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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债》大风刮过 ˇ第六十六章ˇ



   吹笛兄和晴仙乍一惊,疾抬起头,院墙上一个人影立在夜色中,轻轻跳了下来,走到吹笛兄的身边,仰头道:“何敬轩,你要带她到何处去?”

   那人穿着一身男装,但声音婉转娇嫩,身形纤纤袅娜,也是名少女。

   梁祝会蓦然变成了双雌会单英。本仙君又向旁边站了站,看吹笛兄嗫嗫嚅嚅,手足无措地道:“月盈小姐,你、你怎么……”

   晴仙轻声道:“敬轩,你快走罢。月盈小姐,你放心,敬轩他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宋公子已买了我,他下午也已亲口说,他不会向你爹娘提亲。月盈小姐你……你可以安心嫁给敬轩了。我~~宋公子将我赎出风尘,我便用今生报答他。敬轩,我,我祝你和月盈小姐白头到老……”

   她转身欲走,吹弟兄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晴仙,你哄着那姓宋的替你赎身,就是为了撮合我和月盈小姐?!你,你怎么如此糊涂!!我何敬轩心中从头到尾就只有……”

   “只有晴仙?”那位月盈小姐忽然冷冷截下话头,向吹笛兄处又走了一步。“好啊何敬轩,你今日总算痛快将实话说了。”苦笑了一声,接着道:“是,从你情愿为了她不顾秀才的颜面,在青楼下卖胭脂起,我就该晓得,你的眼中只有晴仙了。只是……只是从小时候起,你就说要娶我做新娘子,我傻傻当了真,却不愿意信你喜欢了别人。”将一件物事丢在地上,转头向墙边去。

   原来吹笛兄就是醉月楼下卖胭脂的小哥,怪不得本仙君看他眼熟。

   月盈小姐走到墙前,又转身道:“晴仙姑娘,你为了敬轩哥居然用自己来拖住那姓宋的,不让他向我爹娘提亲,实在有些傻气。我爹娘逼我嫁他时,我已说了,死也不嫁,逼得狠了,大不了我一走了之。你不问问敬轩哥喜欢谁,先把自己赔进去,不晓得这样很伤他的心么。”

   本仙君忽然发现,我这后院的墙头实在是矮得很,冯月盈小姐不费什么工夫就攀了上去,再跳到院外。晴仙与何敬轩依然两两相望。

   何敬轩说:“晴仙,和我走罢。”

   晴仙摇头道:“晚了,我骗了宋公子,他有钱一定也有势,我若和你走,只能害了你。轩郎,你走罢。”

   本仙君飘到月门边,现出身形,咳了一声。

   何敬轩正一把紧抓住了晴仙的手,一对苦鸳鸯听见我这一声咳,立刻风中落叶一般地抖起来。

   本仙君和蔼微笑道:“莫怕,方才在下在暗处,已经都看见了。”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撕成一片片,向晴仙道:“这是你的卖身契。”

   晴仙定定地看着我,忽然和何敬轩一起,扑通跪了下来。我诚恳道:“二位之情,感天动地,让我这俗人亦感动不已。在下虽非君子,也愿玉成二位。何兄,你带晴仙姑娘走罢。”

   夜半风寒时,我站在空旷的后院中笑了一声。看来本仙君就是这个命了,本以为临上诛仙台前捞了两段尘缘,原来我依然是根搭路的材。

   身后一个声音悠然道:“你近日一阵春风桃花乱,滋味可好?”

   我回过头去,看他站在近处,向我一笑。

   我心中像被一把提了起来,竟一时当自己眼花。却管不住自己的脚,疾步到他面前,听见自己话里都打着颤。

   他就那么站着,微微地笑,听我的颤声。

   “衡、衡文……”

   我一把握住他的袖子,盼望过无数回,临到眼前时,却一时疑心是做梦。他凑的近了些,在我耳边低声道:“其实那天晚上,你说让我快些好罢,不知怎么的,我就好了。但我看你正春风得意看桃花,于是就想瞧瞧你这段运走的如何。”故作唏嘘地叹了口气,“看来你成天价叹来叹去的倒不是叹假了,你的桃花运委实可叹。”

   我只瞧着他,不知道说哪句话好。

   衡文道:“夜深风冷的,在院中站着被人看见可不好了,先回房去罢。”

   我讪讪松开他的袖子道:“好。”

   到回廊上时,衡文轻声笑道:“你这两天晚上睡书房,这书房可能让我进么?”

   我又讪讪笑了一声,推开书房的门。

   小书房十分的小,我上午又让人将硬榻换走,塞进一张大床,剩下四方一块小空隙,推开门,刚好月色照到桌前。我合上房门,衡文一挥袖子,在房内加了道仙障。

   我道:“你刚好,新近还是莫要动仙术。万一……”

   衡文道:“无妨,我这两天变成童子,不也使得仙术么。”

   我情不自禁,又伸手握住他袖子道:“还是少用些好。你……”

   衡文站着瞧我,他已好了,在凡间的这几日,终于也到尽头了。

   不论什么日子,最终都有到头的一天。

   我握住衡文的双臂,唤了声衡文,还不待他应就向他的唇上亲了下去。

   本仙君十分钦佩自己,今天上午何其英明地让人抬了张大床进来。

   前次的桃花林,是衡文用仙术化出的幻境,总带了些梦浮一般的虚幻,不及此时真切。

   衡文的眉尖微微蹙起,我哑声在他耳边道:“我比上次轻些。”衡文睁开半闭的双目,眼角带笑似的望了望我,重重一口咬在我颈上,“痛快些。下~嗯~下次我便不让你了……”

