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慕次看着迅速靠近的年轻人，紧皱了眉头。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杨慕初笑了笑，一寸一寸的后退，他淡淡的道：“我怎么知道？这个怕是得问问你那个好老师。”
杨慕次摇了摇头，不知这个傻子怎么会想起来向前冲。
“阿次！”杨慕初的声音沉沉的从前方传来。杨慕次一凛，回过神来。
杨慕初又道，“发什么呆？快点走啊！你想被炸死啊！”
杨慕次不知该如何答话，低下头，和杨慕初一起慢慢后退。
领头的警齤察看到突然冲出来的年轻警齤察吃了一惊。他猛然叫道：“马上停止射击！隐蔽好！”
警齤察们回头之间才发现刚才跟着杜旅宁解除炸弹的同事身上绑着炸弹找了魔般的向自己这一方冲来！
“小张！你站住！”领头的警齤察用枪远远的指着那个叫做小张的警齤察的头。
“救救我！救救我！”远远的看着，小张眼神迷离，口中在低低的说着乞求之语。人却像鬼神附体一般冲向自己的警队！
“你别过来！”队长看着小张还在不顾一切的向自己方向冲，心里焦急如焚。这个小张，身上被绑了炸药，看上去一定是那个老头干的，难道那个老头本来就是苏维一方面的人，但如果是这样，苏维他们一开始绑架他是何用意。
他皱着眉头，哎！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这个小张再不停的话，一旦那个老头按响了遥控装置，自己一方都的完蛋！
于是，他抬起了头。高声喊道：“小张！你警告你，你再敢想我们靠近一步，我立刻取了你的性命！”
小张依旧置若罔闻，直直的冲去。
杨慕次看到这种情况，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向远方找去，并没有发现杜旅宁的身影，忍不住要冲出去仔细查看。
身旁的杨慕初觉察出了杨慕次的不对劲，他一把拉过杨慕次。沉声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杨慕次刚要答话，突然眉头一凝，心中酸苦。是啊，自己是以什么立场关心警齤察的问题，他们叫自己反革齤命不是？
杨慕初看着队长和小张的对峙，冷冷的笑着。随即拉过杨慕次转身离去。
“阿次，走！”
杨慕次点头，咬了咬唇，转身，不再回头。
“队长~”小张浑浑噩噩的走来，声音发颤，语焉不详。
队长一寸一寸的退后，后面的警齤察亦是跟着退后。
一寸，
两寸。
……
不知过了多久，小张突然张开双臂扑来。
队长心中一凛，右手手指已然扣动扳机。
“砰！”一声枪响。
小张重重的落地，头上的血洞兀自汩汩的流着鲜血。
“退后！”队长大喝一声。
众警齤察后退。
“大家——”队长开口。
“呃——”一声呻吟。
队长突然重重的倒地，额上留着和刚才小张一模一样的血洞。只是，很明显，子弹是从脑后穿过。
“队长！”一众警齤察想要冲上前去，可是谁都不敢动身。
“苏维！”一众警齤察反应过来，向杨慕初和杨慕次逃去的方向追去。
后面，杜旅宁“呸”的一声，冷冷的绕出。
后山
此刻的杨氏兄弟已经和俞晓江、刘阿四会和到了一起。而国齤民党的人居然此刻为了脱身居然也和杨氏兄弟同仇敌忾。
他们的面前，警齤察们手持枪支慢慢围在一起，枪口齐齐的对着杨氏兄弟一伙人的方向。
领队的警齤察腋下紧紧的夹着老李。
“你们都听好了，最好乖乖的投降！”
三人都没有说话，紧紧的贴着石边。
双方的格局顿时陷入僵局。国齤民党有几人想举枪对准老李，却都被俞晓江、刘阿四、杨慕次狠狠的制住，时间一长，也就不做此念。
杨慕次凝住了眉头，老李是必须得救的。但是身边的人除了晓江、阿四和大哥没一个人可动。万一此刻老师突然到达，老李一定会被老师一枪击毙。
他看了看伏在地上的杨慕初，开口。
“呃！”一声呻吟之后，用枪抵着老李的警齤察倒地。
杨慕次看着急转直下的形势，呆在当地。
杨慕初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一定是杜旅宁！杨慕初不动神色的得出了结论。他略略转头向杨慕次望去，果不其然，杨慕次的面色微变，怕也是猜了出来。
“苏维！你们竟然敢偷袭！我就杀了老李！”队副又是一把抓过老李。
