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十月某日,阴
下午大课结束,太阳光斜照在窗台上,倒影着楼上晾在宿舍外面的衣服。同宿舍的舍友钱斌拿回来一封来自故乡江阴的信,信上面倒贴着江南民居的邮票,信纸是从那种平常的练习本上撕下来的,信上的字迹工整,带着谨慎、认真的模样,拆开后,钱斌很兴奋地朗读了起来,大意是他们是几个江阴爱好文艺的青年,聚在一起成立了一个文艺沙龙,沙龙的领头人叫庞培,他们每星期活动一次,地点在北大街小学旁边的一个巷子里,五一棉纺厂宿舍,如果有意向的话,欢迎南京师范大学的文学社团与他们一起做一些文化活动,他们已经出了一本诗集叫《北门杂志》,正在筹备一家书店,愿意把对生活的美好情感与南京的学生们分享。
钱斌是宿舍里较早接受西方现代文学熏陶的,从他那里能够得到不少来自江苏省作协的一些消息,什么诗人顾城到南京来演讲、作家韩东闭门不出在那里写作、作家XX到南师大校园里泡妞,等等。怀着对我们这些后知后觉者启蒙的姿势,钱斌把信件高声地朗诵起来,然后把信交给我,问我寒假回去是否去看这些文学爱好者。
把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夹在贡布里希的《理想与偶像》中,然后躺在那里看书,看了一会儿之后没有了心思,便把信又拆开来,又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把那个聚会的地址细心地抄了下来,过了半晌,又把信看了一遍,再把它夹回《理想与偶像》中,侧身躺在那里,回忆起自己的经历,想象起江阴的这帮素昧平生的朋友来。
那是一个细小而逼仄的小巷吧,两旁的树很高大,密密的树荫中偶尔有光线透过,通往一处幽静的所在,记得小学的时候经过那个巷子,巷子一边是一堵高高的围墙,墙上还保留着过去岁月所遗留下来的玻璃片、铁丝网,墙上留着一些学生放学后在上面涂鸦的字迹,某某人到此一游,或者某某人该是罪大恶极的坏分子,经过这条巷子后确实有几幢楼,那其中的一座该是这帮朋友们的聚会场所?
庞培是谁呢?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亦或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他组建这个文学沙龙自然是现在文艺流行的一个印证,这是一个多好的时代啊,每个人都有着对美的乐观想象,每个人也都愿意表达着自己的美,而美又是什么呢,是骆祖斌在校园里卖打卡的进口录音带所播放出沙哑的英国乐队呢,还是南师大校园大草坪上那些艺术系的学生所画的写真?不管怎样,它们都是美的,而我今天收到的这封信,也是一个邀请,邀请着我暑假的时候回江阴与他们见面,一同去参与一次美的历程,这历程也许是未知的,但已知的东西却是必然的:那就是,一切都是好的,都是有价值的。
翻来覆去地在那儿想着,天渐渐地暗下来,一天中最美的时光又到来了,阅读了一会儿弗洛姆的《爱的艺术》,宿舍里渐渐地有了人入睡的声音,窗外透过衣服缝,能够看到满天的星空闪烁着,想起了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的时刻》,觉得生活和艺术真是值得毕生从事的,又看了一回儿《爱的艺术》。
爱就是艺术,或者,艺术就是爱?
一九九九年五月某日,晴
中午一点多,到高巷路口的大家书店去,书店老板周寅坐在那里,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路边的行人,透明的玻璃门看门外的景色,如同在电影院的包厢里看着舞台上的活动屏幕一样,仿佛隔着若有若无的一层,这一层隔着很好,世界便在这种隔着间静止了,虽然外面喧哗声开始大了起来,活动的人形开始多了起来,但是有了这一层玻璃阻挡着,平静的室内依旧平静,可以有吉它的轻声吟唱,也可以有淡淡的一杯清茶,听一下心跳的声音。
大家书店这是四年了吧,在这里也买了不少的书,有精装本的《罗伯·格里耶作品选集》,有人民文学出版社版本的《追忆似水年华》,零零碎碎的几本苏童的小说(前两年他还到大家书店来过一次,那时候大家书店在纺织市场旁边,门面比现在的大了一倍,苏童应庞培之邀到那儿签名售书,虽然文学不如前几年那么走红,但文艺青年还是聚了不少,苏童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谈起了庞培充满男性气息的文字……),哦,还有一套辽宁教育出版社和英国牛津大学出版社合出的丛书,包括:结构主义以来:从列维·施特劳斯到德里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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