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轩吧 关注:731贴子:23,304

回复:【卓轩/白红】观花(剑三背景设定)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姜世离淡淡扫了一眼他身侧二人。
“你终归还是和浩气的人一起了。”
“……他们是我的朋友。”
夏侯瑾轩声音有些发紧,却依然不闪不避地迎上对方目光——他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已经不能再逃了。
姜世离闻言,眼色微沉,语气又蓦地冷了几分。
“很好。”他说,“事到如今,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再多劝你一句,夏侯瑾轩,不要回南屏山了。你的这两个朋友,我可以不杀他们,你带他们回万花谷,或者随便什么地方躲起来,永远不要再试图干涉净天教行事。”
“你说什么?”皇甫卓听出他话里暗藏意思,急声问:“南屏山发生何事?”
毒影娇声笑道:“没什么事,只不过我们清理了一下耗子而已,现在应该全都死光了吧。“
此话一出,三人都齐齐变了脸色,皇甫卓失声道:“你们将浩气营的将士们……”
毒影像是欣赏了好一会儿他们几人脸上的表情,随后才掩嘴笑起来,轻飘飘的地抛出一句话。
“——自然是,将他们都杀了呀。”
“……你!”
皇甫卓瞬间就狠狠捏紧了手中长剑,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一般,令他耳畔嗡嗡作响,头痛欲裂。他浑然不觉自己双眼已染上血红颜色,剑气也猛然大盛,扫过脚边草叶时,竟能齐齐将其割断。
“冷静点,卓小子。”
忽地耳边一声低语,皇甫卓一颤,神智终于慢慢回复清明。谢沧行正按着他的手腕,为他梳理气息。而身侧正传来夏侯瑾轩略显激动的质问声,仿佛一字一句,都重重敲打在他的心上。
“你……为何要杀了他们?长久以来南屏山浩气与恶人势力划江而治,僵持不下,却也是双方都心照不宣的协定,你如今贸然打破,究竟……究竟有何图谋!”
姜世离冷冷道:“我不过为了跟随我的兄弟们打一片天下,让他们再不受浩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欺凌杀戮。”
夏侯瑾轩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摇头道:“不……我所认识的姜兄,绝不会做出此等滥杀无辜之事!姜兄,你……”
这话说到一半便生生停了下来,夏侯瑾轩愣愣看着对方眼中毫无温度的冷,喃喃道:“不,你不是……”
姜世离静静凝视他片刻,终缓缓开口道:
“我早已同你说过……姜承已死,我如今是净天教教主,姜世离。”
“原来……如此。”夏侯瑾轩微微垂下头,握紧起手上碧落,指甲仿佛都要深深陷入皮肉里一般,“如若我今日定要阻你……你,意欲何为?”
空气里静默良久。天边翻滚着厚重的云层,夹杂着狂风骤雨般灰黑的色彩。一道闪电蓦地划破天际,照亮手执墨笔的少年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
姜世离慢慢闭上眼,口中吐出的字句虽然低沉,却是清晰无比。
“阻我之人——格杀勿论。”
这四字方落,一道恢弘剑气立起,生生扬起一片风沙,迷了所有人的眼目。待夏侯瑾轩和皇甫卓睁眼,却见谢沧行手持重剑,竟是孤身一人挡在了净天教之前!
“谢大哥!”
“师叔!”
二人几乎是同时喊出声来。谢沧行却是回过头,冲他们爽朗一笑。
“你们快去南屏山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这里我来顶着!”
“师叔不可啊!”皇甫卓欲上前一步,却是硬生生被剑气挡了回来,眼见那人已经与对方战成一片,不由心急如焚吼道:“请让我助师叔一臂之力!”
“卓小子,我现在可是用师叔的身份来命令你,你给我好好听话!走!”
“可是……!”
皇甫卓还要张口,身边夏侯瑾轩却是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快走吧,阿卓。”
夏侯瑾轩的声音里像是被拉开巨大的伤痕,皇甫卓听见那之下藏着的痛苦与挣扎,他喘息凌乱,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唯有目光笔直地望向他,尽管氤氲了一层水雾,却是毫无动摇之色。
皇甫卓终于狠狠地闭上眼睛。
他们策马离开的时候正下起大雨,身后兵刃碰撞的声音渐渐远去,直至归于模糊。耳边只有飞驰的马蹄声,和这铺天盖地的落雨,落在他们死死攥着缰绳的手上。视野被雨水笼罩,天地间都被这茫茫的深渊吞噬。
而他们眼前都看见了血,蔓延开一片殷红,触目惊心。



