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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敬明》》悲伤逆流成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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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经有梦见这样无边无际的月光下的水域么?

  无声起伏的黑色的巨浪,诘仄较呱媳⒊龀聊牧α俊?/p>

  就这样,从仅仅打湿脚底,到盖住脚背,漫过小腿,一步一步地,走向寒冷寂静的深渊。

  你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么?

  在很遥远,又很贴近的地方响起来。

  像是有细小的虫子飞进了耳孔。在耳腔里嗡嗡地振翅。

  突突地跳动在太阳穴上的声音。

  视界里拉动出长线的模糊的白色光点。

  又是什么。

  漫长的时光像是一条黑暗潮湿的闷热洞穴。

  青春如同悬在头顶上面的点滴瓶。一滴一滴地流逝干净。

  而窗外依然是阳光灿烂的晴朗世界。

  就是这样了吧。




1楼2007-06-21 13:07回复
    “又和你妈吵架了?”

      “恩。”

      “怎么回事?”

      “算了别提了”,易遥揉着胳膊上的淤青,那是昨天被她妈掐的,“你知道我妈那人,就是神经病,我懒得理她。”

      “……恩。你没事吧?”

      “恩。没事。”

      深冬的清晨。整个弄堂都还是一片安静。像是被浓雾浸泡着,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今天是礼拜六,所有的大人都不用上班。高中的学生奉行着不成文的规定,周六一定要补课。所以,一整条弄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急不慢地行走着。

      齐铭突然想起什么,放下一边的肩带,把书包顺向胸前,拿出牛奶,塞到易遥手里,“给。”

      易遥吸了下鼻子,伸手接了过去。

      两个人走向光亮的弄堂口,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里。


    4楼2007-06-21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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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遥坐在马桶上。心里凉成一片。

        有多少个星期没来了?三个星期?还是快一个月了?

        说不出口的恐惧,让她把手捏得骨节发白。直到门外响起了母亲粗暴的敲门声,她才赶快穿上裤子,打开门。

        不出所料的,听到母亲说,“关上门这么久,你是想死在里面吗你!”

        “如果能死了倒真好了。”易遥心里回答着。

        食堂里总是挤满了人。

        齐铭端着饭盒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两个人的位子,于是对着远处的易遥招招手,叫她坐过来。

        吃饭的时候易遥一直吃得很慢。齐铭好几次转过头去看她,她都只是拿着筷子不动,盯着碗里像是里面要长出花来,齐铭好几次无奈地用筷子敲敲她饭盒的边缘,她才回过神来轻轻笑笑。

        一直吃到食堂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易遥和齐铭才吃完离开。

        食堂后面的洗手槽也没人了。

        水龙头一字排开。零星地滴着水。

        齐铭挽起袖子,把饭盒接到水龙头下面,刚一拧开,就觉得冰冷刺骨,不由得“啊”一声缩回手来。

        易遥伸过手,把他的饭盒接过来,开始就着水清洗。

        齐铭看着她擦洗饭盒的手,没有女生爱留的指甲,也没其他女生那样精心保养后的白皙嫩滑。她的小指上还有一个红色的冻疮,裂着一个小口。

        他看着她安静地擦着自己的不锈钢饭盒,胸腔中某个不知道的地方像是突然滚进了一颗石头,滚向了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然后黑暗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声响。

        他不由得抬起手,摸向女生微微俯低的头顶。

        “你就这么把满手的猪油往我头发上蹭吗?”易遥回过头,淡淡地笑着。

        “你说话还真是……”齐铭皱了皱眉头,有点生气。

        “真是什么”,女生回过头来,冷冷的表情,“真是像我妈是吗?”

        水龙头哗哗的声音。

        像是突然被打开的闸门,只要没人去关,就会一直无休止地往外泄水。直到泄空里面所盛放的一切。

        从食堂走回教室是一条安静的林荫道。两旁的梧桐在冬天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叶子铺满一地。黄色的。红色的。缓慢地溃烂在前一天的雨水里。空气里低低地浮动着一股树叶的味道。

        “我怎么感觉有股发霉的味儿。”易遥踩着脚下的落叶,突然说。

        齐铭没有接话。兀自朝前走着。等到感觉到身边没有声音,才回过头去,看到落后在自己三四米开外的易遥。

        “怎么了?”齐铭抬起眉毛。

        “下午你可不可以去帮我买个东西。”

        “好啊。买什么?”

        “验孕试纸。”


      9楼2007-06-21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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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遥收拾着桌上的碗。

          母亲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里无聊的电视剧。手边摆着一盘瓜子,边看边磕,脚边掉着一大堆瓜子壳。

          易遥洗好碗拿着扫把出来,心里琢磨着该怎么问母亲要钱。“我要钱。给我钱。”这样的话在家里就等于是宣战一样的口号。

          扫到了她脚边,她不耐烦地抬了抬脚,像是易遥影响了她看电视。

          易遥扫了两把,然后吸了口气说:“妈,家里有没有多余的钱……”

          “什么叫多余的钱,钱再多都不多余。”标准的林华凤的口气。揶揄。嘲讽。尖酸刻薄。

          易遥心里压着火。一些瓜子壳卡进茶几腿和地面间的缝隙里,怎么都扫不出来。

          “你好好吃好伐?掉得一天世界,亏得不是你扫,你就不能把瓜子壳放在茶几上吗?”

