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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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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


IP属地:辽宁1楼2013-02-07 23:17回复
    养生主第三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郄,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IP属地:辽宁5楼2013-02-07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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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8 08:2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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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世第四
      颜回见仲尼,请行。曰:「奚之?」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
      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且德厚信矼,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灾人。灾人者,人必反灾之,若殆为人灾夫!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咯,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国为虚厉,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
      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谪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不为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
      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女!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暤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
      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有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绝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也,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子常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吾其内热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


      IP属地:辽宁6楼2013-02-07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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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远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
        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夫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克核大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
        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而问于蘧伯玉。曰:「有人于此,其德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柰之何?」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适有蚊虻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
        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观,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沈,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也。」
        匠石归,栎社见梦。曰:[汝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苽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匠石觉而诊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誉之,不亦远乎?」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隐将芘其所藾。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为棺椁;咶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
        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已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支离疏者,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挫针治线,足以糊口;鼓策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而游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钟与十束薪。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以终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迟曲,无伤吾足!」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IP属地:辽宁7楼2013-02-07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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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宗师第六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
          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之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时天,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坚而不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其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闲也,人乎忘其言也。
          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真人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者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而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羲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于讴,于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IP属地:辽宁10楼2013-02-07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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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沵其心,间而无事,跰1234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女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卵,予因之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之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子于父母,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我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焉,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肒1234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埃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天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耗精。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锤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大略:吾师乎!吾师乎!1234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IP属地:辽宁11楼2013-02-07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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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骈拇第八
              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于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骈于足者,连无用之肉也;枝于手者,树无用之指也;多方骈枝于五藏之情者,淫僻于仁义之行,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是故骈于明者,乱五色,淫文章,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而离朱是已。多于聪者,乱五声,淫六律,金石丝竹,黄钟大吕之声非乎?而师旷是已。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
              骈于辩者,累丸结绳窜句,游心于坚白异同之间,而敝跬誉无用之言,非乎?而杨墨是已。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地之至正也。彼至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跂,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意仁义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忧也?且夫骈于拇者,决之则泣;枝于手者,龁之则啼。二者,或有余于数,或不足于数,其于忧一也。
              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富贵。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者也;待绳约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者也;屈折礼乐,呴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
              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使天下惑也。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
              臧与谷,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问臧奚事,则挟策读书;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二人者,事业不同,其于亡羊,均也。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盗跖死利于东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跖之非乎!天下尽殉也。彼其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跖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
              且夫属其性乎仁义者,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于五味者,虽通如俞儿,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属其性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于其德而已矣;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跖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IP属地:辽宁13楼2013-02-07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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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第九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
                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雒之,连之以羁馽,编之以皂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策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埴,圆者中规,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钩,直者中绳。」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绳墨哉?然且世世称之曰「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及至圣人,蹩躠为仁,踶跂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摘辟为礼,而天下始分矣。故纯朴不残,孰为牺尊!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
                夫马,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怒则分背相踶,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齐之以月题,而马知介倪、闉扼、鸷曼、诡衔、窃辔。故马之知而态至盗者,伯乐之罪也。
                夫赫胥氏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企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争归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


                IP属地:辽宁14楼2013-02-07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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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8 08: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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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宥第十一
                  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
                  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人。大喜邪?毗于阳;大怒邪?毗于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于是乎天下始乔诘、卓鸷,而后有盗、跖、曾史之行。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而且,说明邪,是淫于色也;说聪邪,是淫于声也;说仁邪,是乱于德也;说义邪,是悖于理也;说礼邪,是相于技也;说乐邪,是相于淫也;说圣邪,是相于艺也;说知邪,是相于疵也。
                  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脔卷獊囊而乱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岂直过也而去之邪!乃斋戒以言之,跪坐以进之,鼓歌以儛之。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聪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崔瞿问于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藏人心?」老聃曰:「女慎无撄人心。人心:排下而进上,上下囚杀;淖约柔乎刚强,廉刿雕琢;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而天。偾骄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胈,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然犹有不胜也。尧于是放欢兜于崇山,投三苗于三峗,流共工于幽都,此不胜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骇矣。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于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烂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于是乎釿锯制焉,绳墨杀焉,椎凿决焉。天下脊脊大乱,罪在撄人心。故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而万乘之君忧栗乎庙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跂攘臂乎桎梏之间。意,甚矣哉,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椄槢也,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也!焉知曾史之不为桀跖矫矢也!故曰「绝圣弃知而天下大治。」」
                  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上,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以遂群生。为之柰何?」广成子曰:「而所欲问者,物之质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残也。自而治天下,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翦翦者,又奚足以语至道?」
                  黄帝退,捐天下,筑特室,席白茅,闲居三月,复往邀之。广成子南首而卧,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再拜稽首而问曰:「吾闻夫子达于至道,敢问治身柰何而可以长久?」
                  广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问乎!来!吾语女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女内,闭女外,多知为败。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女入于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慎守女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尝衰。」
                  黄帝再拜稽首曰:「广成子之谓天矣!」广成子曰:「来!余语女。彼其物无穷,而人皆以为有终;彼其物无测,而人皆以为有极。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失吾道者,上见光而下为土。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故余将去女,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吾与日月参光,吾与天地为常。当我,缗乎!远我,昏乎!人其尽死,而我独存乎!」


