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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之殇 】我触碰过的幸福 和时光一起 悄无声息地从指尖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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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3-03-30 11:16回复
    一间带阁楼的木屋前。一个满身伤痕的女孩,只穿着一条破烂的蓝色裙子。蹲在门外的阶梯上小声抽泣。
    我走过去,从包里拿出一件衬衫披在她身上,伸出手抚摸她有些干燥的头发。然后我看见她缓缓抬起的小脸上,满是淤痕和泪水的眼睛。
    哥哥,你知道海在哪里吗。我要去找我的爸爸。她看着我,噙着泪水喃喃地说。
    我笑了笑,伸手过去摸她的眼睛。
    如果你不哭,我就带你去看海。然后把手里的那束红色花朵花赛进她的掌心。
    听见这句话,她迅速擦干眼泪冲我傻傻的笑。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线。
    哥哥你说话要算话。
    凭着依稀的印象,我拉着安寻的手跑到老家门口。
    那扇破旧发霉的木门缓缓打开的时候,奶奶眯着眼睛在门口看了我很久很久。
    满脸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孩子一样的笑容,眼角有隐约的泪。我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趴在她耳边大声的地说,奶奶,我饿了。
    安寻局促地站在一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手心温暖而潮湿。
    接过奶奶递来的两块荞麦饼,我跟安寻坐在院子里聊天。她狼吞虎咽地啃着隔夜有些僵硬的麦饼,告诉我她的妈妈在她五岁的时候生病死去。爸爸是一个海军,在北方一个部队的轮船上做舵手。可是已经快一年没有回来。刚才是她这个星期第三次被继母毒打一顿关出门外。原因只是偷吃了桌子上的三颗苞谷糖。
    “可以我真的很饿。我几乎两天没有吃过东西。”
    她委屈地看着我,瘦小的身体蜷缩在过于宽大的衬衫里,显得那么孤独而无助。脖子上斑驳的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红色的光。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痛。
    我把剩下的大半块饼塞到她手里,然后抱住她,感觉她瘦削尖锐骨骼硌得胸口隐隐作痛。 她愣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饼轻轻地拍我的背。
    哥哥,不要伤心。等我爸爸回来就好了。他不回来,你可以带我去找他啊,你刚刚答应我的。
    我收紧了抱她的手臂,用力地点了点头。


    3楼2013-03-30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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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夏天,金线花开的特别旺盛。我在那个南方小镇呆了整整一个月。几乎天天跟安寻在一起。
      她带我去山上抓蚱蜢,网蝴蝶。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把所有战利品放生。
      或者只是在镇子最西角的道口沿着蜿蜒的铁轨慢慢地走。
      她喜欢揪着我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走在被太阳晒得有点烫的钢轨上,然后不停地小声说话。  她说小时候他的爸爸最喜欢带着全家这里。爸爸妈妈坐在旁边的山坡上看夕阳,她一个人在铁路四周蹦蹦跳跳地玩石子,抓蚂蚁。然后在暮色浓重的时候,三个人手拉手,沿着铁轨慢慢走回家。
      她说她已经记不清妈妈的脸。只是记得她眉角和我一样有一颗痔,笑容很温暖。
      她说爸爸每次回来看他,身上都会带着一股淡淡的海水味道,虽然涩涩的,但是很好闻。 每次这里的时候她的眼眶都会红一下,然后抓起我的衣角用力吸气。
      “辰哥哥,好像和你身上的味道有点像。”


