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秀飞读专科学校的时候,语文课和上中学时一样,成绩非常好。工科学校谁重视语文呢,一般语文考试包括作文题在内拿高分的几乎没有,但秀飞能拿一百分。秀飞的专业课成绩也很好,比如采矿方法是专业主课,秀飞学得很好。有次下课去厕所小便,一起小便的一个同学说刚才的地质课他听懂了,就怕采矿方法。秀飞说,我不怕采矿方法。刚说完,采矿方法老师就从厕所门里出来了,边系着裤带边说,你当然不怕采矿方法啊。秀飞闹了个红脸,赶紧跑开了。
秀飞在心里把俄国的罗蒙诺索夫作为自己的偶像。罗蒙诺索夫是学采矿的,却又在语言学和历史学方面有建树,是横跨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两个领域的学者。秀飞知道外国采矿工业很发达,中国的采矿工业很落后,很需要发展,心里涌动着要干一番事业的豪情。来矿时提着的那只旧铁皮箱,里面除了几件衣服都是专业书。
两天后矿里给同学们作了工作分配:男同学有两名分配当爆破工,也就是到山上打眼放炮,更多的是当采矿工,就是在山上装运矿石。几名女同学受到照顾,留在机关科室。分配当采矿工的同学,一部分到东采区的班组里,东采区也就是矿部这边。秀飞和另外一个同学分配到西采区的班组里。西采区在更偏远的山头上。
女同学最早离开了招待所。鲜花去了化验室,罗卜去了技术科,章兰和傅莲去了地测科,两个女同学去了子弟学校。接着分配到东采区的同学也被东采区的人接走了。西采区还没人来接秀飞他们。
到天煞黑时,接他们的人来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壮实汉子,穿件灰不灰蓝不蓝的短袖衬衣走进房间里来,问秀飞是不是分配到西采区的毕业生,秀飞忙答是的。中年汉子后面还跟着两个年青汉子,就过来提秀飞他们的行李。后来秀飞知道中年汉子就是自己的领导,采区的范主任。他宽宽的脸,笑的时候就会露出一颗金属镶牙。
到西采区没有公路。只有羊肠小道时而爬坡时而穿过田野。然后山谷里出现了一条小铁轨机车道,正好有一列待开的电机车停在那里。秀飞后来知道这小轨电机车是专门用于把西区采的矿石运到矿部这边来,然后装上大铁轨的火车运出去。他们几个上了车就挤坐在车头前端的平板上。
机车一开动,晃得很厉害,范主任叮嘱秀飞他们抓住平板上的一个把手,可别摔下去了。机车在黑乎乎的山谷里穿行,速度很快。车头顶上有一个金属支架和空中的一根电源裸线相擦着,不时冒出耀眼的电弧光来,把山谷两边的乡村茅屋、草垛、树丛在刹那间显现,就像一块巨大的黑布猛地掀起,露出布后景物,随即又合上。
后来机车停住,前面有一座黑魆魆的山头,山头上有些稀稀的灯火。这山头就是西采区的采场。当然西采区的生活区在另个地方,所以下了机车又步行,走着羊肠小道,上坡下坡,然后在一个山岰里有几栋房屋,就是的了。这几栋房屋都是工人宿舍,在和宿舍隔着一块空地的地方有个食堂和澡堂。此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秀飞第二天领了工作服就和自己班组的师傅们一块去上班。采场这个山头叫麻雀窝,它是光秃而完全赤色的。到了山上,才发现长有稀稀拉拉的旱芦苇,这草靠近地面的部分是绿的,而翘得高高的部分则是几根枯黄的杆。因为地下埋着矿藏,而且矿藏离地表很浅,地面上就很贫瘠。
埋得浅的矿藏适合露天开采,秀飞知道整个铁矿都是露天开采的。露天开采适合使用大型机械,费用低,产量高。只是这里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大型机械,而是用铁耙挖土,用箢箕装土,然后倒进斗车,推到排土场去倒掉。土挖完了,露出矿体来,在矿体上用风钻打炮眼,填进炸药,把矿体炸成碎块,靠人把碎块搬进斗车里,推到矿溜斗那里倒在里面,然后由小机车把它拉走。整个过程中除了最后小机车拉矿石比较轻松,是由运输车间来做,其余环节都是重活,由采区工人来做。
干活的时候,师傅们都很照顾秀飞。他个子小,力气小,师傅们要他箢箕装土装少点,搬矿石搬小的。推斗车是在轨道上推的,铁轨从掌子面出来都有一段上坡路,不好推,过了这个坡后才是下坡路通往排土场。班长张松林是个棒小伙子,胳膊上的肉一坨坨的,他推车时就让秀飞和他一起推,力气他都出了,秀飞就轻松许多了。因为他是班长,还得在工作面上指挥,有次他不能推车,就叫黄志青和秀飞一起推车。
黄志青也是很有力气的,长得很壮实,大家叫他黄牛。车子上坡黄牛稍一使劲就推过去了,接着是下坡,重车下坡不但不要人推,而且人还要踩到车上去,随着车子向下坡飞,风在耳边呜呜响,那一刻真是凉爽又轻快。只是铁轨尽头眼看就到了,车子还在飞。斗车的刹机在秀飞那侧,秀飞没踩过。眼看着铁轨尽头就要到了不知怎么办,等黄牛伸过脚去踩刹机时,已经来不及了,车子已经到了尽头。黄牛急忙喊:跳车!秀飞赶紧跳了车,黄牛同时也跳了车。斗车带着下坡的冲力,撞掉了铁轨尽头的挡木,翻下排土场去了。
望着翻倒在山腰下的车子,秀飞心里不免有种闯祸的感觉。这时送饭的师傅把饭送来了。因为山上没食堂,当班下山去吃饭耽误时间,就每天轮流由一个师傅代大家把饭买好挑到山上来。
班长要大家先吃饭。那饭是一钵钵蒸出来的,因为是陈仓米做的,饭是焦黄色的,一粒粒的很干燥,硬得像枪子。秀飞到了矿山才知道还有这样的饭。来矿的那天吃晚饭时,蹲在食堂旁边的空地上,吃了半个多小时,才把那碗饭咽下去。吃过一些天后总算适应了。菜就盖在钵饭上,炒包菜,烧罗卜。师傅们从箩筐里拿了饭,然后折了旱芦苇枯黄的杆当筷子。秀飞也学着做。大家坐在地上吃。师傅们吃得狼呑虎咽的,秀飞慢慢也吃得津津有味了。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张班长说:我们去把车子弄上来。于是大伙来到排土场。班长对秀飞说,你不要下来。就和其他人下排土场去,先把车架抬上来,然后把车斗抬上来在车架上安好。第二天开班前会的时候,张班长说到头天的事,批评了黄牛。黄牛说:我以为他会刹的,刹机在他那边。班长说:这不能怪小梁,他刚来不知道。黄牛也没再说什么。
爆破后的矿石常常有许多大块的,凡任意方向尺寸超过二十厘米的,那都不能直接装进斗车里,都得用二十二磅的大锤把它捶小。有的矿石有桌面那么大,也很厚,打破它很要力气。张班长是经常抡那大锤的。秀飞发现班长虽然身体强健,但也有些变形了,背有些拱,胸有些凹,是他常年俯身抡大锤的缘故吧。当采矿工真不容易啊,自己好好锻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