          “你扫个地哪能了?哦哟,还难为着你啦?你真把自己当块肉啦?白吃白喝养着你,别说让你扫个地了,让你舔个地都没什么错。”

          “话说清楚了,我白吃白喝你什么了?”易遥把扫把一丢,“学费是爸爸交的,每个月生活费他也有给你,再说了,我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就算你请个菲佣也要花钱吧,我……”还没有说完,劈头盖脸的就是一把瓜子撒过来。头发上,衣服里,都是瓜子。

          虽然是很小很轻,砸到脸上也几乎没有感觉。可是,却在身体里某一个地方,形成真切的痛。

          易遥丢下扫把,拂掉头发上的瓜子碎壳,她说:“你就告诉我,家里有没有多余的钱,有,就给我,没有,就当我没问过。”

          “你就看看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你就拖去卖吧!你最好是把我也卖了!”

          易遥冷笑了一声,然后走回房间去,摔上门的瞬间,她对林华凤说:“你不是一直在卖吗?”

          门重重地关上。

          一只杯子摔过去砸在门上,四分五裂。

          黑暗中人会变得脆弱。变得容易愤怒,也会变得容易发抖。

          林华凤现在就是又脆弱又愤怒又发抖。

          关上的房门里什么声响都没有。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把刚刚披散下来的稍微有些灰白的头发拂上去。然后沉默地走回房间。伸手拧开房门,眼泪滴在手背上。

          比记忆里哪一次都滚烫。

          心上像插着把刀。黑暗里有人握着刀柄,在心脏里深深浅浅地捅着。

          像要停止呼吸般地心痛。

          哪有什么生活费。哪有学费。你那个该死的父亲早就不管我们了。

          林华凤的手一直抖。这些年来,抖得越来越厉害。

          “你不是一直在卖么?”

          是的,是一直在卖。

          可是当她躺在那个男人身下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易遥,你的学费够了,我不欠你了。

          而那些关于她父亲的谎言,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说来欺骗易遥,还是用来欺骗自己。

          她没有开灯。

          窗外透进来的灯光将屋子照出大概的轮廓。

          她打开衣柜的门,摸出一个袋子,里面是五百八十块钱。

          除去水电。除去生活。多余三百五十块。

          她抓出三张一百块的,然后关上了柜子的门。

          “开门”,她粗暴地敲着易遥的房门,“打开!”

          易遥从里面打开门,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站在外面的母亲想要干什么,三张一百块的纸币重重地摔到自己脸上。“拿去,我上辈子欠你的债!”

          易遥慢慢地蹲下去,把三张钱拣起来,“你不欠我,你一点都不欠我。”

          易遥把手上的钱朝母亲脸上砸回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黑暗中。谁都看不见谁的眼泪。

          门外,母亲像一个被拔掉插线的木偶,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里。

          消失了所有的动作和声音。只剩下滚烫的眼泪,在脸上无法停止地流。

          有一天回家的路上,易遥站在弄堂前横过的马路对面,看见林华凤站在一个小摊前,拿着一件裙子反复地摩挲着,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放回去了。


        12楼2007-06-21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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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遥倒是没注意到男生在边上涨红了脸。只是随口问了问,也没想过她竟然就像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全部告诉自己。毕竟是在微妙的年纪,连男生女生碰了碰手也会在班级里引发尖叫的时代。

            “你告诉我这些干嘛……”齐铭的脸像是另一个红灯。

            “你有毛病啊你,你不是自己问的吗?”易遥皱着眉头,“告诉你了你又不高兴,你真是犯贱。”

            “你!”,男生气得发白的脸,“哼!迟早变得和你妈一样!刻薄的四十岁女人!”

            易遥扯过自行车前框里的书包,朝男生背上重重地摔过去。


          17楼2007-06-21 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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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遥倒是没注意到男生在边上涨红了脸。只是随口问了问,也没想过她竟然就像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全部告诉自己。毕竟是在微妙的年纪,连男生女生碰了碰手也会在班级里引发尖叫的时代。

              “你告诉我这些干嘛……”齐铭的脸像是另一个红灯。

              “你有毛病啊你,你不是自己问的吗?”易遥皱着眉头,“告诉你了你又不高兴,你真是犯贱。”

              “你!”,男生气得发白的脸,“哼!迟早变得和你妈一样!刻薄的四十岁女人!”