      4楼2013-03-30 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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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继母依然给他吃很少的食物,依然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理由打她。
        那一天,为了抓一只从娄子里逃跑的青蛙,她被小溪边岩石绊了一交,全身衣服都湿透。回到她家的时候,那个女人尖叫着冲上来揪住她的耳朵,声音尖锐而冰冷。她使劲把她拖进家里,长长的指甲在她雪白的皮肤划出一条条红色痕迹。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过自己不是一个大人。憎恨自己甚至没有反抗一个女人的力气。
        我只能现在她家门外,辨认着木条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和她无助而沙哑的呼喊,流着眼泪用力撞门。直到天黑,手麻了,眼泪干了,耳边轰轰作响,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那天以后,安寻再也没有从那个木屋里出来。
        每个晚上,我都会在她家四周流连,寻找机会进去看她。直到那天沿着屋子后面一根柱子爬到阁楼,透过窗户,看见在地上蜷成一团睡着的安寻,我才发现一直以来她就是生活在这样狭小而潮湿的空间里。甚至没有一张床。
        我轻轻地敲她的窗,看见她揉着眼睛朝我翻了个身,然后一下子蹦起来趴在窗户上,微笑着流泪满面。
        之后的十多天,每到半夜,我都会拿着当天省下的食物用那件衬衫包着,钻进窗户,塞到她手里。我们面对面缩在这个小小阁楼里,小声讲话,或者坐着看星星。
        每次看着她拿到食物后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的心就会很痛很痛。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安寻,慢慢吃。以后你天天都有饭吃。
        满心疼惜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我的家在北方那个遥远的海滨城市。我终究是要走的。
        而安寻。那个在我面前鼓着腮帮子拼命点头的孩子。她也忘了。


        5楼2013-03-30 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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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正和奶奶坐在木桌边吃晚饭。
          她拉起我的手就朝门外走,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挣扎中,我看见她右肩别这一块黑色布料,上面有一朵白色的小花。
          我的手瘫软下来,和奶奶手中的碗一起重重滑落。
          一个星期前,爸爸自杀了。留下大到几乎永远也还不完的赌债。尸体还没有下葬,在等我回去。
          临走之前我最后一次去了安寻的阁楼。
          我把家里仅剩的二十三颗苞谷糖包在衬衫里,摘了一束金线花,放在她的窗口。然后像往常一样轻轻敲她的窗。但是这一次她要开窗的时候,我摇了摇头。
          我在玻璃上用力哈气,在呼出的一片白色里用手指写了六个字。
          [安寻,我要走了。]
          安寻在我哈出的白雾旁又哈出一块,在上面轻轻地写,
          [还回来吗?]
          [不知道。]
          写完这三个字,窗户那边很久很久都没有动静。眼角的泪正要落下,突然看见安寻的那快白气一笔一划地写了三个字。
          [我等你。]
          隔着两片白茫茫的雾气,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我只知道自己的眼角有一种咸咸的液体终于流下。一直一直流到心里。
          妈妈在车站门口等我。
          火车开动的刹那我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月台里面窜出来一瘸一拐地跟在车后,跑了很久很久。我闭上眼睛,闻着金线花酸涩的香气。
          听见空气里回荡着一个九岁孩子绝望的请求。
          [如果你能回来的话,可以带我去看海吗?]
          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很多事情。比如安寻心心念念的爸爸已经在半年前的一个意外永远留在了海底。比如我离开那天,安寻从高高的阁楼跳下来,拖着血肉模糊的脚跑了整整十分钟才追上火车,跟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比如,金线花的花语,是等待。


          6楼2013-03-30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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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2000年冬天。她似乎注定要这样安静的等待着他。在那些血肉模糊的时光里。