23楼2013-04-01 04:23
回复

    待二人终于赶至南屏山,决定直奔望北村浩气营查看情况时,远远地却传来马蹄声,似是正朝他们而来。
    方才刚刚经历过与净天教冲突的两人不觉都立时绷紧了神经。但从这声音分辩出来人应只有一人时,又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虽然隔着茫茫雨幕,却仍是须得看到对方的脸才觉安心。
    等那马上人影渐渐近了,皇甫卓和夏侯瑾轩总算能看清些来人样貌,不禁一前一后失声喊出两个名字:
    “林文?”
    “叶归?”
    来的确实只有一匹马,背上却是坐了两个人。前面一身铁甲戎装手持红缨长枪的人一勒缰绳,却不急着下马,而是转身去扶靠在自己身后的人。
    血色跳入皇甫卓的眼,他冲口而出:“叶归,你受伤了?”
    夏侯瑾轩看着那一身天策兵士打扮的人将叶归小心翼翼抱下来,那身金黄衣袍上已是血迹斑驳,忙跃下马,冲上去的时候袖摆一扬,已是一道握针落在叶归身上。
    叶归显然受伤极重,整张脸都苍白得很,勉强撑开眼皮看见皇甫卓和夏侯瑾轩都毫发无伤,眼里才渐渐亮起来:“太……好了……你们……没事……”
    “到底发生何事?”见叶归如此,皇甫卓已是有些不敢去想望北村此刻该是何种景象,颤声发问的同时,心里却已是隐约有了答案,只是还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不愿去想那最坏的可能。
    “林文,你说。”
    叶归的气有些接不上来,夏侯瑾轩便对那名天策将士道。林文显然之前就与他相识,低声道:“你们不要回南屏山了,快走,去个越隐蔽的地方越好,不要让其他人找到你们,南屏山的浩气将士已……全军覆没,而且还被怀疑与恶人谷互相勾结,目前侥幸能活下来的人也会被视为叛徒。“
    皇甫卓脸色霎时一白:“勾结?!怎么可能!我们……”
    夏侯瑾轩闻听勾结两字,脑海里已是电光石火闪过那天夜里暮菖兰放出信息的举动,心中猛地沉了下去——不管此事与她是否有牵连,想来这局棋已是早早就谋划好了一切,只等他们落入局中,任人摆布。
    皇甫卓此时双眼已些微发红,周身煞气隐隐上涨,夏侯瑾轩察觉到他气息波动,又听得微弱剑鸣,目光便落在他手上那把长离上——剑身竟有缕缕黑气冒出,似乎正伺机吞没主人的身体。
    夏侯瑾轩心神如电,迅速上前一步并掌砍在皇甫卓手腕。对方冷不防吃痛,长离脱手落在地上,神智这才慢慢清明起来。
    “阿卓,想想谢大哥……还有死去的那些人,还活着的我们,绝不能倒下。”
    皇甫卓看见夏侯瑾轩同样隐着深深痛苦的目光,那是刚刚经历与挚友彻底反目的怆然与苍凉。
    但他们仍站在这里。他们尚还拥有彼此。最想要守护的人。
    皇甫卓深深吸了口气,向夏侯瑾轩微微点了下头——无妨,我没事。
    夏侯瑾轩稍稍放了心,眼神却依然充满担忧,忍不住伸手触碰对方的指尖——他们还站在雨里,两人全身上下早每一处都是寒凉湿冷,然而这样肌肤相触,总还尚觉有一丝暖意,从心底缓缓蔓延开去。
    “事不宜迟。”夏侯瑾轩道,嗓音里带着几分喑哑,“林文,你带上叶归,我们一道去万花谷。”
    皇甫卓闻言正欲开口,夏侯瑾轩像是猜到他会说什么,便又道:“你放心,南屏山的将士们……我绝不会看着他们背上这样的污名,待将你们安顿好,我一定马上回家禀报父亲和二叔,请他们查清事实,还所有人一个清白。”
    皇甫卓沉默良久,转头对林文道:“你们跟着夏侯去万花,我……尚有事情要办。”
    夏侯瑾轩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我与你同去。”
    “胡闹。”皇甫卓口气里带了几分严厉,“你……”
    “我知道你要去哪。”夏侯瑾轩不由分说紧紧攥住对方手,两人的指尖扣在彼此掌心,“阿卓,我与你一起。”
    皇甫卓看着对方显然心意已决的目光,心知这一次自己也说不过他,只得叹一口气。
    林文此时已是又揽着叶归翻身上马,道:“我识得去万花的路,待你们事情办完,我们便在万花会合。”言罢又顿了一顿,轻声道:“千万保重。”
    “保重。”
    待林文与叶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皇甫卓与夏侯瑾轩便同时纵身上马,一并朝着来时的方向——谢沧行与净天教背水一战的那一处策马而去。
    幕天席地的雨。
    四处的草丛树木都已一片焦黑,几乎看不出这里的原本模样。光秃秃的地面纵横交错着数道细密裂纹,向上翻起内里的泥沙,如同被生生砍翻的皮肉。
    在这样死一般的荒芜里,唯有中间深深插入地面之下的一把巨剑——确切来说,它已是一把断剑,静静伫立在漫天的大雨里。剑身的血迹早已被冲刷干净。清凉的雨水淌过那突兀的创口,在阴影里褪成一片暗色。
    像是自那断口流下的血。
    皇甫卓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凝视了那柄断剑许久,目光里起初交杂着恨意与不可置信,而后渐渐变成噬心刺骨的恸切。这感觉将他整个人都吞没,像是被拉下永无止境的深渊,直至没顶。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般无可挽回的失去。
    “阿卓。”
    夏侯瑾轩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里响起来。
    “还记得吗……谢大哥以前总喜欢说的一句话。”
    皇甫卓在记忆里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个总是一脸不正经地捉弄自己的罡斩师叔。虽然整日里混吃混喝,但第一次教他握剑时的手,却是充斥着满满的决然剑意。
    他记得那人平日里略带痞气的嗓音,那一刻却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剑者,心之刃也。既可为杀,亦可为护。杀与护,不过一念之间。
    他抬起头,看见天上厚重的乌云正渐渐散去。从云缝里透出的阳光和夏侯瑾轩温润的声音一并落在心里,折射出细碎而温暖的光。
    “——总会有希望的。”
    皇甫卓转过头,看见身边的人努力压下泪光却依然止不住湿润的眼,缓缓将他拥进怀里。
    “是啊……总会有希望的。”
    他轻声重复着,任由冰凉的水滑过脸颊。
    梦醒长安不知远,惟愿顾守眼前人。
    已是雨过天晴了。


