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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Die Fahne]旌旗(法普/普中心,王|朝|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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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了很久才过来发,基本是搬运了【ry
正好今天普庆生w。


1楼2013-01-18 22:39回复
    00
    「这个民族是沉重和懒惰的,一定要有鞭子赶着,他们才会向前走。只要你稍微停下鞭子,他就会止步不前。」[01]
    “接受您的鞭笞的可不止是本大爷一个人。”
    他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平素的飞扬跋扈消失不见,外观看上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军伍出身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此时停止了胡乱的嘟囔,木然地仰起头来,又动作僵硬地擦拭去额上渗出的汗水,透着一片薄凉。
    咒骂那场倒霉透顶的大雨也无济于事,早已心律衰竭的年迈的君王只将此作为一个契机,踏归上天的怀抱。
    ——至少在那之前,他最后见了一次,他的子民们士兵们。
    这是个不大不小又极合适这位君王的安慰,应该至少能让他笑出来一点儿。他没有立即尝试这么做,而是在某一时刻之后迈步走进门内,恰巧迎上卧榻上的老人留于人世之间最后的一瞥。那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变得释然了,随即涣散开来失去焦距。
    他注视着已过弥留的人苍老的容颜,缓慢地、抽丝剥茧一般地回想着这个人年轻时的模样,清晰得仿若昨日。自己只用漫长生命里短暂的一部分见证了这一位的全部历程,说起来是件讽刺的事情。
    “陛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将毫无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
    听见旁人的解释如此这般,他发怔了许久。是啊,讽刺得不像话。毫无遗憾。他咀嚼了片刻,只觉得一口气把自己憋住了。
    ——即是,你把你能做的已做尽了。
    “真是的……没有完成的事情明明还有大堆等着呢……”他终于是笑了出来,一步步走近君王不甚奢华的卧榻,“这样就让您不留遗憾了?哦,的确,对于一位普通的国王来说,您所做的一切已经算得上是丰功伟绩……”
    跪下地,握住一侧垂下的冰冷僵化的手,他没有办法抚平其上所有皲裂的皱纹与粗糙结茧的痕迹。他记起这只手在还属于少年人时扔弃了长笛拾起剑柄的那一刻,嘴角上还弯着便红了眼眶。
    “……可你是老弗里茨啊……弗里茨……”
    ——那些人仅仅是贡献了毕生,而不能见我们能涉猎的更多辉煌。
    刚从墓碑前回来的他接过法语写就的便条瞥了一眼就望了回去,被他瞪视的人无辜地挤了挤眼睛。
    “好啦,伙计,我们知道你不太高兴。”安东尼奥在一旁大着嗓子说,“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别保持这样子太久,行吗?”
    “本大爷好得很。”他没好气的将西/班/牙人显然还没看到过内容的纸条揉成一团。
    “起码他是在你的目光中归去的,我亲爱的朋友。”弗朗西斯停止了挤眉弄眼,上前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你该心怀感恩。他也是。”
    “本大爷好得很!”
    他重复了一遍并且加大了音量加重了语气,及时拍开了继续捣乱的手。面对两人怀疑的表情——哦天,都直接写在脸上了是吗——他实在有点儿火大,况且他本来也不想多作讨论这类话题。不是他的错,话头不是他挑起的。
    “那再好不过——听着,我是从维/也/纳过来的。”
    安东尼奥和他一起惊奇地打量着弗朗西斯。法/国人似乎很满意自己一句话造成的效果,接触到他不善的目光又小心地收敛起得色。
    “那位古板少爷说什么了,还是要你捎什么口信?”
    他下意识地退远一步。对方疑惑而略显失望地瞟了他一会儿,清了清嗓子,作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尊敬的皇帝陛下对此作了评论,‘一个时代结束了’。”将复杂的神色与百感交集的口吻模仿得惟妙惟肖。“我看不出罗德的动静,”弗朗西斯恢复了正常的谈话语调,“那位少爷最近还算安分……怎么,你很关心?”
    “关心他?哦,大概和你关心你那隔海邻居的程度差不多。”他摇摇头笑了,“嘿,东尼,你在看什么?”
    “在看弗朗吉那张漂亮得像个姑娘的脸。凭借他刚才的表演水准,换上裙子去舞会上走一圈准能钓上不少无辜的小伙子。”
    被义正辞严调侃过的人眨了眨眼,玩笑式地一拳揍了过去。
    那天又下雨了。安东尼奥拉着弗朗西斯回室内去泡上一杯热茶。这种天气从来都糟糕得令人心情沉郁。他没有动弹,一边想着他有些能够理解为什么住在一年有大半日子要下雨的伦敦的亚瑟·柯克兰脾气那样古怪了,让雨丝积攒成水滴再由重力作用贴着短发滑下,沿着颈部线条沾湿了衣领。彻彻底底地凉。


    2楼2013-01-18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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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寂静都呼啸而起,在似乎会永远持续下去的雨声中撞击着耳膜,鼓噪出无法宣泄的沉闷的新伤。他缓慢地走动了几步,在不大的范围内兜着圈子来回萦绕,看不到自己的清晰脚印,靴边沿上污浊的水渍。
      他想着他的君王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昂起头颅,神采如昔,执著地检阅他的军队、他们的军队——给予他们无上荣誉的他们的子民。踏过严整的队列方阵前,打量他们引以为豪、也将他们引以为自豪的年轻人们。一个无声的誓言在那般的仪式下再次加固,许诺了前进的光辉。为了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家园,他们的亲人,以及可能成为这些的未知。雨幕展开一片朦胧模糊的图景,为这一切舒缓地拉上暂时的帷幕。
      “毫无遗憾……”
      他止住脚步,仰首上望。一般灰色的天穹上染着深浅不一的同色。极适合追悼的颜色。
      “……‘一个时代结束了’。”
      他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机械地重复,无法去仔细咀嚼品尝。
      雨中的世界隐约影绰起来,思维定格在那个结束的时刻,湿漉漉的衣料紧贴着皮肤一阵窒闷难受,每一处都被堵塞住凝固不动地位移不能。时间开的玩笑,自己同自己的僵持。
      那场雨他终究是从头淋到尾,下场是他事后狠狠嘲笑的低烧。当事时他只能迟钝地想着“天呐本大爷的体质不可能差到这个地步”,并忍受还在他家做客的两人好奇的目光。安东尼奥刚开口想打趣几句,另一人维持着若有所思的状态挥手打断了。他松了口气,闭眼缩回座椅中。
      “总会有新的时代开始,即使弗里茨看不到。”
      他说得斩钉截铁。
      “你认真起来咧。”安东尼奥端起茶杯慢慢啜着,“嗨,是件好事儿。消沉下去才糟糕。”
      “代价是淋成落汤鸡?”弗朗西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把手帕扔给他让他擦干脑袋,“如果真的是好事的话……”
      他把蒙住脸的小块布料抓下来,嗤笑了一声。“你在担心害怕?嘿,本大爷倒真的不介意拿你开刀,胆子也小得像个女人的家伙。”那股鸢尾花香冲得他本来就有些昏沉的头脑更甚。他努力撑着眼皮,对方脸上那抹柔和笑意越发不清晰,这使得他稍有奇怪的沮丧。
      “多作担心好过措手不及。”
      日后他再想起这句话时可能会忘记这个人的神情,一干二净,那是因为他弄不懂那意味便放弃了。他不会为此后悔,然而有点可惜。对方见他不想动弹的样子,靠近了拿过手帕帮他擦了擦淋湿的头发。他嘟囔着“白费劲的胆小鬼”,目送安东尼奥暂时转开了。
      “你只是得活下去……寄托着心愿活下去。”
      收回手帕的人音量小得仿佛耳语。他一言不发,将头垂下,少顷,埋到对方俯低下的肩上。
      “某些时候你还真像个孩子。”
      “闭嘴——本大爷本来就比你年轻。”
      “换个人在这儿也一样。”
      “不,”他咕哝着,“不是。”
      换个人来早就对他超出常理的亲昵行为起疑了——老天,他确实只想暂时把自己当个孩子,仅此而已。弗朗西斯知趣地没有多问了,像几个世纪以前他确实只是个孩子的时候一样轻抚轻拍着他的脊背。
      “他会为你骄傲,普/鲁/士。”
      “但愿如此。”此时他不想同人作对,也就放弃了全身带刺的状态。“我是说,”他埋在原处,无精打采,“现在我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除此以外。”
      “该说真不愧是你?给出这种回答。”对方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了,我伟大的基尔伯特·好战分子·贝什米特先生,也许你该去念念《沉思录》。”
      “……唔?”
