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直不得不如此。我的意思是,按照它的既定规律,按照它的本来面貌,发展下去。别说革命。革命已被哲学家史学家赋予规律的意义。
所以,事情一向如此。
后来我便不再带他,待他熟悉后。可是我们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朋友。
自觉不自觉的,我喜欢靠近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为何。我创作。他也是。我平素不太跟人凑作堆,惟独对他例外。或许只是因为跟他在一起唱歌聊天,很快乐。或许。谁知道呢。
他一直话不多,一直很害羞,一直叫我楚生哥——虽然这个称呼他叫不顺口。
有一次我问他,阿穆你多大了?
他说,二十二。
我惊讶。毕竟他一身打扮看起来可老成多了,没想到才这么小。
顿了顿,他又匆忙补充说,八月末就二十三了。
处女座。我随口喃喃。
什么?他问。
他看着我。过分纯净能否涤尽整间声色场所的罪恶?
我忽然笑出来。缓缓抬起眼皮,无赖似的加重咬字:处女,座。
他张大了眼睛,似乎敏感。下一秒,却冲着我没心没肺地笑了。他说,星座么,我不懂的。
我再说不出话。
——不是愿,与不愿;而是不能。
二十二,念书的话,该毕业了吧。
他摇头。我没上大学。
我点点头。我也是。
各人有各人生活各人因缘,我没再追问。
隔半晌,我无端叫他名字。我说,阿穆。
他抬眼看我,便算他答。
我张张嘴,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喉口像熬夜抽过两包烟后似的干燥。
然后有人跑过来叫,阿穆,该你了。
他点点头拎起吉他,转个身干干脆脆地走了。驮着背,跟在叫他的小弟身后走。只是走路而已,廉价黑T恤的背影看起来都诚恳。
这样的一个男孩不该属于这里。
这里的男孩应该是这样的——年纪同他差不多大,有的大一些,有的更小。有的漂亮,更多的平凡。而大多数瘦。穿Dior Homme,用BURBERRY香水——都是自己血汗钱换的,因此穿用起来皆有种无所顾忌的豪迈。无一例外的是年轻秀气的眉眼间几分见惯风月的哀艳气。这个叫小A,那名是BB。都是假名。但有谁会介意。名字只是代号,他们的商品是身体。
我唱。我静。唱是因为喜欢,静是因为习惯。
大多数人不值得同情。因为那是他们自己选择。而人总得对自己选择负责。谁得空闲精力交付同情。我们都是辛苦又辛苦的成年人。
店里有一名叫晨晨的男孩子很受欢迎。他说晨晨是他本名。可是谁知道呢。或许只是他哄客人时的嘴甜。俗话不是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叫晨晨的男孩子有一阵常常下午便到店里。没人知道他来做什么。我猜他在等人。
就在那样一个五月的某一天里的某一次,他站在吧台后面打量了半天,忽然说阿穆,你该穿鸡心领,圆领显人胖。然后对牢我——楚生哥,你身上的借他试试看。
拨弄吉他的手止住,我转头看过去。
阿穆愣住,仔细反应了才明白晨晨话里的意思。瞥见我在看他,从脸孔涨红到脖子。他慌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穿不下。
晨晨立在吧台后没有表情,没有说话,撑了手臂懒懒地看着我们。总觉得这漂亮男孩子自我得像SD娃娃。
白天见到你真不习惯。我拉低了垒球帽,漫不经心地这样说道。
他面上表情有一秒松动,随即别过头去,指尖在朝上码放得齐整的玻璃杯缘移动。
近一段时间都这样反常。大约,两个礼拜左右吧。做MB的男孩子,中午十二点正是补眠的黄金时段,他的反常想必定有缘故。
而我已经把他的注意力成功从‘换衣服’那件事上移开。暗影浮动的室内只有琴被拨动发出的三两不和谐音,此外一切静止。
玩弄杯子渐觉无趣的男孩重新把注意力转回阿穆身上。他冲阿穆比了个手势,后者听话地乖乖走了过去。晨晨一只手抬起来,修长的手指在阿穆额前拨来弄去。这一阵子阿穆头发见长,不借助外力已经立不起来。平时软趴趴,趴在脑袋顶上,很是滑稽。
忽然玩儿心起,他从吧台里单手一撑跳出来,拉了阿穆便跑。
喂!我忍不住站起来喊。
我们等下就回来!给我的是这样不负责任的回应。
阿穆被迫跟着跑。大门开了,午间日光剧烈耀眼。他回过头来看我。他不知所措,但是微笑。张开口——没事的,只是出去一下,没事的。
很温和的声音。可是我安不下心。
为什么呢?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门合上,黑暗重临。
为什么呢?
我没有预感。于是我继续弹琴。我唱。
我想起十八岁的我和之后的我,我想起他和他和他们。我们在夜间出没,我们不懂白昼——虽然事情很有可能打从一开始,就并非我们本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