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她恰好在快忘记他的那天，又见到了那个白色身影。
端木蓉睡得一向很轻、很轻。所以在那个既望之夜，她披衣出院。
血色满空荡漾着，染红了星空、染红了月亮、染红了夜幕。黑色的长发在空中肆意纷飞，似乎在宣告着他的狂傲。
“公冶长风，你在做什么？”她倒吸一口气，按住他手中的剑柄，“他是我的病人！”
他不曾开口，面庞上平添了一番阴冷。
“端……端木姑娘，救命！”身后的高壮汉子悄无声息地靠近她背后，仿佛要从她身上寻得什么帮助。
“别怕——”端木蓉微微侧首望向他，心中对这个汉子未免存了些鄙夷……须臾间，对方就否定了她的心思，对方用炭火死死抵住她的喉咙——不对！那种绯红如桃花的颜色，是她的手指！
“端木姑娘，想不到你的镜湖医庄藏龙卧虎啊。”敌人伸直手臂，紧锁她的喉咙，将她凭空举起。她用另一只红色的手轻撩垂在眼前的长发，媚眼如丝，直逼公冶长风而去，“放心，我只要碧血玉叶花。”
端木蓉肩头一颤，正被公冶长风瞟见，语气有些轻佻：“你似乎对流沙的东西很有兴趣，大司命。”
大司命狭长的眼睛透出格外凌厉的精光：“不错，不仅是花，还有命！”
然而公冶长风的反应要比她想象得快。长剑似秋水清寒，舞出沁凉的风，随剑而动，只待他挥剑侵向大司命，那股逼人剑气便刹那汇成一股，袭上大司命眉心。对方妖冶一笑，绯红的手指上下拂动，竟有一缕缕火焰在空中凝聚，与无形的气息交错碰撞，发出一声无凭的巨响。公冶长风眉尖一动，翻身跃起，朝大司命左侧袭去，欲将端木蓉截出，却被大司命轻易闪过，右手的结印也疾速追上他的身体，他乘势凭空拔起数尺，身形稍乱，左右闪躲。大司命毫不掩饰地尖声嘲笑，那笑声却很快消弭。
空中竟然同时出现了两个公冶长风。端木蓉大惊之下，已经陷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今日得幸，领教了阴阳家长老的本领。”公冶长风风轻云淡地讥诮道。
“哦？”大司命手腕无形地一翻，长指甲似乎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公冶长风瞳孔骤然放大，单手抱住她，右掌向插剑的土地旁逼出一股内息，剑陡然弹起，却发出了撕裂的声音，接着，是一种可怕的声音。
八、
公冶长风低喝一声，显然在压制着什么剧痛，端木蓉抬头望去，大惊失色，公冶长风如墨般乌黑的眼睛点点流下暗红如血的液体，大司命肆意狂笑：“下辈子记得选一种顺手的武器。”
说罢就要发起最后杀招。公冶长风霍然转身，单手揽着她跳进芙蓉池，在青天上划出一道雪白的身影，晃得人眼睛发涩。
九、
池底似乎是另一个世界，一片碧色的晶莹在身边起伏激荡，柔软的附在人身上，却并不沾湿衣衫。莲花在他们周身开合，远处隐约可见一抹微光。公冶长风单膝跪地，单手撑着虚无的地面。
“长风，”端木蓉在他身边跪坐，“怎么样？”
他以剑撑地强站起身，唇边迸出两字：“无碍。”
端木蓉无言站起，双腿腾空，展开双臂，借着水势展身向远处的亮光游去。
翠绿的水草悄无声息地缠上她的腿，端木蓉双眸微张大了些，将紫色缠腰甩出去，水草却更起劲地将起裹起，疯狂地向她身上飘游。端木蓉心中慌乱，伸手握住水草，手上却传来清晰明白的痛感——水草边如刀刃一般锋利！她始料未及，不禁低呼一声。
“端木姑娘？”遥遥传来清冷如玉碎的声音，端木蓉轻咬下唇，向后闪躲，稳声道：“无事，你不要乱动。”
端木蓉一味地向后游，忽而发现水草势头减缓，舒一口气之际猛然回头。
碧色茵茵，她已被团团的水草包围了。这水草是镜湖医庄的第一任主人岚冬为守护神药种植的，莫说端木蓉，就连她的师傅也未必知道如何破解。
I

端木蓉声线陡然降下，如微雨从房檐上滴落：“其中谁是用剑的？”
“除去流沙白凤，都是剑客，”盗跖疑惑道，“蓉姑娘你问这个干什……哦！”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蓉姑娘你放心，你的‘三不救’我早已烂熟于心，我可是不用剑的。”
