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之里·闲庭信步·冬之一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不太喜欢雪天，大概是觉得身上的棉衣太妨碍行动，而且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感觉也非常差，尤其是鞋子里进水后，整个脚都变得冰凉。可是无论如何，我还是得硬着头皮提着酒去队长的家里。
警备队的队长，全名队长。当然我确定他是有自己的姓氏与名字的，不过鉴于人人都叫他队长，渐渐队长的名字也就真的变成队长了，也许他自己都忘记原本的名字了？
作为一个单身中年男人，队长的家里倒是被他打扫的井井有条，其干净整洁程度让我汗颜。
“不可能的。”
他知道我拜访的意思，所以一坐下来就直接拒绝了我。
“为什么？你从来就不愿意给我个正面答复。”
这一次他没有装哑巴，手指在桌面上敲动。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大了，我也该把话说明白。之所以一直不答应你加入警备队，因为我知道，你对非人类的态度一直抱着偏见，对吧？”
“……行，这点我承认，但我也没偏激到见到一个妖怪就要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地步呀？”
“可是警备队不同，普通人对妖怪有这样那样的眼光可以理解，我们却是直接和它们接触的人类，如果你不能放下心中的偏见，那总一天会惹出事。虽然不要求你把人类和妖怪一视同仁，但你连同妖怪说话的兴趣都没有，对吧？”
我承认他说的对。
沮丧的离开中年男人的家，清晨被清扫过的街道现在又被齐踝深的雪覆盖了，我没有往家的方向走，想在外转几圈放松下心情，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村口，发现大门边，一群毛玉挤在一起蠕动着，似乎这些家伙就是用这种方式在冬天取暖——不过它们真的有冷的感觉么？
周围没有人，正常人在这种时候都应该乖乖窝在火炉边吃晚饭才对吧。我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发泄般向毛玉群丢过去，石头穿过毛玉群，它们一哄而散，就像大块的雪花在空中打着转，我又捡起石头朝着天空的它们丢去，几块石头飞过围墙，接着我听到一声轻哼声，似乎是……打到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随着我的道歉声，靠着围墙外侧的那个少女捂着额头，看向匆忙跑出来的我，面上带有一丝愠怒。不管是谁，平白无故的被石头砸中，都不会开心吧。只是我觉得自己更倒霉，只是随手丢了几个石头，竟然就砸中了一个妖怪？
如果是普通人，穿着那种看上去就不能防寒的衣服出来，早就会被冻的嘴唇乌青全身发抖，可是她看上去没一点冷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她是直接站在雪上，人根本就没有陷下去。
我站在原地发愣，或许现在掉头就跑才是正确的选择？
这时少女的身形猛然出现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就像是瞬间移动到我面前一般，右手朝着我伸过来，下意识地，我拍开她伸过来的手，接触的地方一阵冰凉。
我觉得我彻底惹怒她了，因为现在少女皱起了眉头，像是很不满我的反应。
既然惹怒了妖怪，一个人类要怎么做呢……
跑吧！
虽然我很疑惑为什么对方没有追上来，因为在雪地里跑步的速度实在是很慢，等我越过整个广场后回头，才发现她依旧矗立在原地，远远地看着我。
送了一口气，我低下头，发现右手和她接触的手中，一层薄薄的冰粘在掌心，被覆盖的地方都没有知觉了。
是不是冻伤……可是似乎又不像，看上去没有一点异样。捏了捏拳，感觉没有什么异样，我也没放在心上，径自回家了。
第二天醒来，残酷的现实出现了。
我整个右手，连带小臂，都被一层薄薄的冰晶覆盖着。
很明显，这是昨天那一小块冰扩张的结果。
“哦，这真的是很严重的情况。”
中年男人打量着我的右手，接着猛地在我手上来了一拳，整个桌子被震离了地面。
“呜哇！你干什么！”
“不可能痛的吧。”
的确，我只是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这个是冬之结晶，你昨天惹到谁了？”
这个听上去很好很强大的名字彻底唬到我了，昨天的事情原封不动地告诉了队长。

人间之里·闲庭信步·春之一
有一点我必须说明，作为一个身心健全的少年，我就和其他男孩子一样，梦想拥有一份高尚的，纯洁的，不沾人间烟火的……唔，爱情。只是似乎没有少女对我感兴趣，去年秋天我向一位拥有少女外貌但是年龄不明的神明隐晦地表达了对她的好感，对方拒绝的相当干脆，没有一点余地。
说了那么多，这只是为了表达我对现在人间之里流行的传言不满罢了。今年的传言内容是：在三月化雪时，幻草原上会有一朵鲜红的小花生长，把它摘下来放到你心仪的人身上——不必贴身，衣服口袋里也行——再过一个星期，你就能告白成功了。
从这个流言中，我们可以看出，散播者一定也属于单恋，不然故事一定是在花前拉手，发誓，亲吻等等……反正我对此是嗤之以鼻，至于为什么我现在会在幻草原，那是因为破解流言，就必须先亲身证明流言的荒唐性，时间选在晚上，纯粹是因为晚上没有什么人来幻草原而已，绝对不是因为想去采什么鲜红的小花而怕被人发现。不过幻草原的确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它距离人间之里不算远，加上草原上没有什么妖怪感兴趣的东西，这里只有妖精和毛玉出没，
不过，月光下，似乎看不太清楚远处的环境呀，会不会看漏红色的花呢……
算了，我还是回去吧。之前来的时候还觉得自己会运气爆棚一下就找到了一朵红色小花什么的，现在看到视野里无穷无尽的各种小花，我瞬间就打消了之前的念头，临走时看了眼草原深处，几只妖精正从花里冒出头，远远打量着我。
这时我无意中看见了一朵有我拳头那样大小的花苞，如果抛开那个虚无缥缈传说中的红花，这朵白色的似乎也不错。
那么就带回去吧，我想到，顺手把它放进了腰包里。
因为去了趟幻草原的缘故，次日我醒来的也比较迟。
只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腰包会飘在半空中？
躺在床上我怔了半天，一把跳起来把它抓到手心里，感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挣扎，我慢慢地加力，确定没有伤到腰包里的物体后，小心地把拉链拉开了一点。
唔，是妖精啊。
从拉开的那个小小缝隙里钻出头，和我对视了一眼后马上就又缩回去了。
听人说有些妖精在晚上会睡在花苞里，想来我也是误打误撞地捉到了一只，平常她们很少在人面前出没。我伸手轻轻抓住包里的妖精，能感到她在挣扎——话说，我也没有一脸凶声恶煞想要把她怎么怎么样啊，大多数妖精对人的态度都是好奇超过害怕呢。