            7楼2013-03-30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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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SIDE
              九岁的时候,我蹲在家门口,哭着等待一个永远不会的男人。
              十五岁的时候,我蜷缩在小小的阁楼上,努力微笑着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男人。
              那天的火车站,我还没有听到辰的回答,便再也跑不动了,晕倒在了站台边。被人从车站送到医院,再被继母从医院里拉出来的时候,我的怀里依然紧紧抱着那束血红的金线花和那件沾满血迹的衬衫。
              那个表情阴冷的女人扯着我衣领,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很颠簸,衬衫里面的苞谷糖不断的掉在地上,零零散散地滚进田间。我趁她不注意,用力甩开她的手跑去一粒一粒捡起。满身泥渍地回来地回来的时候,这个女人揪着我的头发开始尖叫,冰冷的手掌重重地扇在我的脸上。
              记忆中那天黄昏的夕阳是血红血红的颜色,她在扇完我第十一个巴掌的时候大笑着对我说,跟那小崽子去了海边也没用。你爸爸早被淹死了。
              你骗人,我瞪着她一边抓着手里的刚拣回来还沾着泥渍的一把苞谷糖狠狠的塞进嘴里,用力的咀嚼,不让自己流下泪来。然后听到空气里什么东西轻轻碎裂的声音。是希望。
              那以后的两年,我几乎没有再跟任何人讲过任何话。表情僵硬,动作迟钝,被毒打的时候不会哭叫,吃再少的东西也不会感到饿。
              大部分时间,我只是安静地抱着辰的衬衣蜷缩在阁楼里,用力地呼吸上面残留的海水气息。或者看着窗台上那束已经干瘪枯黄的金线花,整天整天的发呆。
              我总是想起那个夏天的门口。辰走过来抚摸我的头发,他把一束红色的花朵塞进我的手里,温柔地抚摩我的眼睛。他说,如果你不哭,我就带你去看海。
              所以辰,我真的一直一直都没有再哭。
              而你,要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些干燥的黄昏和黎明里,我在窗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哈出白气,用手指写上辰的名字,再看着它们一寸一寸慢慢的褪去。
              继母在我十二岁的一个清晨终于跟一个邻镇的男人离开。
              临走的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坐在饭桌边安静地跟我说话,这个从来只会用看待毒药般的眼神看着我的中年女人。她把碗里一块鸡蛋饼递给我,然后用无数次操着木条打我粗糙的手掌抚摩我的头发,她说,我要走了。以后你再也不必用那样仇恨的眼神看着我。而我,也终于解脱。然后她笑了,眼神依然阴冷地看不到任何表情。


              8楼2013-03-30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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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镇长来家里找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和那个男人带走了部队发给遗属的所以抚恤金远走他乡,而其中的一半,本应属于我。
                 白发苍苍的镇长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问我要不要告她,我笑着摇了摇头,手里紧紧捏着早上那个女人走进男人的汽车前塞给我的厚厚的一叠信。信封上有辰歪歪斜斜的字迹。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蜷缩在仅剩的小小空间里,把那些信按日期在面前一字排开,一封一封小心翼翼地拆。
                 [安寻,我回到家了,刚从爸爸的丧礼回来。你还好吗。走的很突然,对不起。]
                 [安寻,今天我们搬出了原来的家。现在住的房子又小又脏,还有一股霉味。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总是想起你的阁楼。虽然小,但总是干干净净。]
                  [今天的晚上,妈妈买了一条鱼。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鱼。可是今天吃到最后我突然很想哭。安寻,你吃饭了吗。你肚子还是那么饿吗。]
                 [安寻,我生病了。发很高的烧。我总是梦见你抱着我的衬衫呆呆地站在那个小小的月台。手里的金线花都谢了,你还在那里等我吗。]
                 [安寻,你收到我的信了吗。如果可以的话,写几个字给我。我很想你。]
                 [安寻,……]
                 两年。23封。一些简单的字句。
                 读到最后一封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很暗。下炫月皎洁的月光照在粗糙的信纸上。日期是四个月前的某一天。
                  [安寻,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一个星期前我退学了。家里的负担实在太大重,妈妈已经累的病倒。我开始学着在工地里找些可以干的活,所以以后会很忙。我会很努力地工作,很努力地赚钱。等还完家里的债,存够钱,我就回去看你。]
                  他说他会回来看我。

                 那一夜,我面对窗外曾经和辰一起看过漫天繁星,第一次没有忍住哭。
                 于是我的等待开始继续。在那些贫穷而饥饿的漫长时光里。
                 我开始疯狂地存钱。