她长叹一声，恰似风过竹林，只余淡香。
十四、
或许是出于长久考虑，盗跖在镜湖医庄的日子里常向端木蓉介绍墨家理念，话里话外总是隐约的透露出劝她加入的意思。
让盗跖喜出望外的是，她答应了……至今端木蓉都很好奇，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同意惹来这么多麻烦。
“端木姑娘，”盗跖再次笑嘻嘻地倚在门前，“我回机关城几天里，有没有想我呀~”又自问自答，“好吧不要用你的答案打击我。我来是想告诉你，流沙这几天不大老实，你注意些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当然啦，有我鼎鼎大名的盗跖爷爷在，看谁敢不老实！就是卫庄要来找你的麻烦，我照样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盗跖自吹自擂，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他甚至没注意到月儿在一旁掩口偷笑、也没发现端木蓉已经无奈地转身离去。
是夜，盗跖主动请缨在外巡查，班大师上午前来布下天罗地网般的机关，端木蓉枕畔放置银针随时准备出手。
“白凤，我早就料到你来了！放下兵器，你盗爷爷饶你不死！”
对方浅笑一声，如溪流空明：“好。”
一声巨响之后，盗跖的惊呼传到屋内……端木蓉无奈地叹息：这个盗跖，对手用的是羽毛，你让他放下武器不是自讨苦吃？
刚要捻起银针出门相助，一枚白翎钉上门环，她心中一凛，欲破窗而出，却发现窗棂早已被封死。
果有统帅之才！
二人的轻功本都是绝佳的，只过片刻，盗跖就灰头土脸地顶着几根白翎踏进小屋，撇着嘴说“太轻敌了”。
白翎……她眉尖一蹙，不顾盗跖的嚎叫——因为她确信那是他装出来的——拔下一根沾血的羽翎，转身走入里间。
十五、
蕣华浓，山翠浅。遏云声，回雪袖。
自从端木蓉赶走盗跖以后，镜湖医庄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清冷。她一如既往地要趁夜在芙蓉池边站一会儿。
一支白翎在她面前缓缓飘落，有如一场旷世之舞。
“白凤。”她低头，从水中望见了来者的倒影。一身白衣猎猎作响，蓝色长发在夜空中显得格外神秘。那样深不见底的眼神，是要用怎样血洗的经历铸成？
“你知道我要来？”他挑眉一笑，双臂环抱。
端木蓉将垂下的长发撩到耳后，冷然道：“你知道我在这儿？”
“如果你很喜欢这种对话，我可以奉陪。”他的目光流转到她的侧脸。
她依依转身，衣袂翩翩：“你不想杀我？”
“我不喜欢杀人，”他眼角眉梢有淡淡的莫名的情绪，“在流沙攻打机关城之前。”
端木蓉微微眯起眼睛，与他的蓝眸对视。这算一种隐约的暗示么？
“公冶长风，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二十七、
谁为回风力，清香满面来。
远处的荷塘香气幽幽，白凤再次凝神静气，加速向远处赶去。
蓝色尖嘴的小鸟在夜空中振翅疾飞，刚见到那抹白影便乏力地落在他指尖，卖力地扬了扬脚爪，让那块丝帛更加显眼些。
“阴阳家围攻 险极”
他指尖发力，丝帛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瞒了阴阳家许久，到底还是瞒不住？他伸手召来凤凰，跃上它宽大的背脊，紧了紧绑在掌边的羽刃。
一枚红色羽翎飘落在他眼前，发出暗色的光辉。
二十八、
流沙“血羽令”。
这是最高的指令，凡流沙麾下，见此血羽令必须参拜，四天王须即刻会合。
白凤清淡一笑，拈羽在手，让它轻盈飘落在夜空里，打着转下落。
夜空中，一种决绝的轻响传彻他的耳畔。
这是……鲨齿的声音？
卫庄竟然不惜用千里传音命令他立刻返回？
身后传来粗噶的响声，白凤眉尖轻蹙，三支羽箭已然脱手，几乎以千钧之力掼向身后。
清泠的碰撞，某种寒凉已无声地亲吻上他的脖颈。
“白凤公子，请回吧，”黑麒麟对身后坠落的机关鸟熟视无睹，麒麟刺稳当地把持在她纤细的手中，“这是卫庄大人的命令，请别为难我。”