看了一眼手中的妖精，穿着白色连衣裙，帽子上和领口出扎着红色的蝴蝶结，比起一般的妖精来似乎要理性一点，金色长发因为之前的挣扎而显得比较散乱。话说我似乎想起来了，这好像是报春的妖精嘛……
既然这样，还是索性放了吧。我一手抓着她，免得到处乱飞把房间弄乱，一边伸手拉了拉窗户——拉不动，去年我房间的窗户就锈死了。
那么就从走廊上丢出去吧。
我打开窗户，结果正好碰到吃完早饭准备回房间休息的妹妹。
提醒一下，我现在可是身着睡衣，手上捏着洋娃娃大小，还在不断挣扎的妖精。
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真是太棒了。
“哼。”
那一声冷笑是怎么样啊！
“给我吧。”
妹妹毫不客气地朝我伸出手，眼神落到我手中的妖精上。
“你想要这个？可是……”
算了，她心中在想什么我估计也猜到了，就给她吧，反正以她的性格，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大概是想亲手去放走妖精，不太相信我会这么做。如此想到，我小心地把手中的报春妖精放到她手上，她把妖精合在掌心，立即跑进自己房间里，头都不回。
虽说我一开始就没抱希望，好歹也说句谢谢吧，那是我抓回来的耶！
换好衣服，坐到餐桌前，今天又是一个人用餐。
真惨，偶尔我也想试着在桌子上和家人友好地交流啊。
只是吃到一半时，面前突然“咚”的一声，我抬起头，嘴里的粥全喷了出来。
面前放着一个广口瓶，那只妖精就在里面，可怜兮兮地和我对望着。

“这不是很吸引人吗！”
丰收之神踮起脚朝我怀里望去，似乎要看穿我的衣服，直接观察那张灵符一般。
“好啦好啦，给你看就是。”
我把灵符摘下来递给她。
“另外，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既然外婆说要把这个送到厄运之神的手里，我只能进入树海里面了。”
丰收之神把灵符还给我。
“做不到的，虽然灵符很强，可是由于时间太长，它已经没办法阻挡树海里的厄运。”
看着那张写满了“你来求我呀你来求我呀”的脸，我恍惚间把丰收之神和队长的脸重叠了。
“唔，那么不知道丰收之神大人能不能……”
“看在你这些年来的表现，我就勉为其难的帮你一把，要心存感激对行，知道了吗！”
抢着回答我的神明，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这可是我第一次开口请求她帮我做什么，感觉好微妙。
“所以在这里乖乖等着我，不要随便乱跑，免得被天狗抓去吃掉了。”
“我从来没听说天狗也会吃人。”
“不要顶嘴！”
训斥完我这个靠不住的信徒后，丰收之神走到树海边，身边浮起一圈金黄色的光，只是她没有立即走进黑雾，而是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虽然我站的比较远，不过还是能看出，那些黑色压制住了金色，隐隐有将其同化的势头。
“那个，如果勉强的话就……”
“只，只是没想到它们会恶化的这么快，再给我点时间聚集好力量就行了！”
我的劝告被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那个，我说……”
“不要打扰我啦！”
我指着丰收之神正前方，虽然黑雾严重阻挠了视线，依然可以看到什么东西正从树海里走出来。很难形容这种情景，就好像从一池墨水中走出一个更深更黑暗的物体。
看到那个物体后，丰收之神匆匆跑回我的身边，似乎从树海里走出来的东西是她也不愿意接触的存在。但很快我知道我错了，丰收之神跑到我面前，接着推着我的背走到了一株树后面，一顶冒着红薯香气的帽子把我整个人都罩住了——原来神明还有这样的能力？
“喂喂，怎么回事！”
我高声叫着，感觉自己像是掉到了陷阱里的小动物，又像是被塞进笼子的宠物。
“老老实实在那里等一会儿！”
丰收之神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还有渐渐远去的脚步。
过了一会儿，两个脚步声响起，周围棕色的屏障也消失，几片不该在夏末出现的红叶从我眼前飞过，在它们后面是重新戴上帽子的丰收之神，还有一位全身都被红叶做成的大衣裹着的女孩，她绿色的长发披在身后，双手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交叠放在身前。
想来眼前的女孩子就是厄运之神了。厄运之神在人间之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人人都知道她住在这片不详的树海里，日复一日地将厄运转化成普通的运势，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转化运势的速度渐渐跟不上厄运产生的速度，从而使得积累下来的厄运越来越多，最终使得这片树海成为闲人莫入的禁区。听队长说，每次他们来树海修补防止厄运流出的结界时，厄神都会一脸愧疚地道歉，理由是因为自己能力不够而导致这样多余的工作。每当队长说到这儿，他都一脸的无奈。
“厄神小姐？”
我的视线越过丰收之神，落到她身上。纵然绿色长发似乎刚刚被整理过，但依旧遮不住她一脸的疲惫，光是站在那里，就给我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仿佛是一个做得过于精致而让人不舍得触碰的人偶，既不感觉亲切，也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嗯……因为感到树海周围有人，所以出来看一下情况。”
厄神的声音很低，配合着那过大的外衣，似乎随时都能被一阵风带走。
丰收之神跑到我身边，抢过我手上的信物，立即返回厄神身边，把信物递给她，脸上期待神色堪比为国王献上礼物的弄臣，而且这个弄臣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奖赏——厄神接过布条，另一只手落在丰收之神的头顶上，被摸着头的丰收之神眯起眼睛，活像一只被爱抚的猫。
我目瞪口呆。
“穰子，有人在看着呢。”
“不用管那家伙，只要我说一声，他就不敢说出去了。”

决定了，今年秋收祭我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桥段弄到舞蹈里面去，不管用什么办法。
丰收之神虽然这么说，还是回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盯了我一眼。
秋穰子大人，丰收之神大人，就算你看穿了我的心思，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在我和呲牙的黄黑条纹小猫对视时，厄神拉着穰子走过来，深绿的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我。
“我说，那个？”
除了妹妹外，我还从没被异性这样从头到脚地打量过。
“啊，有所冒犯了。”
厄神察觉到我的尴尬，面露愧色。