    24楼2013-04-01 04:23
    回复
      赶往万花的路上终于没再遇上什么岔子。二人警惕着身后追兵,便刻意挑了罕有人迹的路来走。皇甫卓从未料想到有一日自己竟要提防着同一阵营的人痛下杀手,又思及望北村众人的死,心头愤恨痛苦交杂在一处,不禁狠狠咬牙,面上却还是勉强维持着如常神色。
      到底还是不想让身边这人分心担忧自己。
      然而多日奔波,又遭逢巨大变故,他心境已是不稳,加上事先被长离煞气反噬两次,快到万花时终于有些支撑不住,发起高烧来。夏侯瑾轩早察觉他状况,忙停下欲为他治疗,却被他反握住手。
      “尽快到安全地方要紧。”他说,“我尚能撑住。”
      夏侯瑾轩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得苦笑着摇摇头。之后却仍是有意无意地放慢了速度。
      皇甫卓一共到过两次万花,一次比一次狼狈不堪。这次刚刚进了谷,人就眼前一黑,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到醒来时天色已擦黑了,屋里一盏灯光摇摇曳曳,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感觉已比之前的浑浑噩噩清醒了许多,力气也回来了些,正想下床,屋门吱呀一响,进来的正是夏侯瑾轩。
      “醒了?”
      夏侯瑾轩又换回了他常穿的大红衣袍,淡淡笑着看他,一边伸出手来。皇甫卓之前被他银针蹂躏的心理阴影还在,本能地就往后仰了一下,结果头磕到床帮,疼得呲牙咧嘴。
      夏侯瑾轩一脸无辜地摸了摸他额头:“我只是想看看你退没退烧。”
      “……我已经好了。”皇甫卓咬牙切齿说,揉了揉后脑,披衣站起来,仍是禁不住好奇地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怎的谷里还这样亮?”
      夏侯瑾轩拢着袖看他,目光温柔如潋滟湖水。
      “阿卓,今日是七夕了。”
      皇甫卓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啊了一声,片刻才终于回过神,一抹微红却顺着脖颈缓缓爬上脸颊。幸好屋里光线昏暗,料想对方见不到自己这窘迫模样。
      他咳了一声开口:“……出去看看?”
      夏侯瑾轩静静看他略微慌乱却仍作出一本正经神情的模样,唇角极轻地挑了个弧。
      “好。”
      他们初相识时,红衣少年就曾玩笑般地说,皇甫兄来年七夕就来万花谷见识下跳悬崖罢。那时话里半真半假,不知道彼此心里都存了几分当真的意思。而眼下正逢七夕夜,他们牵着彼此的手走在万花谷里,经历过别离失去之苦的二人心境早已不似当时那般单纯而轻松,却也渐渐沉淀了些心照不宣的东西,缠绕在他们紧紧相扣的指尖,或许一生一世都不足以能见证。
      路上遇到林文,皇甫卓醒后第一次见他,看他一切安好便松了口气,又问起叶归情况。
      “那小子伤得有点重,不过不碍事,在屋里躺着呢。”林文晃了晃手里抱着的一堆东西,脸上神情有点无可奈何,“就是一直嚷着说七夕不能出门憋得慌,这不给他带点好玩的去哄哄。”
      “那我们便不耽误林兄时间了。”夏侯瑾轩笑盈盈一拱手,“两位尽可在这万花谷里休养些时日,不用拘礼。”
      林文爽朗大笑:“好说,那在下便不客气了。”
      皇甫卓看着只有一面之缘的天策兵士捧着一大堆花灯小吃炮竹之类的东西走远,微微皱了皱眉,忽地想起来名剑大会上叶归兴致勃勃地和自己提过的一个老勾着他往扬州跑的军爷,不禁失笑。
      “笑什么呢。”
      夏侯瑾轩伸着脑袋过来好奇看他。皇甫卓忙敛了神色,但唇角仍掩不住残存的一丝笑意。
      “无事。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二人都没在再提起先前发生的那些事。谢沧行的断剑被布包得严严整整,仔细放在房里。皇甫卓偶尔从睡梦里醒来,总觉得眼前尚还留着血红的残影。夏侯瑾轩有时也恍惚觉得记忆已经太长,长到他再也分不清认识了十几年的至交好友究竟是姜承还是姜世离。
      他们剩下所唯一能把握的,或许只有现在。
      夏侯瑾轩选了几个花灯,塞到皇甫卓的手里,又遥遥指着三星望月最上面的摘星楼。
      “我们上那里去吧。”
      皇甫卓抬起头。这样漆黑的夜里有些看不清那么高的地方,却是隐约闪烁着温暖的光。两人沿路一直走上去,不少男男女女经过他们身边,都牢牢牵着手。
      


      25楼2013-04-01 04:26
      回复
        夏侯瑾轩抵达府上的时候已过了些时日,他一路上风尘仆仆,也未作太多歇息,待到了门前眉目间已是略有倦色。门前的下人见了他都不觉吃惊——毕竟夏侯家少爷不喜骑射之术,拜入万花门下这桩事,夏侯家上上下下还是都知晓的。如今几年来也不怎么着家门的小公子忽地出现,反倒让他们不知所措起来。
        夏侯瑾轩揉揉眉心,挥退了下人欲让他前去休息的意思:“向儒,父亲在吗?”
        名为向儒的下人道:“将军有事出征,目前只有二老爷在府中。”
        夏侯瑾轩一愣:“出征?”片刻之间,他心思已是几个起伏,却仍未理出个头绪,便先堪堪压下,道:“我要见二叔。”
        向儒不敢怠慢:“二老爷在书房,我这便带您过去。”
        到书房的路上夏侯瑾轩见院内花草长势旺盛,亦不乏精巧修葺的心思,便知这是夏侯韬的手笔。夏侯彰多年在外征战沙场,他这二叔却是身子羸弱,便久居在府中替他操劳杂事,性子也十分温和谦逊,幼时自己不懂事与父亲起冲突时,也总亏了二叔在旁为他周旋。
        想到自己这几年时常在外,疏忽了家中,夏侯瑾轩内心也不免有些愧疚,见了夏侯韬便跪道:“瑾轩不孝,见过二叔。”
        夏侯韬忙扶他起来:“这是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你平平安安的没事就是我和你大哥最大的福分。”
        夏侯瑾轩见他脸有病容,身子似乎又清减了几分,不由得担忧道:“二叔,你的身体……”
        “无妨,只是些小病,前几日已好了不少了。”夏侯韬笑道,又将手边茶水向前推了推:“看样子你奔波了不少天,累得吧,快喝口茶。”
        夏侯瑾轩赶路确是累得口渴,便也顾不得什么品茶之道了,仰头一口饮下。夏侯韬见他这般牛饮,也不责怪,只是笑眯眯看着。
        “你赶着回家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前些日子不是去南屏山了吗?”
        夏侯瑾轩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二叔,我有要事要拜托你……”
        夏侯韬看他神色便知是出了大事,便拂退左右,表情也凝重起来:“究竟发生何事?”
        夏侯瑾轩内心虽然忧急,但深知南屏山发生的一切事关重大,便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其中细节也未曾落下,待到讲得差不多了,竟是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他到府上时天色便不早,此时已是日暮西斜,阳光斜斜照进窗子,落了两人一身金色。
        夏侯韬听罢,一时拈须沉默不语。夏侯瑾轩知道他是在理清思绪,仍是不由自主加了一句:“瑾轩与望北村兵士相处了许多时日,知道他们绝非会做出勾结恶人之事的叛徒,想必其中定有蹊跷……”
        夏侯韬叹息一声:“瑾轩,我明白你眼下心情,只是这命令既是浩气总营所下,估计也难有转圜……”
        夏侯瑾轩急道:“二叔,此事虽难,但若就此不明不白冤枉忠义之士,恐怕于浩气士气也绝无好处。况且我有法子能联系上那向外传递消息之人,若能从她口中套出背后指使,一定可以洗刷冤屈……”
        此话一出,屋内短暂的一阵静默。夏侯瑾轩看着面前夏侯韬抬起眼来,一向和蔼亲切的脸上竟显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瑾轩……你确实不愧为我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倒是我轻看了你。”
        夏侯瑾轩不知所以,有些茫然地睁大眼睛:“二叔……?”
        夏侯韬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还记得我曾经教导过你的么?若有所翼谋,便定要细细谋划,步步为营,将一切握于手中,方可成大事……可惜,你分明已觉察这整件事中的关键,却始终还是被不相干的感情蒙蔽双眼,才会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夏侯韬语气仍是温和宁定,落在夏侯瑾轩耳中,却是有如擂鼓。一阵阵头晕目眩袭上来,他猛地以手撑住桌角,竟是连站立都开始不稳。
        “二叔……你,到底在说什么?”
        夏侯韬看他狼狈模样,竟是笑了。这一笑再不似先前那般和蔼,五份阴险,四分蔑视,还有一份怜悯,掺杂在这张夏侯瑾轩已看了十几年的脸上,说不出的诡异。
        “罢了,看在我教养你十几年的情分上,再提点你一番。瑾轩,你不是已猜到,能知姜承与姜世离关系的,只有与你十分亲近的人。你便仔细想想,这事你再与谁说过?”
        