                9楼2013-03-30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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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岁的时候,我每天清晨背着箩筐去溪边摸小鱼小虾,然后拿到集市上卖。或者在镇口摆个小摊,帮过路的人擦皮鞋。整整一天,换很少的毛票。脚底总是被碎石划伤。手指慢慢变得坚硬和粗糙。
                    十三岁的时候,我还在一个小饭馆里打零工,讲很少的话,拣最苦最重的活干,只为能在关门后蜷缩在角落里吃客人剩下的残羹冷饭。省下一顿晚饭的钱。
                   十四岁的时候,饭馆老板在拖了我三个月工资没有给以后,把我赶出来。他用蔑视的眼光看着我,骂我是没有人要的杂种。他说一年来他肯每天给我一顿剩饭吃,已经很不错。那以后我的脸上有了超过年龄的冷漠。我学会在集市为了一毛钱跟同龄甚至比我大的孩子打的头破血流。为了一筐被撞翻的鱼虾偷偷跑去烧光撞我的人家里的整个草垛。或者跟着镇上一些表情阴冷的大人去城市里装成乞丐骗钱。为怎样分配那么脏兮兮的硬币吵的面红耳赤。
                   我渐渐长大,渐渐变成一个锱铢必较的冷漠少女。
                   只有在每个晚上回到阁楼,看到窗边那束金线花,披上辰的衬衫时,我的心才会突然变的柔软。我趁着朦胧的月光,一遍一遍地数钋满里那些凌乱的硬币和纸钞。然后在疲惫而满足的感觉中沉沉睡去。
                   等我的钱装满这个钋满,寄去帮辰还完债,他就可以带着那个城市温暖的海水气息回来看我。
                  那个时候的我单纯并且执着地这样相信着。
                   十六岁的冬天,我终于装满了我的钋满。
                   那天清晨,我抱着那罐存了六年的硬币,穿过花园里那些被白雪覆盖的花朵,轻轻推开辰奶奶那座木屋的大门。我欢快地喊着,奶奶,可以告诉我辰的地址吗。然后在客厅正中看到一个少年阡长而颓废的背影。
                   有无比熟悉的海水气息从回忆里排山倒海地袭来。我停住脚步,手中的钋满掉在地上砸的粉碎。
                   少年听见声音,慢慢转头过来。曲线柔和的脸上瞬间有恍惚的神情。很久很久,他开口叫我的名字。
                   安寻。是你吗。


                  10楼2013-03-30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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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寻,你怎么了。看见我的眼泪,他像往常一样伏下身来亲吻我的眼睛。然而这一次,我仰起头,慢慢迎上了自己的嘴唇。那是我和辰第一个吻。温暖的,颤抖的,记忆里如金线花般美好而悲伤的吻。分开的时候我微笑地看着他的眼睛。
                      [莫辰次紫安寻。爱一辈子。]
                     那是辰最后一次在我的玻璃窗上哈着气写字。依然写得很丑。
                     阳光在天际扯出一条线的时候,辰再次离开。
                     他不让我去送他,也没有拿我一分钱。只是在临走的时候,把头伸进窗里深深地吻我。
                     他说,安寻,我爱你。但是你可不可以别再等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拿起窗框上那束干瘪的金线花,笑着搔他的颈窝。
                     那个冬天寒冷的黎明,我在窗口看着辰踩着过鞋底的积雪慢慢离去。身后拖着一只破旧的行李箱。轮子在雪地留下两道平行的轨迹,就像我们如何挣扎都无法交融的人生。
                     我忍住眼泪,紧紧握着手里的金线花。在玻璃上辰残留的字迹下写了一行字。
                     [紫安寻等莫辰。等一辈子。]

                     