老李死命在队副的手中挣扎，可是似乎没有起什么作用。
杨慕初凝注了眉头。
这个老李，毕竟是上了年纪，有并非特工出身，未经过特殊的单人格斗训练。所以……

杜旅宁有些疑惑的看着杨慕初，杨慕初的目光却对着身边的杨慕次。
杜旅宁顿时反应过来，刚才的声音，是身旁的杨慕次发出的。他有些恼怒。道：“杨慕次！你说什么？”
自己居然被自己的学生骂了？
杨慕次此刻心中烦闷，老李的死已经让他心痛如堵，杜旅宁和杨慕初的说笑声在自己听来格外的刺耳。他又厉声道：“我说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啊！”
杜旅宁将头转向杨慕初，杨慕初皱紧了眉头。
本来想说说笑话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没想到适得其反。阿次他——
这次的事情真是很严重！
杜旅宁自是也想的通，他不知怎的，心中一痛，一声冷哼，又复转入战斗。
不一时的功夫，他们已经越退离警察们越远，基本上已经到了安全领域。
杜旅宁看了看勉强走着的杨慕初和面如死灰的杨慕次，不知怎的，心中一阵酸苦，他停下了脚步，道：“杨慕初，我看我们就此告别吧！”
杨慕初把目光转向杜旅宁，开口想要说几句玩笑话。但是余光所及之处看到了杨慕次心如死灰的样子，立刻正色道：“杜先生请！”
杜旅宁微微一叹，向远处走去。
杨慕次顿了顿，走到杨慕初的面前，道：“大哥，我们走吧！”
杨慕初凝眉，他可不想信杨慕次可以这样简单的走掉。老李的似状太过惨烈，自己这个弟弟可以这么快忘记？
他开口道：“你——”
“咚”的一声，杨慕初失去了知觉。
刘阿四看到杨慕次举起的手刀，心头一怔。他道：“二先生——”
杨慕次打断了刘阿四的话，他黯然道：“阿四，你和晓江把大哥送走。我一定要回去看看军长，军长一世英雄，我不想他有事。”
刘阿四听后，默默点头。
俞晓江一步上前，道：“阿次！我也去！”
杨慕次摇头，“晓江，现在的情况，警察的追击还未完全停止。大哥有伤成这样，阿四一个人绝对是不够的。”
俞晓江刚想说什么，杨慕次伸出手臂以示阻止。
“晓江，你不想大哥死吧！”
俞晓江一愣，是的，阿初是无辜的。无论如何，老李已经不在了，要保住阿初才是。
半晌，终于沉沉的点头。
刚才的战场
彼时还打得如火如荼的战场，现下只余下满目疮痍。杨慕次静静的蹲着，朔风穿过树林吹乱了他的发。
捡拾，一点一点；
血腥，满地满地。
泪水，似已被禁锢；
火热的心，早已关闭。
现下，时已经日暮。夕阳散落着余晖，照映着清彻的背脊，看不清坚强的本意。
天，地。
一人而立。
杨慕次静静的站着，一言不发、立尽了斜阳的身体，有些苍劲中有一种贫瘠。
老李的尸骨，已然找不到了。
杨慕次沉默着把可以找到的老李的尸骨堆放在了一起，一把火，燃尽了天地。
有人说过，熊熊燃烧的秦火，足够照亮黑暗中的黔首。
那自己呢？杨慕次你自己呢？这样的一把火，点着的只能是自己破碎的残躯吧。
无怨无悔的青春，肆无忌惮的笑意。
杨慕次想起了苏东坡的临江仙，他是说过，“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吧。
小舟——
杨慕次痴痴的在嘴边嗫嚅着，一动也不动。
他缓缓的起身，一点一点把老李的尸块投入火中。
“军长，你说，我们的信仰对不对。我为之几生几死的时候没有怀疑；我被抓入了自己人的监狱的时候，只是有些困惑迷失的人心。但是现在，我不懂了，我真的不懂了。”
“你说，像我这把年纪的人，心跳总是这样快，胸口总是这样压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吧！”
“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大哥。他的一生，束缚之事算得上少之又少。看看吧，他现在还没有复名，以后也不知会怎样的，但是他不在乎。”
“我心里其实早就萌生了退意，但是我，到现在的我心中还是有一种难明的悸动。我知道我放不下。”
“呵呵，现在的我，真不知道生还有多大的意义。”
杨慕次自顾自的说着，脸上除了嘴在蠕动，其余地方看不出有什么生机。
他机械一般的把手中的老李的尸块一片一片投入火中。
火光照着他的面庞，忽明忽暗，晦暗不清。
这个，应该是胸膛吧。