                  IP属地:辽宁16楼2013-02-07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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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第十二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卒虽众,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于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故通于天者,道也;顺于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义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故曰,古之畜天下者,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记〉曰:「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
                    夫子曰:「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故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为万物逝也。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显则明,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无以鸣。故金石有声,不考不鸣。万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此之谓王德之人。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大小,长短,修远。」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吃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罔象,罔象得之。黄帝曰:「异哉!罔象乃可以得之乎!」
                    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尧问许由曰:「啮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许由曰:「殆哉圾乎天下!啮缺之为人也,聪明睿知,给数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絯,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
                    尧观乎华。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辞!」「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封人曰:「始也我以女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鹑居而鷇食,鸟行而无彰,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封人曰:「退已!」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无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顾。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


                    IP属地:辽宁18楼2013-02-07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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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
                      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它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觏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憯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然揭仁义,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归哉?」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予又何规老聃哉?」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聃。老聃方将倨堂而应,微曰:「予年运而往矣,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
                      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憯于虿蝎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蹴蹴然立不安。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夫白鶂之相视,眸子不运而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化;类自为雌雄而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鱼傅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IP属地:辽宁23楼2013-02-07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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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刻意第十五
                        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为无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
                        故曰,夫恬惔寂寞,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故曰,圣人休焉。休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惔矣。平易恬惔,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其德全而神不亏。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惔,乃合天德。故曰,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德之过;好恶者,德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忤,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惔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
                        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惔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夫有于越之剑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人尚志,圣人贵精。」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IP属地:辽宁24楼2013-02-07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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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缮性第十六
                          缮性于俗,学以求复其初;滑欲于俗,思以求致其明;谓之蔽蒙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而行实,信也;体乎情而制文,礼也;顺乎容而饰节,乐也;礼乐遍行,则天下乱矣。彼正而蒙己德,德则不冒,冒则物必失其性也。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羲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浇淳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由是观之,世丧道矣,道丧世矣。世与道交相丧也,道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隐,故不自隐。
                          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古之存身者,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德,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小识伤德,小行伤道。故曰:正己而已矣。乐全,谓之得志。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者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故曰: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IP属地:辽宁25楼2013-02-07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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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水第十七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长,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岛,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是故大知观于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证向今故,故遥而不闷,掇而不跂,知时无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涂,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豪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
                            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动不为利,不贱门隶;货财弗争,不多辞让;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贱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异;为在从众,不贱佞谄;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戮耻不足以为辱;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闻曰:「道人不闻,至德不得,大人无己。」约分之至也。」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豪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等矣。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舜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鸱夜撮蚤,察毫末,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徒。默默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


                            IP属地:辽宁26楼2013-02-07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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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8 08: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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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生第十九
                              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命之所无柰何。养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与彼更生,更生则几矣。事奚足弃而生奚足遗?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散则成始。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子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以至于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语女!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夫奚足以至乎先?是形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壹其性,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万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郄,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遻物而不慑。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伤也。复雠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是以天下平均。故无攻战之乱,无杀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不厌其天,不忽于人,几乎以其真!」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厥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
                              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吾问焉而不吾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惛。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
                              田开之见周威公。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吾子与祝肾游,亦何闻焉?」田开之曰:「开之操拔彗,以侍门庭,亦何闻于夫子!」威公曰:「田子无让,寡人愿闻之。」开之曰:「闻之夫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谓也?」田开之曰:「鲁有单豹者,岩居而谷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县薄,无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也。」
                              仲尼曰:「无入而藏,无出而阳,柴立其中央。此三者得,其名必极。夫畏涂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祝宗人玄端以临牢策,说彘曰:「汝奚恶死?吾将三月豢汝,十日戒,三日齐,藉白茅,加汝肩尻乎雕俎之上,则汝为之乎?」为彘谋,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策之中,自为谋,则苟生有轩冕之尊,死得于腞楯之上,聚偻之中则为之。为彘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
                              桓公田于泽,管仲御,见鬼焉。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对曰:「臣无所见。」公反,诶诒为病,数日不出。齐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夫忿滀之气,散而不反,则为不足;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则为病。」桓公曰:「然则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灶有髻。户内之烦壤,雷霆处之;东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蠪跃之;西北方之下者,则泆阳处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泽有委蛇。」公曰:「请问,委蛇之状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桓公辴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见者也。」于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


                              IP属地:辽宁29楼2013-02-07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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