“这要看你是否为难我。”白凤话音未落，右手果断向后斩去，黑麒麟瞳孔骤缩，向后躲闪，斗篷破碎，在风中肆意飘荡。黑麒麟干脆扬手扯去挂在身上的碎布，她姣好的容颜在夜行衣的衬托下更显狠戾。她手腕一翻，麒麟刺明晃晃向白凤刺去，后者轻易闪过，却未注意到那诡异的亮色。
二十九、
夜语喃喃，谁曾听闻。
“呵，方才不过是麟儿幻化成端木妹妹的容颜，竟能将你带回来，”赤练妖冶的红唇勾起明艳的弧度，“妹妹有墨家护佑，想来无恙……尽管那只是一群弱者。”
“很好，你们都在。”黑夜阴寒，赤练听闻此声却蓦然回首，低声开口唤道：“卫庄大人……”
月色清冷，映得她眼眶中竟有一丝晶莹。
玄衣男子银发苍苍，声音少有地微微波动，沉声道：“你受伤了？”
“不妨事。”赤练勉强一笑，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人。
“好，”卫庄面色陡然一沉，“白凤，你也在。”
白凤双臂环抱在胸前：“见血羽令如见大人。”
电光火石间，鲨齿出鞘，发出嘶嘶的沙哑声，带着强劲的剑气向白凤脖颈袭去。白凤侧身闪过剑锋，立起右掌，羽刃划过鲨齿，算是勉强抵挡了一招。卫庄手腕一抖，向上挑剑，白凤腾空而起，欲借力一跃从上攻击，然而剑气之刚烈却让他难以逼近，只好后仰闪避，足尖方才点地，周身所有的退路便被剑气封锁，他便再次凝神聚气，拔起数丈，欲散羽破阵。卫庄却猛力挥起鲨齿，舞出的剑风将羽翎汇作一气，反倒成了一把利剑，向白凤刺去。白羽长剑势若雷霆，其力千钧，白凤不慌不忙挪动身形，须臾间空中赫然出现了两个白凤。二者前后捉住白羽，掌中霍然吐出一股内劲，将白羽重新逼做一股，顺着白凤行过的轨迹欺身卫庄。后者衣角甩起，鲨齿一横，将羽箭尽数挡下，继而将鲨齿抛向空中改为左手持剑，果断向后刺去——正是白凤的所在之地。蓝眸中微露惊色，左右躲闪，又再次消失。卫庄眉间蹙起难以遏制的怒意，竟将鲨齿掷出，随即身形迅疾跟上，流沙众人正是眼花缭乱之际，但见鲨齿稳稳握在卫庄手中，那剑身正架在白凤肩上。
“比起你当年手刃秦舞阳……有长进，嗯？公冶长风。”卫庄轻蔑一笑，白凤漠然不语。
三十、
赤练见状不对，忙上前道：“卫庄大人……”
卫庄却丝毫不予理睬，鲨齿更向前进了一分：“你应该明白，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叛徒。”他邪笑挑眉，“当年你用秦舞阳的脑袋证明你的能力，如今，便用端木蓉的血证明你并无二心。”
白凤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如果你需要一段时间回忆那些‘美好的记忆’，”卫庄毫不遮掩话语中的嘲讽，“在墨家到此的时候，再将她击杀。”
三十一、
比起见罪于阴阳家，所有名门正派都选择了与那个名不见经传、又妄图杀害救命恩人的公冶长风为敌。
哪怕是当初做出杀害端木蓉再夺取碧血玉叶花的情形，公冶长风依然很清楚，一旦自己被阴阳家所杀，碧血玉叶花都会落入他人之手，端木蓉的性命仍会不保。
他要逃。丢下他所有的骄傲和倔强，像老鼠一样逃窜。
直到遇到那个同样是叛徒的秦舞阳。
“看你的样子，像是中了阴阳家的蛊？”那个伤痕累累的人露出疲倦的笑容，“你愿意和我做一个交易么？把你的蛊移到我身上，你代替我活着。”
山林里，野兽的啸声此起彼伏。
公冶长风眯起眼睛，一脸防备地打量着对方：“理由。”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很简单，”秦舞阳用手捂住自己胸前流血愈发严重的伤口，“我是个叛徒……可惜的是，我身上被下了咒印。死或者活，都是一种奢望。”
“你想让我代替你承受？”公冶长风强压着胸口翻腾的血气，“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秦舞阳爽朗一笑：“好处只有一个，就是你可以活下去……虽然是以一个异类的形式。具体是什么模样，我说不清，或许会改变你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不过你面容俊秀，应当无碍。事后，你还可以拿我的头去见任何一个邪派的首领，这够让你赚上一笔。”