   近寒冬的天,顶进一浴桶井水来,用法术将它弄温,也比平日费事些。原本是想将我和衡文洗涮干净,结果洗着洗着又洗回了床上。于是再换水,再温再涮,几来几去的,等本仙君真的清爽惬意搂着衡文到床上小睡时,天已快亮了。衡文懒懒道:“难怪凡人常说,只恨春宵短。今夜却知此意。”阖上眼,沉沉睡去。

   我闭上双目预备小憩,却又做了一个梦。


IP属地:广东84楼2007-08-12 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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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债》大风刮过 ˇ第六十七章ˇ 



       梦里我坐在一间屋子的灯下,面前摆着一盘棋,我眼前像蒙了一层雾,看不清棋局,看不清对面与我下棋的人,我心里却知道,是我输了。我脱口而出道:“我又输了,不晓得这辈子能不能赢你一回。”灯花噼剥地响,身侧的窗纸却已隐约透进晨光。对面那人挥手扇息了灯,推开窗扇,晨光乍入。我却眨眼间站到一方院落中。雾气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楚,院落的一切我却似乎了然于胸。我前方该是一方水池,池中的睡莲刚刚长出圆叶,池岸边有几块太湖石,两株芭蕉。池对岸有一个亭子,亭中的石桌上刻着棋盘。这时候应该是春天,木香花的香气在晨雾中沁人心脾,院墙上蜿蜒堆砌的木香花丛一定花满枝头。

       他就在我身侧站着,我身后,是方才的那扇窗。

       我向他道:“晨露薄时,东风正好。”依然瞧不清那人的脸,却知道他定会欣然一笑。花香郁郁,晨风清凉,那雾气却愈来愈浓,我着急看那人的脸,想知道他是谁,他的身影竟完全隐进了雾中,无形可辨,我伸手想拉住他询问,触手握住一角微凉的衣料,猛一凛,醒了。

       我手中抓着衡文的袖子,衡文正靠在床头,侧首看我。

       我忙撑起身道:“你……多睡一睡罢……快躺回去。”衡文懒洋洋地道:“我又不是凡人,哪里这么弱,睡一睡乏已去得差不多了。”本仙君立刻问:“你……从哪里知道凡人这么弱的。”衡文打了个呵欠道:“书上看的,那种册子,单有画的不如有字配画的好。”

       衡文——他——究竟看了多少本春宫——

       衡文看向我的手道:“你左手怎么了,好像不大灵便。”我正在揉左手的小指,应道:“兴许是什么时候伤着了,小指有些不适。”从清晨起小指根就像被刀割一样,阵阵地刺痛。

       衡文抬起我的左手看了看,忽而道:“我想先回天庭去。”瞧了瞧我的脸色,笑道:“你莫要发慌,我并不是回去认罪。我只觉得你下天庭这一趟,许多理由都十分牵强,事情也有些蹊跷。我想去玉帝御前将这些疑惑都问问清楚。至于认罪么,”发梢轻轻擦过我肩头,“待你我一道去认。”

       衡文想回天庭,我决计拦不住他,只好道:“好罢。”

       我随着他披衣下床,替他顺了顺衣襟。衡文走到门前,侧身向我道:“宋珧,你说等你我和天枢南明一样历劫的时候,下来设情障的能是哪个?”

       我干笑道:“还真未想过。”衡文一笑,在晨光中拂袖转身,化光而去。

       我在房中的那块空地上空站了片刻,叹了口气。从衣袖中翻出一折白纸,铺到书桌上,再拿出一支笔,那笔不用蘸墨,自然就在纸上写出字迹来。

       我将写满字迹的纸折了几折,念了个诀,那纸就化成一道金光,转瞬无影无终。

       这是我下凡间时,玉帝秘密赐给我的,叫做上言折,无论在何处,此折都能在瞬息之间摆上玉帝的御案。

       本仙君出了小书房,揉了揉太阳穴,衡文不晓得凡间世情,依然瞻前不顾后,他走得倒利索。今天一大早,院子里少了晴仙,又少了位小少爷,要本仙君怎么对下人和小天枢编圆了这件事?

       衡文再快,绝对快不过那本折子。

       我在那张折子上向玉帝道,罪仙宋珧辜负玉帝法旨,私通消息与天枢星君,且妄动私情,自念无可恕,自请其罪。

       折子递上去,本仙君自家也觉得自家十分苦情,但天枢之事,我绝对逃不了责罚,既然已经要上诛仙台,何苦还拉上衡文。

       天枢和南明的例子摆在眼前,所以我想,就算我被打下凡界,再做凡人,衡文在天庭,总比我和他两个都到了凡间好些。

       我走到回廊上,迎面先碰见一个小丫鬟,小丫鬟福身向我问了安,我正琢磨要不要说晴仙姑娘和小少爷还在睡,莫要惊扰,暂时先挡一挡。远远地小厮忽然急急惶惶地跑过来道:“老、老爷,正厅、正厅中~~你快去看看罢~~”

       我大步流星赶到正厅。一男一女在厅室正中央向本仙君扑通跪下。

       晴仙和吹笛兄怎么又回来了?

