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矣。
我想:长夜侯,你要这万里河山,只差这最后一步,就让我来助你最后一次吧。既成全了你的野心,也省得让你背个心冷肠硬的骂名。
“召帝在位期间,天灾不断,其不思如何安抚天下百姓,反而任用贪 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致使民不聊生。永业三年,暴君萧承为一己之好,将宫内数百名宫娥削为人彘。永业五年,将数十名忠义大臣施以炮烙之刑。永业八年,五屠江南三城,使江南三年不闻
人声,累累暴行数不胜数!而今长夜侯替天行道,除暴君,清天下。十万大军压境,召帝萧承大势已去,何须惧怕!”
“闭嘴!”萧承的剑在我脖子上抹出一道血痕。他瞪着我,恨得目眦欲裂,却碍于胜翊不敢真的杀了我。
城墙上的妇孺们哭声渐小,她们多是受过教养的女子,我这番道理放在市井小民身上或许行不通,但是与她们一讲还是有些撼动的。
天上的雨滴缓缓落下,我抬头仰望苍穹,高声道:“夫君在外日夜行军劳累,为护卫家国百姓,留血汗,拼性命,走到如今地步多么不易!我辈女子,虽不能替丈夫上战场、除暴君,也断不能做了他们的拖累!”
城墙上的妇孺们静了一会儿。
“暴君……”
“闭嘴!”
我还欲再讲,又是一声怒喝打断了我,而这次的嗓音却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每次午夜梦回,总能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呢喃我的姓名:“子晴,子晴。”当真比歌还悠扬动听。
我望向城楼之下的他,一人一马静立雨幕之中。他的前面是九重垒土的宫墙和我的性命,他的身后是与他一起搏命至今的三十万将士。
我看不清他的脸,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愤怒与惧怕。
为我担心?
我笑,胜翊,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嫁给他之后,我鲜少有逆着他心意做事的时候,更是没有触怒过他。但是今天,我不想听他的话。窸窸窣窣的雨声中,我加大了自己的声音,这次却没有声声讨伐皇帝的暴政,而是做起了自己的本行——唱歌。
“是日何时丧?予与汝皆亡……”
一句未完,皇帝怒极,一刀向我砍来。
我只见手臂连着华丽鲜红的衣袖被砍飞出去。在空中画出一个弧线,落在泥泞的地上……
我的手臂……
彼时,痛觉尚未传到大脑之中,我捂住流血不止的手臂,继续高声而歌。血和雨一同将我身上的嫁衣染湿。
“闭嘴!”
“不!”
他与皇帝一同吼我。召帝如疯了般像我举起剑来。
疼得迷糊之中,我似乎听到了胜翊嘶吼的声音:“萧承!你若胆敢再伤她……”话未完,召帝诡谲一笑,在我耳边细声道:“长夜侯既然要夺朕江山,那朕便让他要也要得不痛快!”
他揪住我的头发,拉着我便往城墙的青石阶上磕。此时我已不管不顾了,还剩的那只手往他脸上一阵乱抓。恍惚中,我指尖突然变得温热湿润。
接着便听见萧承大叫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趁他慌乱之际,我嘶声喊道:“长夜侯,除暴君以安天下,子晴得以为侯君之妻,此生无憾,绝无悔意!”
言罢,我拼尽全力,一头撞向皇帝的腹部。衣袂纷飞,我带着这个暴虐一生的皇帝,一起摔下宫城墙头。
人死之前,时间似乎会变得慢许多。
我看见大雨之中,数十万将士齐齐呜咽。我看见即将褪色的黑夜和闪电一般飞奔而来的“龙媒”。最后一刻我看见他银甲上的鲜血和眸中的哀恸悲切。
“子晴!”
我盼了这么多年的你的呼唤,现在终于听闻到了。黄泉之上,我听到你唤我的名字,在这大雨之中直到声嘶力竭。
胜翊,你可还记得,我们的初遇也是在雨幕的笼罩中。
在诗情画意的雨幕中初见。江南杨柳岸上,青瓦屋檐之下,层层细雨朦胧。彼时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歌姬,而你只是一个纨绔的闲散侯爷。
雨中相遇,纠结一生。
现在,我终于能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