如果能活下去……杀戮又何妨，更何况是除掉那些趋炎附势的正人君子……
流沙杀手团虚位已久的天王首座，终于由一个叫白凤的少年登上。
人说，他蓝发蓝眸，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异类呢。

三十五、
清溪汩汩，恰似光阴似水声，迢迢去未停。白衣翩翩，谁望海燕辞巢翅羽轻，年年岁岁情。
白凤负手踏水，敏锐地捕捉到木门的响声之际，身形飞掠，一手扶肩一手执她手，语气略有些愠怒：“安心养伤，不准起来。”
端木蓉笑如春日暖阳：“这是我从前对你说的，你个没良心的公冶长风。”
“你……”白凤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惊诧，“你叫我……”
“傻瓜，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倚门侧首，“当初那支白羽，是你用来监视我的吧？”
“去躺好。”他答非所问，骤然放手。
端木蓉心头掠过一丝寒意。
果然，没有什么是他不能轻易放手的。
殊不知，他却始终跟在她身后，不曾走远。
“可是，”她少有地笑得娇俏，“你总该告诉我，我们现在在哪里吧。”
白凤远望着夕阳暮霭、层林尽染：“凌绝峰。”
端木蓉的眼眸里露出了无神的惊喜：“凌绝峰？我们在山里么？就和镜湖医庄一样？”
他颔首，脸色却骤然沉下：“你看不见周围的山林？”
她的笑意陡然凝固。鸟鸣凄凄，继而是永久的沉寂。
三十六、
往事旧欢何限意，思量如梦寐。
“你今天去哪儿了？”端木蓉听闻微响，箭步冲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
白凤似乎无意隐瞒，却下意识护住手中的一只竹筒：“镜湖医庄。”
“你不知道危险么？去那里干什么？”她身体微颤，面色苍白。
“药，”他冷淡将竹筒放到她手中，“无意拿到的。”
一语未了，端木蓉已将竹筒摔到地上，竹筒四分五裂，药汁洒落在茵茵绿草上，白凤眉目染了些怒气，她却单手指着山下的方向：“我不需要你在这里。”
他单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右手迅速点其七大穴，俯身贴近她耳鬓：“我从不欠人什么，所以你的眼睛……”白凤蓦然停止话音，犹豫片刻复道，“必须医好。在你喝完药后，我会离开。”
端木蓉浑身乏力，任凭他将自己安放在榻上。眼中似乎渗入了什么沁凉的东西，轻柔地濯去隐隐滴落的泪水。
接下来的几日，他每日辰时为她敷药，再离开。
然而，端木蓉再清楚不过——
他每次都没有走，只是在屋外静静地站着，从未离开。
“喂，”次日辰时，她突然开口，“你知不知道，我还是比较喜欢看你做从前那个惊若天人的白凤……那么自由，像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
“你喜欢白凤？”他清朗的声音不自觉地戏谑。
“断章取义！”端木蓉断喝一声，“出去！”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双颊已然绯红。
三十七、
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
端木蓉身为医者，对自己的病情一清二楚如掌中纹路，无奈白凤执著于此，几乎寻遍所有复明药方，也有那稀奇古怪的药，镜湖医庄几代庄主都未探佚出个结果，竟被他一一找到。
“长风，不必去了……”端木蓉被抑制住的长叹压抑地发出。
“我说过，”她不须看，就知道那双蓝眸里透出怎样的眼神，“等你痊愈，我会离开。”
她笑意盈盈：“我已经看到虚影了，况且，你找的那个药方没有用。”
“不，”他安然转身，“今天不去找。”
门外传来嘹亮的喊声：“蓉姑娘！蓉姑娘是我！白凤你小子在哪里？”