                    12楼2013-03-30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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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一个星期前突然晕倒在宿舍里。被工友送到医院,检查出已经是尿毒症晚期。如果要继 续活下去,等待她的将是一周三次费用昂贵的血液透析。或者一次对我们来说价钱如天文数字的换肾手术。
                      而无论是其中任何一样,都意味着我将用完存折上所有积蓄。然后深陷在赚钱个还债这个绝望的轮回里,永永远远没有翻身之日。
                      好像,已经不行了呢。收到信的那天,我蹲在宿舍的角落里,把安寻的信攥在手心捏成一团。看着金线花的种子从手心一粒一粒滑落,撒了满地。连同我泛滥的泪水一起。
                      那个冬天,这个北方城市是从来没有的寒冷。
                       为了省钱,母亲执意不肯住院。于是我白天在工地高高的铁架上作工,晚上回到宿舍陪在母亲的床边。端茶倒水,擦脸翻身。看着她渐渐浮肿的身体,整夜整夜不能睡。每天早晨出工前,看着镜子里那张眼眶深陷,布满胡渣,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我仿佛能清晰地听到血管里那些曾经汹涌澎湃的血液渐渐凝固的声音。清晰得有些残酷。
                      记忆里安寻的脸开始慢慢模糊。有时候,我甚至会突然想不起她的样子。只是在习惯般面朝南方侧躺的夜晚,看着那些永久不变的星星,不知不觉地流泪。
                       两个月后,我从工地突然折断的铁架上掉下来。
                       醒来的时候,我看见一张和老照片里年轻的奶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整洁而空旷的病房里,她穿着朴素的蓝色毛衣,慢慢走过来把手放在我的额头。她说,你醒了。要吃东西吗。语气轻柔,手掌温暖而柔软。
                       那一刻我居然有了想流泪冲动。
                       她叫雅,是工头叫她的女儿来照顾我。
                       雅是善良而美好的。
                       住院的三个月里,她每天在宿舍和医院间奔波。


                      15楼2013-03-30 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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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岁那年蹲在家门口哭的安寻。缩在宽大的衬衫里啃着半块麦饼的安寻。拽着我的衣襟小心翼翼走在铁轨上的安寻。被继母关在家里用木棒毒打的安寻。在窗子上写“我等你”的安寻。抱着我的衬衫追火车要我带他去看海的安寻。
                        上的安寻。被继母关在家里用木棒毒打的安寻。在窗子上写“我等你”的安寻。抱着我的衬衫追火车要我带他去看海的安寻。  十六岁那年摔碎钋满冲上来紧紧抱住我的安寻。在奶奶的坟前冻得瑟瑟发抖的安寻。一边说我字烂一边笑着流下泪来的安寻。伸着脖子在窗台送我的安寻。
                         全是安寻。我爱的安寻。我再也爱不起的安寻。
                         我擦干眼泪,面向近十年来心心念念的南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回忆那个让我用尽前半生所以力气去爱,却始终无法在一起的人。
                        把信投进楼下的信箱,再次回到新房的时候,雅依然在熟睡。我走过去,伏在她身上用力亲吻她微张的嘴唇。
                         然后我们的生活开始继续。 2005年春天,母亲的手术费终于在工头和雅的努力下东拼西借地凑齐。
                         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把自己的一个肾给了我的母亲。休息了两个月,继续在工地里没日没夜的赚钱还债。
                         接到安寻的电话,是在一个空气有些燥热的傍晚。一个工友从楼下跑上来,说管理处有我的电话。
                         喂,是辰吗。线路很嘈杂,电话那头的人声沙沙的干扰声里,显得很轻很无力。但我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出了。是安寻的声音。
                         是我。我紧紧握着听筒,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眼里几欲溢出的泪水。
                         然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夜晚宁静的空气里,只有两个人努力压抑却依然急促的呼吸声。
                         很久很久以后,他在电话那头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辰,什么都不要说。我们去看海。
                         2005年夏天,窗口那株金线花开始吐出血红的蕊的时候,我请了三天假,拿着一只小小的行李箱,坐了两个小时火车去了跟安寻约定的那个海边小城。