              易遥扯过自行车前框里的书包,朝男生背上重重地摔过去。


            18楼2007-06-21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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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遥收拾着桌上的碗。

                母滋稍谏撤⑸峡吹缡永镂蘖牡牡缡泳纭J直甙谧乓慌坦献樱呖幢呖模疟叩糇乓淮蠖压献涌恰?/p>

                易遥洗好碗拿着扫把出来,心里琢磨着该怎么问母亲要钱。“我要钱。给我钱。”这样的话在家里就等于是宣战一样的口号。

                扫到了她脚边,她不耐烦地抬了抬脚,像是易遥影响了她看电视。

                易遥扫了两把,然后吸了口气说:“妈,家里有没有多余的钱……”

                “什么叫多余的钱,钱再多都不多余。”标准的林华凤的口气。揶揄。嘲讽。尖酸刻薄。

                易遥心里压着火。一些瓜子壳卡进茶几腿和地面间的缝隙里,怎么都扫不出来。

                “你好好吃好伐?掉得一天世界,亏得不是你扫,你就不能把瓜子壳放在茶几上吗?”

                “你扫个地哪能了?哦哟,还难为着你啦?你真把自己当块肉啦?白吃白喝养着你,别说让你扫个地了,让你舔个地都没什么错。”

                “话说清楚了,我白吃白喝你什么了?”易遥把扫把一丢,“学费是爸爸交的,每个月生活费他也有给你,再说了,我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就算你请个菲佣也要花钱吧,我……”还没有说完,劈头盖脸的就是一把瓜子撒过来。头发上,衣服里,都是瓜子。

                虽然是很小很轻,砸到脸上也几乎没有感觉。可是,却在身体里某一个地方,形成真切的痛。

                易遥丢下扫把,拂掉头发上的瓜子碎壳,她说:“你就告诉我,家里有没有多余的钱,有,就给我,没有,就当我没问过。”

                “你就看看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你就拖去卖吧!你最好是把我也卖了!”

                易遥冷笑了一声,然后走回房间去,摔上门的瞬间,她对林华凤说:“你不是一直在卖吗?”

                门重重地关上。

                一只杯子摔过去砸在门上,四分五裂。

                黑暗中人会变得脆弱。变得容易愤怒,也会变得容易发抖。

                林华凤现在就是又脆弱又愤怒又发抖。

                关上的房门里什么声响都没有。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把刚刚披散下来的稍微有些灰白的头发拂上去。然后沉默地走回房间。伸手拧开房门,眼泪滴在手背上。

                比记忆里哪一次都滚烫。

                心上像插着把刀。黑暗里有人握着刀柄,在心脏里深深浅浅地捅着。

                像要停止呼吸般地心痛。

                哪有什么生活费。哪有学费。你那个该死的父亲早就不管我们了。

                林华凤的手一直抖。这些年来,抖得越来越厉害。

                “你不是一直在卖么?”

                是的,是一直在卖。

                可是当她躺在那个男人身下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易遥,你的学费够了,我不欠你了。

                而那些关于她父亲的谎言,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说来欺骗易遥,还是用来欺骗自己。

                她没有开灯。

                窗外透进来的灯光将屋子照出大概的轮廓。

                她打开衣柜的门,摸出一个袋子,里面是五百八十块钱。

                除去水电。除去生活。多余三百五十块。

                她抓出三张一百块的,然后关上了柜子的门。

                “开门”,她粗暴地敲着易遥的房门,“打开!”

                易遥从里面打开门,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站在外面的母亲想要干什么,三张一百块的纸币重重地摔到自己脸上。“拿去,我上辈子欠你的债!”

                易遥慢慢地蹲下去,把三张钱拣起来,“你不欠我,你一点都不欠我。”

                易遥把手上的钱朝母亲脸上砸回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黑暗中。谁都看不见谁的眼泪。

                门外,母亲像一个被拔掉插线的木偶,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里。

                消失了所有的动作和声音。只剩下滚烫的眼泪,在脸上无法停止地流。

                有一天回家的路上,易遥站在弄堂前横过的马路对面,看见林华凤站在一个小摊前,拿着一件裙子反复地摩挲着,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放回去了。小摊上那块“一律20元”的牌子在夕阳里刺痛了易遥的眼睛。

                那天晚上吃完饭,易遥没有告诉林华凤学校组织第二天去春游,每一个学生需要交50块。第二天早上,易遥依然像是往常任何一天上课时一样,背着书包,一大早起来,去学校上课。
              


              19楼2007-06-21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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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无一人的学校。在初冬白色的天光下,像是一座废弃的医院。又干净,又死寂。

                  易遥坐在操场边上的高大台阶上,仰起头,头顶滚滚而过的是十六岁的浅灰色浮云。

                  所有的学校都是八卦和谣言滋生的沃土。

                  蜚短流长按照光的速度传播着,而且流言在传播的时候,都像是被核爆炸辐射过一样,变化出各种丑陋的面貌。

                  上午第二节课后的休息时间是最长的,哪怕是在做完广播体操之后,依然剩下十五分钟给无所事事的学生们消耗。

                  齐铭去厕所的时候,听到隔间外两个男生的对话。

                  “你认识我们班的那个易遥吗?”

                  “听说过,就那个特高傲的女的?”