       晴仙和吹笛兄跪在地上,对着我痛哭流涕。

       吹笛兄拉着晴仙的小手向我哭道:“宋公子,你是晚生和晴儿的大恩人,晚生和晴儿完婚后,一定在家中供奉恩公的长生牌位,日日上香~~~”

       他哭,晴仙也跟着哭。但这二位昨天夜里怎么不在后院哭完,今天特意再跑来哭一场。

       我无奈弯腰扶起晴仙和吹笛兄道:“当不起当不起,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天下最圆满之事。在下——在下不过是顺天而行。”

       送走了晴仙和吹弟兄后,我回到正厅,看见屏风边站着小天枢。

       天枢亮晶晶的眼看着我道:“方才晴仙和那个人,为什么哭成那样?这是不是凡人的情?”

       我摸摸他的头,坐下来道:“不错。”

       天枢道:“情不是一件让凡人很快活的东西么?那应该笑才是,为什么哭。”

       我道:“惹上了这种东西,哭的和笑的都不少。”

       天枢哦了一声。

       我向丫鬟道小少爷今天贪睡,先莫喊他,能哄一时是一时罢。吃完早饭后,天枢在僻静处小声问我:“衡文呢?”我实话实说地道:“他先回天庭了。”

       天枢皱起额头,我正要详细解释,忽然室内大放光明,半空中现出北岳帝君,引着五六个天兵,朗声道:“宋珧元君,我奉玉帝旨意,引你和天枢星君速返天庭。”

       天枢尚未恢复,依然懵懂无知,伸手牢牢抓住了本仙君的衣襟。

       北岳帝君落下地面,客客气气地向我道:“宋珧元君,请罢。”

       五六个天兵向天枢去,本仙君跨一步到天枢身前道:“和帝君打个商量,天枢星君先随在我身边罢。”

       北岳帝君看了看天枢,道:“也可。”向天兵们使了个眼色。天兵们便收手,穿墙出去转了一圈。片刻后回来,其中一个手里拎着狐狸,向北岳道:“禀报帝座,已将那些凡人送入幻梦,待醒来后,只当此户人家业已搬迁。”

       北岳帝君略颔首,道:“走罢。”


    IP属地:广东85楼2007-08-12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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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奈抬头道:“鹤云兄,你不将仙障打开,难道要我连着一座元君府一起见玉帝?”

       蟠桃园内桃花灼灼,云霞烂漫。

       玉帝在亭中端坐,本仙君最识时务,走上前去扑通跪倒:“罪仙宋珧叩见玉帝。”

       玉帝缓声道:“你认罪倒干脆。”

       我低头道:“罪仙在凡间屡逆天条而行,自知一定瞒不过玉帝法眼,因此……”

       玉帝截住我的话头道:“罢了,你以为这样啰嗦啰嗦再写个折子都能蒙混过去么。你的那道认罪折子已给衡文清君看过,他已什么都说了。”

       我大惊抬头,玉帝寒着面孔一掌重重拍上石桌:“宋珧,你在凡间做的好事!”

       我的脑中混成一片,疾疾向玉帝道:“玉帝,这些都是罪仙的错,千万莫听衡文、衡文清君的说辞。清君他是受了我的……”

       玉帝骤然起身,重重一摔袖子,冷笑道:“朕自然知道是你的错,你想卸与别个也卸不了。扯着天枢竟又挂上了衡文清君。宋珧宋珧,朕让你下界一趟,你捞得倒丰足!!”

       我默不吭声。玉帝道:“你本是变数,当日竟上了天庭。朕顺应天道,将你留在天庭内,此下界一次,果然又生出了别的事情来。”

       
      我伏在地面上道:“罪仙这个神仙本就是捡来做的,那一次天枢星君在金銮殿上说的很是,我虽然成了神仙,仍然时时眷恋凡间事。衡文清君他……不知凡尘事,我其实已觊觎他许多年。这一次趁下凡之便,就撩拨引诱,清君他其实……罪仙自知罪无可赦,无论是上诛仙台还是飞灰烟灭都是我罪有应得。”

       玉帝未再发话,一双蜜蜂顺着清风飞到亭内,在本仙君眼皮下互追互逐。

       
      玉帝负手站在凉亭的台阶边,那一双蜜蜂追逐飞到他身边,玉帝道:“道本自然,随心而至,交汇圆融。天庭不像西方如来处,要无情无爱,无欲无求。但天地万物,因果循环。仙者随性而至,亦不能违逆因果。天庭的天规,实则为了匡正行径。譬如南明和天枢。”

       
      玉帝踱回石桌边坐下,道:“南明对天枢早已有情,但南明于朕与如来谈法时主审青童与兰芝一事,却严苛狠辣。己本不正,苛待其他,因此其他因果暂且不论,他和天枢同打下凡界后,就必要受些劫数。”

       
      本仙君疑心玉帝气得糊涂了,这几句话怎么听怎么与正题不搭。玉帝兴许是想在我面前说说冠冕堂皇的话也无妨。人间有情天上也有情。但就算在人间,断袖亦是异数,何况在天庭。所以玉帝方才才说,其他因果暂且不论。

       我听见玉帝问我道:“宋珧,你知道你此次,最重的罪是哪一桩么。”

       我立刻答道:“罪仙知道,罪仙以凡间情欲引诱衡文清君,此罪无可恕。”

       玉帝又起身,走到凉亭边,片刻后道:“你去命格星君处,让他告知你因果罢。”

       我疑惑抬头,玉帝已走下凉亭,桃花林里顿时冒出数位仙使,随着玉帝出蟠桃园去了。


      IP属地:广东87楼2007-08-12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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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杜宛铭