                        18楼2013-03-30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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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2010年夏天。约定的海边。他们终于可以永不永不说再见。
                          mslde
                           结婚后的第二年秋天,雅为我生下一个女儿。我给她取名叫寻。
                           母亲在雅的悉心照料下,身体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抱着小小的寻在晚饭后四处闲逛。岳父的建筑队因为活计扎实工人勤快,渐渐在当地变得小有名气。每年能接到很多又轻松报酬又高的好活。我也渐渐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木匠活,不用再每天攀高爬低。
                           寻四岁那年,在全家努力下,我们终于还完了父亲的赌债和母亲做手术欠下的钱
                           所有债务清零的那天,全家围在一起好好吃了一顿晚饭。岳父像我结婚的那天一样喝红了眼睛,拽着我的衣领大呼小叫。母亲和雅坐在一起,微笑着小声交谈家里的柴米油盐,或者看着我们两个喝醉的爷们傻傻地笑。寻拎着酒瓶在饭桌边欢快地跑来跑去,吵着要给外公和爸爸倒酒。
                           上完洗手间回来,靠在门框边看着那合乐融融到近似完美的一家子。我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心里某个角落被涨得满满的,满得有些钝重的疼痛。一些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恍如隔世。 收拾碗筷的时候我跟雅说想回老家看看。她笑着点了点头,表情依然温婉。
                          然而也许我并不应该回来。


                          20楼2013-03-30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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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14年,再次踏上这个南方小镇贫瘠的土地,回到当年跟安寻初识的地方。那一瞬间,我突然这样觉得。
                             原先安寻家那座木屋所在的地方,已经建起了机器声隆隆的工厂。奶奶家的那片木屋也一样被密密麻麻的厂房覆盖。杂乱的机器零件和木材堆放在前面的空地上。工人架起的简易衣架上肮脏的工作服随风摆动。
                             没有曾经陪我度过童年的金线花从,没有了丝毫过去的痕迹。
                             我背着十一岁离家出走时那只破旧的背包,在曾经开满金线花现在却一片荒芜的田间小路上漫无目的地走。
                             我在想,那安寻呢。那个全部财产只是那个小小阁楼的少女,她去了哪里。
                             是莫家的孩子吗。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领着一条苍老的花狗。他走上前来眯起眼睛仔细辨认我的轮廓。很久很久才说,都长这么大了。来给奶奶扫墓吗。
                             他牵着的花狗朝我凶狠地猛叫。他用力踹了它一脚,低吼着,别吵。然后用老皱的手掌拍我的肩膀。
                             他说,如果有空的话,先到我家里一趟。有东西要给你。
                             我这才想起他就是当年那个帮安寻的阁楼安梯子的善良镇长。
                             回到他家,他去里屋翻了一会,出来的时候把一叠钱和一封信递给。
                             他说钱是奶奶家老屋被拆时乡里发的补助金,在他那里放了十二年。信是两年前紫家的女儿寄来的,说麻烦他如果看见我回来,就帮忙交给我。
                             一时间,我突然有些混乱。
                             我问他,镇长,您刚刚说镇里拆房是什么时候。两年前寄来的信,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镇长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表情看着我,给我讲了一个关于等待的故事。然后我终于知道了从十八岁那年我第二次离开小镇开始,安寻在信里跟我说的一切,全部是谎言。
                            事实上,在我走后不到一个月,镇里就来了大批搞土地规划的人,看中了木屋区平坦的地形。要在上面建工厂。
                             安寻家的那片木屋是第一个被拆的。
                             推土机开进镇子那天安寻张开双臂拦在车子前面。一言不发,目光如血。她不哭不闹,只是无论旁边的人说是什么,她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被几个健壮的大人强行拉开,她看着木屋在面前轰然倒塌,才紧紧抿着嘴唇默默地流下了第一滴眼泪。
                             最初的一个月,乡里的补助金还没有发放到位。安寻没有地方住。镇长找到她,建议她可以先到他们家住一段时间。她每次都沉默着摇头,然后继续围着一件蓝色的衬衫,拿着一株枯萎的金线花,每天每夜在那片废墟流连。
                             新厂房动工的那天晚上,她突然敲响了镇长家的大门。门打开的一刹那,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说,镇长,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表情是从来没有的坚定。
                             然后她成为了镇上唯一一个没有成年的邮递员。
                             天还没有亮的清晨,她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去五里外的乡邮局取信,然后回到镇上挨家挨户地发。
                             送第一封信之前,她会先在包裹里仔细地翻一遍。如果发现那个熟悉的信封,她会小心翼翼地把它抽出来,对折一下放进腰件那件衬衫口袋里。然后这一天她会变得特别高兴。对谁都是笑嘻嘻的。
                             午休的时候,她从附近小店里买一点粗糙的食物,回到信厂房前面的空地上一边读信一边慢慢地啃。或者四仰八叉地躺着睡一个午觉。下午蹬着自行车接着送信。
                             有一次送信到镇长家的时候,镇长打趣般地问她当初为什么会想到去当一个跑腿送信的。她只是安静地笑笑说,我在等一个人。房子拆了,地址没了。我怕他回来找不到我。
                             为了存款,安寻始终没有再找过别的房子。每天晚上收工后,她坐在火车站的长椅上。有时候就是昏暗的灯光写信,有时候抱着那件衬衫看着来往的列车发呆。然后在睡意袭来的时候,面朝北方,蜷缩成一团静静地睡着。
                             每年的清明时节,她会请三天假,带着一束金线花去山上给奶奶扫墓。她会望着星空,躺在坟头边喃喃自语般地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三天三夜都不睡觉。
                            这样整整四年。