“关于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有一天在树海外发现一封留给我的信件，上面只说当有人送这个过来时，就把寄存的东西送给来人。”
雏小姐的话让我和一边的穰子神情齐齐一怔，这太像三流小说的剧情了。
“等一等，雏姐姐，你是要进树海拿东西？”
“当然了，里面比外面要安全一点。”
就在我幻想会拿到什么稀世物品的时候，同雏说完话的穰子又用她充满红薯味道的帽子把我给遮住了。
“……搞什么！”
感觉就好像是被提进提出的小狗一般，我有点恼火。
“给我好好呆在那里，很快就放你出来了！”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快，还没等我想好要在秋收祭上再加点什么活动，雏和穰子就回来了。
雏小姐手里还捧着一个包裹，从那既长又扁的形状推断，我想那应该是一卷布料。
“虽然我也不太清楚里面是什么……不过既然已经见到了信物，所以请收下它吧。”
厄运之神将包裹递到我手上，隐隐地感觉手上有些刺痛。
“那么我就……”
在雏小姐正准备告辞时，我看到她身后的树海中，黑色的雾气剧烈的翻腾起来，就好像不甘被困在原地，试图冲破束缚的凶兽。一团雾气尤为突出，猛地窜到距离我不足五米的地方，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停止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无底的黑暗。
这种浓烈的错觉很快被打破，厄运之神转身挡在我身前，黑雾在她的引导下慢慢变得温和，渐渐向树海的方向移动，纵然如此，雏小姐的双臂上碎片纷飞，大衣在那股不详力量的影响下被分解成树叶，或者说，那本身就是一件用红叶做成的大衣？我不清楚，只感到穰子拖着我的衣领把我拉到了安全地带。另一边，雏小姐已经彻底隐入了黑雾之中，空中只余飘散的衣物残骸——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穰子要用帽子遮住我了。
“没死吧，喂？”
“感觉也差不多了。”
我喘着气，靠着树上，感到双腿发软。
“现在知道那些厄运有多厉害了吧，即便是我要进去也要费很大力气。”
听上去，穰子似乎还在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好啦，让我们看看这个包裹里是什么。”
我打开包裹，里面的东西既熟悉又陌生。
“又是布料，这次还是一整卷。”
穰子的头凑过来，伸手摸了摸那一卷暗红色的布，眉头皱起。
“怎么了，这个有什么奇怪的吗？”
“之前那个布条太少，没注意到——这个颜色不是一般的染料，而是彼岸花的精华。”
三途河畔的彼岸花？
“虽然我肯定这不是普通的布料，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做出来的呢，不要说你这样的普通人了，就算神明也不会喜欢这种布做出的衣服……谁会没事制作这样的布料？”
“我外婆。”
“你外婆真是没事找事……啊，对不起。”
穰子察觉到了她的失言，郑重的向我道歉。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完成这个了。”
“你外婆……可是不对，时间上不吻合……”
丰收之神独自掐着手指，我一头雾水。
“我知道打断丰收之神的沉思很不对，但是麻烦给我这个凡人解释一下吧？”
“没什么，大概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这个时间之久让我吓了一大跳，果然神明的年龄不能看外表和性格。

再次去树海的路上，我没有遇见穰子，说不定她正在研究如何让水稻上长红薯。
在树海的边缘上看那些翻滚的厄运，总感觉它们会随时冲破束缚，然后一口将我吞掉。
似乎已经猜到有访客般，厄运之神已经在树海外等待着了。
看到她的瞬间，我倒抽一口冷气。
她真的没有穿衣服。
不过还好，那头绿发顺着肩膀滑落下来挡住了胸部，多少缓和了我的尴尬，纵然她自己没在意，我还是匆匆走到厄运之神面前，尽量把视线集中在白玉般的皮肤上，不让自己去注意翡翠色的头发下掩盖的一点绯红。仔细一想，我那全身僵硬，走路目不斜视的样子一定傻透了。
等到我走近到能够交谈的距离时，又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那个，今天天气真好？”
话一说完，我就有甩自己一耳光的想法。
“是吗，不过在树海里很少能看到天空，所以我也不太清楚最近的气候。”
这个回答简直就是灾难，我在对方心中的形象应该彻底毁灭了吧。
啊，不管了不管了，反正我很少遇见过好事。
想到这里，我把手中的衣服平举到厄神身前，她微微一愣，旋即接过。
“这个是送给我的？可是……”
“是你的巫女留给你的，抱歉，我也查不到她的名字。”
厄神低下头去，我只听到她轻轻嘟囔了一声。
“请等一下好吗？”
当我觉得似乎可以离开时，厄神叫住了我。
“有什么事情吗，厄神大人？”
“就请叫我雏吧。”
厄运之神，键山雏，我并非不知道这个名字，只是感觉以姓名来称呼神明，显得很失礼。
“嗯，雏……还有什么事情吗？”
“这件裙子，能不能请帮助我穿上呢？这种裙子我之前从未见过。”
雏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该死的。
我早就该想到，魔法森林的爱丽丝固然是优秀的裁缝，但她制作的衣服都是人间之里制衣师们闻所未闻的样式，就和阁楼上的十二单衣一样，华丽，抢眼，同时却难以驾驭。
话虽如此，可是就我个人而言，却是知道方法的——我妹妹小时候常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许多人偶，它们身上的服饰就是这样的类型，为了帮助她打理这些宝贝，我只有硬着头皮研究如何将那些繁杂华美的衣服套上人偶的身体。
可是这一次不是帮什么人偶穿衣，而是帮助一位神。不对，神也好，妖怪也好，人类也好，最大的问题在于，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少女外表的存在，并非一动不动的人偶。
“不行吗？”
雏打断了我的思绪，轻轻地问道。
“不，怎么说呢……我……”
倘若我拒绝，也许就没人能帮助她了。
我如此对自己说，同时明白这完全是借口，金色山谷就在不远的地方，只要去找穰子或者静叶来，一样能帮雏穿上这套盛装。
深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后我却突然发现自己异常平静。
“不胜荣幸。”
我拿起雏手上的长裙，将它展开——这个样式和人偶的服装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在于大小，这过程中我一再催眠着自己，只当是给一个等身大小的人偶套上外套，令我尴尬的是，这套衣服不光包括暗红色的外套，爱丽丝小齤姐还奉送了全套的内衣。