盗跖？！她用手臂支起身子，侧耳倾听门外的低语。
“你要的……只够一天……”尽管被极力压制，她凭借灵敏的听觉仍能察觉这一两个字眼。
白凤会托盗跖做什么事情？
“蓉姑娘你怎么能起来！”盗跖急切地按下她，“大家都很担心你，一起来怕动静太大，就让我一人前来。”
I

“为什么要怕动静太大？”端木蓉反握住盗跖的手，后者激动得一个激灵，“告诉我，他如何把我带出来的。”
白凤轻快开口：“流沙与墨家联手反秦，我自然能带你出来。”木门开合，盗跖已无声无息地抽手出门。
“蓉儿，”清冷的声音第一次略有些温柔地唤她，“看得见我么？”
“看得见与看不见，并没有分别，”她微微一笑，“用心深刻，原不在于是否相见。”
他抱起用薄被裹着的她道：“我们去外面。”说罢，她忽而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渐渐合上眼睛。
三十八、
山林中出奇的寂静。倦鸟过早地归巢，树叶过早地衰落。
大司命依旧轻撩面前的长发，使她看上去与几年前无异。只不过，她原本绯红色的手变成了血红，无言地彰显着她可怕的阴阳合手印。
“白凤公子，何必为一个女人与阴阳家为敌呢，”大司命柳腰轻扭，玉面如花，“更何况，还是个将死之人。”
“最好不要动那个女人。”他冷眼打量对方，眼神不复清澈。
她妖娆一笑：“若我说，那女人身上有我们阴阳家想要的呢？”
白凤抱臂，轻蔑浅笑：“用她练长生术？”
“和白凤公子这种聪明人说话，真是省力，”大司命眉目媚惑，“她身上有很好的抗药性，又身负雪篙生狼毒。如今碧血玉叶花已毁，用她炼出长生药，也不失为良策……我说了这么多，公子是否也应该以诚相待？”她上前几步，抚上白凤右臂，“告诉我她在哪里，阴阳家不会与你或流沙为敌。”
待她说罢一番话后，忽而手上一空，白凤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眉间阴狠毕现，双手结印：“你要与阴阳家和帝国为敌？”
杳无声息间，一股劲风由她头上袭来。一蓬羽翎霍然炸开，大司命指间顿时燃起烈火，欲循着羽毛的源头攻击，然而白色身影往往一闪而逝，连衣袂拂过的痕迹都绝不停留片刻。
大司命双手合十，咒符从她手中流淌而出——正是阴阳家的结界术。此术威力视施法人的功力而定，以大司命的功力，不用则已，一旦用出则铺天盖地，稍有不慎即会陷入幻境，任人宰割。这招无须正对对手锋芒，正是对高手使用的绝招。
“心急了？”凛冽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忽而来，在风中荡漾着。
“纵然你轻功有长进，你以为，端木蓉也受得了这种痛苦？”大司命咯咯地笑着，“她身上的‘桃源’还未解，不过是与雪篙生狼毒相撞才得以暂时缓解，我已经把催毒的蛊虫放入了结界，一刻内，她浑身的骨肉就会溃烂，由外而内，慢慢地死去……你敢不敢进来找找？”
从远处飞来的谍刺无声地落在树枝上，鸣叫示警。
但见白凤身形渐稳，单足点在远处的树梢上，淡然冷笑：“那便让你尝尝反噬的滋味。”

结局一、凤唳罹天
月华泠，星明灭，一纪阴阳黯。
素衣女子站在湖边，面色苍白，她偶尔会轻咳，然后如常抹去嘴角的血丝。
曾有一个人，与她的故事，在此伊始，而最终，亦在此终结。来来往往，用血色画成一个圆满的结局。
“端木姑娘，”月神的面容在水中漾出，“你很后悔？”
“命是自己选的，”
那一日，烈火冲天。
白凤急撤几步，翻身腾空，从上空进入烈火圈，白羽飒飒，直把姬如逼得无路可退，只能困在此处。
不料姬如根本不打算躲闪，手腕一抖，烈焰便向端木蓉袭去。透过周身的火焰，隐约可见的阴阳兵已一拥而上，舔舐着地面上的血迹，并渐渐向她的胸口飘移。
白凤散羽出去，白翎上的内力在冲破火焰之前早已在姬如的阴阳术中化解，羽翎在火中摆动、摇曳、凋零……
白凤足尖轻点，不顾周身的炽热，单手扯去姬如的面纱，后者一惊，护住脸庞，却被他伺机锁喉。姬如翻腕默念咒文，阴阳兵呆滞地转身围住白凤姬如二人。
“用花雨银针！”他扬声提醒，指尖发力，端木蓉却黯然不顾。