        27楼2013-04-01 04:29
        回复

          夏侯瑾轩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死了一回。
          他在几乎接不上气的呛咳里醒来,睁眼便是不见五指的黑暗,整个身子又酸又麻,还被牢牢圈在一个狭小空间里完全不能动弹,唯有抬起手臂狠狠撞上禁锢自己的木板,一下一下,发出沉闷的巨响。
          待他双目赤红地砸开木板爬出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一副棺材里。看上去也不是用的什么好木料,否则怎可能凭他赤手空拳就能破开。
          昏迷前的记忆一股脑闯进脑海里,撞得他太阳穴生疼生疼。他顾不上自己一副如同诈尸的鬼样,连滚带爬地就逮着过路的人问眼下状况。当时情势已是不能再糟糕,老百姓逃命都还顾不上,本来是没空去搭理他这颠三倒子的疯子,但估计是他一脸血污疯疯癫癫的样子吓人不轻,也算顺顺利利地从人口中套出了眼下状况。
          那时他怔愣当场。怎样也料想不到自那日被下毒昏死过去后,竟已过了五年之久。
          五年。足够物是人非,翻天覆地,往日承平安乐,如今乱世喧嚣。
          倒真应了那人所说。二十年的处心积虑,换来眼下血染河山。
          夏渊见他神思恍惚,显然还未从这生死一遭中恢复过来,便轻声道:“你随我来罢。”
          夏侯瑾轩一声未吭就被他拉了走。夏渊抓着他手,只觉他整个人都瘦得不成样子,突出的腕骨硌在他掌心,磨得他心里隐约发痛——依稀记得曾经在万花谷时这小师弟神采飞扬,眉眼温暖和煦的模样。
          他不由想出声再说些什么,夏侯瑾轩却是先一步开了口。他声音嘶哑,再不复往日温润,却依然沉稳宁和。
          “活着,足矣。”
          “……”
          夏渊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心疼地抬手理了下他的乱发。夏侯瑾轩抿着干裂的唇,依稀却看得出浅淡笑意来。
          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
          五年前,我曾对你说等我回来,如今,便换我去寻你。
          那人所赠的羊脂白玉坠仍妥帖地收在怀里,在颠沛流离的此刻,仿若朦胧地点亮了一方归处。
          夏渊带夏侯瑾轩暂且在废弃的荻花宫内安歇下来。少年好奇打量一阵四周,笑着说这里真是认不出来了。
          夏渊瞧着他神色,怎么能看不出对方是在强作欢颜,心下叹息一声,也不戳破,只是冷着脸把他塞到一处空房里躺下,替他诊脉。
          片刻之后夏渊不禁变了脸色。
          “师弟,你这毒……”
          夏侯瑾轩淡淡说:“肖药儿。”
          夏渊心头剧震,百般疑问一同浮上来,却是问不出口——夏侯瑾轩眼神依旧是亮的,然而罩上了一层阴寒,他虽然辨不清楚那之下更深的情绪,但也能感觉得到那种冷,裹挟着深重杀意。
          夏侯瑾轩在恨一个人。
          许久,夏渊深深地叹了口气。
          “兴许是这毒刚制成,药性不稳,或许数百例里能侥幸活一个,恰巧被你撞上。”他说,“但毒终究是伤了你的声带,我手头药材不够,这些日子再出去看看……”
          夏侯瑾轩阻了他的话:“师兄不必劳烦了,瑾轩也未变成哑巴,声音好与不好,也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他嗓音放得轻,仍是掩不住那沙哑音色。夏渊听得心里一阵酸,但知这个师弟虽然素来为人温和善良,骨子里却是执拗得很,便也不再劝他,道:“你昏睡五年,身体尚虚,有什么事还是先休养些时日再说。”
          夏侯瑾轩竟也没反驳,点了点头。夏渊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起身刚要出门煎药,就听夏侯瑾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师兄,我爹……他……”
          “……”
          夏渊原还想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但沉默的时间太长,他知道已经瞒不过那向来心思通透的人,心知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苍白,闭了闭眼,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将身后那人留在安静里。
          夏侯瑾轩慢慢埋下头去,指节狠狠抓紧身上衾被。那日毒发时锥心的疼痛仍然鲜明地留在他每一寸血液里,忆起一次,痛就更深一分。
          若再失去那人,他便什么也没有了。
          夏侯瑾轩静静摊开手掌,有些出神地注视着掌心交错的纹路,仿佛与那人临行前十指相扣的温度仍然残留在肌肤之上。
          “……阿卓,等我回来。”
          夏侯瑾轩留在荻花宫里休养了数日。虽然医者不自医,但他自个儿心里透亮得很,五年昏睡下来,体内还残留着余毒,虽说侥幸没死,五脏六腑也都或多或少受了损害,撑着这个不中用的身子强行出去找人,也只是送死的份儿,于是索性便耐下心来调养,好歹他这夏渊师兄医术也精湛得很,每日药汤针灸,恢复得也极快。
          


