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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吧刊】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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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好了。”初剥微雨般的清柔,伴着一声瓷铃响,摇曳的烛火畔青瓷梅瓶笼出一缕淡烟。烟飘至书架旁,步履盈盈,踏出冷月无声。
将一旁的外袍披在他肩上,半透明的纤手,透着月光。确定衣袍披好后,微拢十指、即将离衣之刻,猛然被扣住。
夜色与她的手同般清冷,而扣在她手上的掌心,微灼如阳,穿透入半虚空的魂魄,一如隔世的温暖。
她一时愣住,一时不敢看回过头的他,微垂粉颈,低了头。
不经意看见,在他的深色衣袍上交叠的两只手同时震颤了一下;继而,覆在她手上的那只手,愈发收紧了十指,拢住。
月下,看着竟分外契合。
他握着自己手的力道并不大,似乎只是温柔包拢,可她试了几次,都未能将自己的手抽出。
很奇怪,她并没有恼意,迷茫罢,就抬首看向那含笑温玉的少年。
“虽说失礼,可如果在下不这样做,说不准,何时才能与青瓷姑娘会上一面。”苏阙起身,依旧把她的手轻握在手心,就着月色,安静看向她,眉眼柔和。
他记得清晰,梦中得的其实不只是两句诗,还有诗词中走出的江南。


17楼2013-02-16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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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楼2013-02-16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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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瓦白墙,青石小巷。
      微雨敲窗,铃儿琅琅。
      渡口春江,烟水空茫。
      梅子青罗裙,素带当风,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低头作画,画中亦是青色烟雨、还有莲荷簇拥。
      她搁笔抬眸,好似流波一清婉。恍惚若春水剪破一缕月色,浸了千山水墨莲华。
      无论梦中还是眼前,她都是这样如烟似雾,半虚空的模样,毫无二致。
      “若在下没猜错,先前姑娘曾托梦于我,青瓷莲荷、染月春水,俱有深意。若姑娘有难事,但说无妨。我愿助姑娘。”
      执手静看着眼前少女,苏阙的神色柔和,黑曜般的眸里流光清曳。
      “多谢苏公子好意,小女子当初确是想请公子相助。奈何,红尘净门最不好两相干涉;而我既非出身净门,也非公子之族类,介于其中,也不太好。”
      她不愿直说,苏阙倒是不强求,就把话锋一转:“我已托家妹寻访姑娘之来历,姑娘若是不愿在下查访,只需一句话,我唤她回来。”
      说实在的,这青瓷是他从一位道人手中得,据道长本人说,来的有些蹊跷;况且,天生有灵的物什,实在罕见。这青瓷梅瓶来历必不简单,而查到来历,便与青瓷姑娘忧心之事脱不开关系。
      少女愣了,举眸安静望着他,清虚绝美的容颜透着月光,清澈得摄魄勾魂,而好似下一刻便要化入夜色渺茫里。
      苏阙莫名的心中微悸,就着执手的动作向前挪了半步,而凝望她的目光半分都未移开。
      万籁俱静,只听得瓷铃化开一声清脆。


      19楼2013-02-16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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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才愿出现在市面上。当初,我是从一位得道高人手中得的这青瓷,那位道长无法帮到你吗?或者说,我该怎样帮你?”
        “恰恰是那位道家前辈告知我,那位大师也许已经不在人世,需要引魂,那时必须要有红尘中人在场,而且有并不轻的作用。只是,越界之事,兴许会损阳寿或者带来灾祸。”少女轻蹙眉,忧心地看着他,“我是为救人,而非害人。”
        苏阙只是淡淡笑:“放心,你不会害到我的。敢问那位大师名号为何?”
        “净尘。”
        “那敢问令母的名号?”
        “无姓,名讳为月染。”
        “姑娘的名字呢?”
        “商清……诶?”她意思到不对,略微惊讶地望向他,清婉的墨瞳映着一汪月光。
        他握紧了她的手,弯了眉眼,亦浸在月光中:“既然已经失礼了,商清姑娘不妨再原谅一次。正式见过姑娘,在下苏阙,红尘中人。”