迷迷糊糊中，我发觉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
“这个……好看吗？”
这个问题让我很恍惚，穰子一直都是那身黑红色围裙，她姐姐的连衣裙固然和秋天相配，却也只是用红叶构成，雏是我认识的第三个神明，她在穿上衣服后的第一个问题却不似神明，反倒和普通的女孩子无异。
好看吗？这件长裙的原料本身就有着彼岸花那妖异的暗红色，爱丽丝小齤姐又是幻想乡里屈指可数的裁缝，雏本身也有着娴静美丽的面容，当她如此询问着我时，我想到的是妹妹房间里的人偶们，精致美丽，只是一触即碎。
雏……不像那种玩具，因为无论怎么打扮，那些人偶也不会询问你“我好看吗”这样的问题。
我是想这么回答的。
“嗯，很好看。”
却只给出了很简单答复。
“可是，它们却很快就会破碎掉。”
雏看着树海中的黑雾，我能听出话里的伤感。
“不会的，这件衣服的原料是特制的……”

不知道多了多久，当我拼出了个大概外形后，看到静叶走出屋子，也来到院子里。
“我妹妹就是那样，见笑了。”
“没关系，我劝她回去睡觉了。”
静叶在我不远处站定，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把木块粘在一起。
“这个和我印象中的木匠活不一样呢。”
“我又不会木工，这个是拆散的模型，只要按照纸上标记的顺序把这些提前做好的各种木块合在一起，喏，很简单吧？”
如果穰子不是让我做个神社，而是其他什么东西，我只能硬着头皮拒绝了。
“看，很快吧。”
我把神社的屋顶盖上，一座小神社已然完成，只需单手就可以拿起。
“我的任务真的只有这样？”
不对，我应该为此感到庆幸，而不是莫名失落！
“嗯，剩余的就只有，等穰子交涉完毕，把这个放在金色山谷就行了。”
“不过，穰子怎么还没有回来？”
我看了看天，她已经离开了一个下午，无论如何消耗的时间也太久了。
“不知道呢，不过已经是晚餐时间了，也不好意思继续叨扰。”
静叶向我告别，然后飞走了。
“我从静叶姐姐那里知道咯。”
晚饭后我妹妹凑过来，把玩着手中的红叶。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神明打架，我们这些普通人老老实实地躲远一些最明智。
“那个新来的神明，可不仅仅是山神。”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手里的红叶被她捏着叶柄转动着。
“让你理解大天狗是怎么样的妖怪可能太困难了点，不过‘幻想乡的妖怪贤者’能明白吧？那个新来的神明能在天狗和河童之间收集到信仰，自然要经过大天狗的同意，承认，或者默认什么的……”
“那，穰子呢……”
“丰收之神？她和那个神明的差距，大概就跟你我做出的两栋神社一样大吧。”
我妹妹把手里的神社放在原地，离开了。
我捧起这间用一片红叶叠成的神社，它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然而异常坚固，捏着它微微用力——没反应，再稍微加把力，我的手心被咯疼了。
或者我拿个锤子也锤不烂这神社。
比我那个一吹就散架的模型好了不知道多少。
我心里不由担心起，去挑衅的穰子会落得什么下场。
“你那个奇怪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不不不，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我背着行囊来到金色山谷，对上了依旧活蹦乱跳的穰子。
“我来猜一猜你这人类的小心思吧。”
穰子的眼睛危险地眯上。
“应该是昨天我离开后，你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新来神明的强大，配合我昨天离开之前的表现，你就觉得我现在应该是被打得虚弱无比，加上信仰流失无法疗伤，在山谷的某处躺在我姐姐身边等死，然后看到雪中送炭的你，感激不尽——对吧？”
你绝对是传奇小说看多了。
不过也差不多，只是没那么惨罢了。
“什么是‘差不多’！”
“咦？我没有说出来呀——唔哦！”
我抱着肚子跪下，神明的红薯威力也不同凡响。
“对了，神社我做好了……”
从行囊里拿出红叶做的神社，我双手高举奉上，不过举了几分钟，穰子毫无反应。
“怎么了？”
“用一片红叶做出这么坚固的东西，你的灵力根本做不到。”
穰子压下我的手，平静地叙述着。
“这个……我只是觉得它比我自己做的好罢了，你看……”
不知道为何，同穰子目光对视的瞬间，我脑海里推脱的念头瞬间不见了。
失望。
我在穰子目光中看到了失望。
“这样呀，既然丰收之神大人不满意叶子做的神社，那我只能拿出备用计划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音调保持之前的水平，从行囊了拿出那个木质模型。
“哼，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穰子蹲在我面前，接过我手上的模型。
“这样，那我完成任务了。”
“嗯。”
“可以……离开了吧？”
话是这样说，我还是没有起身。
“怎么？我可不会挽留你。”
穰子怔怔地盯着我。
“那个，我想看一下，神明是怎么将一个新的神社变成自己的住所的。”
“一起来吧。”

人间之里·闲庭信步·食
秋收祭快到了。
平时我的确应该和这个节庆日子没有太多交集，不过现在不同了，身为一位……实习警备队成员，不得不一早爬起来被某个单身中年男人带着去搭建祭典舞台，好在已经入秋，天气凉爽，顺带让我的心情也不错。
“今天你就做到这儿吧，外面有个人找你。”
临近中午时，队长走过接过我手中的工具，给我放了假。
“有人找我？”
我真的想不到会有什么人会来单独找我。
“唔，没错，大家都看到了。”
我抬头环顾四周，祭典舞台出口方向的几位队友朝我露出奇妙的笑容。
“什么嘛……神秘兮兮的。”
我朝出口走过去，绕过中间的矮墙，看到了路边站着的穰子。
而且穰子的脸色就跟不久前主动拜访我家一样，随时都能爆炸的样子。
“那个，穰子，又怎么了？”
好在除了队长，警备队没有其他人知道穰子的真实身份，我努力忽略周围人的目光，跑到穰子面前站定。
“跟我去守矢神社。”
穰子甩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迈开步子，我只得跟上。
“守矢神社是哪里？”
“妖怪之山山顶的那座神社。”
就是之前那座从外界转入的神社？
“去哪里做什么？”
“交，涉！”
穰子背后的我看不清她表情，不过这两个字一定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呃，交涉，信仰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所以我有更大的问题了！”
我注意到穰子用的人称是“我”而不是“我们”，所以这件事和静叶无关了？
“请丰收之神大人告知，鄙人一定洗耳恭听！”
放低姿态，一定要放低姿态！
“你知道吗，那个神社的神，她想取代我！”