                            21楼2013-03-30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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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我用一个长长的夜晚跟雅讲述了我跟安寻那个关于爱与无奈的故事。她伏在我的肩膀跟我一起小声地哭。一直哭到天亮。
                               然后就在第二天清晨,我们一家三口坐了两个小时火车来到那个海边。
                               我们看见了安寻在海边建的那座木屋。前面的空地上,盛开着大片大片也许是世界上最后的红色金线花。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在花丛里玩耍,旁边放着一只空了一半的洒水壶。
                              领着寻走过去问,知道他叫明彦,是馆主人的儿子。他说木屋现在没人住。原先住在阁楼的那位叔叔已经在一年前生病死去。临死拜托他每年夏天来给这里的花浇水。
                               他领我们进木屋看。是很简单很普通的房子。沿着木制楼梯走上阁楼,可以看见和家乡那个小阁楼几乎一模一样的布局。依然是小小的窗。依然没有一张床。角落里有一个铁盒,装着一叠皱巴巴的信,还有一朵风干的金线花。蓝色衬衣熨平了,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一旁。
                               那些她在漫长的等待和孤独的余生里用来回忆我的东西。
                               看着我眼里有些钝重的悲伤,雅牵着寻的手,轻轻的把头靠在我的肩膀。
                               她说,辰,我喜欢这里,我们住下来好不好。
                               雅给岳父打了电话,提出了生平第一个任性的要求。于是我们真的没有再走。
                               白天,我在城里给人做木工。雅领着寻在明彦家的旅馆给人洗盘子。夜晚在木屋里共享天伦。
                               海边的生活如安寻在信里所说的一样,清贫却宁静。宁静地常常让人忘记以为深入骨髓的痛苦。  吃完晚饭,我喜欢一个人悄悄地走上阁楼,趴在窗口静静地看星星。雅在楼下洗碗,水声舒缓得仿佛某种吟唱。寻和明彦在金线花丛里欢快地玩耍,或者在屋后梯子边追逐嘻戏。陈旧的楼板被他们踩得咯吱作响。发出熟悉而令人怀念的声音。
                               那些繁星点点的美丽夜晚,我伏在窗口,看着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红色花丛,总是觉得安寻并没有死。也许她只是在过于孤独而漫长的等待中,将自己等成了一株孤傲清丽的金线花。
                               我总是觉得她现在正站在花丛的某处,微笑地看着我幸福的样子。
                               她终于还是等到我了,我想。
                               我在玻璃上哈出一块白气,用手指写上“我爱你”。
                               然后推开窗,把它们面向静默地站立在那片红色花丛里的,我爱你,那个少女。


                              24楼2013-03-30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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