草丛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白凤环视四下，只见蒙恬佩剑巍然而立，弓箭手已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逆贼，你还是将姬如大人放下，否则她，”他向端木蓉微微昂首，“一定会死在你的前面。”
白凤眉宇间泛起如旧的傲然，毫不理会蒙恬的志在必得：“端木蓉，你救我一命，我今日便还给你。”
蒙恬见势不妙，只听得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凤鸣，雪色凤凰急冲直下，纵是弓箭手再快也难以射中。透过扬尘回望之际，端木蓉、姬如二人早已不见踪影，蒙恬虎目圆睁，挥手为令，箭芒如雨，却不见那抹白影倒下。忽地一股火光冲天，与之前的阴阳之火融为一体，阴阳兵惨叫着死去，尸体化作烟雾之前似乎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箭转了轨迹，带着烈火呼啸着向弓箭手袭去。
烈火燎原，一羽白翎渺落，不留一粒劫灰。
“涅槃？有趣。”杏眼中暗藏了些笑意，“只可惜……根本不值得。千泷还在阴阳家，今晚你也会变成长生药。你们两个仍会消失在世间，永不轮回……”
端木蓉淡淡微笑，若风中梅花绽放：“只可惜，你没那么轻易遂愿。”
她依依执起一卷韩字《逍遥游》，踏入池水中。
月神紫眸中露出一霎的惊疑：“你愿意永远在水里，就像中了桃源一般？”
她笑靥如莲：“都是消失在世间，永不轮回。月儿和墨家都还好。他……如果恨我，也好，毕竟还会有一个人记得我。”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徙于南溟。南溟者，天池也。 ——《逍遥游》·庄子
结局二、茫茫江浸月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小……小……小白，”盗跖举着空了的酒坛子，断断续续地说着醉话，“要不是你醉了，听你说这么多话，真、真是不容易……”
白衣青年显然更清醒些：“你醉了。”
“别、别矫情，我告诉你，除了小高，能把盗爷爷喝倒的人，还没有呢……再说了，你爷爷为了掩护你和蓉姑娘去逍遥快活，都被、被墨家赶出来了……说起来，你怎、怎么不带蓉姑娘来，我想她……”
听到那个名字，他闪身躲过盗跖搭上来的手臂，站在飞檐上。
“她死了。”
盗跖陡然瞪起眼睛，仰望着夜空中一撇孤独的惊鸿颜色。
“你说什么？谁死了？蓉姑娘跟着你，就……就死了？”他跌跌撞撞地站起，“你、你、你耍我，喝醉了酒说胡话……”
“端木蓉，”寒淡泠然的声线，凝成冷漠的利刃，“死了。”
转瞬间，盗跖已出现在他身旁，死死扯住白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把蓉姑娘交给你，我冒死给你偷来治眼睛的药……虽然只管两个时辰……，你……你告诉我她死了……”
下一瞬，盗跖只觉得手掌无比的疼痛，再看对方白净俊秀的面庞已红了半面。他踉踉跄跄，几乎要跌下屋檐，被一只手及时抓住。
然后盗跖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是拿白凤的袖子擦眼泪还是扶着他的肩膀痛哭，他似乎都做了。
凉风习习，依稀听见了当初的经历。
“……我把她关起来，让她三日后服下暂时复明的药，离开……”
……
“她、她要救月儿？傻子……你不知道，阴、阴阳家都是骗子……”
“她一直以为我冒充了公冶长风，所以不可能告诉我，”他微笑若风，清傲不减，“她死在姬如——也许就是高月的手下。她替我挡了一招。”
“那她、她有没有留什么话？她最后、最后知不知道你——”
“她笑着说，‘愿乘风破万里浪。’”
……
第二日，迎着晨曦，盗跖晃晃脑袋，自己正平躺在冰凉的屋顶上。两只酒罐放在他胸口，身边却没有一个人。