穰子回头瞪着我，就好像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是，是吗，想取代……咦，不至于吧？”
那个神明的职务不是风神和山神吗，和丰收之神差的很远嘛。
“昨天那个风祝就跑到金色山谷来对我说了一通，大意就是让我把收集到的信仰全部转移给守矢神社，还说这是为了我……”
……这赤裸裸地打劫神明的行为，那个风祝真的是神职人员吗？
“我没太明白，出让信仰对于神明来说就跟断粮一样严重对吧，为了你？”
“所以说是一通很奇怪的话，反正她说就算不答应，我也会渐渐失去信仰。”
“听上去似乎是预言一般的话。事情算是理清楚了，但我又能帮上什么忙？”
“那个风祝的话你怎么看？”
穰子放慢脚步，渐渐和我并肩前进。
“我怎么看……秋收祭从我小时候就一直在举行，从未中断过，这不就是对丰收之神的一种肯定吗？失去信仰这种事情，怎么想都很不太可能。”
“嗯嗯，不愧还是我忠实的信徒。”
我身边的穰子似乎稍微高了一点，大概是得到肯定后下意识地直起了身体。
“所以我现在宣布你来做丰穰神社的神主，负责同守矢神社的交涉。”
“……丰穰神社，不会是指我做的那个木头模型吧。”
成为一个模型神社的神主，真是一件非常不风光的事情。
“就算它原本是个木头模型，现在也是神明的居所了，所以性质上和那个守矢神社一样，不必有心理压力。”
穰子飘到我身前，转身对着我后退。
“你知道，既然那个守矢神社只派出风祝过来，我总不能每次都亲自接见吧，不然那样也太掉‘丰收之神’的价了，所以我决定让你来做代表，这样才显得双方平等。”
我应该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吗。
可是总感觉好马虎，一点兴奋感都没有。
“我知道啦，所以就去和那个风祝交涉，告诉她不要打……丰穰神社的主意，对吧。”
“没错，不过我不知道她会拿出什么说辞，所以你要提高警惕。”
穰子加快了前进速度，我也紧紧跟上去。

我从未如此深入过妖怪之山，不过大概有穰子带路的缘故，沿着简陋的小道朝山顶进发时并没有遇见什么危险，河童没见到一位，只远远看见山腰上盘旋的天狗。穰子轻车熟路地领着我绕开天狗领地，很突兀的，原本的兽道变成了整齐的石板阶梯，我抬头望去，一栋鸟居耸立在石板路的尽头，看来那里就是守矢神社的所在了。
“将外界整个神社，包括后面的湖一起移进了幻想乡，暴发户的手笔。”
我从你口气中听到了一丝酸味哦，穰子。
先不管对方是不是暴发户，我和穰子来到石板阶梯的尽头，整洁宽阔的前庭被打扫的一尘不染，鸟居和神社主建筑上的油漆被下午的太阳照射的熠熠发光，一阵山风吹过，鸟居和主屋上的注连绳在风中飘起，为周围添上一份恬静的氛围。
当然，最让人瞩目的就是主屋后面那高高耸立的木柱群了，我跟在穰子身后绕过主屋，来到神社后院，发现那些木柱竟然是矗立在一个大湖之中，这个大湖的存在让人很难相信这里是妖怪之山的山顶，也许这就是山神的与众不同之处？
“喂！人都到哪里去了！”
好吧，我们不能要求所有的神明都能像雏一样轻言细语。
转了几圈，我和穰子还是没有遇见神社的住民，就在穰子带领我走到神社主屋后面，想推门进入大堂时，终于遇见了这里的风祝。
“对不起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没有一早等待客人非常抱歉！”
风祝小姐的出场真的非常特别。
她是直接从空中迅速飞到我和穰子的面前，接着一手关上被穰子打开一半的拉门，一手拉着穰子的衣领直接把穰子从门边拉了开。
“唔哇……就算你不是我的风祝，你也是个侍奉神明的人吧！”
穰子的手被拉门狠狠地撞了一下，接着又被拉翻在地上，气的脸色通红。
“真的非常对不起！可是神奈子大人特别吩咐过，大殿是不能让外人随便进入的，所以请见谅，适才的冒犯只是因为我太着急，没有谨慎行事才这样！对不起！”
“好啦好啦，不用再道歉了。”
绿色头发的风祝扶起穰子，随后双手合十不住道歉，语气态度诚恳的连我都不好意思起来，穰子愣愣地站在原地，在第十个“对不起”后才回过神来，看见似乎自己不表态对方就不会停下的样子，连忙摆手示意风祝停止。
“今天我来守矢神社……”
“我知道，一定是因为昨天的提议您想通了对吧！”
风祝阳光的笑容，兴奋的语气，再配合秋天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痛。
“不，不是啦……”
穰子的气势迅速减弱下去，换成我，大概也不太愿意给这样一个女孩子泼冷水。
“啊，不是吗……”
果然，这种负罪感是什么！明明说话的人是穰子又不是我！
“当然不是啦，为什么我非要将自己的信仰交给另外一个神！这可是关乎每个神明存在与否的大问题，哪里会那么轻易的给你的神明！这一次来就是彻底说清楚我的态度的！”
穰子稳定心神，语气严肃起来。
“可是，我是真的为了您着想啊！”
风祝的话听上去委屈无比，我觉得自己好像是罪无可赦的恶人一般。
穰子估计和我感觉差不多，一把将我推到了前面。
“这个就是丰穰神社的现任神主，就让他告诉你我的态度吧，那就是，不可能！”
你这不已经表态了吗，我的存在就是个传声筒吧！
风祝总是开始正视我的存在了。
“你好……”
“东风谷早苗，守矢神社的风祝，也是负责传播信仰的巫女，侍奉的神明是山神与风神，八坂神奈子大人，并且是现人神。”
毫不拖离带水的介绍，不过……这是打招呼吗？
身后的穰子在我小腿肚上狠狠地来了那么一下，把我从发愣状态中拉出来。
“……疼！对了，我是侍奉丰收之神的神主，神社是丰穰神社！而且是人间之里警备队的实习成员！”
“所以，阁下就是负责管理丰收之神神社的人吗？”
东风谷小姐询问道。
“啊，这个，我想应该算是。”
毕竟那个神社还是我一手建造的，怎么说也算半个“我的东西”。
“这样吗，可是昨天丰收之神还是独自一个人……”

“不不不，我们来说正事，那些细节就省略了。”
我可是今天才任职的便宜神主，最好马上把任务解决，过于纠结在其他的地方就麻烦了。
“就是关于信仰转移的事情吗？”
我的反客为主起了效果，东风谷小姐总算把话题放到关于矛盾上了。
“没错，虽然对神明之间的关心我是不清楚，不过山神，风神，这两个神位与丰收之神怎么样也扯不上关系吧，为什么早苗小姐会想着让穰子把她的信仰转移过来呢？要知道如果穰子这么做了，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守矢神社神明的侍神了。”
如果真成了那样的情况，穰子还不整天在你们神社里闹腾。所以为了大家好，东风谷小姐还是放弃那双输的念头吧。
“可是，神奈子大人，也就是风神大人很久以前就开始被当做农业之神而祭祀了，现在我提出这样的请求，也只是为了多获取一些信仰来源罢了。况且，丰收之神本身就附属于农业之神，不对吧？”
“什么农业之神，有稻田公主或者谷物神厉害吗？”
穰子在我身后叫嚷着，对早苗口中的农业之神表达了她的不屑。
所以说，神明之间还真是纠缠不清哪，不管是农业之神，还是稻田公主和谷物神，哪个都是听上去威风八面的神，起码掐死我这么一个人还是很轻松的。
鉴于我现在站在丰收之神一边，大概也算是为稻田公主工作的存在吧。
“其实，东风谷小姐，人间之里对丰收之神的信仰源远流长，每年举行的秋收祭就是很好的例子，对于穰子的信仰也根深蒂固，所以我觉得穰子完全不必依赖守矢神社，自己能行。”
