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歌咏梅-【短篇】逃（现代）

【一.序】
离歌笑说，世上很少有人能让别人铭记一辈子，如果有的话，贺小梅必定是其中一个。
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贺小梅——
——为那如幽昙一笑的生命，为那如烟火怒放的梦想。

【二.墙】
“知道了妈，我正在医院做义工，很快就回去了。嗯，先挂吧。”
离歌笑把手机夹在肩上，左手拿起一个苹果，随意地抛到右手上，然后放下手机，拿起水果刀。银白的刀刃画出漂亮的弧线，长长的苹果皮如同连绵不断的书卷般展开，直到整个苹果被削干净。病房里的孩子们一片欢呼，纷纷簇拥上来，一双双小手向那苹果伸去。离歌笑微笑着挨个摸过他们的小脑袋。
“小离，能帮个忙么？”护士在门口招呼，“把这些器材送到十层，我实在走不开。送完你也早点回家吧，辛苦了~”“嗯，没事。”离歌笑点点头。
于是他放下苹果，背起吉他与孩子们道了别，便抬起器材箱上了十层。
比起下面病房的喧闹，十层显得格外安静。
所有房间都紧闭着门，白色的门与墙几乎融为一体，单调而压抑。只有一扇门，完全敞开着，有昏黄的夕阳从那扇门中游曳进来，铺洒在走廊的地板上，勾画出一个修长的人影。
离歌笑走过那扇门，不经意地一瞥。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缓缓退回来。
房间里只有一张病床，陈设与其他病房别无二致。只是那洁白的墙上被涂上了各种绚丽的色彩，构成一幅幅断断续续画面，有花，有海，还有很多离歌笑看不懂的图案。病房的角落竟放着一台纯黑的钢琴，在夕阳中静默着，如同等待谁去奏响。
病床上盘腿坐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清瘦少年，似乎正认真凝视窗外的夕阳，影子被拉得很长。
离歌笑不由自主地向前了一步。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仿佛那些多彩的画构成了另一面墙。离歌笑只向前一步，跨进了病房门，似乎就跨进了另一个世界。
少年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看向离歌笑。离歌笑发现他五官很好看，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在夕阳下线条柔和。那双眼睛，不同寻常地清澈，一瞬间让离歌笑想起多年前在深山中掬过的一捧清冽泉水。
让离歌笑几乎忘了怎么说话。
终于还是那人先开口，声音也轻轻浅浅：“您有事么？”
“...哦，没什么，我只是来送器材，然后看到这儿没关门....”离歌笑想不出什么正常的理由解释自己近乎梦游般闯入这个人的病房，于是有些局促。不经意间他又看到角落的钢琴，心中一动。“您也喜欢音乐么？”
那人眼睛一亮，转过身来，似乎注意到了离歌笑肩上的吉他。“您也一样么？”
离歌笑点点头，就在那一刻，他看到眼前的人绽开了笑颜，一如他身后夕阳般绚烂。
“您是义工吧？如果您没有别的事，能陪我弹一首曲子么？”
离歌笑又有点像梦游般点点头，放下了器材，抱起吉他坐在了床边。那人像个兴奋的孩子从床上跃下，用修长的五指缓缓抚摸过钢琴盖，像抚摸心爱的女子的长发，然后才打开了钢琴，端端正正坐了下来。
他回身递过一张曲谱，上面是钢笔字迹，字体端正修长。
“这是...你自己写的么？”离歌笑有些惊讶。
“是啊，只是伴奏里缺吉他的音色，不能算成功。今天能遇见您真好，终于能完整的弹一遍这支歌。”少年笑起来像离歌笑刚刚照顾过的那些孩子，目光清澈。“我叫贺小梅，你呢？”
“我..离歌笑。”
“离歌笑...嗯，我记住了。可以开始么？”
“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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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个傍晚，离歌笑的记忆始终清晰得像看高清电影。
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尘不染的黑白琴键与琴键上飞舞的修长双手，记得那没有歌词却异常优美的小调与那人如冰晶划过羊脂玉般清脆的嗓音，记得钢琴与吉他的动人和鸣，记得夕阳映出的一室彩画......
之后他回想起来，确定那种奇怪的感觉并不是错觉，那些彩画，的确是一面墙，而自己的那一步，从此在命运的轮盘上，刻出一道彻骨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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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真好

