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会(一)
四月,柳绿了,花红了,人心也开始躁动了。
天上的云真多,层层叠叠,就如衙门里成堆的鸡毛小事。
当然也有大事。
威盛镖局过此地,被劫镖了,失了一箱珠宝不说,还死了人。开春的一件大案。
另一件大案就在昨天晚上,城南郊的野林子里,多了四具尸体,右臂均被齐齐斩断,四把剑还在现场。
江湖械斗。本来管不着,但县老爷二舅家表外甥家的儿子,夜里与姑娘私会,无意中撞到了现场,吓傻了。查,当然得查。
乐天从差房里出来,老油条照例招呼了一声:尚湘居喝酒去啊。乐天点点头,点过头之后才记起今天是没空去喝酒的。
去城南转了一圈,昨夜的血腥味还未散尽,招来几条野狗,嗅了几圈寻不见吃食又溜走。在城里又转了一圈,兜转还是到了尚湘居。乐天踌躇,这个点已经打烊了,不料却听得有人叫自己。是衙门里的仵作。
店里果然已无客。
“尚老板给你留了酒,我说你不来了就给我喝吧,但人家哪里舍得啊。”仵作喝红了脸,佯作吃味摸样,拿二人打趣。
尚湘取了酒来,给乐天斟上,也给仵作递过来的酒杯斟上。
“果然不一样啊。”仵作美美饮了一口。
一股清香在鼻尖环绕,入喉又带一点凉,清爽如窗外微风,这几日的劳累解了大半。乐天问道:“是不是加了薄荷叶。”尚湘笑而不答,再去添几个下酒菜。
“没有尚湘居的酒,乐天你要怎么活哟?”仵作道,“不对,是没有尚湘居,你要怎么活?”看到尚湘端了菜出来,又改口道,“没有尚老板,你要怎么活哟?”
乐天抿了一口酒,一层红泛上来。
仵作还要打趣,这时来了客人。一位少年,风尘仆仆的少年,好像被四月的风沙刮了整整一个月,从三月流浪到四月。他瘦,像根竹竿,精气神却是硬的,也硬得像根竹竿。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衫,脚上的短靴破线,穿了不少日子,走了不少路,但眼睛却是亮的,像四月风沙里的一朵白花。
“这里也打烊了吗?”他期待地开口,目光在乐天和仵作身上略略扫过,还有客人在,还好。
“客官请进。”虽然确实已经打烊了,但不忍拒绝他,拒绝这样一位出门在外的邻家男孩?
“我要一碗面。”少年说,说完盯着桌面。路边小摊都收了,只剩这家看起来很气派的酒楼,然后只要了一碗面,有点窘迫。但一碗面就是一碗面,少年又加了一句,“清水煮面就好。”
“稍等一会,马上就好。”尚湘说。
老板亲和的态度让少年放松不少,他在筷桶里取了一双筷子,等着那碗面。
那碗面,真的很大份,一定用上了店里最大的碗。或许,已经不能用“碗”来称呼。仵作时不时地看他,不是因为他吃面时的狼吞虎咽,只是他额头上的那个蝴蝶结看着实在可爱。
那么一大碗面吃下去,连面汤也没有放过,但他还是那么瘦。他掏出两枚铜板,攥在手心里,陷入尴尬。
“两文钱。”尚湘说。
仵作先走了,少年接着走了,乐天也跟着出来。
少年单薄的影子一直延伸到街的尽头,或许他身上只有两文钱,今晚在哪过夜呢,幸好四月已经不冷。
尚湘目送那个影子,一脸担心。乐天看着她,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