      “或是你住在这儿,已经使自己习惯了这里;或是你要离开,这是你自己的意志;或是你要死去,卸下你的义务。而在这些事之外一无所有。”法/国人凑在他耳边低声念诵,“那么,好好地欢乐的生活吧。”
      末了,又补充道:
      “我们都得这样。”
      更久之后他记起了此时的语气,不带畏惧或是怯意,平静地述说无数种可能的未来中最为恒久与无奈的共性。
      ************
      [01]腓/特/烈/二/世语。


      3楼2013-01-18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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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扪心自问,你比我更应该受到指责。”音乐家生硬地说着,合上了琴盖,调整出礼貌的模样,“那么,请告知我您的来意,贝什米特先生。”
        “你会感兴趣的。”他没有再拖延,单刀直入切中准心,“在北方有个蠢货想拿邦联开刀的时候,但愿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但愿那个倒霉的维/京人后裔真能反过来被他拿来开刀。
        这回不出他所料,奥/地/利人不需他多费劲就和他在某些方面达成了共识。他说什么来着?哈/布/斯/堡的手段是靠联姻解决绝大多数问题,可有些问题卡在关键的节骨眼上,就非得动用战争手段不可。
        他提前领教过,虽然现在想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非常乐意是由别人来触这位少爷的霉头。
        「那看见了现在事物的人也看见了一切,包括从亘古发生的一切事物和将要永无止境延续的一切事物,因为一切事物都属于同一系统、统一形式。」[01]
        ——我看见了战争。
        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门外的路德维希低头搓了搓手,紧盯着掌心纹路看,似乎在想象他们经受铁血洗礼的时刻。
        他不认为他们会失败,那不可能,现在早就不是维/京海盗争王称霸的时代了,他也脱离了当年横冲直撞的骑士团身份——拜某位、尊敬的、陛下所赐,那已经成了一个历史性名词。想起这点来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他不会承认这是由于畏惧。即使是,他也早晚有一天摆脱——看在他可爱的弟弟的面子上,他必须摆脱。[02]
        路德维希又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他结束与罗德里赫的初次商议之后也走回去,放任那位少爷在来回踱了会儿步之后又开始为平心静气而加量的保持冷静用钢琴曲目练习。重新开始读书的孩子过不久抬起头望着没走进房门的他,带着疑惑地唤了一声“哥哥”。
        “你真得跟我去战场了,阿西。”另一位关键性人物也没有反对,真是个难得的机会。
        “埃德尔斯坦先生也答应。我知道该怎么做。”年少的小伙子这回肯定地点了头,又稍显幼稚地问了句没把握的话,“不会失败吧?”
        “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就开始祈祷吧。愿弗里茨老爹保佑。”
        他不在意地耸耸肩,想着今后要做的一课必然包含树立必胜决心,这相当重要。至关重要。想着便告了别。他本来不介意在这个房间多耗费一些时间,可晚些时候首相大人还有事情要商议。
        愿弗里茨保佑。
        幸运的是的确有人来驱赶前行。解决一切的途径只有铁与血,被某些脑袋不开窍的家伙指责为谬论也罢,事实结果总会回以鲜明而响亮的一耳光。
        他停顿了一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又抚摩了一下近来极少离身的佩剑手柄。
        “欢乐的日子结束了,伙计们。”他低声自语,“总是得结束的。”
        而现在这个契机来了,他找准机会的眼光自从某次继位战争以来从未下降过,利用这机会达成目的手段也是。即使被事外者评价为蛮横无礼也改变不了本质。
        ************
        [01]摘自《沉思录》。
        [02]这是拿大人干的事儿,解散骑士团。
        为了避免理解偏差,设定上是东/法/兰/克→神罗→名存实亡重病→1806正式死亡→(重生子独)莱/茵/联/邦→(少年)德/意/志/邦/联→北/德/邦/联→(成年)德/意/志/帝/国。最后那个阶段已经成年了,不是一些前辈大手惯用的最后那个阶段还是个孩子的设定TUT。
        别的应该暂时没有设定补充TUT。
        这其实是个冗长乏味的东西TUT?
        以上。


        5楼2013-01-18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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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一个怀有远大志向的普/鲁/士将把法/国人的友谊看作是极端重要的。」[01]
          “我得说你家的首相是个聪明人,既然他说得出这种话来。”
          他所认识的所有法/国人中最为熟悉的那个正抱着一瓶看起来有些年份的红酒向他走过来,抱怨完地窖的空气有多差之后说到了这些——他们之前牵扯过的话题。对方脸上的得色十分明显,明显到他觉得扎眼的地步。
          “别逼着本大爷说这是他说过的最愚蠢的话。”他没好气地答道。
          “你不会。”弗朗西斯笃定地说着,拔开了软木塞,“况且那样的话,该感到沮丧的也是那位先生,因为他的策略被否定了。”
          他不知道该从哪一点进行反驳。虽然他的确不会这么说——见鬼,只是因为他觉得这句话目前是正确的——可听上去别扭极了,他尊敬的首相更不会因此感到沮丧——不管怎么说,那位阁下在国内从未得到过一致的评价……
          “……策略。”他盯着面前的水晶杯,它正在被暗紫红色的液体注至大半的界限,“这说法真难听。”
          “可是、好吧,尽管我也不喜欢它,”对方将声调略微上扬了些,和着酒液继续注入另一只酒杯的击响声,“可是你能否认吗?亲爱的基尔。”
          “不能。”这回他回答得很干脆。
          弗朗西斯摊了摊手,似乎想表示“如我所料”,又在放下还剩了大半的酒瓶之后端起了酒杯。“那就是了,我们得老实点执行策略。”与他轻碰了下杯沿,一声短促的脆响,“放松点,嗯?哥哥我又不会粗暴无礼地对待友好的客人。”
          卢/瓦/尔河谷的气候不可能太差,即使现在是冬日也有少许倦怠的光线透过云层洒落下来。凌晨时分或许还起过雾,或许没有。如今日上中天的时候,所有盘踞在此的古老庄园都意外地还沉寂着,身居世外一般不受惊扰。颇有些年代的古堡如同上了年纪的老者,每一处存有风化痕迹的石雕都印记着许多被人遗忘至不复存在的语言。
          常绿的杉木枝叶上挂着凝结的冰霜,室内却燃烧着温度正合适的壁炉火焰。法/国人看起来很习惯这样的生活,用最挑剔的宫廷礼仪师也无法再继续纠正的毫无疵病的优雅举止向他致敬过后、唇边沾了沾杯沿。
          “拉菲酒庄早年的一批产品,不算出名,可我很喜欢。”
          “别费劲解释,本大爷对他们一窍不通。”他板着脸,努力使自己的底气更充足一些,“勃/艮/第、波/尔/多还有不同体系的香槟,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他也呷了一口,觉得味道实在是比他一向喜欢的麦芽产物要淡得多。一股甜香的葡萄酒味儿冲来时他还是把批判的话吞了回去,顺带咽了一大口也并不那么难喝的酒液,这行为一定会被评价为浪费且缺乏鉴赏。
          “我早该知道,不能对你指望太多。”
          对方似乎叹了口气,放弃了多作解释。这像是在轻视他,所以他立即做出了还击。
          “你早该知道?那你就是在白浪费它。”
          他指了指搁置一旁的酒瓶。弗朗西斯眨了眨眼,忍俊不禁。“它可以拿下去用在午餐里,我的朋友。它总会派上用场。”
          他被这个称呼梗了一次,尽管这不是他在近期第一次听到。但他也不能完全适应这种其实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的模式——老天,像是普通的、毫无间隙的旧识。名词没出问题但定冠词彻底错了。
          “……真是大手笔。”他说。
          “那什么是‘最低标准’?”有半句他刻意用法语强调出来。
          “比如说在凡/尔/赛开私人宴会,哥哥我可以说这是公众外交场合。”弗朗西斯悠闲地晃着高脚杯,“顺带一提——你的发音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说得绝对比当年那个科/西/嘉矮子要来得强,我尊敬的。”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迅速得他来不及阻止。法/国人手上的动作一滞,又将酒液送至唇边缓慢地碰了一次。
          “——敬称,我亲爱的,你快有半个世纪没用过它了?”