         
        天枢是杜宛铭,南明我也记起来了,叫做姜宗铎。怪道我上天庭后,他一直斗鸡似的看我。我在凡间时,其实和他并无过节。他爹是从二品的武将,比我爹的官阶差了些,逢年过节,还时常孝敬我家些东西。但这小子从小就很有骨气,从来没和他爹一起到我家来拜会过。

         
        杜宛铭三个字,小时候却曾是我的噩梦。他爹与我老头当年是同榜的进士,但升迁不如我爹顺畅,后来当了个出力不讨好的御史大夫。杜宛铭和我同年。从小被封做神童,我爹时常拿我和他比较。杜宛铭三岁能倒背孟子,我三岁连论语前两句都念得结巴;杜宛铭五岁临二王帖,我五岁字还写的东倒西歪;杜宛铭七岁时一篇兰草赋满京传诵,我七岁连对仗是什么都不清楚。老头子日日夜夜羡慕杜家的儿子,横看竖看他儿子我都恨其不争,痛心疾首。痛得狠了,就赏我一顿棍子。我爹时常叹息说:“吾虽宦途侥幸,官居人上。但数年之后,小竖子成人时,宋家一定难及杜家。”

         
        我爹那一朝为官者,同凑钱修了个学塾,都将自己的儿子送去读书。实则是为了子弟能在幼年时就互有同窗情谊,他日入朝为官时可以相互照应,路面顺畅。我十岁时,杜宛铭入学塾读书,老头子立刻将我一脚踢进学塾。

         
        我进了学塾后,顿时发现,学塾中与我同病相怜者众多。大家从小被爹娘老子拿自己和杜宛铭比来比去,吃尽无数苦头。看见祸根,牙齿都痒痒的,时不时的寻些事情拿捏拿捏杜宛铭出气。

         
        杜宛铭长得孱弱,十分好拿捏,而且欺负了他,他就默默地忍着,怎么都不吭声。让人禁不住再想欺负欺负他。一而再,再而三,他一天比一天受得气多。杜家和宏威大将军姜家是邻居,杜宛铭和姜宗铎从小一起长大,姜宗铎在学塾里护着他,帮他出头,原本他两人关系不错。

         
        但有一日,我记得我偶尔从学塾的廊下过,看见一个本儿院中泥洼里,沾满泥水。我当是别人掉的,就随手捡了起来,拿袖子将封皮上泥水擦了擦,正擦着,一抬头,看见杜宛铭站在我面前默默地瞧我,我才晓得这个本儿原来是他的,看来是被其他的孩子扔在泥洼里。我觉得,本少爷既然已经把它捡起来擦过了,看杜宛铭的样子可怜兮兮的,索性就做个人情还给他吧。于是就把本子递还给他。他轻声道了句谢,我大度地说声不必,就回屋里去了。

         
        当天下午,夫子讲学时我闪了个神儿睡着了,被当堂逮着。因为我屡犯,夫子大怒,罚我独自到院中,跪地抄谨行篇十遍。我心不在焉地抄,到黄昏散学时才抄到四遍。看旁人都走了,有些心急。这时有人走到我身旁,像是无意似的,碰散了我抄好摞起的纸。我抬头,原来是杜宛铭。刚要骂,他蹲下身帮我整好纸张,我眼看他袖中滑出一卷纸,不动声色地展开,摞在我抄好的纸上,起身走了。我斜眼一看,竟是抄着谨行篇的纸,纸上的字迹竟和我的一模一样。我数了数,那一摞已经抄完了五遍。我满心欢喜,再抄完一遍书凑够了十遍,向夫子交了差。

         
        第二天,我将杜宛铭拉到一个僻静角落,问他怎么会仿我的笔迹,杜宛铭道:“我在家时常替兄长们抄书,会仿人笔迹。昨日你帮了我,那几篇字就当答谢。”我没想到他还挺知恩图报。这样本事实在是好得不得了!我郑重问他:“那我下次再帮你,你还这样不这样谢我?”杜宛铭道:“你曾帮过我,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就说罢。”

         我决定罩他了。

         
        因为我老头的官比别人都高些,所以这学塾里的孩子大部分都听我的。我说我罩了杜宛铭,别人就不怎么再欺负他。我又把他这样本事和几个与我要好的说了,一传二传,学塾里的同窗们都知道他有这项本事,顿时再也没人欺负杜宛铭。为了求他代写功课,都还时常地巴结他。但是我恐怕杜宛铭要替人写的功课太多,写不好我的,就替他挡着。每天除我的之外,只准他最多再替两个人写功课,其余的同窗们都眼巴巴地按日期排序,今天轮到这个,明天轮到那个。大家和乐融融时,偏偏那个姜宗铎开始生事。见到杜宛铭和我一处玩,就横鼻子竖眼地斥责他。我既然罩着杜宛铭,当然不能让他被姜宗铎欺负,每次都帮他挡着。
        


        IP属地:广东89楼2007-08-12 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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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我瞧着那根金光油亮的线,用手弹了弹。

           没有觉着碰到了它,它却轻轻颤动。

           我道:“再不能解开,我就只能栓着它,栓着它有什么下场。”说是什么仙契线,我栓了它许多年,没觉得它有什么用处。

           
          衡文道:“正是因为有下场,当初天枢星君才假意装作不认得你,在天庭一向与你疏远,想将你打下凡界那次也是为了保你。我记得我与你说过,我和天枢这样生在天庭的仙,未化形之前就定下了司职。所以我只有封衔,连一个像凡人一样的名字都没有。天枢也一样,他生来就注定要执掌北斗宫,身为帝星,也注定要和南明帝君互辉互应。”