是错觉吗？为什么我总感觉早苗看我的眼神中有一丝……怜悯？
“我请问您一个问题，如果秋天丰收的话，除了大家辛勤劳作外，还需要什么？”
大概觉得谈话一时半无法结束，东风谷小姐坐在了走廊上，我和穰子也在一边坐下。
“这个，当然需要风调雨顺了。”
“这不就对了吗！我所侍奉的神奈子大人是风神，自然也掌管着天气好坏，所以风神与丰收自然也是挂钩的，是吧？”
“等一等，降雨的话，难道不是雨神……”
雨神，说真的，若非现在和东风谷小姐争论，我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一个神的存在了。
东风谷小姐一拍地板，硬生生打断了我的话。
“难道您以为风神仅仅只是掌管风吗？”
“呃，难道不是吗？”
风神风神，自然就是掌管风的神，谁都能理解呀。
“所谓的风神，其实就是掌握空气的神，包括控制空气中的物质。再问一个问题，云是什么东西，您清楚吗？”
我嘴角抽搐，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云并非是什么白色的棉花，它们其实是由空气中的水汽所构成的，没错，就是飘在天上的水，当构成一朵云的水汽高于某个密度后，云就会变成雨落下来——您看，下雨的时候天空总是密布乌云对吧？”
“啊，那个，东风谷小姐……”
“另外，所谓的风，实际上也是空气的流动。而空气的流动和云的形成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一般情况下，当水蒸发后——您大概不知道什么叫‘蒸发’吧……”
“我说，东风谷小姐……”
“……蒸发的水汽被热空气带到空中，当水汽过饱和，那些水汽就会聚集在空气中的灰尘周围，由此产生的水滴将阳光散射——对了，散射就是指……”
“东风谷小姐！”
“啊？”
看不出眼前的女孩子还是个好为人师的人。
“那个，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是想来听东风谷小姐来给我解释水循环啦。”
“呃？”
大概是听到我说了“水循环”这样的词汇吧，东风谷小姐脸色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真是的，外界人一个两个都这样，好像幻想乡里的人都是什么常识都不懂的傻瓜。
“简单一点说，《百科全书》这种东西在幻想乡里并不缺。”
像是被我的话震到了，东风谷小姐的脸顿时变得比枫叶还红。
“唉，东风谷小姐，难道你没有去过人间之里吗。”
东风谷小姐垂下头，双手揉着衣角。
“嘛，我清楚啦，幻想大结界建立数百年，每一个来到人间之里的外界人都以为我们还停留在百年之前的时代，大概还属于……没开化的那种野蛮人？”

大姐姐的确是定时来到人间之里，每次呆的时间长短不等，有时候还带着一些闪着红光的幽灵离开，虽然我不太清楚她在这里做什么，还是抱着能不能增强愿望的想法，自觉地上缴供品，至于大姐姐说这没用……故事里的神不都喜欢这样考验人吗？
就这么过了三个月后，大姐姐突然把我拉到寺子屋后山。
“听好了小子，就算我真的是个神明，你每个星期给我的那些东西也不够满足你那什么‘最强’的愿望，所以以后别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这是一种考验吗？我想到。
“我是很认真的对你说哎——坦白说吧，其实我是，死神！”
就好像是为了证明她的话，大姐姐右手在空中虚握，一把镰刀出现在她手中。
我站在原地，傻了。
她是死神。
是晚上拿着镰刀收人生命的那种。
是妈妈故事里扮演大反派的那种。
是游戏里抓到就不能被救的那种。
“你要跑到哪里去？”
我第二个反应是转身就跑，只是被她一把抓住，原地迈步。
“不要杀我！”
“哈？”
“……请不要杀我！”
“还换成祈使句了啊！”
“我不要那个愿望了！”
“不要一直沉浸在被害妄想中呀！”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复冷静。
“真是，我们死神可是彼岸的工作人员，也有自己的行为规范的哦。”
大姐姐把我按在原地，亮闪闪的镰刀刀刃紧靠着我的脖子。
不管是不是有意无意，我只想快点逃开。
“你在害怕什么嘛，我们又不会杀人……啊，对了。”
这时她似乎反应过来了，镰刀渐渐消失在空中。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有问题吗？”
“请不要杀我！”
“都说了不会了！”
她揉着额头，似乎很苦恼。
“真的不会吗？”
“真的！”
“你到人间之里不就是为了杀人吗？”
“我是来偷懒的！”
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没办法，我告诉你，死神的职责也有细分工的，我负责的是引导逝者，不是收割生命。而且，生命的诞生与死亡并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死神不能贸然干涉，即便我们有那个能力。”
“什么是引导？”
我顺着她的话问着自己不明白的东西。
“引导逝者啊，通常死者的灵魂会下意识地前往三途河，不过有一些灵魂并不会那样做，或者是太小不知道怎么去三途河，或者是对现实有什么深刻的执念，这时候就要靠我们来说服他们前往三途河啦，当然，尽量和平解决问题。”
我听懂了一点点。
“就是那些发着红光的幽灵吗？”
“你……哦对了，你应该看得到。不过这活很无聊的啦，幻想乡里基本上没什么不愿意去三途河的人类灵魂，我带着的那些都是死去的小动物和植物啦，为了这些小家伙我还得满幻想乡到处跑。仔细一想，反正灵魂放那里也不会丢，还不如在人间之里呆着偷懒呢，你看这太阳多热啊。”
我抬起头，一阵秋风吹过，带起几片黄叶。
“现在不已经是秋初了吗……”
“那也很热的！”
“好差劲。”
我自觉说的很小声，可是她听见了。
“你说什么！”
“对不起！请不要杀我！”
“我是杀人狂吗？单纯的道歉就可以了！”
无论如何，我没有之前紧张了。
“好了，现在你知道我的身份，以后也不要再给那些东西了……”
“那个愿望呢？”
我小心地抬头看向大姐姐。
“呃……依旧算数。”
“真的吗？”
“咳，当然，我可是一言九鼎的。”
我依旧战战兢兢地低着头。
“咳，我好像是吓到你了，不如这样，我们来做个朋友行不行？”
她蹲在我面前，两只手指抵住嘴唇，让嘴角上翘，露出一个滑稽的微笑。
“扑哧。”
我忍不住笑出声了。
那天我回到家也是迷迷糊糊的。
不过我还是理清楚了一些事情。
第一：大姐姐是死神。
第二：她欠我一个愿望，不过这个愿望不能超出死神的能力。
第三：我和一个死神做了朋友。
我很想去问慧音老师，死神能做到最厉害的事情是什么，可是又怕露陷，最后放弃了。

“我要告诉你，你的妹妹逝去是已经成立的事情，用你能理解的比喻，就是——”
她手平伸，一支蜡烛出现在手心。
“这是你的命。”
“我的……命？”
“我们用它来标记一个人剩余生命的长短，但是，你妹妹的蜡烛，已经燃烧完了。”