                  “高傲什么呀,她就是穿着制服的鸡,听说了吗,她最近缺钱用,一百块就可以睡一晚上,还可以帮你用……”下面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可是依然压不住词语的下作和污秽。

                  齐铭拉开隔间的门,看见班上的游凯和一个别班的男生在小便,游凯回过头看到齐铭,不再说话。在便斗前抖了几下就拉着那个男的走了。

                  齐铭面无表情地在洗手池里洗手,反复地搓着,直到两只手都变得通红。

                  窗外的天压得很低。云缓慢地移动着。

                  枝桠交错着伸向天空。

                  “就像是无数饿死鬼朝上伸着手在讨饭”,这是易遥曾经的比喻。

                  依然是冬天最最干燥的空气,脸上的皮肤变得像是劣质的石灰墙一样,仿佛蹭一蹭就可以掉下一层厚厚的白灰来。

                  齐铭在纸上乱划着,各种数字,几何图形,英文单词,一不小心写出一个bitch,最后一个h因为太用力钢笔笔尖突然划破了纸。一连划破了好几层,墨水晕开一大片。

                  那一瞬间在心里的疼痛,就像划破好多层纸。

                  Bitch。婊子。

                  食堂后面的洗手槽。依然没有什么人。

                  易遥和齐铭各自洗着自己的饭盒。头顶是缓慢移动着的铅灰色的云朵。

                  快要下起雨了。

                  “那个,”关掉水龙头,齐铭轻轻盖上饭盒,“问你个事情。”

                  “问啊。”易遥从带来的小瓶子里倒出洗洁精。饭盒里扑出很多的泡沫。

                  “你最近很急着用钱吧……”

                  “你知道了还问。”易遥没有抬起头。

                  “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吗?”声音里的一些颤抖,还是没控制住。

                  关掉水龙头,易遥直起身来,盯着齐铭看,“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

                  “你什么意思?”易遥拿饭盒的手很稳。

                  听到流言的不会只有齐铭一个人,易遥也会听到。但是她不在乎。

                  就算是齐铭听到了,她也不会在乎。

                  但她一定会在乎的是,齐铭也听到了,并且相信。

                  “我是说……”

                  “你不用说。我明白的。”说完易遥转身走了。

                  刚走两步,她转过身,将饭盒里的水朝齐铭脸上泼过去。

                  “你就是觉得我和我妈是一样的!”

                  在你的心里有这样一个女生。

                  你情愿把自己早上的牛奶给她喝。

                  你情愿为了她骑车一个小时去买验孕试纸。

                  你情愿为了她每天帮她抄笔记然后送到她家。

                  而同样的,你也情愿相信一个陌生人,也不愿意相信她。

                  而你相信的内容,是她是一个婊子。

                  易遥推着自行车朝家走。

                  沿路的繁华和市井气息缠绕在一起,像是电影布景般朝身后卷去。

                  就像是站在机场的平行电梯上,被地面卷动着向前。 放在龙头上的手,因为用力而种阜住?/p>

                  易遥突然想起,母亲经常对自己说到的“怎么不早点去死”,“怎么还不死”,这一类的话,其实如果实现起来,也算得上是解脱。只是现在,在死之前,还要背上和母亲一样的名声。这一点,在易遥心里的压抑,就像是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重重地压在心脏上,几乎都跳动不了了。

                  血液无法回流向心脏。

                  身体像缺氧般浮在半空。落不下来。落不到地面上脚踏实地。所有的关节都被人栓上了银亮的丝线,像个木偶一样地被人拉扯着关节,僵尸般地开阖,在街上朝前行走。
                


                20楼2007-06-21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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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里一直源源不断地流出眼泪,像是被人按下了启动眼泪的开关,于是就停不下来。如同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以眼泪的形式流淌干净。

                    直到车子推到弄堂口,在昏暗的夜色里,看到坐在路边上的齐铭时,那个被人按下的开关,又重新跳起来。

                    眼泪匝然而止。

                    齐铭站在她的面前。弄堂口的那盏路灯,正好照着他的脸。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他说,易遥,我不信他们说的。我不信。

                    就像是黑暗中又有人按下了开关,眼泪流出来一点都不费力气。

                    易遥什么都没说,扯过车筐里的书包,朝齐铭身上摔过去。

                    铅笔盒,课本,笔记本,手机,全部从包里摔出来砸在齐铭的身上。一支笔从脸上划过,瞬间一条血痕。

                    齐铭一动不动。

                    又砸。

                    一次一次地砸。剩下一个空书包,以棉布的质感,软软地砸到身上去。齐铭站着没动,却觉得比开始砸到的更痛。

                    一遍一遍。不停止地朝他身上摔过去。

                    却像是身体被凿出了一个小孔,力气从那个小孔里源源不断地流失。像是抽走了血液,易遥跌坐在地上,连哭都变得没有了声音,只剩下肩膀高高低低地抖动着。

                    齐铭蹲下去,抱着她,用力地拉进自己的怀里。

                    像是抱着一个空虚的玩偶。

                    “你买我吧,你给我钱……我陪你睡。”

                    “我陪你上床,只要你给我钱。”

                    每一句带着哭腔的话,都像是锋利的匕首,重重地插进齐铭的胸膛。

                    她说,“我和我妈不一样!你别把我当成我妈!”