杨慕次轻轻的拂过一块白色肋骨斑驳裸露的尸块。
鲜血已然凝成了紫色，血块渗入粗布发出浓浓血腥味。
杨慕次把尸块凑在鼻边。
眼睛闭起，又复睁开。
白色的——
杨慕次微微皱了皱眉，抽出。
白纸黑字，带着红黑色的血污、破烂不堪，
信。
“凭风飞得万里轻，但恋天底一片云。来生愿得无有情，剑舞寰宇余生意。”
“剑舞寰宇余生意。”杨慕次默默的念着，轻轻的摩挲。
“你是不想了，是吗？”杨慕次轻声道。
为谁？老李？上苍？亦或是，自己。

杨慕次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天地交接之处，狂奔的身影像极了彼时年轻。
“老师！”
深长的尾音空空的回荡。
杜旅宁微笑。
杨慕次静立，缓缓跪下，一把推开抱着杜旅宁的特务。
特务皱眉，不知要怎样处理。
杜旅宁的手抚上了杨慕次的脸。
粗糙的质感，却又温暖、厚重。
杨慕次的泪水禁不住的决堤，他的右手覆上了杜旅宁骨骼清晰的手面。
“老师……”溃不成声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不要哭了，我记得你怎么着都不会哭的。”杜旅宁的微笑慈祥的一如父亲，不像以往的深邃。
杨慕次现在只剩下抽泣的声音，他紧紧把杜旅宁抱在怀中。
“老师，你不要离开我好吗？难道我真的是煞星，为什么我在乎的人都要离我而去！”
“阿次——”杜旅宁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要乘风归去。
“其实，我不怪你——”
杜旅宁笑了，笑着笑着，双手松开。
“老师！”杨慕次的沉郁的呐喊刺破了苍宇。
天与地，男儿泪。
杨慕次慌忙的抱起杜旅宁，站立。
“你——”国民党特务站起身已是阻止。
杨慕次回头，轻轻一嘘。
“我带你走，好吗，老师？我们离开这里。”
杨慕次抱着杜旅宁静静的远去，苍穹，缓缓升起了一颗明星。
他抬起头，机械式的走着。
“咣当”一声，突然跌在了地面。
“老师！”杨慕次慌乱的坐起，紧紧抱着杜旅宁。
“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杨慕次嘴中念念有词，脸上却没有表情。
杨慕次将脸紧紧的贴着杜旅宁的脸。
冰冷，僵硬。
“老师，你冷了吗？我给你取暖——”杨慕次说着脱去了上衣。
滚烫、冰冷。
杨慕次就这样不言不语的抱着杜旅宁坐了良久。
直到，两个人的身体缓缓的软下。
三日后
香港 杨公馆
一夜，杨慕次做了很多梦，一幕一幕，老李的、老师的，都在自己眼前闪现。
他望见梦里的老师对着自己微笑，告诉自己其实老师不怪你。
还有老李，他告诉自己“来生愿得无有情，剑舞寰宇余生意。”
杨慕次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一模一样的面容带着温和的笑意。
“大哥。”杨慕次轻轻吐出，似乎很累。
杨慕初知道杨慕次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对于杜旅宁的死，自己也是出乎意料。怎么说呢？终究是有一些难过的。为此，他特地为杜旅宁在家中设了一个牌位。
未来如何，其实自己并不知晓。或者，自己会想杜旅宁一样死去？
俞晓江缓缓坐在了杨慕次的病床前，努力勾出一个怎么看着都勉强的微笑。
杨慕次有所感应，他把头转向俞晓江，亦是想要勾出一个微笑。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不知怎的。杨慕次突然扭过了头，闭上了眼睛，泪水涌出，很快覆满了面。
俞晓江笑着笑着，突然一把抱住杨慕次的头。
泪水，打湿了床单。
杨慕初远远的看着，不动神色的后退。
次日 晨
杨公馆
杨慕初轻轻敲着了杨慕次的房门。
“阿次？”他小心的叫道。
杨慕次未应。
杨慕初眉头微皱，打开了房门。
房内，整整齐齐的叠着方块被。
一封信端端正正的置于其上。
杨慕初皱了皱眉，打开信件。
“慕初吾兄：
见字如面。
近日之事，是非纷纭，弟不才，实惑之。弟本欲宴愉于兄前，然事实无常，常在意外。李军长大去之时留诗一首，其大意，惟愿余生做逍遥游于宇内。杜先生临终之日，弟应其远离故土。为此二事计，弟亦不得不去。