          29楼2013-04-01 04:33
          回复

            夏侯瑾轩醒来时天还黑着。身边有人走动,影子在他眼前一阵阵地晃来晃去。他觉得头晕得难受,又死活不愿意再闭上眼,兀自躺在垫了层草席也依然冷硬的地上大睁着眼发呆,结果把时不时探头查看他状况的夏渊唬了一跳。
            “醒了还在那装死干嘛?嫌我操心你还不够多吗。”
            夏渊口气很不善,一手毫不客气地拍了下他的脸。夏侯瑾轩终于装不下去死人,揉了揉眼慢吞吞地爬起来,眼睛却是始终没往旁边看,冷不丁一瞧上去人像是睡木了一样。
            大约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知道自己是有多害怕,才不敢朝旁边看上哪怕一眼。
            夏渊见他在那发呆,又看看面前一声不响坐着的这个白衣藏剑,心说这气氛怎么那么奇怪——就算这藏剑弟子事前差点伤了夏侯瑾轩,然而这不是特殊情况么,何况结果也有惊无险,他倒不记得自家小师弟什么时候成个这样小心眼的性子了。
            许是察觉出来气氛里的尴尬,那白衣藏剑眉头紧了紧,率先开了口:“之前不知你们身份,冒犯了,皇甫卓还请各位见谅。”
            皇甫卓一开口,夏侯瑾轩身子就冷不丁一颤,蜷在袖里的手指死死扣起来,表面上却还是低垂着头,没动也没应声的意思。
            夏渊一看对方都先表态了,这再耍脾气,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只好拿笔杆敲敲面前这傻了一样的小师弟的头:“聋了?说话。”
            皇甫卓心里其实是有点不痛快的。虽说自己先前出手重了点,但大晚上乌漆麻黑的也看不清是敌是友,何况他在颍川已断断续续打了几个月的仗,神经几乎每一刻都是紧紧崩着,毕竟这里是背水一战,从来也就没敢指望过援军,这突然来的一支队伍着实出乎他的意料,难免一开始错当成了敌人。
            但哪能自己只不过是削了来人一撮头发,对方居然就无声无息地晕过去了。皇甫卓不禁犯起了嘀咕,而眼前这万花弟子慢慢转过头来后,映入视线的那张儒雅清秀的脸更是让他心里一跳。
            战场无情刀口舔血,一旦败了便再无路可逃,他们可再没精力顾着些身娇肉贵的公子哥。
            心里这么想着,眼神也就不自觉带了点这个意思出来。夏侯瑾轩甫对上他目光就把他在想什么都摸了个透,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哭该笑。
            怎么五年过去了,这人眼神还是这么不掺一丁点灰尘的干净透亮,心里想什么都摆在脸上,瞧那皱眉抿嘴的弧度,似乎都和记忆里的没差多少。
            然而那眸中映出来的却还是陌生。他原以为先前那五年已是个糟的不能再糟的噩梦,好容易挣扎着醒了,却又跌进一个更深的梦魇里。皇甫卓那存着几分怀疑甚至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简直就像生生在胸口打进了一枚钉子,还不遗余力地要用锤子一下下敲出血来。
            然而片刻后夏侯瑾轩却只是轻咳了一声,一拱手道:“皇甫兄好功夫。在下先前有伤在身,方才一时脱力,还让皇甫兄见笑了。”
            皇甫卓一怔——原以为顶着这一张俊雅儒秀的脸孔的人,声音也该是温润好听的,未料这人一开口音色竟是格格不入的嘶哑,像是在砂纸上磨过一般。再看看那张脸,心里忽地就泛起了一丝酸疼。
            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万花弟子,为何……竟会觉得难过?皇甫兄皇甫兄,初次见面就如此称呼理应是亲密的过分了,为何会觉得还不够,甚至……远远不够?
            皇甫卓微微蹙起了眉,身边长离剑似是有所感应,发出轻微的震鸣来。正陷入沉思时,忽觉神思一阵清凉,抬头看见夏侯瑾轩正将墨笔拢入袖内,神色平淡无波。
            “皇甫兄这剑是奇剑,却还得提防着不要被其所制了。”
            皇甫卓讶然,对方竟一眼就能看破长离剑的不寻常,莫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于是神色也郑重起来,拱手道:“多谢阁下相助。”
            夏侯瑾轩闻言瞥了他一眼,目光有点奇异,皇甫卓不太分辨得出那其中都藏了些什么。
            不是看不透,是有些隐藏得太深的东西呼嚣着欲破土而出,却被生生压回在黑暗里,不见天日。
            “皇甫兄不必如此拘礼,往后都是一块打仗的兄弟,称我名字就好。”顿了顿又说,“此番能见得……皇甫兄,乃是在下,三生有幸。”
            