           
          我顿时了悟:“我晓得了,但我在天枢和南明之间横插进一杠子,断了天枢和南明的仙契线,自己挂上了天枢。乱了这两君的互辉互应。”但我从头到尾半分插进一杠子的心都没有,为什么这根什么绳儿一定要算我搅和了,非栓上我不可。

           
          衡文苦笑道:“偏偏你还挺有运道,凭白掉了一粒仙丹就被你捡了。你飞升成仙,仙契线不是飞灰湮灭再不能断。天枢星君虽然有意远着你,但他和你被仙契线连着,南明帝君心中耿耿,天枢与南明渐渐疏远,人间频生灾祸战事,朝代瞬起瞬灭,不能稳固……于天庭来说,这根仙契线不能留着。但要断它,只能你和天枢其一灰飞烟灭。你若是玉帝,你和天枢两个之间,你留哪个?”

           我立刻道:“天枢。”

           
          衡文侧首瞧我。我叹气道:“底下的不用说了,我能猜着。玉帝他想将我灰飞烟灭的时候就是那回法道会之前罢。天枢才借故想让我去凡界。那为什么玉帝又设计出这一出,说什么南明和天枢因私情下界,让我去设劫棒打鸳鸯。”

           衡文道:“方才命格星君向我说前后原委的时候,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吞吞吐吐,我问得紧了他才说实话,这主意原本是他出的。”

           命格老儿!我就知道他什么事情都爱掺合!!

           
          衡文无奈道:“命格这次是一番好意救你,你反而该谢他。你在天庭这些年,众仙与你都有些交情,不忍心见你就这么着灰飞烟灭了。因此命格才向玉帝说,虽然据说仙契线死结不是灰飞烟灭再不能解,但你这个神仙算是意外飞升,这些年没见你和天枢生情,说不定还有别的解决的法子。又因为月老说,毁他人姻缘十分造孽,会自断姻缘做为报应。于是命格就想了这么一出,天枢他向玉帝说愿意一试。南明对青童和芝兰太过狠辣,正有一笔债要还。于是,便有了你下界一场。”

           我明白了,那么下界的种种疑问都有因可解。单晟凌一界凡夫居然知道盗仙草救慕若言,恐怕也是命格星君告诉他的罢。

           我看向荷叶绿如翡翠的莲池,衡文道:“你欠天枢,欠了不少。”

           杜宛铭,天枢星君。

           我现在回顾当初,仍然觉得我当时对杜宛铭其实说不上好,换了旁人,一样如此。但我确实断了他的仙契线,那根仙契线确实连上了我,末尾还是死结。

           杜宛铭淡泊和顺,相貌与天枢星君也不相同。我无论如何想不到,他竟是清冷的天枢。

           此番下界一场,我对慕若言缺德事做尽。天枢为了保我甘愿下界历劫,我却如此对他。他现在心中怎么想,我欠了他许多又该怎么还。

           衡文再没说什么,和我并肩坐在莲池边。我又瞧了瞧手上道:“不知道把这根指头剁了,仙契线是不是就没了。”

           衡文笑道:“你想的倒轻巧,我也想你剁。能剁玉帝早剁了。没小指头,照样栓在别的地方。除非……”

           除非灰飞烟灭,让它没地方可栓。

           我嘿然干笑了两声。和衡文都又不再说什么,再坐着。

           片刻后我道:“玉帝命我去命格星君处,我还是去一趟罢。”从莲池边站起身。

           衡文道:“也罢,我听说宣离也被带到天庭来了。我去瞧瞧他。”

           他起身后,我瞧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衡文道:“就此别过罢。”

           我道:“就此别过。”

           我看着衡文转身离开,背影渐行渐远,一瞬间觉得像我刚上天庭时,也是遥遥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叹了口唏嘘的凉气,从后门进了命格星君府。


          IP属地:广东91楼2007-08-12 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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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爻光殿内空旷旷的,我看见天枢站在窗前。

             我走上前去。天枢转过身来,忽然向我道:“那一城的人都死了罢。”

             我怔了怔。

             天枢道:“雪狻猊发狂时,卢阳城一城的人都死了罢。”

             
            我才恍然明白他是说那件事情。按照天枢的脾气,一定要将此事归罪到自己身上。我于是说:“雪狻猊狂性大发,真要算起来,责任却在写命数的命格。这一城的人到了地府,让阎王给他们来生安排个好胎也就是了。”

             天枢却笑了笑。

             他现在回复真身,因为待罪,只穿着一件素白的袍子,看起来依然清寒淡然。我踌躇了一下,道:“我一直没认出你是杜宛铭,对不住。”

             
            天枢道:“没什么。当是我对你说对不住才是。本是凡间一世泛泛一场相交,却连累你连上了仙契线。我在凡间时多承你照顾,所以想见一见你。本以为见不到了,没想到你现在过来,见着了。”

             
            我低头道:“你莫提凡间了,提起来我更愧不敢当。在凡间时我百般缺德地待你。我在天上这些年你一直帮着我。我……我欠了你许多。这些是我的责任,连累你到如此地步。玉帝本知原委,他定然会放了你。”

             天枢又笑了笑:“你来这一趟,却像是请罪。”我呐呐地干笑一声。我和天枢之间连着仙契线,却不知为何,我和他说话依然局促得很。

             天枢道:“你觉得连累了我,我也觉得连累了你,我其实欠南明帝君也欠了许多。此处的债他处的债谁又说得清呢。”