李太白曾曰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况弟执于式微之念久矣。庄生之谜，千古无解，为此惑之，亦属常情。盼兄给弟少时，待弟归来之期，定归本位于兄前。
纸短情长，所为尽者，犹有万千，愿兄安好，盼兄勿念。
弟 慕次书。”
“阿次！”杨慕初微带恼怒的声音从杨公馆一圈一圈传出。

两年后
1969年 初次65岁
香港 医学院
今天是香港大学医学院的杨慕初教授的博士生面试。
“下一位。”高高的声音响起。
一个年约27岁的男子挣了挣身上的衣服走向屋内。
“周戈，是吧！”杨慕初例行公事般的问道，他手中拿着笔，低着头，在纸上画着什么。
“是的。”周戈一脸温和的笑意答道。
杨慕初抬起了头，冲周戈温和的一笑。
“美国哈佛大学毕业，说说为什么要到我这里上博士生。”
“……”周戈突然不语了，脸上的神色流露出不可掩饰的难以置信。
“周戈？”杨慕初提醒道。
周戈突然宛若从梦中惊醒，他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正了正神色，勾出了笑容。
“这是因为……”
面试结束，周戈咬了一下自己的拇指。
“咝！”疼啊！
见鬼！这个杨教授居然和父亲长的一模一样！
“哥！”一个平和的女声传来。
“小年！”周戈笑着一把抱住迎面而来的女孩。
“哥。”叫小年的女孩子一掌退出，阻住了周戈的动作。
“小年，你总是这样！”周戈吃了个瘪，摸了摸鼻头。
周年摇头，问道，“面试结果怎么样！”
“你还不相信你哥！”周戈笑道。
“嗯！相信，相信。”周年不可奈何的耸了耸肩。
“对了！”周戈的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他正色道：“小年，我告诉你一件怪事。那个杨教授长的和爸爸一模一样。”
“一样？”周年奇道。
“是的。”周戈答道。
杨慕初走出，看到周戈，眉头一皱，道：“周戈，请留步。”
“杨教授！”周戈恭恭敬敬的叫道。
周年看到杨慕初，脸上现出了惊讶的神情。
“这位是——”杨慕初儒雅的笑着向周戈问道。
“哦！我妹妹。周年。”
“周小姐好！”杨慕初伸出手来，笑着像周年示意。
周年回过神来，伸出手来和杨慕初的紧紧相握。
“杨教授好！”
杨慕初微笑，把头转向周戈，问道：“你和令妹看到我时都是一怔，我可以问一下是和原因吗？”
周戈没有想到杨慕初会这样直接的问他，心头又是一怔，他眨了眨眼睛，答道：“不瞒你说，您和我父亲张的一模一样！”
杨慕初愣住了，连忙追问：“你的父亲，是不是叫苏维？”
周戈和周年一怔，父亲的身份，父亲和俞阿姨都交代过不能说。但是，眼前此人。
杨慕初心急如焚，看周戈和周年的神色，是对自己起了疑心。他想了想，道：“我是你的大伯，你们不要怀疑。”
“什么？”周戈和周年，不，是杨以戈、杨以年怔怔的道。
杨慕初眯起了双眼，淡淡的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一月后 晨
美国 华人街
周记钟表店
“晓江，快，把那个钩子拿来。”杨慕次道。
“好！”俞晓江道，一个抬手间，钩子已然飞到了杨慕次的眼前。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阿次，去开门去！”俞晓江对着杨慕次道。
杨慕次无奈的撇了撇嘴，为什么每次这种事都是自己的？
“先生！请问！”杨慕次突然停止了说话。
眼前的人，双手抱胸，神态怡然。金色明媚的晨光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大哥？”杨慕次颤声道。
“阿次？”杨慕初挑眉，静立。像是等待杨慕次的解释。
“那个——”杨慕次想起两年前给大哥的信中答应大哥却没能做到的话，不由的有些尴尬。
杨慕初却渐渐嘴角上扬，他张开了双臂，淡淡的笑意，暖暖的语调。
“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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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