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我自己朝我叫嚣着公平与正义。
而我明白,罪行只在坟墓里等价。
弗朗西斯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心里又隐隐觉得哪儿不舒服。他把书签夹回去,又往后翻了翻,发现书中间的一部分居然被挖空了,放着几张纸。弗朗西斯下意识朝门口看了看,确定现在不会有人进来后,他犹豫着将那几张纸拈出来,摊开。
是一封信——首行写着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他的名字。
【一首诗*】
当我俩的灵魂壮丽地挺立起来,
默默地,面对着面,越来越靠拢,
那伸张的翅膀在各自弯圆的顶端,
迸出了火星。
世上还有什么苦恼,
落到我们头上,而叫我们不甘心,
在这里长留?你说哪。
……
亲爱的,让我俩就相守在地上吧——
人世的争吵、熙攮
都向后退隐,
留给纯洁的灵魂一方隔绝,
容许在这里面立足,
在这里爱,爱上一天,尽管昏黑的死亡,
不停地在它的四围打转。
【一封信】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
我首先为我的罪行道歉,但并不强求你的谅解。因为我的罪过,这些天来我住在白坡——假如把这个名字具象化,做成图画,一定是一副简洁而意味深远的好风景,正与它的本质相反——这儿狭隘又僵化刻板,处处充满了强制力;最近我常常在药物作用下在梦中想起你,这叫人痛苦,也十分可笑。唯一有趣的是在这里永远不会孤独,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人们在我眼前试图用他们蹩脚的演技蒙骗我,发表他们的长篇大论,在我陪着他们耍弄一通后作出自以为是的结论,往我身上贴上种种标签。他们先是一口咬定我是个人格分裂患者,后来又认为我患有癔症;于是灾难来了,每天我都要被迫在监视中灌下不同颜色的药水,大多数情况下我都蒙混过关,但少数的药水还是让我感到不适,并且长期不间断地服用维生素也不是件好事。这让我时而产生幻觉,有些与我的过去有关,但它是扭曲的,尽管回忆仍是回忆,然而就像一座建筑的几块砖石被替换了,看上去总是很不对劲。
其他时候,我的幻觉则更多地将我的意识化为场景,这要有趣很多。有次我梦见你来到我的意识中,而我自己却像个机器人,行动不能自主。当我举起椅子的时候,我想过是把它朝你的头顶砸去,还是砸向窗户——请别担心,它最终砸碎了窗户。你以为这便是结局?不,我探出头,看到与我只有几步之隔的、17岁的亚瑟·柯克兰举起工具箱,朝我砸来。旁边是17岁时的你,正试图拉住我。
我在幻觉中再次经历那场暴行。但我看到我身边的人替换成了你,你看上去太冷静了——我没有让幻觉欺骗这段记忆,事实是,在七年前基尔伯特先用枪击碎了玻璃,我用工具箱敲坏了警报灯——尽管最后**还是赶到了。阿尔那一队人成功溜走,我和基尔伯特飞快地奔逃,心跳让人热血沸腾,除了在那之前我一心想要完成的表演,逃跑确实是非常刺激的体验。身后疯狂鸣笛的警车撞开手推车组成的隔离栏,离我们越来越近。我停了下来,看着基尔伯特在前面跑得越来越远,然后转过身朝那些穿着制服,一脸紧张的人举起双手,那不是投降,只是为我的表演补上一个结束的手势——当然,现在我还是要感谢你及时赶来**局为我交纳保释金。
我曾经狂热地追求过法律的公正,坚信世界的天平本该平衡,不排除为此运用暴力,如我所说,在那段疯狂的日子中我还曾身体力行。这让幻觉引导我朝向一个理想的世界:我游荡在纸片人的世界中,所有人只有薄薄的一片,正反分明。不幸的是,作为外来人的我打破了这个世界的平衡——我踩断了一个纸片人的脚(在我清醒时,回忆起这个场景常常逗我发笑,仿佛包含了某种不知名的幽默因子)。我被几个身着盔甲,身体要强健得多的纸片人拖走,他们押送我来到海边,压住我的肩要我跪下,绑住我的双手双脚,打算将我这个不受欢迎的异乡人投海。这时我看见了你,你以同样的姿态跪在我的身边,故作愁眉苦脸地朝我解释,‘我在打招呼时拉断了一个人的胳膊!’听上去滑稽极了。我忍不住和你一起笑起来,在得知我的罪名后,被纸片人压住的波诺弗瓦又补充道,‘我伤害的可是一个身着华服的人!’这我不禁笑着感叹这个纸片世界的原始律法是如何的平等,而我即将被投海,溺死,以死亡的方式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