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六 说每个人的心上都有一道门
那天晚上,何文文和灰蓝又见了一面。天气已经颇冷,银杏树的叶子都快掉光。何文文却忘记要给自己加一件厚的外套,只是忙着从厨房的垃圾桶里把那些坏掉的鸡蛋再捡回来,层层叠叠套了好几只塑料袋,最后又用一个无纺布袋子装起,就像灰蓝当初送来时那样。
何文文家住的地方,老房子一座挨着一座,但特别幽静,在小区大门口等待的灰蓝留意到进出的人看上去都有些气度不凡的架势。灰蓝不知怎么形容,总之不是路上随便就能看到的人,就算他们穿着很普通很随便。灰蓝记起有同学说过何文文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乃至外公外婆好像都是大学里的教授什么的。
“给,臭掉的鸡蛋!”抱着丑得要命的蓝紫色无纺布袋子出现的何文文,一看见斜跨在脚踏车上的灰蓝,立即中气十足一阵低吼。
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像出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呀。想到这里,灰蓝不由一笑。
何文文呆了呆。夕阳在天边沉得只剩一个小小的圆顶,整片天空都被染上深深浅浅的红色,皮肤雪白又有着粉红色眼皮盖的少年那样一笑,整个世界都好像消失了,在那一刻,何文文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对时间空间的把握。不知身处何处,不知今夕何夕。
灰蓝载着何文文去了一个地方。
这个城市最热闹繁华的地方,灯红酒绿,红男绿女,但从霓虹闪耀的主街纵伸出去的小巷子里却格外的阴暗、肮脏、破败。
何文文想不出灰蓝想干什么,如果他是想把臭鸡蛋丢进小巷子里的大垃圾箱的话,他也未免太多此一举了。
但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灰蓝竟然从背包里掏出了一袋子还没拆封的猫粮。何文文瞠目结舌,灰蓝接着又掏出一只塑料的食盆。
把有些散黄的鸡蛋逐一打开倒进去,绊入猫粮,灰蓝娴熟地操作着。
“咪咪,咪咪。”他嘴里发出很轻柔的呼唤的声音。
野猫一只接着一只从阴暗处蹿出。
灰蓝大概是常来这里喂它们的,要么就是猫的第六感察知这家伙实在不是坏人,总之它们毫无戒心地就聚拢过来。
有些猫咪脏得何文文看见都觉得恶心,灰蓝却照旧伸出手轻抚它们的脑袋、背脊。
“我妈特能装,成天号称她过敏,所以从小到大我什么宠物也没养过。”灰蓝说,“你呢?
“也没。”何文文家里倒没人限制她,但她不喜欢那些毛绒绒的小动物,她连毛绒绒的玩偶都不喜欢。小时候她都是抱着恐龙模型或者一按就能发出怪响的玩具冲锋枪睡觉的。
灰蓝抱起其中一只最小的猫咪揽在怀里,又用自己的下巴去蹭小猫的头顶。
好怪,一个大男生做这样的动作,但何文文没法移开一直在看灰蓝的目光。
那天晚上回到家,何文**了一百个仰卧起坐,又做了五十个俯卧撑,累得满头大汗,精疲力竭,可是她竟然还是睡不着。
如果说每个人的心上都有一道门把守的话,那么何文文的这扇心门显然被一脚踹开了,还给塞进了十七八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真是心神不宁到极点。
往常遇到这种事,何文文一定会和在音乐学院附中读书,学着高雅的古典音乐但实际上比街边一边打毛衣一边闲逛的大妈还要八卦的琴琴说说。
但这次何文文没有,她守口如瓶,不知是觉得羞于启齿,还是这个秘密实在太宝贵珍贵矜贵,她不能分享给任何人听。
冬天慢条斯理地来临。男生们还是会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利用午休时间聚在球场玩上一局。何文文再也不参与了,最多站在一旁看一看,一边看一边苦恼,灰蓝的皮肤怎么会那么白,真是像敷了一层粉,连手指尖都是白的。
大家都不明白一向好动的何文文怎么突然就变得安静了,也许是那一跤摔怕了吧?
何文文是真的怕了,但怕的却是自己满脑子纷纷扰扰神经兮兮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