            31楼2013-04-01 04:36
            回复
              皇甫卓心想果然万花弟子个个都是这般酸溜溜的,初次见面就说什么三生有幸。却不知这话也对了七八成——夏侯瑾轩的确是死过一次,从阎王那转了一圈,然后拼命扒开棺材板回来的。
              可当他站在自己日思夜想着的人面前时,听着对方生疏而客气的说多谢阁下,夏侯瑾轩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说不准还是死了好些。
              但这也就是一晃神的事。夏侯瑾轩脸上神色一直都未曾变过,温文有礼,说话慢条斯理却不拖沓,纵使声音毁了,听久了也不由得让人觉得很舒服。
              “劳皇甫兄留下张颍川的布防图,等天亮了我们再议守城之事。”
              皇甫卓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卷地图来,递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触到那人指尖——冰冷冰冷的。
              他不由得一抖,地图差点掉了,却被夏侯瑾轩稳稳接住,随后朝他笑笑:“多谢。”
              皇甫卓一刹那几乎想要脱口而出,你冷吗,为何手那么凉?可是夏侯瑾轩在道过谢之后目光只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就收了回去,随后就展开了图似是聚精会神地研究了起来。
              皇甫卓盯着他挺得笔直没有一丝颤抖的脊背,心口突地一热。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没来由的手足无措起来,匆匆道了声告辞,就飞快地转身离开了。
              夏渊盯着这藏剑弟子逃一般的身影,又瞅了一眼旁边沉静得不同往常的师弟,莫名地就想重重地叹气。
              “师弟,你们……以前认识?”
              夏侯瑾轩表面上是在低头看地图,实际上眼前都是模糊的,夏渊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过来一样,隐隐约约落在耳畔,像是投进湖水里的一颗石子,咕咚一声就沉得不见了踪影。
              师兄问自己和阿卓以前是不是认识?对了……当初救阿卓回谷里来的时候,师兄都不在。
              他不知道阿卓曾经追着自己跑过了整个三星望月一直上了摘星楼,也不知道七夕那个晚上他们一同纵身从万花谷的最高处跳下来,身边飞过五光十色的花灯,还有落地后那个小心而温柔的吻。
              更不知道名剑大会时他们一块除妖,不知道在苍山洱海他们分明是扮成兄妹,到后来不知怎的就成了夫妻,不知道阿卓送了自己一块羊脂白玉坠,此刻正贴着胸口放着,两面刻着的一卓一瑾叠在一起,喻的是二人同心。
              这些师兄都不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阿卓都已经忘了。连着自己,一块忘了。
              “师弟?”
              夏渊有点担心的呼唤将他的神智稍稍拉回来了些。夏侯瑾轩慢慢眨了眨眼,心口处一阵阵针扎般的疼,眼眶里却是干涩得发痛。
              他终是微微翘起唇角,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是有些眼熟,大约以前在哪里遇见过罢……不说这个,师兄你看,城内此处,我认为应多派人手……”
              总归当初是我失约,让你平白等了五年。而眼下乱世之中,若你我还能脱身,我定用一生一世,来细细填补这错过的五年光阴。
              若是不能……
              夏侯瑾轩咳了一声,眉眼间轻轻舒展开来,神情里隐约带了几分决绝。
              便不过是,碧落入黄泉,愿同尘与灰。
              TBC


              32楼2013-04-01 04:36
              回复
                更好多喔


                IP属地:广东来自手机贴吧33楼2013-04-01 12:35
                回复
                  橙子一如既往是瑾轩的虐点没有之一!!!!!啊啊现在卓叔还玩失忆坑爹啊摔!你们闹哪样闹哪样啊都虐瑾轩!信不信瑾轩黑化以后把你们都攻了啊,能不能不虐啊,啊!?
                  求撒点糖啊TAT