        21楼2013-02-16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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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楼2013-02-16 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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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正远赴龙泉的苏晏就收到自家兄长的飞鸽传书,展开宣纸看了会儿,皱了秀眉,又换成笑意,几次变化,都快抵得上水波涟漪荡开的频度。
            “怎么,是苏阙的信?”同行的英气清朗的男子,靠着船桅微笑问她。
            相识已久的古怪精灵的少女,一面收好信笺一面碎碎念:“当然是了。他让我注意,那青瓷梅瓶在烧制时,是不是有什么得道高人在附近呆过。还说十万火急,最好三日内得到消息才好。这几天见了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又见到他如此心急……待我回去,非好好盘问他不可。”
            说完才注意到男子注视的目光,苏晏眨了眨清亮杏眸儿,忽然脸微红,语气也柔和下来:“谢谢辛大哥你陪我去。三哥说你最近一直在忙生意……”
            “你三哥说,你要独自前往龙泉,他有些不放心。正好,我也不放心。”
            苏晏惊讶得抬头,而后弯了嘴角,灿若晨曦:“三哥这人啊,不过是嘴上不饶人罢了。还有……阿晏很高兴,辛大哥能陪我来。”
            舟外,青山妩媚,烟波氤氲,天长水阔。


            23楼2013-02-16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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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府,苏阙书房。听着书架藤椅笔墨的谈话,夹在风里,自然细微如墨香,倒是情绪丰富,不下于人世。
              苏阙半倚在塌上,随手翻着一卷诗集,闲闲笑着,听墨砚和湖笔用各种诗句吵架,开始庆幸自己没有拿着茶盏,因为那诗句早已改得面目全非,连初作者都不认得了。
              “商清,你说,谁能辨得过谁?”顺手把青瓷梅瓶捞到怀里,细细端详这满目梅子青妙、莲花娉婷,苏阙问她的语气,极像情人间的耳语。
              商清没有化出真身,本就清柔的语气,这会儿更显得嗫嚅温软,含含糊糊:“看谁先累了罢。不过,湖笔会更不愿认输的样子。苏公子,下次别再盛酒了好吗,虽说梅瓶就是盛酒器,可是我实在不胜酒力……”
              “好。我倒也有问题问你,听它们说,商清你极爱诗文,那最中意的诗句是什么?”


              24楼2013-02-16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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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话的声音隐着笑意,商清意识还迷蒙,只觉得在近处听得竟温柔得绕不开去。
                她不假思索,微扬了嗓音清丽:“想来,最喜欢的还是孟襄阳的那句‘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
                “巧了,这也是我极心仪的诗句。王摩诘诗中有禅意,可我还是偏爱孟浩然先生些。”苏阙把青瓷往怀里收了收,这瓷触感如冰似玉,抱着时却感觉到有淡暖的灵气贴近,柔软了心底与眉眼。
                商清似乎又睡着了,哪怕看不到表情,他亦能有所感应,低低继续说着,宛如梦呓:“盛夏时,我知道有几处莲花开得甚好,想带着你去看看。你若不回答,便当做你答应了。”
                虚室生白,不知何时墨砚和湖笔不再争吵,似乎是墨砚作了让步。
                苏阙把额贴在怀中青瓷上,轻笑,只觉得,光阴若此、莫不静好。
                得到苏晏传来的消息,正好是在两日之后。
                果然,在烧制这青瓷梅瓶时,有位云游的净门大师在那里居住,说是当地山川风物有灵气,便诵起《道德经》来。旁人问他为何不念佛经,那年轻的大师只是笑笑:“此地宜念道家之言而已。何必拘于宗派之名。”