             
            天枢侧身看窗外:“其实我经历杜宛铭一世回到天庭之后就在想,做神仙还不如做个凡人。只在小院中看木香花开花败,四季轮换,已经足矣。好过身在天庭,依然有无数的牵扯。”

             我听着话语,觉得有些不对。究竟我在凡间对付慕若言还是有些经验的。天枢这几句话十分像遗言。

             我大步向前,一把抓住天枢的衣袖,他果然像一片纸一样,飘飘地倒了。他身上的仙气极微弱,他仙辉隐隐欲息,大惊:“你做了什么。”

             天枢笑道:“牵扯了这些年,实在是累了。谁欠谁的都罢了,我再不想管了。”

             我略动法术一探,一片冰凉。

             天枢竟碎了自己的仙元,他竟比做慕若言时更狠些,只想灰飞烟灭,半丝转圜的机会都不留。

             天枢伸手将一块玉塞进我手中:“我得了你诸多照顾,其实你并没欠过我什么。凡间……做童子那几日……多谢……”眼脸阖然垂上。

             我左手小指根部似乎有些刺痛又渐渐松弛。

             天枢星君,你真当使了这一招就自己就没得救么。

             我觉得天枢和我之间那根仙契线还是中了用的,他无论何时想寻死我总能让他未遂。

             我叹了口气,灌了股仙气进他后背,从胸中取出一样东西,塞进天枢口中。

             天枢的周身顿时被光芒裹住,不是他天枢星的银光,而是我宋珧元君的蓝光。

             
            我向那光芒中的天枢道:“星君,对不住。你做杜宛铭的时候与我相交一场,总该知道我宋珧平生最怕的就是欠债。这笔债你不让我还我也一定要还。从今后……你再化仙身,前尘尽去,打此时起,你我两清了。”

             我瞧了瞧手中的那块玉佩,轻轻一握,尽成烟粉。

             我出了爻光殿。鹤云正站在殿门前。我道:“我方才和天枢星君谈了谈,他已经想开了些,请鹤使向玉帝求情,这两日先让他静静,以后再说罢。”

             鹤云道:“玉帝本就下令让天枢星君静思两日,元君放心。”

             我道了声谢,做不经意地问:“不晓得那只狐狸关哪里了?”

             鹤云道:“玉帝命碧华灵君暂时看管。”

             我一路到了碧华灵君府前。小仙童道,灵君被衡文清君请去喝茶了,不在府上。

             不消说,衡文一定是托碧华多照拂狐狸。碧华灵君不在府上正好,少了一场惜别的悲伤戏。我道:“能让我瞧瞧那只玉帝命灵君看守的狐狸么?”

             小仙童为难地皱起脸孔。

             我道:“玉帝只是下令不许衡文清君瞧它罢。我瞧瞧它没什么罢。”

             小仙童仔细想了想,勉勉强强道:“好。”

             小仙童引我走到后院的一间石室门前,打开房门:“那只狐狸就在里面。”
            


            IP属地:广东93楼2007-08-12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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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道:“我想单独瞧瞧它,你先出去锁上门。”小仙童道:“好,不过你快些。”

               我进了石室,听见门咯啦锁上。狐狸就卧在石室里玉床的一块蒲团上。皮毛干枯凌乱。头搁在前爪上,看见我半抬了抬眼皮。

               我在床边坐下:“毛团,你还好么。”

               狐狸闭着眼睛,不动。

               我道:“玉帝如果逼迫你,让你不得喜欢衡文清君,你会怎么样。”

               狐狸的耳朵抖了一下。

               我道:“要是玉帝将你剥皮锉骨,化成飞灰,让你不得喜欢衡文清君呢?”

               狐狸满脸无畏,耳朵又抖了一下。

               好的很。

               
              我道:“那你记得今天跟我说的话。衡文他喝茶喜欢喝淡茶,写字时常把笔搁在笔洗里忘了收,喝酒不醉不算完,不能由着他喝。睡觉倒是没什么毛病,但记着他起床一定要喝雀舌沏的头遍茶。一看公文就忘了时辰,要时常拖他出来各处散心,他案前有个叫陆景的,时时刻刻都能拿出一堆公文让他看,勿须理会此仙。要是东华帝君碧华灵君太白星君他们找他吃酒时,留神小心着,他有些丢三落四的毛病,离席起身后看看他桌子上有没有忘记拿的扇子之类的。他不怎么吃甜东西,果仁只吃盐培的不吃蜜渍的。枕头要矮,褥子要软,茶水注意温热合宜。”

               狐狸坐了起来,困惑地斜眼看我。

               我和蔼地摸了摸它的头:“以后你要好生地跟在衡文身边。”

               狐狸在我掌下打了个寒战。

               我又叹了口气,念了个诀,掌中化出蓝光来,将狐狸团团裹住,蓝光由弱到盛,又在我掌中渐渐减弱,最终尽数没入狐狸体内。

               狐狸蹲在蒲团上,惊诧地瞧我。我道:“毛团,我一半的修为已经在你身上,你可以再化成人形,稍加修炼就能成仙了。”

               毛团跳下地,打了个滚儿,化出人形来。它得了我的修为,样子似乎比之前顺眼了些。狐狸闷头看着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道:“我和你说实话,我的仙元与另一半的修为已经给了别人还债。现在靠着法术撑着,过不了几日就会灰飞烟灭。这一半修为跟着我化灰也是化灰,还不如给了你。但也不能白给。衡文清君欠的的相救之情,我已替他还了,从今后他不欠你什么。”