                  IP属地:广东35楼2013-04-01 22:22
                  回复

                    这颖川已守了将近一年,想来也是全在安禄山意料之外,谁能想到这小小一座不起眼的城竟能在几乎弹尽粮绝的情况撑到现在。夏侯瑾轩在城内转了一圈,眼见周围环绕百里的庐舍林木皆都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然而驻守城内的兵士们尽管都面显疲态,但气势却依旧不减,不由得令人暗暗佩服起这乱世之中的铮铮傲骨来。
                    而这一小撮援兵来得也正巧,夏渊带来的这些人都非正规军士,不过是各门派一些一心保国的有志之人,先前又在枫华谷养病蓄锐了不少时日,如今个个身手都有够看,不过短短几天,已经在兵营中和其他人打成一片了。
                    夏侯瑾轩却是没怎么露面,仅仅提笔呈了几封计策托夏渊进给颍川太守和长史,过后的几场不大不小的仗,他也只是带了些人守在后方。但一场一场打下来,前头冲锋陷阵的人竟渐渐觉得得心应手了不少,身后莫名地就有种安心感让他们能放开手脚上阵拼杀。
                    这个中缘由,寻常人或许不会深想,然而在皇甫卓,他却是将这一切的变化分毫不落都尽收在了眼底。
                    不对。他心里有个声音说,与其说是夏侯瑾轩的一举一动引起了自己注意,倒不如说从见到这人开始,对方就始终吸引着自己的目光。
                    这绝非是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该有的感觉,从见他的第一眼起,皇甫卓就敏锐地从夏侯瑾轩眼里捕捉到了只有在对着自己时才会露出的神情。然而那之中究竟藏了什么,却是全然的捉摸不透。甚至从那一晚以后,两人就再没多少面对面的机会,偶尔碰见,夏侯瑾轩也仿佛只当他空气般,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
                    这不对。皇甫卓想,微微皱起眉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剑柄上,直到觉察有道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才惊醒般地转头。
                    夏侯瑾轩正站在他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你……”皇甫卓尽力忽略到从心头涌起的那股奇怪的感觉,有些犹疑地开口道:“阁下……”
                    这二字一出,夏侯瑾轩的眼神便稍稍变了。皇甫卓还未出口的话硬生生断在喉咙里,眼见对方似乎是要转身离开,他情不自禁地冲口道:“夏侯兄且慢。”
                    夏侯瑾轩顿住了步子,慢慢转过头来看他,夜色里那一双眸子亮如晨星,却透着些和那张温润容颜格格不入的疲倦与黯然。
                    皇甫卓不知自己为何能从这人的眼里看到这些东西,只是每每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被对方的神色和表情牢牢攫住了视线,甚至连呼吸都略微急促起来。
                    夏侯瑾轩许是察觉他脸色不对,犹疑了一下,迈步来到他面前,扣过他手腕细细切起脉来——而平白便被人掌控住最薄弱的地方,皇甫卓竟也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片刻后夏侯瑾轩放开了他的手,微微抿着唇,有些疑惑地歪着脑袋看他——这样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孩子气的表情却让皇甫卓心里一暖,内心某处角落不知不觉就柔软得轻轻发疼。
                    “你啊,怎么不说话?”
                    这如同宠溺般的语气出了口,皇甫卓才发觉不对,然而未等他有所反应,夏侯瑾轩却恍然未觉般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我现在的声音,怕吓到你……”
                    话说到一半,夏侯瑾轩似乎是也反应过来了,脸色变了变,猛地朝后退了一步,皇甫卓却不会让他就这样再次借机逃掉,反手一个小擒拿就牢牢抓住了对方。
                    “等等!”
                    夏侯瑾轩垂下头,视线落在被皇甫卓制住的手腕上,低声道:“皇甫兄还有何事?”
                    皇甫卓被他忽然冷淡下来的态度呛了一下,顿了顿道:“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皇甫兄大约是认错了罢,在下并未有印象……”
                    然而平静的声音里仍然还是漏了一丝轻微的颤抖。皇甫卓的指尖触到对方渐渐冰冷的肌肤,忽地就不知怎的,有种释然的苦涩缓缓爬上心口,如同长久无望的等待后终于失而复得,眼前却只剩了一片迷雾,教他再辨不清方向。
                    “夏侯……兄,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皇甫卓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面前人晦暗不明的神色,道:“大约是几年前的事了罢,我……因这把长离剑的煞气反噬,失去了不少记忆,或许遗忘了某些重要的人和事……也未可知。”
                    夏侯瑾轩蓦地抬起头,唇忽地就褪尽了颜色,张了张口,却终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胸口处的玉坠却在此时灼烫起来,烧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拼命想要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可一切都像是被生生拉远,只剩下历尽生死后苟延残喘的心跳声一下下震荡耳膜。
                    “……夏侯?夏侯?”
                    耳边略显担忧的呼唤声将夏侯瑾轩的思绪堪堪拉回,他定了定神,勉强笑道:“原来如此……那大概,皇甫兄是将我错认成哪一位故人了罢?”
                    皇甫卓紧紧盯着他的脸,良久道:“是不是错认,夏侯瑾轩,你应是比我更清楚才对。”
                    “事到如今,你还是想要逃吗?”
                    皇甫卓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只觉得自己像被什么魇住了,然而心中却前所未有地逐渐清明起来。对方闻言则猛地睁大了眼,眼眶倏地红了一圈,只得匆忙抬起手死死掩着嘴才没落下泪来。
                    这样子看在皇甫卓心里,又一下子有些不忍,想着自己兴许是一时口不择言,说得过分了,刚要开口,却听对方低哑地笑了一声。
                    “原来五年过去,没有你……我还是没甚长进。”
                    夏侯瑾轩缓缓放下手,目光里像是漫着一层水汽,然而映在月色里,相较先前的那般神情来,某些沉闷黯淡的东西已是消失了。
                    “皇甫兄教训的是,瑾轩受教了。”
                    他口气忽然变得轻快,皇甫卓不由一愣——这是他先前从未听过的,但落在耳中,却又像是这人本该就如此般,尽管音色已是毁去,最深处的某些熟悉的情绪已经破土而出,在残缺的记忆里寻觅到自己都未曾觉察的那一隅,小心而温柔地将那些零碎的片段安放起来。
                    “不如就从此刻开始,你我重新相知,相交,可好?”
                    闻言,皇甫卓微微攥紧了他的手,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好。”
                    夏侯瑾轩笑起来。这些天来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端详起五年未见的这张脸,眉眼轮廓都已深刻了许多,战乱的尘霜沧桑了那昔日的年少轻狂,然而那分斩破千军万马的锋芒却是在岁月的打磨里愈发灼目明亮。
                    锦衣玉冠,乌发星眸。
                    这便是他喜欢的人了。
                    夏侯瑾轩微微抬起头来。冬夜的寒风凛冽,拂在脸上已有了隐约如刀割般的痛感,而心里却像是缓缓融化了一汪春水,连着原本冰冷僵硬的四肢也渐渐温暖如初。
                    便就让我看着你罢,哪怕这一次未再能相许一生,哪怕再让我死去一次,也这样心甘情愿。