青衣撒嘛你的坑都好难等T_T不过偶还是毫不犹豫的跳了进来……坐等～

【贰】逃
虽然时常抽出时间到医院做做义工，但其实离歌笑是个很忙的人。
身为新一代杰出青年，从小到大在学校里他就没得过清闲。社团团长、学生会干部、校队队长...各种工作雪花一样把他埋在里面，当然，雪花一样的还有情书和小礼物。对此，离歌笑发小柴胡同学数次表示深切愤懑，可惜上诉始终被无情的现实驳回。而当事人离歌笑则一派陶潜风骨淡然处之，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以花花世界历练其意志。”
似乎扯远了。
能让离歌笑忙碌的，当然不只是这些小事。事实是，离歌笑有高有帅，却没有富。父亲的早逝几乎击垮了这个家庭，而一次意外的车祸又夺去了母亲的双腿。十五岁起，离歌笑已然是一个家的顶梁柱，撑起了母亲与妹妹的衣食住行。大学三年，各种长工短工填满了离歌笑的空余时间。所以自那次合奏之后，离歌笑有好几个月再没上过医院十层，贺小梅这个名字，于是也始终就是个名字，只不过是个会唱歌的名字。
奇怪的就是这里。
离歌笑竟始终忘不掉那支曲子。
好几次夜深人静，离歌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那支曲子就悠悠在耳边响起来，飘在薄纱一样的月色里，温柔遥远得像鲛人的浅唱，带着海浪的潮湿与森林的幽深，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离歌笑想，真是一首好曲子，真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可惜......
再次踏上医院十层是半年之后了。
离歌笑拖着沉沉的一箱资料，缓缓走在白得过分的走廊里，一步步接近了那个房间，心里居然有种说不出的期待。
期待什么呢？
离歌笑想不明白。
那扇门依然特立独行的开着，夕阳从门里铺洒进来，染红了瓷砖。
却没有一个修长的身影。
于是离歌笑又有点淡淡的失望。
可是当他几乎走到门边时，一个身影忽然在那夕阳中映了出来，修长的双臂舒展开，是一个要飞翔的姿势。
离歌笑心里猛然一跳。
他几乎是疯了一般甩开箱子冲进房门，只来得及看到白色衬衫的一角在风里翻涌，倏忽就消失在窗框外。惊鸿一般的决绝。
离歌笑冲到窗边，狠狠撞在了窗框上探身向外看，然后猛地一愣。
十层窗口向下五六米的地方居然有一个他从没注意过的小天台，两三米宽的水泥地上，那个把他小命吓去半条的单薄身影正半蹲着揉着膝盖，看样子毫发未损。
离歌笑忽然怒从心起，于是想也没想，手一撑，跟着就翻了出去，稳稳落在那人身后。他本想一把拉住那人的手怒斥他太冒险，没想到那人忽然回过身来，静静看了他半晌，一把拉起他就风一样狂奔起来。直到他们从天台的尽头一跃而出飞过两米的间隙踉跄着落在另一栋楼房的屋顶上，离歌笑依然没从那一眼里回过神来。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
离歌笑怔怔的想。
冰凉的，疯狂的，挣扎的，黑夜的舞者。
于是离歌笑选择什么都不说，这一次，陪这个人，跑完这段莫名其妙的旅程。
从荒芜的屋顶到拥挤的街道，他们仿佛在飞快穿越逸散的流光，身旁有万丈红尘，翻涌着千万人的欢笑和泪水，都一一被抛在身后。离歌笑只看见身前这个纯白色的身影不停奔向一轮燃烧的夕阳，就像追逐落日的夸父那样，要把自己溶进金红色里去。等到他们终于在一座烂尾楼的墙角停下来时，贺小梅忽然开始大笑。
他连气都喘不上来，本来苍白的脸憋得通红，可他还是不停的笑，到最后笑得流出泪来。
他撑着膝盖，边笑边摇头，声音断断续续：“居然...居然真的让我成功一次...居然真的可以逃出来！”
话没说完，他却突然咳嗽起来，单薄的脊背蜷缩成弓形剧烈颤抖着。离歌笑急忙上前扶他，他却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离歌笑，眼神有些茫然，似乎才意识到离歌笑在这儿一般。他又咳了很久，然后费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似乎终于压下了胸口的搅动，这才对离歌笑扯出一个苍白而满含歉意的笑容，声音低哑地说道：“对不起...我只是...我刚才不太清醒，拉你陪我跑了这么远。”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离歌笑松了口气，淡淡一笑说：“没关系。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或许不该多问，但是...”离歌笑看着他，丝毫不掩饰关切的神色，“你...为什么要逃出来？如果你身体不好，就该在医院好好养病啊。这样子...会损害你自己的。”
贺小梅垂下眼睫，静静的向后靠在冰冷的水泥墙上，丝毫不在意白衬衫被染上污浊。他沉默许久，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转向离歌笑。
“我觉得，我可以信你，对吗？”
离歌笑有点不知所措。眼前的贺小梅像个迷路的孩子，他说话的方式不同于任何一个离歌笑接触过的人，坦白得一眼能看到底；那种丝毫没有猜疑的眼神让他觉得几乎无法承担。他不确认自己真得值得这个人信任。他甚至有点胆怯，因为他不知道贺小梅接下来会说什么。
可是终究，他看着贺小梅，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贺小梅微微叹了口气：“具体的...我也不能告诉你。但是如果我呆在那里，就永远没有机会把我的曲子弹给别人听。我想要得到的，想要实现的，就永远不可能成真！所以我必须逃出来，如果非要选，我宁可只燃烧一次，也不可能待在那个房间里终老。”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眼神坚毅。
离歌笑没有再追问，只是想了想，说：“那你现在孤身一人，要去哪里？”
贺小梅皱起眉来，眼神一暗。“我还没想好。”
离歌笑看着他半晌，说：“不如跟我去我们学校宿舍先挤一晚上再说。”
贺小梅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来，离歌笑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掉吞下去，心里大骂自己唐突。没想到贺小梅忽然笑了，声音里全是孩子得到了糖果般的惊喜：“真的可以么？”
“当然！只要你不嫌弃寒舍简陋。”离歌笑打趣道。
于是那天晚上，离歌笑捡回了一个谜一样的房客。
华灯初上的街道漆着瑰丽的深蓝夜色，离歌笑和贺小梅谈笑着并肩走过一条条长街。天际几颗闪烁的明星始终悬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不论怎样走，都不曾靠近半分，使得这条路似乎可以永远走不到目的地。离歌笑听着贺小梅微微上扬的清润嗓音响在耳边，竟有一种天荒地老的错觉，好像注定要有这个人，来填满这身侧，空缺了多少时光的位置。
悠长的错觉。
温柔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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