                    “我和我妈不一样!”

                    齐铭重重地点头。

                    路灯照下来。少年的黑色制服像是晕染开来的夜色。英气逼人的脸上,那道口子流出的血已经凝结了。

                    地上四处散落的铅笔盒,钢笔,书本,像是被拆散的零件。

                    是谁打坏了一个玩偶吗?

                    弄堂里面,林华凤站在黑暗里没有动。

                    每一句“我和我妈不一样!”,都大幅地抽走了她周围的氧气。

                    她捂着心口那里,那里像是被揉进了一把碎冰,冻得发痛。

                    就像是夏天突然咬了一大口冰棍在嘴里,最后冻得只能吐出来。

                    可是,揉进心里的冰,怎么吐出来?

                    同样的。刚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门就呼啦打开。

                    母亲的喋喋不休被齐铭的一句“留在学校问老师一些不懂的习题所以耽误了”而打发干净。

                    桌子上摆着三副碗筷。

                    “爸回来了?”

                    “是的呀,你爸也是刚回来,正在洗澡,等他洗好了……啊呀!你脸上怎么啦?”

                    “没什么,”齐铭别过脸,“骑车路上不小心,刮到了。”

                    “这怎么行!这么长一条口子!”母亲依然是大呼小叫,“等我去拿医药箱。”

                    母亲走进卧室,开始翻箱倒柜。

                    浴室里传来父亲洗澡的声音,花洒的水声很大。

                    母亲在卧室里翻找着酒精和纱布。

                    桌子上,父亲的钱夹安静地躺在那里。钱夹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叠钱。

                    齐铭低下头,觉得脸上的伤口烧起来,发出热辣辣的痛感。
                  有一些隔绝在人与人之间的东西,可以轻易地就在彼此间划开深深的沟壑,下过雨,再变成河,就再也没有办法渡过去。

                    如果河面再堆起大雾……

                    就像十四岁的齐铭第一次遗精弄脏了内裤,他早上起来后把裤子塞在枕头下面,然后就出发上课去了。晚上回家洗完澡后,他拿着早上的裤子去厕所。遇见母亲的时候,微微有些涨红了脸。

                    母亲看他拿着裤子,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接过来。却意外地被齐铭拒绝了。

                    “你好好的洗什么裤子啊,不是都是我帮你洗的吗,今天中邪啦傻小子,”母亲伸过手,“拿过来,你快去看书去。”

                    齐铭侧过身,脸像要烧起来,“不用,我自己洗。”绕过母亲,走进厕所把门关起来。

                    母亲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水龙头的哗哗声,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齐铭从厕所出来,甩着手上的水,刚伸手在毛巾上擦了擦,就看到母亲站在客厅的过道里,望着自己,脸上堆着笑,“傻小子,你以为妈妈不知道啊。”
                  


                  21楼2007-06-21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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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从血管里流进了心脏,就像是喝到太甜的糖水,甜到喉咙发出难过的痒。就像是咽喉里被蚊子叮出个蚊子块来。

                      “没什么,我看书去了。”齐铭摸摸自己的脸,烫得很不舒服。

                      “哦哟,你和妈妈还要怕什么羞的啦。以后还是妈妈洗。乖啊。变小伙子了哦,哈哈。”

                      齐铭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捂住了头。

                      门外母亲打电话的声音又高调又清晰。

                      “喂,齐方诚,你家宝贝儿子变大人了哦,哈哈,我跟你说呀……”

                      齐铭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手伸在外面,摸着墙上电灯的开关,按开,又关上,按开,再关上。灯光打不进被子,只能在眼皮上形成一隐一灭的模糊光亮。

                      心上像覆盖着一层灰色的膜,像极了傍晚弄堂里的暮色,带着热烘烘的油烟味,熏得心里难受。

                      之后过了几天,有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母亲和几个中年妇女正好也在门口聊天。齐铭拉了拉书包,从她们身边挤过去,低声说了句,妈我先去上课了。

                      齐铭刚没走远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对话声。

                      “听说你儿子哦~嘿嘿。”阴阳怪气的笑。

                      “哦哟,李秀兰你这个大嘴巴,哪能好到处讲的啦。”母亲假装生气的声音。声音装得再讨厌,还是带着笑。

                      “哎呀,这是好事呀,早日抱孙子还不好啊。哈哈哈哈。”讨厌的笑。

                      “现在的小孩哦,真是,营养好,想当初我们家那个,16岁!”一个年纪更长的妇女。

                      齐铭把自行车从车堆里用力地拉出来,太用力,扯倒了一排停在弄堂口的车子。

                      “哦哟,害羞了!你们家齐铭还真是嫩得出水了。”

                      “什么嫩得出水了,你老大不小的,怎么这么不正经。”母亲陪着笑。

                      齐铭恨不得突然弄堂被扔下一个炸弹,轰得一声世界太平。

                      转出弄堂口,刚要跨上车,就看到前面的易遥。

                      “你的光荣事迹,”易遥转过头来,等着追上来的齐铭,“连我都听说了。”

                      身边的齐铭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撞到边上一个买菜回来的大妈,一连串的“哦哟,要死,当心点好伐?!”