她拿起镰刀，我妹妹的灵魂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态，随着刀刃的移动移到大姐姐的怀里。
“注意，是烧完了，而不是熄灭了。如果仅仅是熄灭，我的确可以私下帮助你，但是现在这个愿望，已然完全超出我的能力之外，就算是阎魔，也没有办法创造出一支生命的蜡烛。”
死神大姐姐收起镰刀，轻轻地握住我妹妹的灵魂。
“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帮不了你。”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眼看她就要走出客厅，我再次拉住了死神姐姐。
脑海里一片乱麻。
“你还不清楚吗？生命就像蜡烛的火苗，火苗能燃烧多久，完全取决于蜡烛的长短，现在你妹妹的生命之火根本没有供给它的蜡烛，因此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无济于事。”
“那……如果，用我的蜡烛呢？”
我问道，这是想到的第一个方法。
“换命吗？我的确可以做到，那如果那样的话，你就会马上死去。简单的说，一根蜡烛只能供给一根烛芯，无法让两朵生命之火同时燃烧……我也不愿意那么做，但如果你坚持以这个来做愿望的话……”
我颓然松手。
不想死，那样的话，爸爸妈妈同样会伤心啊。
死神大姐姐叹了口气，为她的无能为力再次向我道歉，转身。
“等一等！”
我再次拦在死神大姐姐的面前。
“我真的没办法……”
“如果这样呢？”
我拿起玄关柜子里的蜡烛，掰断了它的底部，一截蜡芯露了出来。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
死神大姐姐沉默了。
“可以吗？”
没有直接拒绝，她这样的反应让我再次鼓起了一点希望。
“没错，可以。”
死神大姐姐缓缓地开口，回答。
“这种方式完全是饮鸩止渴的行为。”
我不知道饮鸩止渴是什么意思。
“一根烛芯两端同时燃烧，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她拿过我手里的蜡烛，对折。
“你的蜡烛会以两倍的速度燃烧。”
顿了顿，她继续补充。
“而且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你妹妹的灵魂……太弱了，强行留下她还可能引发后遗症，比如无法视物，或者情绪乖戾，甚至是智力受损等等，而且最大的问题是你们两个会同时死亡……”
可是我只听见她之前说的“可以”两个字。
满脑子都是。
“……好吧，看来你现在已经听不进去我的话了。”
我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死神大姐姐再度拿出镰刀。
“该死，这件事又不可能瞒过彼岸。”
我刚想问自己要怎么做，镰刀的刀柄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左胸。
心脏的部位。
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感，我下意识地大口呼吸，觉得周边的空气都离我而去，整个人就好像飘在一个漆黑的分不清上下的空间之中，就连五感都弃我而去，不过很快我就向后倒在地板上，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我抬起头，惊骇地看着她。
“这样就行了。”
她淡淡地说着。
“你的这个愿望真是不值……不，我肯定你现在还不理解自己都选了什么。可惜明天我只能去三途河划船了，过一段时间等你长大了点，我会再来问你的意见，就当是售后服务。”
“现在，我得去完成你的愿望，把你妹妹的灵魂还回去。”
直到天色微黑，我才从恢复平常的状态，魂不守舍的离开家，走向诊所。
我是不是从一个死神手上救回了自己的妹妹？
好像只有故事里的主人翁才有那么大的本事？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我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人间之里的诊所。
妈妈已经休息了，老爸则坐在床边。
“你去哪里了？”
他也没有继续追问，指着房间里另外一张小床。
“猜猜看，你多了一个什么？”
“妹妹。”
我站在房间门口，脱口而出。
“嗯，竟然被你蒙对了，要不要去看看她？”
老爸走到小床边，示意我可以走过来。
我缓步走到那张小床边。
“她好小哦。”
我看着被子中不安分扭动着手脚的小身体，愣愣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妹妹没有在妈妈的肚子里呆够时间。”
老爸像是在为我解说。
“所以你以后，要好好保护她呀。”
“嗯……”
我心不在焉地回应，轻轻地捏住妹妹的一只手。
妹妹的头偏向我在的一侧，被我捏住的那只手也停了下来。
我看见，她的眼睛睁开了。

人间之里·闲庭信步·秋收祭（贰）
在经过这样的闹腾之后，我也没心思留在外面了，何况我对秋收祭本身都不怎么热衷。
不知不觉就踱到了家门口，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我走到客厅里，干脆地躺下。
毫无风度。
现在静下心来想想，我对穰子的建议大概是抱着否认的态度，因此才会下意识地站在早苗的立场上说话。
毕竟，身边围着两个女孩子这样的事，我以前是从未想过的。
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
何况里面还有个是神明呢。
我就这么躺在客厅地板上，想着如果我真的留住了早苗，现在到底是身处窘境呢还是左右逢源——话说这个词似乎用的很有问题——说不定还能借此向着队长那个单身中年男人炫耀，还是算了，那么做似乎相当没品。
“哗啦”一声，客厅和院子之间的拉门被人推开了。
我吃了已经，连忙坐起身，想着会是谁。
“穰子，怎么，有事吗？”
翻墙进入我家院子的，正是刚刚分开的丰收之神。
“啊，有事。”
她回答，静静走到我身边。
“唉，我怎么选了你这么个人当神主呢。”
显然我之前的举动让穰子很失望。
“我真的不太明白，你不能把话说明白吗？”
“那个风祝在秋收祭上转了一圈后，就回寺子屋了。”
“你跟踪她？”
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
“没错，稍微有点不放心。”
稍微有点不放心。
这回答让我浮想联翩。
“去寺子屋看看吧。”
穰子说道，示意我起身跟上。
当我和穰子来到寺子屋时，正看见早苗和慧音老师在一起，看上去，慧音老师显得很意外。
“早苗，发生了什么事？”
算一算我和她分开也才半个时辰，这点时间别说逛祭典了，就连把这里看完的时间都不够。
“正好，你们也问一问早苗小姐到底怎么了吧，她就这么突然想要离开，我怎么问都不说原因。”
慧音老师朝着我们解释道，我和穰子点头表示明白后，慧音老师静静地走开。
应该是觉得这样会让谈话氛围稍微轻松些吧。