          杯沿在嘴部的弧线顺势滑过,遮掩了本来就不易辨清的细微表情变动。他想尽办法迫使自己的视线焦点聚集在自己前面的酒杯上,对于该怎么接话毫无兴趣。
          ——该死的!怎么就非得提起这些不可?


          6楼2013-01-18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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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盯着杯中几乎静止的液体,在不太充裕的光亮下几乎成为绛紫或赤黑的。如同遗忘了年代的厚重天鹅绒帷幕边角堆积的部分,如同战争之后凝滞干涸的生命色彩。他无端地记起比喻的语句,红酒是法/兰/西的血液。他曾对此不以为然甚至以此作为玩笑时的谈资,后来在法/兰/西的文化盛极一时以后便忘却了这些,现在他再一次记起却丝毫不想调侃。
            然后他又呷了一口,喉间滚过一阵涩意。
            “之前我们说到哪儿了?啊,对了,凡/尔/赛。”对方若无其事地从容略过方才时间并不长的气氛僵停期,“你希望下回在那里受到我的接待吗?”
            如坐针毡的不安感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他认为在他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在大多数时候,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大概是最擅长调控气氛的一个。这种手段他学不来,他也不愿意强迫自己变成那副装腔作势的小贵族模样。事实上他在多数时候对那副架势避之不及,但这并不影响他同那群人中的一小部分的相处——比如国王殿下及各王室成员,比如邻居的那位少爷,比如面前这么一位。
            午餐时的主菜的确有用红酒作辅料的,但他怀疑这是否是被自己指责过的那大半瓶残余。厚重的帘幕被拉开分束起,高阔的窗将冬季紧闭在外边,只是由于偌大的空间内人员并不多而使普通人感到不自在,可这两位当事人显然并不拘束。
            当他开始享用餐间奶酪的时候他们开始谈论——谢天谢地终于到了这个话题——针对北方的军事行动。不,不是在指伊万·布拉金斯基,目前他们相处得还比较融洽。比如“菲利克斯是个倒霉蛋”之类的原因。他不能否认在看到那家伙如今的处境时有那么一丁点儿幸灾乐祸的心态在内,并刻意忽视了沦为阶下囚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情。“那只不死鸟还是老实地待在沙/皇陛下的笼子里比较好,对、我这么认为。”这是当时他换取沙/皇陛下的临时和平信号时的立场。虽说都只是口头上的。
            需要他和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一同动手的对象是那个下坡路已经走够了的丹/麦人。
            “哥哥我很惊讶,从起先听说的时候到现在都是这样。你居然就这么乖乖地和那位少爷一起去联合抗击——呃——外敌。”
            这倒是他头一次经受面前这位直截了当的怀疑。他单耸了一次肩——右手还拿着餐叉——并熟练地背诵出了他被训练出来的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作为德/意/志民族的利益捍卫者,普/鲁/士和奥/地/利在立场上理应是一致的。”
            “作为路德维希的抚养人,你们只会在这种时候达成和睦?”
            “还可以更和睦,可惜那位少爷不会答应。”
            “如果罗德说他不信任你,我完全不会感到意外。”弗朗西斯说,“不过从道义上来说,你的出发点真是好得无可挑剔,真是大义凛然的无畏精神,你想这能不能被编进戏曲里好好歌颂一番呢?”
            “……嘁。”他搁下餐具,“你的态度是怎么一回事?本大爷记得你前些时候还拿腔拿调地表示赞许。”
            “我现在也是。”
            “你没有更变立场的话就停止冷嘲热讽吧伙计。”他拧起眉,“你不满的是我和小少爷把关系调整好了还是我们要去对付丁马克——喔,对了,你曾经和那家伙是盟友。你在不满,对么?”
            “曾经的盟友。”对方同样放下了餐具结束了用餐,“别翻旧账,基尔。”
            “对啊,那家伙该恨死你了。”他顿了一下,随即扯开高了几度的音调,“别翻旧账,翻出来的话整个欧/洲都会找你的麻烦。”
            他自认为自己的声音从来和尖锐挨不上边,也不会是冷厉,所以在他和人起口角的时候从不占这方面的优势。他在和那些油嘴滑舌的家伙们争论时在言辞上也不占优势。所以在发觉弗朗西斯持续了一段时间的哑口无言时还稍微有些奇怪。啊哈这是正好戳准了痛处么?棒极了基尔伯特这真是聪明透顶。他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也就没有变本加厉地继续抨击。
            “甜点暂时取消,”弗朗西斯平声说,“我想现在不太适合接着坐在这儿。”
            有人把餐具与盘碟收拾了下去,这时候他已经觉得想到的能在口头上让对方吃瘪的事情索然无味。东道主在这段时间的静默过后轻咳了一声,边示意他起身边用着遗憾的语气:“如果你每回与人交谊都是这种态度,我很怀疑总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7楼2013-01-18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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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谁?西/伯/利/亚的那位还是巴/黎盆地的那位?”
              “日/德/兰半岛的这位正主!你的玩笑话一点儿也不可笑。”
              丹/麦人看上去还是老样子,乱糟糟的仿佛刚从海上回来的头发也没有改变造型。再迟钝的人也不可能在周围一片安静的时候对根本不打算压低音量的交谈毫无察觉,因此他们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径直走向他们目前的敌人。双方都没有带枪,双方都携带着佩剑,除了人数以外一切都很公平。
              丁马克从浮冰的河边那块岩石旁站起来,并不意外地看着他们从略显稀落的树林里走出。一切都是按照惯例来的,非正式编制人员的四处游荡与接触,只能说他们运气不错,第一次就碰上了——如果这真是“运气不错”的话。
              “晚上可是冷得很哪,烤堆火怎么样?”
              对方指了指一边可怜巴巴的小火堆,看上去一阵风过来就能灭得只剩些火星。不过必须承认,这才是他们隔着些距离发现这家伙的真正原因。他退回去几步折了根树枝才走过去,没管那些石头直接在火堆旁坐下了,拨弄着堆砌得根本不适合烤火的燃料。
              “晚上好。”罗德里赫保持着贵族的矜持,隔了几步就站定了,无奈地扫了眼他的举动。
              “晚上好,北/欧的老爷。”他把火堆拨亮了些,“真想不到你生火的技术这么差劲。你的斧头哪去了?还是说很不巧我正拨着的这堆东西就是?”
              对于敌对方他向来不会给好脸色,如果能顺便打压士气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大家既然都活得不算短,对于类似的嘲讽自然都是司空见惯。丁马克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又坐回石块上去:“我们又不需要用它来烧烤或者用来开晚会!至于说斧头,你那么着急想跟它打上一架吗,条/顿小子?”
              他在罗德里赫清嗓子的示意中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粗暴对待面前这堆东西。火逐渐烧旺了,他把那截树枝也丢了进去,稍微把身子挪远了些。他对这个称呼感到恼火,这是显而易见的讽刺,不过倒是和他使用的称呼性质差不多,这就扯平了一局。
              “这称呼对那边那位小少爷说去,”他闷声开口,“本大爷家里早就没有条/顿这一说了。”[02]
              “适可而止,先生们。我们不是为了争吵而聚集在这里。”罗德里赫说着,又瞟了他一眼,“还有请记住,如今的德/意/志骑士团没有武力效应,请不要与你的前身相提并论。”[03]
              “我想不出除了‘争吵’之外的理由了,除非你们愿意告诉我这是一次友好交涉?”