                25楼2013-02-16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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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大师,很是年轻,还是个少年,清和慈悲又有佛态,不同之处就是眼神明亮而格外有神。法号净尘。
                  那时出窑的梅子青釉刻莲纹青瓷梅瓶,是龙泉的珍品中之珍,碧透青醉、灵性十足,当真似那“巧剜明月染春水”的说辞。
                  而净尘大师也对着那位烧制此珍的瓷娘,谈禅论道,直说得旁人都云里雾里,那姑娘却一切明了的样子。
                  据说,大师离去前,那聪慧清秀的瓷娘,抱着青瓷梅瓶,对着他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笑如拈花,虔诚道:“此生月影,染心唯瓷青。”
                  未久,那珍品不知所踪。瓷娘也如微尘湮灭在众同样烧制瓷器的人群中,再未烧出如此至佳青瓷。
                  大师飘然远去十年后,龙泉城下了一场大雨,浸润得十里的花俱成纯白,唯有龙泉窑外,十里清塘、十里青莲,蛙声如呜咽。


                  26楼2013-02-16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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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里,字句平淡,可苏阙已明白觉察到身旁人的百感交集,连带着自己都心下茫然疼痛起来。
                    伸手轻揽过她,贴近了些,良久道:“我想,不必再去找那位道长了。我大概,已经猜到些什么。”
                    水路去往龙泉城,并不算远。
                    苏阙站在舟头,玉色衣袍翻飞,回头看见舱内微暗,商清托腮看着案几上的白瓷瓶,墨衣青裙如画,神色渺茫,周身透着梅子青色的清澈月华,舟摇,光摇,都沉醉在一片宁静如斯。
                    “苏公子,你是怎么知道,净尘大师圆寂后,他的灵骨与灰烬会收在这里?”疑惑的语气,又似乎早已有所了解一般。
                    他一掀衣袂,坐到她身旁:“我素日常去那个寺里,也是因为无意中见常问禅的了念大师与这白瓷说话,才会留心,发现自己书房里原来有不少灵物。但,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
                    商清安静聆听,没有插话的意思,他就继续说下去:“了念大师在与我说禅时,常提到一位大师。后来得知,那位迄今为止圆寂十年的大师,禅理高明可为人很是不同,自更法号为永尘。”
                    别的也不必他多解释了。苏阙取过两个小巧的蕉叶冻石杯,从酒壶中倾倒下玉液清冽,递了一盏给商清。
                    “你是说,生了灵的并非这白瓷本身,而是,白瓷内存着的,不只身灰,还有执念。永尘……念念不忘,永身红尘。”
                    这回没有推辞,商清接过石杯,盯着盏中清冽流霞,眸畔晶莹里噙了笑意,正欲饮下,却被身旁少年轻拦。


                    27楼2013-02-16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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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愣了片刻,看看他举杯敬的姿态,她亦举杯敬之,交换了彼此的凝视,微醺里,同时仰首饮下。
                      临近龙泉城时,苏阙开玩笑说,这白瓷一路上都不说话,是因为,思念如摧,没有癫狂却足以在魂灵里翻天覆地,净门的大师都躲不开这尘世三千情劫。
                      “永尘大师,我娘亲说过的,‘此生月影,染心唯瓷青’。你可曾听到?”商清问了这句话,料定了这白瓷不会回答,就化回青瓷梅瓶,稳稳立在案几上。
                      苏阙把青瓷梅瓶捞到怀里,小心翼翼包好,抬头看那白瓷瓶,一时竟觉得那瓷色含了泪色。
                      城外,苏晏早就和辛大哥在等待,遥遥得兴奋摇首,笑得明媚耀眼。看起来,二人的心意似是更相通了些。
                      前往月染的住所时,苏晏说,月染的病时好时坏,虽然请了好大夫照料,也熬不过多久了。
                      苏阙听到怀里的青瓷梅瓶在小声说:“谢谢苏公子,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那你打算怎样还?”他轻声戏谑。
                      商清又沉默了,看似是在认真思索。
                      苏阙不由失笑,若真的要还,他也只能想到一件事能还,嗓音愈发轻浅温柔:“或者,我许给你心,你亦以心相许。如何?”
                      没有回答,可是,将青瓷梅瓶贴近心口时,只觉愈发暖心。应该……应该,不反感?