“早苗，怎么回事，秋收祭现在连正式开始都算不上，你却要说离开……是村子里的人唐突了你吗，还是有其他什么问题？”
在我介绍祭典的大致情况时，早苗还显得很期待，现在却又说要离开，一定有原因的。
“没错，风祝小姐要是在人间之里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诉我还有这个家伙，把那些冒犯客人的人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不正是神主的职责吗！”
我可不记得什么神主会兼任打手。
“……不是啦，真是有些，劳烦两位费心了。”
我不太明白两个人的安慰有没有起作用，早苗在我们一左一右地包夹下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大概是有些，触景生情了。”
她这么回答，旋即点了点头，像是肯定自己的回答一般。
“有些后悔到人间之里来了呢。”
早苗冒出这样一句话，我和穰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虽然我和穰子很尴尬，早苗却出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下决心说些什么了。
“来到幻想乡也有那么久了，之前一直陪着家里的两位神明大人在妖怪之山上同天狗和河童们来往，偶尔下山也是急急忙忙向博丽神社出发，这个人间之里，真的是基本没有去了解过……大概是因为我没有心思吧，毕竟在那段时间，我都尽力麻痹着自己。”
“麻痹……什么？”
穰子的询问其实有些多余，因为早苗没有片刻犹豫，反倒很流畅地说了下去。
“在外界的时候，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在学校里不孤僻也不引人注目，有几个关系密切的死党，有自己的父母和姐妹，有自己喜欢的偶像和异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渐渐觉得周围的生活平淡如水，一成不变。
“心里明白，周围的同龄人也有相似的感觉吧，希望逃开约束，希望生活中充斥着刺激与冒险，只是，这种愿望只限于想一想罢了。
“可是我不同，我明白的，我清楚自己是真正异于常人的存在，因为我能看到那两位神明，而且还可以和她们交流，对话。
“所以当神奈子大人问我要不要一起进入幻想乡时，我几乎是立即答应下来的。

“就算被提醒过，这样等同于抛弃过去的一切，包括家人和朋友，我还是没有太多犹豫。
“现在想起来，那完全是被冲昏了头，以为自己真的可以甩开一切，迈进新的世界。
“那样的勇气，我从来就没有拥有过。
“刚刚进入幻想乡的时候，我沉浸在身上拥有的新的力量中，每天都在和妖怪们的交集中度过，天狗，河童，甚至是我熟悉的神明也拥有了在外界完全没有的力量，整个世界瞬间就变得完全不同，对，完全不同的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过去的学校，家人，朋友，如同梦中一闪而逝的残影，既熟悉又陌生，又好像水里面的倒影，一触即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明白自己已经后悔了。
“想念父母的音容，想念朋友的相貌，甚至无端想到了那个向自己告白过的男生。
“并不是不喜欢幻想乡，而是更思念外界的家人，只是以往每天都强迫自己为神奈子大人收集信仰，让自己没有空去感伤这些东西。
“一旦空闲下来，总会不自觉地拿起手机，即便它早就没有电了。
“已经回不去了，我无数次地告诫自己。
“但只要看到我房间里那些舍不得丢的东西，我无法不让自己回想以前的事。
“我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来到这，人间之里的。
“本来是想真实认识一下这里的人类，我觉得大概会和外界有很大区别吧，借此来让自己明白，我所在的地方，其实早已不是原来的世界。
“可是，为什么却感觉那么熟悉呢？
“就好像回到了自家神社的祭典上。
“……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早苗抬起头，秋季的天空一片青蓝。
盯着这样的蓝天看，眼睛一定会被刺激的吧。
所以才会有液体滞留在眼睛中。
“可以回去的。”
我接下早苗的话，说道。
“幻想乡的结界从来就不是无法逾越的天堑，每时每刻都可能有外界人误入进来，有人只是在边缘转了一圈，也有人跌跌撞撞闯进过人间之里。不过，结界大部分时间还是稳定的，但只要想出去的，想离开幻想乡的话，只需要去博丽神社，向博丽巫女说出来就行了。”
的确是这样没错，但最大的问题在于——
“纵然离开幻想乡不难，可是在外界想要主动进来，却几乎是不可能的。”
“是这样的吗，我了解了。”
背对着我和穰子，早苗垂下头。
“早苗，我这么说可能会显得唐突，只是你跟着神明进来，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吗？
“能够抛下一切，离开原本熟悉的世界，这样的举动根本就不是以‘冲昏了头’来解释的，无论是谁，遇见这样的选择，都会有所迟疑的。
“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深深相信着你所侍奉的那位山神？”
“……嗯，我想，一定是这样吧。”
早苗沉默了一会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刚刚的失态，让你们担心了，很抱歉。”
虽然早苗是笑着向我和穰子道谢的。
可那不是释然的笑。
“这就是所谓的，失格的神明。”
穰子和我在寺子屋门前目送早苗离开后，她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神明失格？谁？”
穰子总不会这么评价自己吧，虽然没能留住秋收祭的客人对丰收之神来说是一件憾事，但怎么也上升不到失格的地步。
“当然是风祝小姐侍奉的那个神了，风祝小姐抛下一切，几乎是盲目地跟随着她，可她自从在妖怪山立足后就一味地想着巩固地位，每天都忙着和天狗河童打交道，展示她那呼风唤雨的能力，兼任山神和风神就很了不起么？”
“可，穰子，你说过那是为了从天狗与河童那里收集信仰，这也算神明的必须工作吧。”
早苗侍奉的神明虽然已经在妖怪山上落户，实际上她的地位应该还十分脆弱，毕竟天狗，河童已经习惯没有神明的岁月，如果想让自己在妖怪山上牢牢地占据一席之地的话，那么必须让自己的存在完全融入妖怪山，让那些天狗河童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天经地义一般。这可不是展示几个神迹就能获得的效果。
“听上去，就跟忙于工作而疏于和孩子交流的家长一样，也是能理解的事情呀。”
想了想，我提出这样的观点。

我勒个去，这次要贴的有17K，我又下不来手分开贴况且那么做总感觉掉节操……
算了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