               狐狸懵懵地瞧着我,渐渐露出一丝悲哀的神色来。

               
              本仙君也觉得自己挺伤情的。眼看着就这么要没了。我道:“你现在帮我个忙罢。我想见见衡文,又不想这个样儿去见他。想借你的样子用用。你现在变成我的模样先从这里出去,你身上有我的仙气,小仙童辨不出你。等我见完衡文后你再回来。你和衡文有注定的情缘,玉帝不会为难你。你大概能留在他身边修行,稍后成了仙,记着我交代你的话。”

               
              我这段话比方才天枢的遗言我觉得更动情些,狐狸的眼圈儿都隐约有些红了。他低声道:“好。”转身变成本仙君的模样。又对我道:“我来帮你变成我的样子罢。你少用些仙术,能……多撑着些……”

               我变成了狐狸,觉得天地宽阔了许多。连那个小蒲团也蓦然大了。毛团走了出去,我在蒲团上盘着卧下。果然片刻后又有仙气靠近过来,石室门打开,进来的是碧华。

               碧华走到石床前道:“唉,你这只狐狸。衡文清君非要瞧瞧你,他又不能来我府上,你安分些,本君带你去见衡文清君罢。”

               我还没来得及点头,兜头一只口袋套过来,本仙君被套进袋中满眼漆黑。听见碧华灵君道,“你在袋中莫要动弹。本君带你去见衡文清君。”

               我呆在袋中,鼻端嗅着布缝里透进来的气味,隐约判断,此刻到了哪里,此刻又到了哪里。

               过了约一刻钟后,碧华灵君似乎越过了一道围墙,我晓得大概是到了微垣宫了。


              IP属地:广东94楼2007-08-12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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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我很忧郁地趴在一间屋子的正中央的地面上,晃动我的触须。

                   这间屋子门窗四壁,一片空空,像被什么无形的罩儿罩着,任我左冲右撞,也找不到一个缝隙可钻,一个小洞可藏。

                   罩儿中央只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碟糕饼,隐隐冒着香气。

                   桌旁站着一个人,在笑眯眯地等我爬上桌子面,爬进那个盘子。

                   这是做套儿等着拿我,我要是爬进去,就是傻子。

                   我原本住在另一个院子里,但那家的厨房的渣滓我吃得腻味了,就千里迢迢爬进了这个院子,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东西打牙。

                   哪知道顺着香味刚翻过一座门槛小山,就被挡在这屋子里头,横竖爬不出去。

                   我看见屋子里除了张桌子什么都没有,又看见那个人,我觉得,我的大限到了。

                   我一动不动地在地面上趴着,那个人瞧着我,我也瞧着他。

                   他现在来摁死我踩死我,我绝对跑不了。但是就算跑不了,也别指望我自己钻进套子。

                   他看着我,很和蔼地说:“你上来吃罢。我不会伤你,这送给你吃。”

                   这话我听得懂,信才怪。

                   我继续趴着,你要杀要抓都痛快些,别婆婆妈妈的搞这么多花样。

                   我见他的袍子下的脚轻轻移动,走得离我近了些,我无所谓地抖了抖触须。

                   他没有抬脚踩下,反倒蹲下身来,将那一碟巨大的糕饼放到离我很近的地面上。油香确实很诱人。

                   他缓缓地说,“我若是想伤你,很容易,何必还要给你东西吃。再一说,如若我真的想伤你,你怎么样今天都逃不掉,还不如吃得饱些。”

                   我又抖抖触须,想想,也是。

                   反正也跑不了,还不如捞顿好的。

                   我迅速爬上盘子沿,爬上诱人的糕饼山,一头扎进它松软的表皮里。

                   我吃到肚子发胀,才十分满足地停下来。我觉得我的外壳上现在肯定冒着油光。我在糕饼山上寻了块平整的地方,趴下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醒来时,他还在桌前。

                   我守着糕饼山,吃了又睡,睡了又吃。过了一天一夜,他还在旁边站着。到了又一天早晨,我舒坦睡了一觉刚渐渐要醒过来,听见嘎吱一声门响,他出去了。

                   我迅速爬下桌子,想找个缝隙钻出去。但是那瞧不见的壁障始终严实合缝,我找不到半丝出路。

                   正寻觅着,他回来了,我立刻藏到桌子脚的阴影处。那壁障却对他没什么用,他一走,就走了进来。

                   我听见桌面上嗒地一声响。他俯下身,像知道我在何处似的,还是很和蔼地道:“我拿了碟新的点心过来,你吃新的罢。”

                   我慢吞吞地顺着桌腿爬到桌面上,爬上白而凉的瓷碟边缘,钻进糕饼的缝隙。瓷碟旁边还有个大盘子,盛着浅浅的清水。

                   等到换上第五碟新点心的时候,我趴在桌面上看了看他,他这些天没怎么动过也没睡,他比我还结实些。

                   我埋头趴在点心山上啃一块硕大的酥皮,他说:“我给你的点心好吃么。”

                   我晃了一下触须。

                   他又说:“你自己找吃的,能不能寻见这样好的东西。”

                   我啃了口酥皮,迟疑地想了一下,没有动触须。

                   他说:“那么我不关着你,你愿不愿意让我给你吃的,你不到别处去,就在此处住着。”