                      易遥有点没忍住笑,“只能说你妈很能耐,这种事儿也能聊,不过也算了,妇女都这天性。”

                      “你妈就没聊。”齐铭不太服气。鼓着腮帮子。

                      “林华凤?”易遥白过眼来,“她就算了吧。”

                      “起码她没说什么吧。你第一次……那个的时候。”虽然14岁,但是学校生理课上,老师还是该讲的都讲过。

                      “我第一次是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就觉得‘完了’,我很快地骑回家,路上像是做贼一样,觉得满世界的人都在看我,都知道那个骑车的小姑娘好朋友来了。结果我回家,换下裤子,告诉我妈,我妈什么话都没说,白了我一眼,走到自己衣柜拉开抽屉,丢给我一包卫生棉。唯一说的一句话是,‘你注意点,别把床单弄脏了,还有,换下来的裤子赶快去洗了,臭死人了’”,易遥刹住车,停在红灯前,回过头来说,“至少你妈还帮你洗裤子,你知足吧你小少爷。”


                    22楼2007-06-21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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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是这样的河流。

                        横亘在彼此的中间。从十四岁,到十七岁。一千零九十五天。像条一千零九十五米深的河。

                        齐铭曾经无数次地想过也许就像是很多的河流一样,会慢慢地在河床上积满流沙,然后河床上升,当偶然的几个旱季过后,就会露出河底平整的地面,而对岸的母亲,会慢慢地朝自己走过来。

                        但事实却是,不知道是自己,还是母亲,抑或是某一只手,一天一天地开凿着河道,清理着流沙,引来更多的渠水。一天深过一天的天堑般的存在,踩下去,也只能瞬间被没顶而已。

                        就像这天早上,齐铭和母亲在桌上吃饭。母亲照例评价着电视机里每一条早间新闻,齐铭沉默着往嘴里扒着饭。

                        “妈我吃完了。”齐铭拿起书包,换鞋的时候,看见父亲的钱夹安静地躺在门口的矮柜上。脖子上有根血管又开始突突地跳起来。

                        “哎哟,再加一件衣服,你穿这么少,你想生毛病啊我的祖宗。”母亲放下饭碗与刚刚还在情绪激动地评价着的电视早间新闻,进屋去拿衣服去了。

                        齐铭走到柜子前面,拿过钱夹,抽出六张一百的,迅速地塞到自己口袋里。

                        齐铭打开门,朝屋子里喊了一声,“妈别拿了,我不冷,我上学去了。”

                        “等等!”

                        “我真不冷!”齐铭拉开门,跨出去。

                        “我叫你等等!你告诉我,你口袋里是什么!”

                        屋外的白光突然涌过来,几乎要晃瞎齐铭的眼睛。放在口袋里的手,还捏着刚刚抽出来的六百块钱。齐铭拉着门把的手僵硬地停在那里。

                        声音像是水池的塞子被拔起来一般,旋涡一样地吸进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剩下一屋子的寂静。满满当当的一池水。放空后的寂静。

                        还有寂静里母亲急促的呼吸声和激动而涨红的脸。还有自己窒息般的心跳。


                      23楼2007-06-21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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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口袋镉惺裁矗柯枘闼凳裁茨兀俊逼朊砝础6宰拍盖住?/p>

                          “你说,你口袋里是什么东西!”母亲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压抑着的愤怒粉饰着平静的表像。

                          “真没什么。”齐铭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摊在母亲面前。

                          “我是说这个口袋!”母亲把手举起来,齐铭才看到她手上提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母亲把手朝桌子上用力一拍,一张纸被拍在桌上。

                          齐铭突然松掉一口气,像是绷紧到快要断掉的弦突然被人放掉了拉扯。但随后却在眼光的聚焦后,血液陡然冲上头顶。

                          桌子上,那张验孕试纸的发票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前一分钟操场还是空得像是可以停得下一架飞机。而后一分钟,像是被香味引来的蚂蚁,密密麻麻的学生从各个教室里涌出来,黑压压地堵在操场上。

                          广播里的音乐荡在冬天白寥寥的空气里,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音乐被电流影响着,发出哔啵的声音,广播里喊着口令的那个女声明显听上去就没有精神,病殃殃的,像要死了。

                          “鼻涕一样的声音,真让人不舒服。”

                          齐铭转过头。易遥奇怪的比喻。

                          易遥站在人群里,男生一行,女生一行,在自己的旁边一米远的地方,齐铭规矩地拉扯着双手。音乐响到第二节,齐铭换了个更可笑的姿势,朝天一下一下地举着胳膊。

                          “那你怎么和你妈说的?如果是我妈应该已经去厨房拿刀来甩在我脸上了吧。”易遥转过头来,继续和齐铭说话。

                          “我说那是老师生理卫生课上需要用的,因为我是班长,所以我去买,留着发票,好找学校报销。”音乐放到第三节,齐铭蹲下身子。

                          “哈?”易遥脸上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嘲笑的神色,不冷不热的,“还真行。你妈信了?”

