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关上的那一刻，苏景臻猛地放松了身体，将自己砸在了床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跟武将打交道真是一个新奇体验，半步不敢走错。
不过话说起来……
他双手环头翘起二郎腿，这个嫂子，倒真是和想象中不一样呢。
若真是对哥哥那般深情，又为何对自己不假辞色。若真是装出来的……想到这点，他摇了摇头，自怀中掏出一卷宣纸，正是先前画得靳景贤小像。画上的男子比之自己更要风采出尘，看似端方君子，偏偏唇边还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调侃跳脱。
“你倒是解脱了，留下这个苦差事给我。”他说。

仍旧是宫里惯用的老三样。鸩酒，匕首，三尺白绫。
苏曜现年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八岁，如何就能练成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气度，眼睁睁看着这三样放在眼前，吓得牙齿都在嘚嘚打颤，一张小脸煞白。苏珂不比苏瑜，苏瑜好歹也曾经手把手教过这个小皇帝几天，他一走，苏珂这个混世魔王又怎么会饶得了他？
“朕不要死，朕要见姑姑，朕要见她。”
苏珂冷笑一声：
“见她？你要是能见到她，我一定会把你拖出来鞭尸三百你相信吗……”
“她一定舍不得杀我的……你要是杀了我，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苏珂被他气得几乎要笑起来，要取她命夺她权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这父子两个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无耻。他强硬地将白绫绕在了苏曜单薄修长的脖子上，无视他的挣扎狠命收紧，看着他清秀单薄的小脸渐渐没了人气。
要真的有什么不甘，就下地去跟你的皇帝老子慢慢说吧。
苏曜绝望地挣扎了两下，终究还是没能敌过苏珂的臂力，永远闭上了那双曾经俯瞰过整个霁和的眼睛。
麟趾七年，大年初一，宪宗皇帝薨。

后人对这段史实曾经诸多揣测，尽管正史上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记录，但是《宪宗皇帝起居录》上含糊地记载过，“远定侯侧帽风流，出进山门过虞河对浣纱女一顾留情，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虽是描写远定侯，即后来的护国公苏珂的容貌风姿，但“出进山门过虞河”七字极为耐人寻味，后人颇有宪宗皇帝便是远定侯谋害的 说法。

“府里的曼陀罗花已经开了，小将军你不睁眼看一看么？”
是尘缘还是梦魇。府里的曼陀罗花在你走后都没有照顾了，你那么心疼它们，都不会回来照顾一下么？
你上次在有物居画丹鹤时跟我谈到的堂弟，我已经看到他了，跟你一样考取了状元郎呢。他真是像极了你，我看到他的时候险些要落下泪来，但是我不能让别人知道。人家现在都说画鹤公子有多么的出尘，他们肯定是没有看过你。我应该没有多少日子活了，可是你肯定是不想再看到我的，所以我就这么熬着，熬着，我一点都不希望你不开心。
不要弹琴了，你弹了这么久了，都不累么，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头来看看我呢……
“小将军……”
贺晞用全身力气将床边的人拉到了身边。她死死抱着他的腰，他身上仍然熏着他自己秘制的无相水的香味。她根本承受不住这种香味的侵袭。
“你别动好不好，我就抱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苏景臻僵着身子，不可置信地感受着腰间渐渐湿润的温度。只是他特意营造的幻影罢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竟然能让贺晞在他面前落下泪来。
“你……再叫我一声。”
“……小将军……”
“……”
“小将军。”
“小将军。”…………
贺晞时年已是二十有七，跟“小”根本搭不上边了，可是苏景臻知道，这个称呼是当年风华正茂的堂兄对自己新婚妻子的私语。
紧紧环绕着自己的臂膀终究慢慢松了下来，许是重伤在身的关系，血染沙场的天下名帅此时长发披肩，遮挡了所有戾气，变得苦涩而柔和。
“居然能够这么像。”她眼中明明噙满了泪水，但是仰着头的样子却仍然不见任何软弱。苏景臻能够感受到她的目光在他的脸上一点一点走过，一寸相思一寸灰。

