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写了一大群青年女性,她们住在大观园内,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女儿国。在作者笔下的这几十个青年女性,一个个不仅美丽、聪明,而且是有思想有感情有意志、“行止见识”不凡的、有独立人格的人。作者有意让书中的一位优秀男性唱出“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那么热烈的颂歌。但是,《红楼梦》既是女性的颂歌,又是女性的悲剧。就是这些作者所极力赞颂的优秀女性,却成了“薄命司”册子上注定没有好结局的人物,作者用她们的悲剧的泪水酿成了芳醇甘冽的艺术美酒,这就是书中所说的“千红 一窟(哭),万艳同杯(悲)。”
一、林黛玉丰富性格特征的表现
(一)在林黛玉的丰富性格中,较为突出也最为世人所公认的就是那所谓的“小性儿”,说话尖酸刻薄不饶人、诸事好挑剔等。其实,这些都是一种表面现象,在其 “小性儿”、说话尖酸刻薄等令人不喜欢的性格背后,隐藏的正是她那颗十分强烈的自尊心。执著地维护自己的自尊心,正是她一切性格的根源。要求尊重和维护人的尊严,不能容忍对人格和自尊心的丝毫亵渎,是她性格的核心部分。
在“林黛玉抛父进京都”时,她就“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正反映了她那种强烈的自尊心,林黛玉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曾“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而自己如今的处境是寄人篱下,不是“正经主子”,因而显得更加小心在意,惟恐自己的自尊心在众人面前受损。可以说,林黛玉就是带着这样一颗强烈的自尊心来到贾府的,明白了这点,我们就会发现,林黛玉那些被人们视之为“小性儿”的事情,都是和她的这颗强烈的自尊心密切相关的。它就象一根绷得紧紧的弦,安装在异常敏感的林黛玉身上,不管有意无意,只要稍一触动,就会强烈地颤动起来。
第二十六回林黛玉到怡红院敲门,刚好碰到晴雯生气,没听清是林黛玉的声音而没开门,林黛玉就错疑在宝玉身上,就“独立墙角边花阴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回去后,又“倚着床栏杆,两手抱着膝,眼睛含着泪,好似木雕泥塑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薛宝钗史湘云都曾受过宝玉不留情面的顶撞,她们也不过是“满脸通红”而已,而林黛玉却只因一点误会受了点委屈就撕心裂肺的痛哭,实可见其自尊心的强烈了。
要列举林黛玉为捍卫自己的自尊心而表现出的“小性儿”的事例真是太多了,但最能说明问题的莫过于林黛玉在处理爱情问题上表现出的若为尊严故,生命与爱情皆可抛了。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中,林黛玉发现宝玉看的是《会真记》后,“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并也笑道:“果然有趣”,可当宝玉借机说出“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来表达自己的爱意时,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生气地指着宝玉说:“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说到“欺负”时,“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原因是什么呢?是宝玉说的确是“淫词艳曲”、是“混话”吗?当然不是。前面说到林黛玉对《西厢记》、《会真记》一类的书也是“越看越爱看的”,怎么这会儿就成了“混话” 呢?是林黛玉不爱宝玉?可大家都知道宝黛的爱恋是真挚的,可以说林黛玉在贾府生活下去的勇气就是对宝玉爱情的追求与憧憬,是宝玉的爱情带给她生的信念,吸引着她对未来的期望,一旦得到宝玉爱的表白时该是多么的欢心,多么的喜悦呀。而事实却相反,林黛玉却对梦寐以求的爱的表白感到气愤不已,觉得宝玉是“欺负”她。既然林黛玉是爱宝玉的,又是喜欢这些“混话”的,那么是不是林黛玉做作呢?我们知道林黛玉当时的“不觉带腮连身的通红”、“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 这些表情,是连善变的王熙凤也一时装不出来的,何况是这个“痴颦儿”。这样,唯一的解释就是,以林黛玉的身份、地位、教养,这样的婚姻大事是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以这种示爱的方式出现的,这种场合和方式至少她是不能接受的。这种爱的坦白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亵渎,是“欺负”她,太伤她的自尊心了。像这样的例子,在第二十六回“萧湘馆春困发幽情”一节中表现得也很充分。当宝玉当着林黛玉的面对丫环紫鹃笑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 ’?”时,林黛玉是气得“登时撂下脸来”,还哭着说:“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来,也说给我听;看了混帐书,也来拿我取笑儿。我成了爷们解闷的。”哭着下床往外就走。林黛玉为什么这样大发作呢?当宝玉来时就明明听到林黛玉在床上忘情地长叹“每日家情思睡昏昏”,这足以说明林黛玉心中对宝玉的爱恋是无限火热的。每日都为宝玉神昏不定,思曲缠绵,而且自己口中说的就是那所谓的“混话”。可见,本来宝玉话中的内容、词语的实质是可以带给林黛玉爱情的喜悦的,但宝玉表达爱情的方式却伤了她的尊严,令她无法接受,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