                          “恩,”齐铭低下脸,面无表情地说,“我妈听了后就坐到凳子上,大抒一口气,说了句‘小祖宗你快吓死我了’就把我赶出门叫我上课去了。”

                          “按照你妈那种具有表演天赋的性格,不是应该当场就抱着你大哭一场,然后转身就告诉整个弄堂里的人吗?”易遥逗他。

                          “我妈真的差点哭了。”齐铭小声地说。心里堵着一种不上不下的情绪,“而且,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歹这事和你有关吧?”

                          易遥回过头,眼睛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她定定地望着前面,说,“齐铭你对我太好了,好得有时候我觉得你做什么都理所当然。很可能有一天你把心掏出来放我面前,我都觉得没什么,也许还会朝上面踩几脚。齐铭你还是别对我这么好,女人都是这样的,你对她好了,你的感情就廉价了。真的。女人就是贱。”

                          齐铭回过头去,易遥望着前方没有动,音乐响在她的头顶上方,她就像听不见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扯掉了插头的电动玩具。她的眼睛湿润得像要滴下水来,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但齐铭却看懂了她在说什么。

                          她说,一个比一个贱。

                          “后面那个女生!干嘛不动!只顾着跟男生聊天,成何体统!说你呢!”从队伍前面经过的年级训导主任望着发呆的易遥,挥着她手上那面脏脏的小红旗怒吼着。

                          易遥回过神来,僵硬地挥舞着胳膊。音乐放到第五节。伸展运动。

                          “我说,”训导主任走远后,易遥回过头来看齐铭,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她看我和你聊天就惊呼‘成何体统’,她要知道我现在肚子里有个孩子,不知道她会不会当场休克过去。”

                          像个顽皮的孩子。讲了一个自以为得意的笑话。眼睛笑得眯起来,闪着湿漉漉的亮光。

                          却像是在齐铭心里揉进了一把碎玻璃。

                          千沟万壑的心脏表面。穿针走线般地缝合进悲伤。

                          齐铭抬起头。不知道多少个冬天就这样过去。

                          在音乐声的广播里,所有的人,都仰着一张苍白的脸,在更加苍白的寂寥天光下,死板而又消极地等待遥远的春天。


                        24楼2007-06-21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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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心深处的那些悲怆的情绪,延着脚底,像被接通了回路鹘闹I煺乖硕邮殖蚍胬奶炜铡D切┣樾鳎焕蹲懦嫌慷钤谘劭糁芪В煲鞒隼戳恕?/p>

                            巨大的操场上。她和他隔着一米的距离。

                            她抬起头,闭上眼睛,说,真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抬起头,说,我也是,真想快点去更远的远方。

                            易遥回过头来,脸上是嘲笑的表情,她说,我是说这该死的广播操还不结束,我才不像你这么诗意,还想着能去更远的远方。我都觉得自己快要死在这学校了。

                            易遥嘲笑的表情在齐铭回过头来之后突然消失。她看到他眼里晃动的泪水,看得傻了。

                            心脏像冬天的落日一样,随着齐铭突然下拉的嘴角,惶惶然下坠。

                            真想快点离开这里。

                            真想快点去更远的远方。

                            但是,是你一个人,还是和我一起?


                          25楼2007-06-21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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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四五点钟,天就黑了。

                              暮色像是墨水般倾到在空气里,扩散得比什么都快。

                              齐铭从口袋里掏出那六张捏了一整天的钱,递给易遥。说,给。

                              就像是每天早上从包里拿出牛奶给易遥一样,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被过往的车灯照出的悲伤的轮廓。毛茸茸地拓印在视线里。

                              “你哪儿来的钱?”易遥停下车。

                              “你别管了。你就拿去吧,我也不知道要多少钱才够。你先拿着。”齐铭跨在自行车上。低着头。前面头顶上方的红灯突兀地亮着。

                              “我问你哪儿来的钱?!”齐铭被易遥的表情吓住了。

                              “我拿的我爸的。”齐铭低下头去。

                              “还回去。晚上就还回去。”易遥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偷东西没关系,可是你干净得全世界的人都恨不得把你捧在手里,你为了我变黑变臭,你脑子被枪打了。”

                              红灯跳成绿色。易遥抬起手背抹掉眼里的泪水,朝前面骑过去。

                              齐铭看着易遥渐渐缩小的背影,喉咙像呛进了水。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就像是易遥会像这样消失在人群里,自己再也找不到了。

                              齐铭抬起脚,用力一踩,齿轮突然生涩地卡住,然后链条迅速地脱出来,像条死蛇般掉在地上。

                              抬起头,刚刚张开口,视线里就消失了易遥的影子。

                              暗黑色的云大朵大朵地走过天空。

                              沉重得像是黑色的悼词。

                              推着车。链条拖在地上。金属声在耳膜上不均匀地抹动着。

                              推到弄堂口。看见易遥坐在路边。

                              “怎么这么晚?”易遥站起身,揉了揉坐麻了的腿。

                              “车掉链了。”齐铭指了指自行车,“怎么不进去,等我?”