“你是不是擅于丹青？”
“是。”
“帮我画一幅他的画像吧，我……都快忘记他的样子了。”
她哀求的样子是那么真实，像孩子乞求心爱的玩具般恳切。苏景臻觉得喉头像是有什么堵住似的，几乎开不了口。
“是。”
苏景臻退出这件屋子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
明明是正午的时候了，可是阳光似乎在窗棂边静止了，房内昏暗无比，贺晞病弱的白衣在房间深处散射出微微的暗弱白光。这是身为天下名帅的贺晞，唯一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内心。只因为他弹得琴，穿的衣，熏得香，和那张微微修饰便与靳景贤一般无二的脸。
世间上，贺晞的唯一弱点。天下皆知，却无人能碰。
现在的贺晞，和当年“鲜衣怒马，窄袖轻罗，”的明亮少女，哪有半点相似之处。

……系统抽风干什么……

苏瑜难得进贺晞的房间时敲一次门，本想着礼貌性地客套一下，没成想房门竟应声开了。
苏瑜一惊，脱口而出道：“你怎地下床了？”
贺晞倚在门框上看他，脸色白如新雪。
苏瑜一愣，脸上的笑容便有些维持不下去了，颇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
“你先把我放进去好不好，你的兵在外面看着，好没面子的。
”贺晞想了想，把手递给他，苏瑜只得认命地接过她的臂膀，将她抱到了床上。抱起的那一刻用力过猛，一不小心竟差点向前扑去。
他心下一酸，柔声道：
“想必宁城伙食太差，把你养得比骷髅都重不了多少。”
他见贺晞没有搭他话的意思，便又笑道：“你的兵也太纪律严明了些，我站在院子外面竟听不到丝毫声响，进来乍一看到这么些人，吓了一跳呢。苏珂那小子整天炫耀自己的私兵，真想让他跟你比试较量一下。”
……
良久，还是苏瑜先败下阵来，挫败道：“你这是恨上我们了啊。”
贺晞闭了闭眼，声音虚浮，竟是有厌世之感：“他……后来在我碗里下的解药，你们并不是查不出来，又何苦将事情做到如此境地，史官笔如刀，又怎么会绕过你们两个。”
苏瑜本是苦笑着听着，听到后来却是笑了起来，喜道：
“贺虾儿你没恼我们是么。”
“你……长脑子是为了看起来高一点是么。”

贺晞不欲多言，她身上的伤也不允许她再继续说下去了，喘了几口气，她用手按住苏瑜的，一字一句道：
“母后娘娘和桐姐姐的命……要留下。”
她的手上尽是别家女子不能想象的老茧与伤痕，长，骨节却是粗大，因着血气欠缺，连指甲盖中都是青紫之色。
贺伯母死于难产，从小她便养在宫中，虽是当时和贵妃，现在的太皇太后的义女，可是宫中人又何曾将她当成金枝玉叶看过？在御林军中厮混着长大，幼时不懂事时还总是和她打架，她说过的揪她头发最狠的笑语也是真的。
她居然也就这么长大了，不曾怨恨不曾推脱，即使这个皇朝杀死了她的父帅，她的爱人，她也能够将这个整个江山背负在身上，一背就是十多年。又何曾有人记过她的恩情？从小到大有有谁真正心疼过她？
苏瑜没由来的一阵心酸，险些便要答应她，话到嘴边又生生给咽了下去。
“……我会尽量，虾儿，我会尽量。”
他只能这样说。丰桐久居深宫便也算了，那太皇太后又岂是可轻易相与之辈？若是一朝得以翻身，自己和身后的这群人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个承诺太重，他不能给。
贺晞死死盯着他，可是没用。苏瑜不比苏珂，若是他认准的事情，从没人可以改变。
苏瑜有些无奈的心痛，只能点了她的睡穴，让她可以至少得到暂时的休宁。
“来人，请前太子太傅于慈华宫偏殿。”

……没办法了……好像版权问题什么的不能发了……甩地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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