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青空之外
我第一次离家是什麽时候,你还记得吗?
掀开居酒屋藏青色门帘的下一秒,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
习惯性反手抽剑,锋刃刚现出一丝光亮就被手腕旁另一个力道推回剑鞘。
角落木桌边支起一只脚坐著的男子拈著串团子的竹签,并起手指招呼他过去。
少年瞥见一碟团子中将自己的剑逼回去的另一支不偏不倚地落在身边忽然就有气,跺跺脚踩著很重的步子走上前。
坐。对方的表情全部落在宽沿的斗笠後边。
少年毫不客气拖开侧边一根长凳,甫一坐下就直接端了他喝了一半的清茶。
从前你很怕生。那个人隐约有点笑意,抬起手指给正对面的孩子续杯。
只是不对你。少年恶狠狠地抢过面前一碟团子,三下五除二边吃边开口,咬牙切齿又含糊不清。在这种地方装成普通客人的样子,不要命了。
危险就是我本身。他颇为难得地耸耸肩笑,傲慢迷人,甜蜜得几近无耻。
少年一时间看得有些恍惚。
于是他阴影里的表情闪过一丝亮光,并起两只手指顺顺当当点上少年的额前。
发什麽呆。
忽然惊醒的人反而失了神,一脸无措不知该如何反应。
被拨乱了的记忆里确乎有什麽跟现在极其相似的日子——
空落落没几个人的狭小店面,木架尖顶的一面墻上开了个三格的小窗子。
午後的阳光明晃晃泼洒在门前,远处的景色就蒸腾起热浪而看不分明。
门外夹杂仲夏暑气的热风吹起屋檐边一串声响清脆的陶风铃,忽然就沁了些凉爽的意思。
少年侧著耳听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蝉鸣,这才平静而低声地发话。
不赶时间的话再坐一会吧。
他刚送到唇边的茶杯不着痕迹地稍一停顿。
嗯。
我在出门前经过你的窗前,忽然决定再检查一遍行李。
看见落在你桌面翻开的书页上星星点点的白色细碎花朵,忽然觉得心裏窒闷著说不出的什麽。
如果你立刻出现在面前,我会放弃这个蓄谋已久的计划。
可我从一数到十,又从十数回一,长廊上也只有晃眼的阳光跟风的声音。
你不在身边,我又能去到哪里?
我想我没有告诉过你,那天我用珍藏著的、跟你的眼瞳同样颜色的漂亮玻璃珠子,换走了你放在桌上的青灰色苦无。
很久以後我还常常回想那麽一个场景,忖度著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寂寞。
今天是出来散心的,不想开打。少年凝视著杯里浮浮沉沉的茶柱,头也不抬地自圆其说。
同感。他不失沉稳地忍住笑声。
味蕾上缠绕红豆甜腻的味道,丝毫没被微苦的绿茶冲淡。
少年盯著他把玩竹签的手指,纤长白皙,线条淩厉。
漂亮得令人屏息。
于是稍微有些心烦意乱地转开视线,直视门帘下林荫间的光点。
坐在对面的人却没有漏掉这微小的细节,玩味地观察过他瞬间变换的几个表情,嘴角就不禁上扬一个弧度。
呐,看过来。
少年条件反射地回头,方才暗暗扰乱过思绪的手指指尖就刚好戳到一边脸颊。
他目瞪口呆看著那个人正经八百地干些孩子气的事情,觉得把心事都写在脸上的自己反而才幼稚。
仓惶间想站起身,一边手却被早已预料般捉住,衣襟顺势帯倒桌边刚泡好的一杯茶,又温又苦地泼了一地。
眼角馀光瞥见月白衣袖前端一小片淡色茶渍,忽然很是窘迫。
身前的人觉得好笑似地叹气,欠欠身挽起落在肩畔的长发,从衣帯顺出角落绣著绯云的手帕,理所当然地将肇事者的手擦干净。
笨手笨脚的。他说。
少年不无痛恨地发觉自己的脸诚实至极地红起来。
…从小就这样。末了他补上一句。
少年下意识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一如从前,淡漠而温柔。
是记忆中所知道的声音。
沿著南贺川回溯,听说可以看见最美的日落。
虽然现在我气息紊乱视线模糊,全无与之相应的闲适心情。
林叶间的天空因为呈现几近透明的蓝绿色而显得分外辽远。
明明是同一条小路,却显得比任何一个时候来得狭长幽深。
与往常不同的,不过是没有你走在旁边。
…偏偏就是因为你不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