              丹/麦人摘下帽子拿在手中转了几圈,看起来有些滑稽。可是没有人发笑。只要不是彻底无可救药的傻瓜,谁都不会在这种场合因为一些无关正题的举动不合时宜地笑出声。当所有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周围便安静了,连河流的声响——在浮冰下缓慢的动静——都被火堆毕剥的音效给掩盖过去。火光时不时地跳动几次,拉伸出雀跃的形态也拉长了人们轮廓边的影子。丛林里不可能有鬼魅出现,没有可供浪漫幻想的成分也没有令人误解的心情基础,只是一次单调的会谈、乏味的陈词与不可能掩饰过去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态势。
              尽管这里没有人没见识过更大的阵势与场面,战争将临的局面也全都经历过,甚至于他是司空见惯,却没人洗得脱目前的针锋相对与尴尬。它们没有出现在明处但真实地压抑在四周。
              他沉不住气,侧身纵跳便起了身。
              “你在找苦头吃,别说不是。”他冲着还玩着帽子的丹/麦人说,“得了吧你根本就没多少胜算,除非我们这边的军队集体中了大埋伏或者你突然拉出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盟友来。”
              “我承认这是真的。”
              “那就别摆出那副即将大获全胜的样子!”
              罗德里赫在一旁因为他的无理取闹而叹气。他暂时懒得再搭理那位少爷,一动不动地直盯着终于停止晃动双手的丁马克。对方扬起眉来,理所当然的表情与他不相上下。“你可没法干涉我怎么想吧?哪条国际案例规定认输的一边必须愁眉苦脸——尤其现在还没到那时候?”
              “听听、你居然变聪明了!哦不你更蠢了,这就承认你一定会输啦?”他走近几步,重拍了几下对方的肩,“我们尊贵的丹/麦老爷,你现在知道援引条文了,真令人高兴。”


              10楼2013-01-18 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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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打架。”
                “这是战争。”
                “这儿不是战场。”
                “它即将成为。”
                丁马克一跃而起,前踏一步后又顿住身形。他想如果对方还带着那柄斧头的话此时一定划着破风声削到自己面前的地面上,半个斧身都没进冻结的泥土里。植被枯死后裸露的土地在寒冬的夜晚翻起一道裂伤。
                它不在这里,所以只会出现更多。蜿蜒布满这所谓的国土,伴随界线的推移与变更。
                这已经不是整片大陆战火燎原的时刻,血与火弥漫的年代在淡去,但他们的战场依然广阔。海洋与岛屿,天空与陆地。对面的维京后裔在使用古老的语言缓慢地念诵,庄严肃穆得几近苍老,双眼明亮得胜过生死相争时雪亮的锋芒。
                “现在看起来,土地是你们唯一再能继续从我家夺走的东西。我不会抱怨,因为我得承认我也在掠夺。”
                蓬乱的短发在火光掩映下呈现出古旧的灰金色,陈年的财富宝藏,斯卡格拉克海峡上辉煌过的混沌沉积。笑意在明暗忽闪中逐渐加深,如同洋面上原始的短兵交接前嗜血的虔诚。
                “我的斧头,它生锈了,锈到完全派不上用场。它成了摆设,毫无用途,当我失去我的挪/威的时候起就成了那样的状况。而没有人允许我有时间去换上一把。”
                “……‘你的’挪/威。”他讥讽过后发觉这个句子使他感到熟悉,不仅是在1814年的海港城市签订条约时的争论印象也不是随后的聚谈内容[04]。
                对方没有理会他短促的冷笑,保持原本的表情歪了歪头。
                “战神条/顿,你差不多已经不再拥有这个名字了,对吗?”丁马克单手摊了摊,尚未空闲的另一边将帽子扣回了头上,“说老实话,我信赖的战神一直以来只有提尔[05],可惜他一直以来再没办法抽身眷顾我们。我不想打架,也不想打仗,让这该死的战争快些结束吧。”
                “你说话的方式真像个老古董。”
                “那就拿出点儿对年长者的尊敬吧,年轻人。”丹/麦人盯着火堆看了半晌,又用再轻松不过的语调说,“如果现在有烤鱼就再好不过啦。”
                没有人会怜悯一个注定的失败者,哪怕是一个无关大局、微不足道的愿望。
                他是被最后一声炮响从历史的相似性里惊醒的。对手溃不成军,他甚至失去了再掷出一剑或多送一颗子弹的兴趣。他从不享受欺侮弱者的感觉。罗德里赫站在不远处打量这一切,双手交叠抱在身前,贵族风范依旧。他闻得到,硝烟、血腥,胜利者的喜悦因子与死难者的萎靡,铺陈开他最熟悉、最喜爱也最期盼其结束的盛宴。他转身背对这一切,望向他们来时的道路,所有的崎岖在极远的地平线上归为平坦。
                “路德维希在哪——你带他来了。”
                音乐家由询问转而陈述的变化十分流畅,好似一次笃定的交涉。他先是一言不发,眯眼望向四周,黑色脏污的军衣、红色新旧不一的血迹与军官们扎眼的金色肩坎,色彩融汇成人们为之自豪的血脉图腾[06]。然后他轻松地、不合时宜地咧开嘴笑了。
                “他在他应该在的地方。”
                这里是德/意/志的土地,用抢夺的方式归还原主。他们驻立于此处,长久地凝望着远够不上惨烈的战后场地。有人在祈祷,自诩耶和华的子民请求宽恕与接收洗脱原罪的亡魂。有人在惊魂未定地喘息,初次走上战场的年轻士兵在支撑自己不倒下的信心与拼劲儿过后两腿发软快要栽倒,在长官的喝令下又挺直了腰杆。
                罗德里赫庄重地在心口划了一次十字,他在擦拭自己的佩剑。路德维希在他们还没见到的某一处走过战地,去回想更早之前这片土地与更宽广的土地与自己所经受过的创伤而未果。「嘘。」他在构思应该采用的措辞,就这样了。「这都是你能拥有的一切。」本应拥有的这一切。
                “战神条/顿。”奥/地/利人轻声念诵,也是在重复,“你几乎已经不再拥有这个名字了,对吗?”
                “真可惜,本大爷一直很想把它拿回来。已经没法子了。”
                他抓了抓自己的一头短发,揪住一小撮停在原处。某些事实真相刚刚浮出水面探了一次头,在他来得及探究之前又潜回了深处。他不愿意多想,清清嗓子之后向罗德里赫伸出手。
                “合作愉快,我尊贵的小少爷。真没想到你这回一点都没含糊。”
                贵族用紫罗兰色的眼睛仔细审视了他一会儿,随即抬手与他的交握。他感觉得到对方的力道即使是在未泄之前同自己的相比也稍显羸弱,于是满意地摇了摇。
                “别忘了随后的战后协议。”
                “说直接点儿怎么样?”他松了手,耸肩笑道,“本大爷一向很乐意参加分赃会议。”
                ************
                [01]这里指1812俄/法/战/争(普军2万人奥军3万人归拿/破/仑指挥)及之后组建的第六次反/法/同/盟。
                [02]“条/顿”可以广义指一日/耳/曼人种分支,此处取狭义,指骑士团。
                [03]1834年,奥/地/利皇帝重建骑士团,使之成为宗教慈善机构。
                [04]1814年反/法/同/盟各国与当时是法/国盟友的丹/麦签订条约,将当时丹/麦共属的挪/威划归瑞/典,虽然这个条约基本没有实行过。
                [05]见北/欧神话体系。
                [06]1848年黑红金三色横条旗被宣布为德/意/志/邦/联旗帜。


                11楼2013-01-18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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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扬扬眉又落下,凑巧在望向路德维希的书时眼尖地瞥见页首歌德的诗句:
                  「既然痛苦是快乐的源泉,那又何必因痛苦而伤心?」
                  他又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仁慈人士。如今可不能把骑士精神留到战场上。
                  “我还以为会有不少人继续把我当成贵族。”法/国人在沉默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后又开了腔,语气调出明显的遗憾,“看起来哥哥我的口碑确实下降了,是不是?”
                  “有多少人还有那个可笑的想法我不知道,反正对本大爷来说从你开始跟着那个矮子的时候起就不是了。”他眯眼看了会儿对方的三色发带,一丝情面都没有留,“还有想想你自己家里弹劾贵族的时候。老天哪真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消消火。你已经从战场上回来了,火气不该这么大。”
                  “我没有发火。”他摇了摇头,扭头朝向书页快翻完了的孩子。“阿西。”孩子从方才他提及“当成母亲来尊敬”时就开始涨红了脸,直到现在还没彻底恢复,“你听到了那么一两句吗,关于我们几个在打仗的时候说的话?”