                      28楼2013-02-16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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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楼2013-02-16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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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染居住的小屋到了,茅舍竹篱,在清幽竹林里,远离尘嚣,深翠满目,却极易想到“凄神寒骨”。
                          苏阙本来想着,孤苦如此之久,又被相思折磨的女子,也许会失态或凄戾。
                          不过,不愧是商清的娘亲,进入室内,靠在榻上的青衫女子虽清瘦,眉目间有了沧桑,笑意却和婉慈和,一如她曾烧制出的青瓷宁静。
                          除了在看到白瓷瓶时,目波晃动,一时,连道谢,都出不了口。
                          也不再忧心还有苏晏和辛公子这两个不知情况的人在此,白瓷瓶中生出一道净烟,佛珠玉色,映着年轻的和尚眉目清澈真挚如昔。
                          “净尘……净尘……”月染哽咽着说话,神情宁静如昔,泪中带笑。
                          他坐到塌沿,虽心知碰触不到,还是虚空着伸手虚抚过她的面颊,笑如拈花、执念依旧:“我现在法号是永尘,月染。念念不忘,永身红尘。”
                          “损了你的梵行,我罪过甚大。”月染虚握住他的手,依旧笑,眸子里是烟雨江南的柔情。
                          永尘把手中佛珠套在她消瘦的手腕上,虔诚如斯,低头吻上佛珠,似个多情少年而灵台纯净:“我也损了你的青瓷之功。‘此生月影,染心唯瓷青’,我一生如微尘,你一生如月影,那么这后半句里,是‘瓷青’,还是‘此情’?”


                          30楼2013-02-16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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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尘大师早已知晓了罢,何须我多言。”月染眉眼烂漫,如韶华尽揽。
                            苏晏与辛大哥不知何时早已出去,甚至都没多话。苏阙这才牵着不知何时现了真身的商清,一同走了出去。
                            屋舍外,竹影横斜里可以看到远处的龙泉窑。千古过来,如斯静默。
                            商清对着苏阙深深鞠了一躬:“苏公子,谢……”
                            “商儿,你娘亲与永尘大师的事,你知道多少?”苏阙没待她说完,已经走上前,询问。
                            完全没意识到他称呼的改变,商清看了看茅舍,清眸若水,掩不住眼眶的微红,顿了顿,轻声讲述。
                            其实是很简单的故事,净尘云游四海,在龙泉城遇见瓷娘月染,那年,柳色迷眼、青梅初挂枝头。
                            起初,是因为龙泉青瓷的美名而留下一个月。后来,却是为了,月染在制瓷描画时,月华浸染的明眸;再到后来,是为她的一颦一笑。


                            31楼2013-02-16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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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染原先只敬他是大师,后来,觉得是知己,再到后来,是满心牵念之人。
                              他来去龙泉三次,都会去找月染。青春少艾时节,情思懵懂,深心相许,却都只化作交谈相逢的笑语,还有眉眼缱绻。
                              不只是红尘净门之别,他志在云游布禅,她志在青瓷酿制。正因倾心,而只作知己看待。
                              当年青瓷梅瓶烧制时,他在窑外诵《道德经》,而非佛经,也许,也许只是因为,月染说过,喜欢道家之天人合一,她觉得沾染了这样的灵气,青瓷会也生出灵性来。
                              而这青瓷梅瓶如此上乘珍贵,也只因为,月染制瓷时,满心深念相思。
                              他们约了十年后再会,月染本就没抱希冀,结果,当真,没有实现此约。她只当山高路远相隔,却不知道,更隔了生死阴阳。
                              成疾,旁人不知,商清却知道,是为相思。
                              当日月染即过世。苏阙和商清进入茅舍时,只看见永尘在虚空里搂着闭眸熟睡的月染,念着佛经超度,面容平静。


                              32楼2013-02-16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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