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大部分鱼的眼睛是看不见东西的。没关系、我的眼睛在夜晚也看不见。我们都是属于暗夜的、从医生在诊断书上写下“夜盲症”开始、我就知道夜晚我只能和它们在一起了。
我养了一条小丑鱼和两条桂花鱼还有一条小鬼鱼。
奶奶说那小丑鱼是我养的狼狗。桂花鱼是爸爸妈妈、小鬼鱼就是我。
可那一年是足够灰暗的一年、我的狼狗死掉、奶奶去世、然后是妈妈离家出走。

等回过神来、我已经忘记了怎么去哭泣、忘记了眼泪的味道。我怀疑我的夜盲症也是那年得的。
爸爸总是喝酒、他反对我拉小提琴、那把小提琴是妈妈给我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我在夜晚都能把曲子拉得娴熟动人。
不开心的时候拉拉小提琴、简单的音符让我感觉整个世界都透明起来了。连同我自己、也有被风穿透的感觉。

我坚持每晚去教室自习、教室里的灯可能很亮、我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到周围的事物和课本上的字。可当我走出教室。我便又掉进黑暗里。空荡荡的心摸着路边一棵棵的树前进。
　　有一次他对我说：晚上就别去自习了、天黑、危险。
　　他是不善表达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令我很感动。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他和妈妈之间发生了无法解决的事。但我却不甚清楚。我不知道妈妈出走的原因。

我和爸爸住在地下室里、水管总在滴水、房子里很潮湿、我感觉自己也快要发霉了。我的鱼儿们倒显得自在。在安静的暗夜里、我能听到它们说“我们是幸福的。”
　　然后我变得有些神经质、我真的真的觉得只有我的鱼儿们爱我。它们看到我走过来会在水里跳来跳去、欢快的嬉戏。只要是我扔进去的东西、它们都会吃。你看我的鱼儿们多信任我、而我也是那么信任它们。
　　妈妈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她说给我寄来了我喜欢的东西。末了她突然温柔的说：“安心、你的鱼很漂亮”

那么就是说她来过家里了、她看到我的小丑鱼桂花鱼小鬼鱼了吧。它们一定冲她挤眼睛甩尾巴了、它们一定也跳来跳去的吃进她扔的食物了吧。因为我和妈妈、是多么的像啊。
　　是的、我和妈妈很像很像。有一次爸爸喝醉酒扔东西打我、嘴里喊着：欺负我是怎么着、用你的年轻反衬我的衰老？你走！滚、给我滚。把你的破琴带走、省得把我的房子弄脏。

然后我就抱着我的小提琴跑出去、正是夜晚、我在一处墙角坐下来、我不敢往前走。眼前是一片黑暗。我没有流眼泪、我开始拉我的小提琴。它在夜晚发出野茉莉味道般的清新。好像在思念着谁。那么透明。
　　我没有穿鞋子、赤着脚我感觉很冷。那一瞬、我有些恍惚、很自然的想到了安徒生童话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月底的时候我收到了妈妈寄来的东西。是一支白色鱼形棒棒糖和一个漂亮的小鱼缸。我把干净的晒过太阳的水放进小鱼缸、把我的鱼儿们也放进去。它们开心的在里面游、透明纯净的鱼缸让它们显得更美丽了。我又听到它们在说悄悄话“我们很幸福。”
　　然后我拧开水龙头把浴池放满、赤着脚坐进去。水很冷、我听到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声音、我的骨骼被冷水刺得生生的疼。我大口大口的喘气、感觉是那么真实。我回过头对着鱼儿们说“我们、真的很幸福。”

我把棒棒糖放进小匣子里、和妈妈、奶奶、我的狼狗小白的照片放在一起。找个地方埋起来。
　　回到家里、看到爸爸醉醺醺的脸、他正拿着锯条锯我的小提琴。我跑过去死死的抱住琴不松手。他扇了我一个耳光：“狗和谐娘和谐养的、就知道抱着把破琴瞎折腾、折磨老子的视听、去、给老子买瓶酒去。”

我摇摇晃晃的的站起来、抱着琴跑出去。
　　口袋里几枚硬币丁丁当当的响、我抱着断了一根弦的小提琴在路上跌跌撞撞的跑。我不断抚摸我的琴不断的跑。

天快黑的时候我回到了地下室、我不知道去哪、于是带着硬币换来的酒屁颠屁颠的回到了这个令人发霉的地下室。
　　爸爸在床上四仰八叉的睡着了、我把酒放到他的床头、梦里他还在骂妈妈、声音沙哑、像一个哀号的垂死者。

我忍不住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的声音疲惫、像睡前那半入梦的状态。外面天已经黑了、我什么都看不到、我抓着话筒就像抓着一条要死的鱼。
　　我开始流眼泪
　　“妈妈你一个人住吗？妈妈你怎么舍得把我丢在这个潮湿冰冷的地下室、妈妈你还爱我吗？妈妈我们一起走好吗、我能养活你、妈妈我们走得远远的、我们再也不回来……”
　　妈妈在那头哭了、她说好。
　　好、女儿。
　　我把妈妈的照片从小匣子里拿出来、我要带她走了、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我们再也不要回来。我和妈妈说好了。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爸爸、胡子拉碴、眼神呆滞的看着我。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眼前又浮现出小时候他把我架在头上玩耍的情景、我吓得大叫、爸爸爽朗的笑。可是这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在我心里最渴望的温暖面前、其他的都已经显得苍白无力了。

你们是我生命中的过客、大家以后都会走、只是我要先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
　　我的鱼儿在暗夜中吐泡泡。它们其实是看不见的、但总能感觉到泡在冷水中大口喘气的我。所以我们一起说
　　“我很幸福”

其实那句话是很违心的、所有的欺骗与眼泪、所有的辛苦和疼痛、所有的虚伪和矫情、甚至所有的善良、所有的感动、所有的美好、我都留下。
　　我湿淋淋的从水里出来、带着妈妈的照片、带着我的鱼儿。朝着记忆中的幸福跑去。在路上跌跌撞撞的跑。
　　在我的左边有一道模糊的光呼啸着向我而来。伴随着喇叭和刹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