                  路德维希迟疑地摇着头。“没有,哥哥……我不在前线。”
                  “没事儿。”他在桌边站得笔挺,与弗朗西斯单手扶在桌角的悠闲作派对比鲜明。“没说什么特别重要的,不过丁马克老爷称呼我的方式很有趣,也许该让人听听。”他把视线转回不知不觉直起身的人,嗓音也就不自觉地高了几分,甚至有些变调,“他管本大爷叫‘条/顿小子’。这太可笑了是不是?”
                  对方颇为平静地笑了笑。“有些日子没听见这称呼了。听起来挺像是在称呼几个世纪以前的小基尔,那时候他确实只是个冒冒失失的白毛小子。”
                  “这太可笑了是不是?”他依然是一种奇异的、高亢的腔调,末了忽然又再次低沉,“法/兰/西。”
                  ——法/兰/西,尊敬的法/兰/西。您踩着全欧洲的头颅登上巅峰的时候轻而易举地就能抹灭一切。从双头鹰的高傲到衰亡的帝国,从支离破碎的过往到满布荆棘的前途。三色旗面之上是夺来的冠冕,下方是被遮蔽得呈现出暗无天日光景的龟裂荒原。[04]
                  有些时候回忆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可又不得不把它牢牢记着。比如说耶/拿纵射的炮火[05],比如说勃/兰/登/堡/门下的马蹄声响[06],比如说弗里德兰的寥无希望,比如说提/尔/西/特的空前屈辱[07]。比如说当他看见路易莎殿下无功而返后的苍白脸色后意识到的事实[08],即那个人需要的是普/鲁/士的臣服,但他从未真正想清楚过重在“臣服”还是普/鲁/士本身。
                  比如说那是他再一次体验濒临死亡的一蹶不振。是死亡而并非落败。他已经落败,张扬多年之后的再一次。
                  重伤未愈,直身时疼痛能将人撕裂。那时候他一个人待着,被无休无止的伤口张裂与梦魇折腾到筋疲力竭,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点体力支撑着他走到窗前,晴朗的天色无比刺目。
                  开始时尚能自嘲地想着这倒是和他誓言守护的、已经消隐无踪的帝国最后的日子有几分相似,起初他只想让一切快些过去,他不惧怕疼痛,他是不愿意长久示弱,即使他必须。他闭上眼,在破碎的体脉间涌动的缺失了惯常的生生不息,在感知与幻觉中一切都被滞涩,如腐朽前的枯萎凋零。
                  “……法/兰/西。”
                  他用沙哑破损的喉音拼出这个名词,如同燃烧着刻骨的仇恨。罗/斯/巴/赫的荣耀,凡/尔/赛花园的礼节,杜/伊/勒/里/宫内私人性质的谈论与争执,统统都变得让人难以忍受,无论胜负。前者是讥讽,后者是钝伤。
                  他扶在窗沿上,略微前倾失神地朝向窗外。他熟悉的窗景没有半分留在印象之内。起身时他左肋的刀伤就开裂了,先前凝结的一层薄得可怜的血痂没有半分用处。它们崩离、损伤、残存,徒劳无益。它们刺痛得不需要多加比喻就能让人钻心剜骨。它们允许即将干涸的血液濡湿衣下的素白。
                  “法/兰/西。”
                  他以为自己应该向那个不知所踪的孩子致歉[09],向自己忏悔,向弗里茨追悼。然而他嘴唇嚅动拼出了同样的名字。他很累了,怀疑自己能否在这种状况下挺到自己康复。疼痛横亘在身体的每一处,贯穿了虚弱,聚集起来凝成种种不规则的创伤。它们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好像很难去想象它们到来之前与离去之后。这致使他很难保留下其余的念头,无关它们的来源的一切,甚至包括他原本以为可行的部分。


                  13楼2013-01-18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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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累了,仅余一个念头挥之不去。从怒火迸发转而成为凝滞的平稳。
                    “法/兰/西……”
                    最后成为了空洞的茫然。
                    城堡后方的王已经被将死,而今最后的骑士也败北。
                    他知道自己不会消亡。当仰在卧榻上麻木地数着分秒熬过被伤病折磨得无法入眠的夜晚的时候,当阴影从黄昏的每个角落里蔓延攀爬开来吸附在房屋内部每一寸墙壁上的时候,当每一次翻身都能牵动一次裂伤只得等待身体习惯至毫无知觉或如失去生机者一般僵直再不动弹的时候。躺在夏日未尽的轮廓里,空气窒闷阻塞,层层裹叠,冷得要命。
                    他以为自己快死了,却又知道不会。
                    他也不知道这结果是好是坏。
                    ——法/兰/西,尊敬的法/兰/西。这就是您所想看到的结果,并通告人们不应该抱有任何侥幸心理。[10]
                    本身的存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是苟延残喘,但他还是活了下来。反复张裂的伤口有一部分呈现出溃烂之前令人作呕的形态,他很难想象其痊愈彻底。梦魇没有停止,持续折磨精神的后果是他的身体状况没有继续恶化却也不曾好转。
                    他以为这就是最糟糕的事情了。然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增添年轮之后的松木一如往常,也许在根源的某处开始被啃噬蛀空。那时候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夏洛腾堡宫,去求证他确认无误的消息并质问他无权置疑的决定。从戎装短暂地换回贵族华服的法国人连虚假的笑意都吝惜给予,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刻板淡漠,如同高高在上的俯视姿态。
                    ——解散条/顿骑士团,取消旧有的建制,击碎从漂泊不定伊始的磐固信仰。
                    即使这信仰的集聚力已经无法与曾经相比,但它从早日东行起至今是唯一的不曾变更。而如今它要被斩落。
                    他曾凭此无所畏惧,自此却终于生出恐慌。他并非不珍惜性命,只是他一向有信心无人能使自己沦为覆灭。精神中一直支撑他不会崩溃的立柱轰然倒塌,伴随所剩无几的理智与自尊寸寸断裂,伴随着陪伴他数个世纪的素白衣袍灰飞烟灭。
                    ——仁爱的主啊。
                    他也无法指责,差异悬殊亦是无从抗争。旁人看来已是无足轻重的称谓形式的消失于他的意义与半数国土的遗落基本持平。他无从辩驳,无从解说,表里全部的空泛犹疑尽数被撕裂后在生疼的最深处才能看见最原始的不服输与坚强。于是他在再次蔓延全身的痛楚中昂首直视,多日之后的又一次,多年之后的又一次。熟悉的身形在冷光辉映下同那时尚且稚嫩的少年人所占据的记忆残像相重叠,天衣无缝,天差地别。
                    然后他命定了自己必将被迫低头的现实,怀着他以为已经由于短暂的一蹶不振而几近丢失的报复心与隐藏其中的战斗意志捱过了劫后余生之前的终曲,面色灰暗而终归沉稳、目不转睛,就这样如对方所愿地缓慢地跪上地面。
                    那是他初次不出于哀悼、尊敬、祈望或虔意而是出于个人意愿的屈膝,他发誓那也将是最末一次。
                    ——法/兰/西,尊敬的法/兰/西。您曾亲自祝福初次踏上征途的年轻骑士[11],而又在现时将其亲手毁灭。
                    ——而终有一日您将为您的所作所为悔过。
                    他紧盯着当前存在于自己面前的湛蓝双眼,无端地笃定对方能从他的话语中联想到与他同样的内容。“我的意思是我可能会死”,这句话本该由他噙一抹讽笑一字一顿地说出口。但他已经失尽先机。
                    弗朗西斯面色如常地望向仍然在场、一动不动地僵在座椅上听着险些中断的交谈的路德维希,后者接触到目光便又低下头去注视书页。他只字未言,听见对方在偏过头时似乎是叹了口气,轻得以他的感官敏锐程度也能认为是错觉。正当他产生这种怀疑时对方重新开腔:
                    “这不可笑,噢真的。它是我最近听过的最感人的认可性的词句。”
                    “你在开玩笑。”他说,“而且这玩笑糟透了。”
                    他注意到对方撑在桌沿的指节处弧度有些变形,像是骤然一紧之后就没再放松。手套的遮掩下他看不出变形的轮廓处是否泛出青白。弗朗西斯大抵是整理了一下措辞,间隔数秒后才慢慢说道:“不,我没在说玩笑话,如果是的话它确实糟透了。”


                    14楼2013-01-18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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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把话只说半截。”
                      “我想说的不过是‘它提醒你自己还是有过那么一个名头’,你猜不到吗?我聪明绝顶的贝什米特先生。”
                      “本大爷一直很想把它拿回来,”他踏前逼近了一步,毫无顾忌地说出口,“可惜已经没法子了。”
                      “你总是有办法办到你想做的。”对方轻声道,“何况你从来没丢了它。”
                      “——什么?”
