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我们的漂泊诗人通过百渡口,来到馨叶市,向着这位美人的心发动进攻。他本以为她是诸多城市中平凡的一个,他只是想了解她在诗歌中所占的行数和位置,他要把她归类,贴上合适的标签,然后在归档到那些已经向他吐露心扉的别的城市之中。他的脸上混杂着四海为家的人的厌倦、诗人的热情以及初来者的好奇。但很快他便败下阵来,脸上带着惶恐和悲屈。这座城市喧闹却冷寂,光彩照人却难以企及。
他对别的城市的招呼有着亲身的体验——朴实的亲切、粗鲁的施舍、厉声的斥骂、喋喋不休的善意、过分的轻信、高傲的蔑视、激烈的对殴,各式各样的招待。但是馨叶这座城市让他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她对他究竟是持有什么样的态度。她就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的贸然来访是多么不合时宜,又多么微乎其微。灯火辉煌的街道像静谧幽深的小径,两边的高低不一的楼房像怪物一样耸立一旁——有的还带有红的、蓝的、或者黄色的霓虹灯。没有人看他一眼,没有人跟他说话,他仿佛空气一样,人们对他的出现表现不出任何不同以往的变化。
他毫无存在感。
他开始怀念起在其他城市的遭遇,他开始怀念背后被拍肩的惊吓,开始怀念被说教,开始怀念那携带威胁意味却又属于交际的吆喝,到底在冷嘲热讽抑或是友好亲切都不再重要,他甚至怀念起一群醉汉将他一脚踹出去的痛感。那总比这座城市的漠不关心的好。赫恩生平第一次饱受被忽视的屈辱,当他企图接近这座城市的时候,这座城市回应他的只有一切如旧、视而不见。他虽然是诗人,却对这座城市束手无策,他找不到她的对称线,找不到她的支点,找不到可以把她拿起来观察形状的把手,她不像是一座城市。
赫恩无助地站在导航街口,囊中空空如也——诗人确实应该这样。人们像光鲜而冷血的幽灵般,在他面前邪恶而自私地列队走过。几个人站在一座有如巴别塔一般的大楼前谨慎而朗声讨论着,内容包括游戏、生活琐事、玩笑以及足球。他们衣服的臂膀上都绣着奇怪的花纹,波浪与船,不知道什么意思,兴许隶属于太平洋第九舰队。赫恩走近他们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先生,打扮得像是过时的古董,黑色的眼睛冷漠而做作,时不时地扫向那群热闹的谈客。他似乎不经意地瞥向我们的诗人,眼神好像赫恩本就该在那儿搁着、司空见惯似的,眼睛又转向别处。前方不远的便利店的两名店员正在喋喋不休、匪夷所思地争论谁的资历更浅。而交通灯下是一个背对着他、身材美丽的女人,穿着像古代异国的公主,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远处正呼啸而过的轻轨,高傲的气质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一个城市的产物头戴安全帽正在凝神注视着一座歪歪扭扭、不成体统的楼房,脸色沉着得可怕,指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远处几个孩子正围着一位年龄稍大的女孩喧哗不已,他们吵闹的声音足以将一个集团军的人的心脏击碎。女孩显得疲倦、无奈和焦急,她不得不多次用充气槌子敲这些孩子的头让他们安静。
诗人是敏感的,赫恩瑟瑟发抖。他鼓起勇气凑了上去,试图插上几句,但他的话语很快便被漫漫的时间长河吞噬、沉没,一个气泡也没有。他乞求他们的回复,但所有人都不予理会,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这座美丽无情的城市没有实质,她的子民们都是没有灵魂的生物,这片凄清的荒野上只有他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