                   我抱着酥皮的一个角想,这个我不能保证,谁能保证我吃这些东西不会吃腻?但这个人真有些怪癖,想养只蟑螂。这些东西便宜别的蟑螂不如便宜我。所以我可以姑且先答应。

                   于是我晃了晃触角。

                   没想到他真的很欢喜,立刻笑了。我抱着酥皮愣了愣,他笑得还挺好看。在人里面,他算比较好看的罢。竟像酥皮似的让我满意。

                   他果然信守诺言,那屏障没了,我可以自由出入,我在屋角的一个缝隙里给自己做了个窝,住了下来。每天到桌面上去吃他放的点心清水。吃饱了翻过门槛千里迢迢到院子里去看看风景消个食儿。这屋子里多了张床,他晚上就睡在这张床上。

                   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住着。但有个穿杏色长袍的经常到院子里来,手里总拎着硕大的包袱。还有几个墨蓝袍子晃眼衫子的人也常过来。那晃眼长衫第一回过来的时候我正在点心山上啃豆沙馅儿。他给我东西吃总给的很周道,将点心都掰开,让我既能啃到皮,又能啃到馅,我很满意。
                


                IP属地:广东98楼2007-08-12 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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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心满意足地啃着,晃眼袍子的一张硕大的脸凑近了过来,立刻叹了口气,我抱着点心壁一个没抓紧,被吹得掉到碟子边沿,跌了个跟头。

                     晃眼袍子摇头晃脑地说:“呔,看他此时的境况,着实可叹啊。”

                     吹了我个跟头,还假惺惺地叹气,我不喜此人。

                     墨蓝袍子第一回来时也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摇头走了。

                     这些人来来去去的,他却一直在小院里面。我从没有见他出去过。我觉得他挺奇怪。他有时候坐在桌边看书,有一回他将书放在了桌上,我爬到他的书面上去溜达了一下,他将我连着书平着举去来,近处地瞧着我又笑了笑。我觉得他笑得确实很好看,短时期内我想我可能都吃不腻他给我的点心。

                     我不知道和他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多久。总之庭院里的草都枯黄了,到处都是碍事的树叶。

                     那天我又到院子里去消食,爬到了池塘边。哪料到一阵风吹来,竟将我吹到了池塘内。我一边划水一边向池沿挣扎,水中冒出一只鱼的血盆大口,将我忽地包住。

                     一片漆黑。

                     以后他桌子上的点心,不知会便宜哪个。


                     我蹲在一根老树杈上,抖了抖我漆黑的毛。

                     树下的那个书生还没有走,他掌心托着几块吃食的碎屑,想引我去他手上啄。我扑扇了一下我的翅膀,伸长脖子哑哑啼了一声。

                     老子这么壮硕的身子骨,又不是家雀,怎么会吃人手里的东西。

                     那书生却依然站着。

                     树下扫落叶的小和尚说,“施主,你别再站了。这只老鸹在这棵树上住了几年,从来没人喂过,不吃人手里的东西。屋檐下那几只家雀倒听话,跟人很熟。”

                     那书生终于收回手道:“是么。”将手下的碎屑洒到树下。

                     我并不是不给他面子,不吃他的东西,只是他的手掌估计承受不住我的身子骨。我扑扇翅膀飞落地面,蹲到他身旁,啄了一口碎屑。

                     抬头看见他含笑瞅着我。

                     我在这个小庙后门前的老树上已经住了很久。

                     我本来是在另一个山头上住着,但那一天刮风打雷雨,我住的树被吹倒,我的爹娘兄弟各飞东西,我起初搬到一户人家门前的树上住着,每天早上还到他们屋脊上叫一叫,提点他们时辰。但那家的婆娘非说我不吉利,用竹竿捣掉了我的窝,还用石头招呼我。我陆续又换了几个地儿,总不被人待见。最后不得以飞到这个小庙后的树上,连夜搭了个窝,第二天小和尚来门外扫地,看着我喊:“师父,树上来了个老鸹。”

                     老和尚从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仰头看了看我,道:“阿弥陀佛,有禽鸟来栖乃是一件好事,让它住着罢。”

                     和尚庙里清汤寡水的常年吃素,我爱荤。不过这个山头上野味很多,很容易抓。我每天蹲在树上,小和尚被老和尚罚抄经文,小和尚抱怨大和尚欺负他,我全知道。

                     我啄完地上的碎屑,又飞回树杈上。从这天起,他每天都来瞧我,都洒满地的吃食给我。

                     我听见小和尚问老和尚:“师父师父,那位施主每天来无影去无踪的,也不知道住在哪里,不会是鬼吧。”

                     老和尚说:“阿弥陀佛,那位施主气度非凡,绝不是鬼魅。出家人切记莫要乱猜疑。”

                     我又听见小和尚问老和尚:“师父师父,那位施主每天都来看老鸹,这是为什么?”

                     老和尚说:“阿弥陀佛,世间事本来都是一场尘缘,因果恐怕只有自己晓得。”

                     他每天都来,晴天来,阴天来,刮风来,下雨来,下雪也来。后来我见他来就蹲在矮树杈上,他有时候帮小和尚扫落叶,有时候教小和尚写字,有时候拿着书看。但他大多都在树下站着坐着,时常和我说说话。他说这山上景色挺好,山下的集市很热闹,集市里今天出了这件事,集市里明天出了那件事,他说的都是人的事情,但我都能听得懂,我就听着。

                     小和尚渐渐和他很熟,专门给他备了个凳儿,他一来就拿出来给他坐。

                     老和尚也常常在树下和他拿圆圆的黑白石子儿摆着玩。我就蹲在树杈上,有时候叫两声。


                  IP属地:广东99楼2007-08-12 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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