                      弗朗西斯抬手在他心口处指了指,用他有些疏远的拉丁语说:“生命停留于此,上帝保佑你。”
                      他很想冲着面前的人大声嚷嚷。他正在反应这句话的意思,那些发音对他而言一直有些生僻。生命驻留?那是在胡扯,百分之一百。他失去的是根基,即使它已经半荒废也是如此。他很想大声嚷嚷,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可随后对方咏叹调似的叙诗风格阻止了他。
                      “我记得条顿所象征的是坚毅、执着、为信仰而战的精神,我曾见过,因此我记得。而你现在并没有丢失这些,甚至你自己明明知道它们在哪儿都不愿意承认变化出于这里……”
                      弗朗西斯凑近了许多,几乎贴着他的耳畔。在丢失掉大半视野之前他清楚地看到那抹笑意敛起几分,而多了些浮起的忧色。
                      “……而是惦记着‘拿回来’。而事实上恰好你做得到,普/鲁/士。”
                      他没有当场唾骂这一观点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不得不承认拜对方给予的危机感所赐,自己的确没丢失那些,反而被刺激得愈发鲜明。如果说这就等于他未曾失去他赖以生存的根源,他就真的没有理由再对那个称呼发火。可那也未免……太简单了。
                      何况任何人都不能小觑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的报复心理,这往往和他的前行目标纠于一团难解难分。他知道,弗朗西斯也知道。
                      无意识间皱紧的眉松开了一些,除此以外再无多余的表情变化。他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到方才的最后一句话上。对方轻呼了一口气,缓慢地、无声地吻了吻他的面颊,然后离开了桌边。他隐约觉察到了这和以往的贴面礼有所不同——甚至差异悬殊——但他觉得自己暂时应该给予忽略。
                      那不是安抚、慰藉、友善或其余任何他以为自己应该足够熟悉的面容。事态在失控,这使他感到无所适从。而他现在最需要的该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因此他必须足够小心谨慎。这很困难。
                      路德维希再次抬头的时候他正在发怔,就差没有面色古怪地抚摸一下刚被亲吻的地方。“喂,阿西,”他低声说着,盯着距离足够远的来访者的背影,“那家伙让本大爷吃够了苦头,本大爷迟早也对他这么干,可是现在这又算怎么一回事儿?”
                      他听话的弟弟并没有目睹全过程,认真地看着他反问:“应该是什么样子?”
                      “管那么多,本大爷只用担心少爷的问题——近期是这样。”
                      他摆了摆手,放弃了不知对象的刨根问底。他想自己得照着意愿走,而这意愿中最为突出的是“德/意/志”,但他清楚地知道“法/兰/西”是必不可少的关键的一环。
                      关键得他不可能挥散彼此施与或即将施与的烙印,在理想之外的自我里以极为蛮横与令人疲惫的方式占据了几乎全部的空间。
                      ************
                      [01]语自18世纪末米拉波伯爵。
                      [02]石/勒/苏/益/格即普/丹/战/争的冲突点邦联成员之一,战后划归普/鲁/士;蓝色是当时普/鲁/士的代表色。
                      [03]荷/尔/斯/泰/因是冲突点邦联成员的另一个,战后划归奥/地/利,与本土不接壤,是一块飞地。
                      [04]下方的段落时间上是1807年(之后),当时第四次反/法/同/盟战败后的和约内容对于普/鲁/士来说残酷得是个严重的硬伤。
                      [05]1806年战役,普/鲁/士惨败。
                      [06]1806年事件,拿/破/仑攻入柏/林。
                      [07]和约签订处。
                      [08]旧梗,当时的普王走投无路时派自己的王后路易莎去向拿大人献,嗯,美人计,不过由于被打断而失败了。
                      [09]指在拿大人要求下于1806年正式解体的神罗。
                      [10]下方是1809年拿大人解散骑士团的事件。
                      [11]指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算是双方初会)。


                      15楼2013-01-18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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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一定得把奥/地/利……”
                        路德维希大概也意识到自己问了重复的问题,闷闷不乐地闭了嘴。
                        他们已经远离了人群,走到异常安静的林荫道上。他在拐角处忽然刹了脚,又转了几步靠到一棵高大的乔木上。路德维希不解地看着他,默不作声地跟近站定。
                        “你尊敬那位少爷,本大爷完全可以理解。”
                        他直枕在树干上,干暖的木质散发的好闻的清香味儿让他心情平定了一些。他在思索到底该如何开口——他一直避免在他可爱的弟弟面前谈及有关神/圣/罗/马/帝/国的一切,以免会重蹈覆辙。他当然不是对这一本质联系反感,但他认为如果硬要使这联系在路德维希本人有能力决定之前变得明晰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也最好别撒谎,被从私下的口头上耍了那么多回他早就意识到自己不擅长这个。不过真要谈到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他不可能无话可说,应该说他有无数个方面能评说,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能说上多少。
                        “哈/布/斯/堡的小少爷。”他慢慢开口,“他是本大爷熟悉的伙计们当中最贵族的贵族,他也是最后剩下的一个。他是个精通外交与装腔作势的家伙,不、不是法/国人的那种……他把皇冠戴得太久了,久到他不承认那玩意儿只是个装饰品。他也是个了不起的音乐家,虽然本大爷对音乐是个半调子,但目前在欧/洲还没有谁能嘲笑维/也/纳的音乐水平。而且他原来是有那么些资本号称血脉高贵。”
                        那时候他还得憋着一脸不情愿地、小心翼翼地向皇帝鞠躬,用8000人的军队换来对方施舍似的1300万塔勒和一个国王头衔[02]。年轻贵族彬彬有礼地欠身致意并盛气凌人地邀请——更像是吩咐——他一起用下午茶,午后他们在会客室度过,罗德里赫褪去了手套坐在钢琴前时神情陡然转化为肃穆与虔诚,随之而来的是缓慢的、庄重的起始和弦。不容亵渎的尊严,不容玷污的高贵,不容小觑的皇权,不容轻视的决意,他不擅长欣赏音乐也能从忧深低缓的曲段中感知到这些。他记得那时那位贵族指尖叩击琴键时背景是维也纳并不晴好的天景铺洒的惨白光晕,和着白色为基调的华服呈现出无上的尊贵与不堪一击的脆弱。
                        「当我们谈及A、E、I、O、U,即是“Austriae Est Imperare Orbi Universo”,天下皆为奥/地/利臣民。」
                        而他将亲手葬送这一切。
                        “他受人追捧,投人所好,即使打了败仗也能受人礼待。当然啦,他们会说那是因人而异的方式——哼。”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向上方瞪着,“他对谁都是那个态度,因为他乐意,而且他家的姻亲关系数不胜数。他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情就是没胆子承担责任,享受那个地位时间那么久,就为了继续坐下去……什么都干得出来。”
                        路德维希显然是没听懂他的意思,并且没有很好地掩饰困惑的神情。他抚摸了一下年轻人梳得整整齐齐的金发,颜色比年幼时要浅了一些,更像是日耳曼人的灿烂黄金了。
                        “如果你想过安逸点儿的生活,就回去少爷身边吧。”他扬起了半边眉毛,“恐怕也过不了太久,毕竟还活在几个世纪之前的伙计们越来越少了……如果你想把命攥在自己手里,就该明白把一个相信结婚多过枪杆的家伙排除在外是必要的。”
                        路德维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非要选择的话,我最好还是相信您”并朝他伸出右手。他反应了一秒钟,笑着握了握——并不出乎意料。
                        “走吧,那几位该等得不耐烦了,说不准正在偷着骂本大爷摆架子故意晾着他们呢。”
                        他随口假设了一种可能性极高的状况——换成他自己一定会这么做——便背手拍了拍树干,似乎有簌簌的枝叶轻响溜下来,他便满意地跨步离开了树干。一旁的年轻人几次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在他用手势示意自己跟上时才组织起言语:
                        “您曾经……羡慕过他吧?”