“白凤……？”他拎起酒罐，搁到唇边，手指却忽而触到了什么斑驳的痕迹。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他喃喃地念出酒罐上刻下的字迹，乘着朝阳的余晖，跳下屋檐，遥望天边的一痕彩云，犹照昨夜的华月。
一朝春尽羽渺落，花落人亡两相知。
【全文完】

番外 飞絮轻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的均匀。
公冶长风倚树养神，右手抚弄着佩在腰间的长剑，忽然睁开眼睛警惕地环视四周，让人几乎以为是有什么圈套被他发现。
——事实上，他只不过是在躲端木蓉。
掐指算起，已有半月未曾碰过剑了，今日端木蓉进山采药，是个偷偷练剑的好时候。
柳絮纷飞，如蛊如毒地蒙住了他的眼睛。他趁势抽剑，借着身后的梧桐树霍然弹出，飘忽不定的柳絮竟没有一朵被惊起，却统统被冰冷的剑刃劈成两半。公冶长风趁势舞了一套剑法，或许是因为右臂的伤口太深，他的剑势较以前平添了不少奇险。直到收势，他才发现少女正在柴扉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公冶长风，舞得够漂亮。”她眉目依依，温柔婉约得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他拱手道：“端木姑娘——”
端木蓉笑着止住了他：“我是说真的。只是那些柳絮挺漂亮，被你斩断……可惜了。”话音未落，甚至没给公冶长风纳罕她怎么那么善解人意的时间，她紧接着挑眉道，“喂，你毁了我心爱的东西，我若是毁了你心爱的东西，我们就扯平了对吧？”
一股鲜嫩的肉香从木屋里飘出，他心头忽然袭上铺天盖地的惊诧。
“端木蓉——！”当他不顾端木蓉的阻拦冲进厨房时，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叫声惊起一枝鸟雀，“你都做了些什么！”
她的脸涨成胭脂色，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我……我那个花雨银针术不太准，你知道的。本来想扎天上飞的柳絮，谁知道你的谍刺停在那儿……”
公冶长风脸色阴沉如雷雨前夕，低吼一声“我不吃”便提起轻功钻进山里。
端木蓉太低估公冶长风的能力了。他不和她发怒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将以一种更别致更狠毒的方式回报给她。
一池素色芙蓉花便全都为谍刺殉了葬。
“公冶长风，男子汉大丈夫，干嘛这么睚眦必报？”端木蓉狠狠戳着他的胸口，“你知道我种那些花用了多久？”
公冶长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漠然冷笑：“巧了，那些谍刺是我养了七年的。”
“你凭什么怪我？”她扬起气得发白的脸，“你是用剑的，根本不知道掷针术有多难！”
他一言不发地拈起一团柳絮，手腕一抖便洞穿了一朵幸存的芙蓉花茎。
端木蓉惊异地望着他，好像他是个诡异的陌生人：“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掌握风的动向。”
她坚定地点点头：“那你教我。”
“哦？”公冶长风戏谑道，“病人不是不能——”
“去他的见鬼医道！”秋水美目盈盈灵动，“反正你说过好多次好的差不多了。从今天起，你教我掷针术，然后你练剑，我练针法。”
春光短，飞絮轻。把手比肩，俪影成双。

@端木蕴涵
@倾榕
@_一袖殇默_
各路大帝们我的文评~~~

沙花，长风终于转过来了

过来顶啦！刚去吃年夜饭啦！！！表示吃的快吐了。。。（虽然挺废话的）嗯嗯！做地板，顶起，这篇文除了悲剧，其他我都喜欢！我讨厌悲剧

纳尼，琳华你神马时候把<<长风>>完结了的。。。。还有咱吧要外交贺年吗？

来顶~~~~文评神马的。。。。呃。。。。

@雪羽残虹
@端木蕴涵
才子才女们出来冒个泡什么的。。我们想一下外交贺词。。。

再看一遍还是觉得好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