                              “恩。”易遥望向他的脸,“为了让你等会不会挨骂。”


                            26楼2007-06-21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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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无论夜晚是如何的漫长与寒冷。那些光线,那些日出,那些晨雾谎蓟嶙际倍础?/p>

                                这样的世界,头顶交错的天线不会变化。逼仄的弄堂不会变化。

                                共用厨房里的水龙头永远有人会拧错。

                                那些油烟和豆浆的味道,都会生生地嵌进年轮里,长成生命的印记。

                                就像每一天早上,齐铭都会碰见易遥。

                                齐铭看着她额头上和脸上的伤,心里像是打翻了水杯。那些水漫过心脏,漫过胸腔,漫向每一个身体里的低处,积成水洼,倒影出细小的痛来。

                                他顺过书包,拿出牛奶,递给易遥。

                                递过去的手停在空中,也没人来接,齐铭抬起头,面前的易遥突然像是一座在夏天雨水中塌方的小山,整个人失去支撑般轰然朝旁边倒去。

                                她重重地摔在墙上,脸贴着粗糙的砖墙滑向地面。

                                擦出的血留在墙上,是醒目的红色。

                                早晨的光线从弄堂门口汹涌进来。

                                照耀着地上的少女,和那个定格一般的少年。

                                世界安静得一片弦音。

                                我以后谁都不找了。我不找你。也不找我爸。我自生自灭吧。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钟声。来回地响着。

                                却并没有诗词中的那种悠远和悲怆。只剩下枯燥和烦闷,固定地来回着。撞在耳膜上。把钝重的痛感传向头皮。

                                睁开眼。

                                没有拉紧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白丝丝的光。周围的一切摆设都突显着白色的模糊的轮廓。

                                看样子已经快中午了。

                                与时间相反的是眼皮上的重力,像被一床棉絮压着,睁不开来,闭上又觉得涩涩的痛。光线像一把粗糙的毛刷子在眼睛上来回扫着,眨几下就流出泪来。

                                易遥翻个身,左边太阳穴传来刺痛感。

                                “应该是擦破了皮。”

                                这样想着,抬起右手想去摸,才感觉到被牵扯着的不自在。顺着望过去,手背上是交错来回的几条白色胶布。下面插着一根针。源源不断地朝自己的身体里输进冰冷的液体。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那根扎在血管里的坚硬的针,手指弯曲的时候像是要从手背上刺出来。

                                塑料胶管从手背朝上,被不知哪儿来的风吹得轻轻地晃来晃去。

                                接通的倒挂着的点滴瓶里剩下三分之一的透明液体。从瓶口处缓慢而固定地冒着一个一个气泡。

                                上升。噗。破掉。

                                右边少年的身影在阳光下静静地望向自己。

                                声音温柔得像是一池37度的水。“你醒了。”

                                他们说把手放进37度的水里面其实还是可以感觉得到热度的。不会完全没有知觉。

                                易遥抬起头,齐铭合上手里的物理课本,俯下身来,看了看她的手背。检查了一下没有肿起来。

                                目光像窗外寂寥的冬天。

                                呼啸着的白光。在寒冷里显出微微的温柔感来。一层一层地覆盖在身上。

                                “医生说你营养不良,低血糖,”齐铭站起来,走到房间角落的矮柜前停下来,拿起热水瓶往杯子里倒水,热气汩汩地往上冒,凝聚成白雾,浮动在他目光的散距里,“所以早上就晕倒了。不过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这瓶葡萄糖输完就可以走了。”

                                齐铭拿着水走过来,窗帘缝隙里的几丝光从他身上晃过去。他拿着杯里的水,吹了一会儿,然后递给易遥。

                                “你和你妈又吵架了?”

                                易遥勉强着坐起来,没有答话,忍受着手上的不方便,接过水,低头闷声地喝着。

                                齐铭看着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先喝水,我要去上厕所。”齐铭起身,走出病房去了。

                                门关起来。光线暗掉很多。

                                忘记了开灯。或者是故意关掉了。

                                其实并没有区别。

                                只剩下各种物体的浅灰色轮廓,还有呼吸时从杯里吹出的热气,湿搭搭地扑在脸上,像一层均匀的薄薄的泪。手背血管里那根针僵硬的存在感,无比真实的挑在皮肤上。

                                易遥反复地弯曲着手指,自虐般地一次次体会着血管被针挑痛的感觉。

                                真实得像是梦境一样。

                                雾气和眼泪。

                                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33楼2007-06-21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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