                        这一回他没有再停步,继续示意路德维希跟上来,听到了身后一连串的脚步声才稍稍认真起来对待这个问题。罗德里赫,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称呼过那个人了,他也说不好是因为那实在太正式、太亲昵、太严肃、太随意还是别的什么缘由。许多人会说是因为他们俩互相看不对眼,可那也不应该。他陆陆续续地想过许多回这个问题,每次都没能得出确切结论来。反正真碰上正主时他就忘了。
                        这一次他大概能从另一方面切入。他想着,朝关税同盟[03]成员非正式聚会的方向走去。从他快忘记的、巴不得自己忘记的某一方面切入。颜色漂亮的混血马打着响鼻,雪线之上的花儿成为勇气的象征,风头正盛的少年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从容气质在山崖边唱着赞美诗,好像永远不知疲倦、永远不担忧战败的创伤、永远不会跌落似的,紫罗兰色的眼睛比衣领点缀的宝石还要明亮。他为数不多的兴起诗意生发念头的几处情景之一。
                        “羡慕?那位少爷和本大爷一样,是为了战争而诞生在这儿的——当然他的由来没有本大爷这么纯粹,哈。本大爷得拼死拼活地打下自己的地盘,再从别人那里抢,弄不好被揍回来也没人搭理。而那家伙大多数时候好像吃了败仗也没什么,重伤的机会也不多,凭着联姻就能解决不少的问题,推卸责任倒也方便。不过这话没说过,本大爷曾经是挺羡慕他,也许到现在都还有那么一丁点儿……”
                        他耸了耸肩,语气放轻快了。
                        “……可我肯定没法成为他那样的。而且,他肯定也没法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弟弟。”
                        ——虽然这小子还不能完全听明白……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谈话结束过不久他们就站在了一扇门前,隔着门缝都能听见里边的吵吵嚷嚷和抱怨。好啦,里面的人都会乖乖听话的,跟同盟内首领级成员作对可没什么好处。他咧嘴笑了笑,再次抚摸了一下路德维希的头发。而且也得让这群家伙知道未来的主人是谁才行。
                        ************
                        [01]稳住的方式是口头支持法/国在比/利/时和瑞/士等法语区扩张势力。
                        [02]在西/班/牙继位战争中,普/鲁/士支持奥/地/利向法/国波/旁王朝出兵换得王国地位。
                        [03]普/鲁/士主导,截止至1852年,除奥/地/利及个别地区外,德/意/志各邦均已加入。


                        17楼2013-01-18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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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2)
                          看着孩子们长大总会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情。听着稚嫩的童音向更为清澈的少年音转换,需要自己俯下身才能亲吻额头的高度长成了稍微躬身就可以的,小家伙从膝头上跳下来改为挨在旁边坐下,脸颊上笑时凹陷的小涡儿逐渐消失了、换成了藏在眼睛后面的闪烁明亮。
                          他们也许会哭闹,会给人添上数不胜数的麻烦,可是就好像是一切过错都能被原谅——能看见过去的自己而消去恼意,能望见将来的他们而心生希望。
                          ——希望,多么美妙的词儿。
                          最重要的是它不会枯竭。哪怕自己快累得动弹不得,心灰意冷的时候接收到天真的、善意的微笑,也会就这样使人重新拾起仅剩的那么些信念,再一步一步地找回来。
                          有时候不得不相信这个说法。
                          他大抵是怀抱着这样的心情独自来到了才/特/尔镇。本来他想带上路德维希,可后者正在学院里研究他认为是有必要多作了解的那些东西——他有几个世纪的时间在四处行军中亲身实践慢慢学,路德维希可没有。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事情,完全能当成一次短期休假。虽然他更喜欢在夏季里旅行到北方来,而不是目前已经入秋的时节。
                          这里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偏远得能说得上是一路颠簸。当他终于从马背上跳下来时被破天荒地埋怨了一次自己怎么没想着在路上歇歇或找辆马车——哪怕它再简陋也好。说老实话他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只不过凑巧想起了旧识的俄国人曾经的提议:
                          “随便挑一个方向的话,那就向北吧。夏天短暂得像个童话故事,秋天的时候就越走越凉啦。一直走下去,走到极圈以内的地方去,即使没有老朋友在那里也总能等到盛开的向阳花。”
                          他对极光那种极富浪漫色彩的玩意兴趣不大——况且即使在自己的领土内到达最北端也看不见它。至于向日葵,特定的时候他总会联想起某些事情和某些人来。总的来说这并不是他出行的理由,不过柏林最近需要他亲自忙活的事情不多,他又或多或少觉得这些句子带了那么些诗意,便放下心来抽空实践了。
                          至于在这儿停下脚,也不过是又一次心血来潮。而且他确实需要歇脚。
                          他觉得自己果然不适合做这么随性的事情,下次还是定好目的地来得好。天气不错,午前的太阳悬挂在东南方,没什么云彩但风拂走了所剩无几的燥热,确实适合出游。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事情。他没有去寻找旅舍,牵着马慢慢步行到小酒馆门口,麻利地处理好缰绳之后走进去。他需要些东西来提神。
                          陌生人的来临使并不宽阔的空间内仅有的几人惊愕了一阵子,看上去年纪不大的一个小伙子兴奋地和身边的伙伴窃窃私语起来。他没怎么在意,在吧台前要了大杯生啤并丢上几个钱币。“这儿的还真便宜。”他嘀咕道。这时不远处的交谈也恢复了正常——
                          “刚才说到哪儿了——家里忙着的话为啥不让小亚历去帮忙哪?”
                          “他得上学,老伙计。旷一天课得罚上好几个银币。”
                          并不年轻的父亲们摇摇头,彼此碰了杯。他粗鲁地给自己直接灌下小半杯去,好奇地往周围打量了一次。酒馆老板隔着吧台敲了敲木制的桌面,叩击声抓住了他的注意力。“来这个小地方的人可不多,真高兴今天又见到了一个。您从哪边来哪,先生——是从南面过来吧?”
                          “从柏/林。”他说。他原以为这个问题会出现得更早些。
                          “柏/林……喔,首都过来的先生。”有些上年纪的老板碰了碰额角,似乎想抬帽示意,可由于脑袋顶上实际空无一物而显得有些滑稽。“我一辈子都没到过那个地方,”老板摊了摊手,“我想余下的日子里也没可能,虽然我年轻的时候想过……现在走不动啦。”
                          “您看起来能进军队。”他挑挑眉。
                          “去军队里当厨子还是看仓库?”对方打趣道,又摇了摇头,“算啦,也许孩子们还有兴趣,我还是在这儿卖酒吧。”
                          “您来这里做什么?”之前挺兴奋的那个年轻人探过身向他打招呼,“我的意思是,从柏/林到这种地方……”
                          “休假。”他先是简短地答道,然后又玩笑一般补充,“顺便视察边境线,丹/麦人最近可能冒火气。弄些乱子出来可就该人头疼了。”


                          18楼2013-01-18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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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您从军队里来吗?我是说,您是位军官?”
                            “算得上是吧。”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面色激动的小伙子,想着自己又遇到了一个军旅狂热者。令人意外的是其余并不十分年轻的人们也纷纷投以敬服的目光。“您上过战场吗?”年轻人的舌头似乎有些打结,但应该不是酒的缘故,“就是前些时对丹/麦人的那次?”
