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奔赴德州平原的路上我相继接到了几个人的电话。刚开始几个是老爷子打来的让我注意身体，然后是上万公里之外的王华，笑着问我一路向南感觉何如。

已经是八月末旬，雨季尚未褪去，一路天气阴沉多雨。后来火车径直穿过淮河大桥，我蹲在车尾厢吹风，喝着一罐啤酒。这时手机又响，我接起电话，那头的明小D对我说他正在北京直达列车上途径黄河。我沉默不语，有些疑惑于两辆列车最终的最终到底将会直达到两个多么不同的地方。这时我的耳朵里忽然传来一声那淮河中巨轮器宇轩昂的鸣笛，又见那灰色的钢筋根根恬淡安谧，及偶尔嗅到的那自桥底传来的潮湿水汽味道，我才感觉到自己的那个愤青年代或许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自己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

一切都像是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出自她的典范之作《情人》的那句名言那样：
“好像有谁对我讲过转瞬即逝，在一生最年轻的岁月，最可叹的年华。在这样的时候，那时间来去匆匆，有时会突然让你感到震惊。”

回想起秋城最后的三年，我们哼哼唧唧着老掉牙的摇滚穿行在九二高中的角角落落躺在宿舍聊聊我们的游戏和女人，或是在教室安安稳稳的从地平线冒出太阳睡到冒出月亮然后一路小跑回我们校外租下的窝续上刚刚的梦，打打篮球，翘几节课出去喝点小酒分几支烟吹吹牛B，偶尔义愤填膺的打几场架。昏昏噩噩昏昏恣意挥霍着大好时光，最后在一年里拼命企图补回一点分数，终于光荣毕业。

高二暑假我和阿灿第三次爬上妞儿山顶的时候我说，终有一天我们会把这些都忘得一干二净，那些厌恶、孟浪、悲戚，我不会再爱你。我们把它塞进回忆里，然后偶然有一天我们重新挖出它再恭恭敬敬的把它打开的时候，这些已经不再能勾起我们什么了。事实是，这样的遗忘已经悄然开始了，就在这夜晚的车厢里，就像我已经忘记了到底是谁在那天蹲在山顶那儿哭的一塌糊涂歇斯底里一样。

抽完一根烟，我走回自己的车厢。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似乎恍然察觉到了什么，那东西玄妙且一闪即逝，关于秋城，奔流不息的时光及我们的花样年华。“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海也不再有了。”我口中轻轻念叨着the bible上的话，情不自禁的想我的阿灿。

高考前一天九二高中终于决定给我们一个下午的小假，我在家里睡的稀里糊涂，突然被王华的电话吵醒，电话里王华哭哭啼啼的一遍遍对我重复我们完了我们都完蛋了，我被他整的烦躁不已。第二天王华没去高考，而是直接订了半个月后单飞新加坡的机票，没跟他爸之外的任何人说便远走高飞了，这让我们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后来三番两次的接到来自异域的电话，然而在这样的电话里两个人都如约定好了一样闭口不提那次狼狈的逃亡，呵呵，心虚的我们。

火车往南直奔，车窗外的风景换了又换，像是电影里的蒙太奇，一念之后，又是一片新天新地。诺丹查马斯的99年预言的落空让很多人欣慰又多少有点失望。有段时间我将那些预言诗抄了许多遍，在课本上，高考完后被我们烧了个精光。我还记得那天的我们抱在一起迎头痛哭，撕心裂肺的样子。

“我老了，我突然发现我老了，他也看到这一点，他说，你累了。” --《情人》

车窗外换成了大片的稻田，向供应热水的乘务员续了一杯茶。坐在车厢里，我闭上眼，心中想着一个因纽特人的笔触，眼脸下清晰可见的时光的流，“Delectatio morosa”。
半梦半醒之间，火车依旧飞驰，一如往前。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