                            “你面前是前线指挥官呢。”他拍了拍挤到他旁边坐下的小伙子的肩。
                            被酒壮过胆的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提问,他回答起来也不算困难。小镇上的外来客如当地人所讲并不多,偶尔见到一两个就是稀罕事,更别提是从柏/林来的。气氛很快变得热烈,空气里的麦酒香味儿更浓了,时不时有零碎的钱币被掷到陈旧的吧台上,随后是杯底磕上的闷响与碰杯和欢呼。不久甚至有几个姑娘跑来看热闹,隔得老远冲他指指点点再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我也想参军。”小伙子严肃地告诉他,“也许您今后会在军队里见到我,虽然那时候您可能不记得。”
                            “本大爷的记性一向很好。”他打了个酒嗝。门口隐约有些骚动,他没搭理,继续和人碰着杯。“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小艾里希,尊敬的先生。”
                            酒馆里一下子静下来了。他听见的仿佛是风刮过干枯的树皮缝隙摩擦产生的声响,苍老而破损,然而未曾腐朽。人们让出了一条道路,他回了头,这才勉强看清符合这个声音的形体主人——老实说来他毫不怀疑这个人在下一秒就会倒地死去。老人拄着顶端已经磨光的木头手杖走到他近旁,以外貌来评判这简直是飞速了。凑近了看他才发觉老人只剩下一只浑浊的左眼,昏黄得几乎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可目光异常锐利。
                            “我是尼古拉……您可以像别人一样,管我叫老尼克。”近处听老人的声音更加沙哑刺耳,不少人都是恐惧、不适而又有些奇怪的敬畏地后退了几步,“这不重要,当然啦。您看上去面熟,可这个老家伙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您了。我是听说来了位军官老爷才来这儿看看,就猜想到艾里希这孩子会来凑热闹……”
                            “您是他的……”他抓了抓头发,“祖父?”
                            “那倒不是,不过您面前的这个老头儿和他的家人比较熟。”老人用木杖叩了叩地面,表情依然是垂死的僵硬,“所以我希望您明白,我有义务告诉他一些事情,比如说真的扛枪上战场去是件多危险的事情,比如说打仗不是件有趣的事情。虽然我说了许多次都不太见效。”
                            “漏说了一点,‘只知道想着勋章是件活该挨枪子儿的事情’。”他轻松地拍了拍手,“瞧,我完全赞同您的观点。”
                            老人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盯着他看。他吹了声口哨,往吧台上抛了个银币。“年轻人不是只为了军功章就能跑去参军的。”他又说。周围的人们屏息静气,他听见吧台后方的老板机械地擦拭着玻璃杯的声响成了持续不断的同一频率,单调得像是在数节拍。到第十六拍的时候他仿佛看见老尼克苍老的皱褶里多出了些笑意,连带着沙哑刺耳的嗓音都平缓了许多:
                            “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如果您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打算,乐意由我这个老家伙带领着参观一下这个村子吗?”
                            镇上很安静,并不宽阔的小路两旁甚至略显冷清。该工作的还在各自忙碌,没到礼拜日的时候孩子们在这个钟点得坐在教室里。能够称得上特别漂亮的房屋几乎没有,值得称赞的只有这里淡得多的刻板与忙碌气息。毕竟怎么说也是个偏僻的地方,比起小镇倒不如称为乡村更合适,又不处在同邻国的交通要道上,过路人与商人都是罕见的存在。
                            “……我们这儿还真的没什么引人注目的东西,真惭愧。”老尼克拄着手杖走路,居然能和他没有加急但也没太放缓的速度基本持平,“前边就是学校了,您想去看看吗?”
                            他自然是不可能拒绝。秋日里的乡间总是特别宜人,即便无法亲眼瞧见也能想象出郊外丰收的麦田,随风起伏成金色的波浪,成片成片地被收割后留下的秸秆光秃秃的、或者直指向上方或歪倒。在这儿不可能见到,可光是在这样的安静的小路上走走就能从草叶的干香里闻见麦香的影子了。学校的占地面积比他想象的要广大一些,但也没有气派到与周围的其余建筑不协调。还是上课时间,教学楼以外的空地都静悄悄的,也没有别人来这里走动。


                            19楼2013-01-18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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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似乎从一百多年前就开始了,一个容不下另一个。”
                              因为德/意/志的土地太宽广,它束不住多个人的骄傲。
                              因为德/意/志的土地太狭窄,它容不下两只鹰的翱翔。
                              碰撞是曾经的与迟早的,只是大多数人不相信这个“迟早”就在当下。所以他无计可施,只能等待着、临场决议。“如果你实在不想听命令,会怎样?”他还在这个春日,这座城市,面对熟悉的街景、行人所相互交谈使用的通用语与母语以及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疑问,“你是打算逃开军队四处游荡呢,还是直接拒绝随行?”
                              “不管选哪种都没用,而且国王陛下会发怒。”他答道,“我倒是想过,如果首相大人忽然间不在这儿了的话,矛盾会不会消停一些。”
                              “你这么想过?”
                              “只是想想罢了,一个没啥大不了的念头,况且……”
                              他们都停滞住了。两个街区以内传来一声枪龘支走火的炸响,在数秒死一般的寂静之后不远处炸开了锅。
                              “——那是什么?”
                              他来不及理会伊万的疑惑。这是他自己的地盘,他大概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还是亲自确认一次为好。脚下一踢,又用马鞭来了一下,吃痛的马匹便即刻从漫步的缓速变为加速疾奔。天气很暖和,但此时扑面而来的风冷得他喘不上气。
                              议论声、惊呼声、咒骂声,搏斗时的肢体撞击的闷响。喧哗越来越接近了,接收到的信息无比繁杂让人根本没办法静心整理。他距得不远了,跳下马背自己冲了过去,也分不清有没有受到阻拦或受到多少。他清醒过来时血液鼓胀在耳膜旁的嗡鸣声与剩余的骚乱都已经消失,脸上也恢复了知觉,他这才得以调整一下面部表情。
                              已至中年的王国首相就在数米开外,受了伤,赤手空拳,脸上的血色淡了些,仿佛刚制服刺客的不是自己。事态至此为止,还没有进一步的发展与扩散。他脚下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冒出的最清晰的一个念头居然是玩笑话还是少说为妙——虽然不完全是玩笑话。
                              “我没事。”他面前的这位实权人物说着,“感谢上帝。”目光陡然转向他,犹如实质的锋芒一闪即逝。
                              他没说话,缓慢地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无可奈何。
                              “一切如期进行,这没有任何影响。”首相的语速很快,半点犹豫都没有,“即使在战争开始之前再来几回,只要没能真正取走我的性命,结果就不能有变动。”
                              而战争开始之后就没有了挽回余地,一个人的性命就比现在要无足轻重得多。
                              他依然没说话,也不知该作何评价,只把双手放下了。
                              “我还活着,不会更改决定。”对方叹了口气,略显疲惫,“让我把性命留在战场上,不要被留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
                              “您赌上了性命。”他艰涩地开口。
                              “我还以为这显而易见。”疲惫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坚决,“我的说法和三十年前一样,‘为普/鲁/士人的名誉而战’。”
                              “您说话的口气活像是……”
                              一个名字到了嘴边,随时都可能溜出来,卡在了嘴角又动弹不得。他深吸了一口气,攥紧拳,又松开,手指并齐,退一步站直,行了一个标准得无可挑剔的军礼。
                              “是有人说过,我好像还活在腓特烈大帝时代。”对方这么说,微不可察地颔首示意。他没再应答,转身走回来时的方向,那里还有一个困惑但兴致高昂的俄/国人等着他的叙述。
                              战争要开始了。
                              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孤立无援,伊万·布拉金斯基将继续保持沉默,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应该不动声色地旁观一切,而路德维希……已经到了事关命运的时候。以这样无人再能阻挡挽留的方式前行,军队整装待发。没有人通晓结果,以交织荣誉、血脉与野心的旗帜高昂过首,以古老的埋骨之地招展飘扬过另一处的崭新。
                              ************
                              [01]“战争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编自克劳塞维茨《战争论》。
                              [02]克/里/米/亚惨败后,1856年3月签订《巴/黎和约》。
                              [03]塞纳河发源于朗/格/尔高地,溪源处有女神塞纳的传说;巴/黎市名源于特洛伊战争期间的神射手帕里斯。
                              [04]这里的路易指当时的法皇拿/破/仑三世,路/易·波/拿/巴,也就是拿大人的侄子。


                              24楼2013-01-18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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