                    36楼2013-05-02 07:31
                    回复

                      夏侯瑾轩初时只觉得冷,像是又置身在那闷不透气的棺木里,喉咙里都生生冒出一股血味来。他试图挣扎,然而周身仿佛是被什么紧紧缚着一般,连抬一下指尖都不能,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凝住在身体里。
                      但很快就有丝丝的清风拂面而来,紧接着身体也暖了,他尝试着深吸口气,发觉呼吸也渐渐变得顺畅自如。迎面像是有光落在脸上,虽然明亮而并不刺眼,他情不自禁地贪恋般地朝着那光伸出手去。
                      然后他就抓住了一个人的手。
                      夏侯瑾轩迷迷糊糊地看着面前人的脸,意识还停留在方才的梦里,喃喃了一声:“阿卓……?”
                      皇甫卓神色似是尴尬了一瞬,而后不动声色地捏了下他的手,再帮他掖好被子:“醒了?方才我见你在讲梦话,是被魇住了?”
                      一阵冷风从帐外漏进来,虽是不大,也足以让夏侯瑾轩整个人都清醒了。
                      许是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他掩饰般地咳了一声,撑着身子坐起来,笑着看向身边的皇甫卓:“你瞧,我不是早说过没事的。”
                      皇甫卓闻言没甚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既然无妨,昏睡了一天一夜又算怎么回事?若不是你……”他本想说为了救我,话到嘴边却有些出不了口,只好硬生生改口说:“……为了这一仗能打赢,我定不会轻易放过你,怎可如此轻贱自己性命。”
                      夏侯瑾轩知道他是担忧自己,也不戳破,只是笑嘻嘻说:“皇甫兄以前不是常说,大丈夫当征战沙场,以保家卫国为己任,我也是佩服得很,怎么眼下倒都是我的错了?这回要不是我出手,皇甫兄是要就此捐躯了不成。”
                      皇甫卓被他反将一军,一时无从辩驳,只得板着脸说:“我当然自有脱身之计……算了,总之这次大胜而归,大家本是要庆贺一番,不过你一直昏迷未醒,而且……也有些事还没能处理,也就暂且搁下了。”
                      夏侯瑾轩一怔,想起他昏去前匆促瞥到的敌人后方的那场骚乱,心中隐约已有了些预感,刚要开口询问,却见皇甫卓从怀中摸出了一把东西,犹疑了一下,还是递到了他面前。
                      “我想这或许是你极重要之物,既然你一直贴身放着……也是它救了一命,虽然已碎了,想来你还是会希望留着它罢。”
                      夏侯瑾轩本能地伸手去接,就觉掌心一暖。他低头一看,正是那块羊脂白玉坠,此时已是碎成了几块,先前那一箭不偏不倚正好撞上它,方减缓了力道,只伤了皮肉。
                      你竟又这样救了我一次。尽管你已经不记得了。
                      那碎玉还是暖的,夏侯瑾轩微微出神,慢慢收紧手指,略贪恋地感受着这熟悉的温度,随后定了定神,笑道:“多谢皇甫兄。这……确实是我极重要的东西。”
                      皇甫卓眼见他动作极其小心地将碎玉收好,心口莫名地一滞,不知从何而来的堵闷感令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依稀见到那碎玉上原本是刻了字的,也尚还记得自己在雕玉方面还是略有研究,只是替那人疗伤发现这沾血的碎玉时,他竟只觉得后怕,怕认出这玉上刻的是何字,然而更怕若是没有这玉又会如何。
                      “皇甫兄?”
                      对方试探的轻唤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皇甫卓摇摇头,将心中纷乱拂去,看了一眼夏侯瑾轩的气色道:“你还是再休息下罢,虽然伤势不重,但军中大夫说你神思郁结,内息不顺,还是要好好调理一番。”
                      夏侯瑾轩失笑道:“我本是万花弟子,身体如何自然心中有数,皇甫兄不用太过担忧了。”说着就披衣站起,走到帐外看了看天色:“是刚擦黑不久吧?”
                      “……”皇甫卓忍了又忍,告诫自己不能和伤者动手,应道:“是。”
                      “那皇甫兄之前说军中尚有事未处理,可否带瑾轩前去一议?”
                      皇甫卓一愣,见夏侯瑾轩一脸坦然清明神色,不由疑惑道:“你知晓了?但我此前并未和你提过……”
                      夏侯瑾轩安静了片刻,最终只是低低一笑。
                      “……也许,因为是故人罢。”
                      姜世离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时候与夏侯瑾轩重逢。
                      见那红衣少年掀帐进来时,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尚在梦中,他与对方都还不过是稚气未脱的少年,于那个天寒地冻的傍晚,少年微笑着向无家可归的自己伸出的手,掌心柔软而温暖。
                      他说我的名字是夏侯瑾轩,你呢?
                      姜世离一直到对方走到他面前,才慢慢站起身来,声音里带了些不敢置信的微颤:“夏侯……兄?你还活着?”
                      夏侯瑾轩原以为自己该是已经调整好了心情,但一照面之下,心情仍是止不住的五味杂陈,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来,却都堵在嗓子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得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姜兄……许久不见了。”
                      皇甫卓察觉到他二人之间气氛微妙,心下大约猜到这两人应是旧识——谢沧行之事,他也已是忘却了。
                      于是开口道:“想来二位许久不见,该是要叙旧一番,皇甫卓便不打扰了。”言罢拱了拱手,朝夏侯瑾轩点了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姜世离见他一副与自己全然陌生的样子,待皇甫卓离开后,犹豫了一下问道:“皇甫……兄他见我,为何会……还有,你的声音……?”
                      夏侯瑾轩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神情里现出深重的疲惫来。
                      “皇甫兄他……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不少记忆,想来他该是不记得过去那些事了。”
                      姜世离闻言诧异道:“难道他连你也……?”
                      夏侯瑾轩一个“是”字怎样也说不出来,只得点了点头聊作回答,随后又像是刻意忽略了对方刚才那后一个疑问,神色忽地便肃然起来。
                      “姜兄……我仍称你为姜兄,便是还想要将你当做挚友,有些问题我想要问你,你可能一一如实回答于我?”
                      姜世离沉默片刻,低声道:“自是绝无欺瞒。“
                      “你为何会来颍川?”
                      “我此前一直带着净天教剩下的兄弟们与叛军周旋。”姜世离道,“虽然人数不多,但若出其不意,还是能收到些效果。日前我听闻颍川此地在叛军攻势下已坚守了将近一年时间,便有意前来支援。”
                      夏侯瑾轩微微惊讶:“你在带领净天教对抗叛军?”
                      “叛乱四起,家国不存,民不聊生,浩气恶人之争,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意义。”姜世离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不求能偿还自己之前所犯下的罪孽,只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争得一点希望,哪怕只能救得一人,也是一条性命。”
                      夏侯瑾轩久久未言,良久后才涩声道:“……姜兄能有此心,便仍是瑾轩所识得的那个重情重义的姜承。”而后又闭了闭眼,似是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最后问你……谢大哥……谢沧行他,是否被你所杀?“
                      姜世离怔了一下,随后苦笑道:”是不是我杀……又有什么区别,他都是因我而死,杀害故人的罪,你尽可以向我讨还。”
                      夏侯瑾轩目光仍是清明地望向他,一字一句道:“姜兄,莫忘你方才答应我的。”
                      长久的沉默。空气里静得仿佛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谢沧行……是自行兵解,非我所杀。”
                      夏侯瑾轩闻言轻叹了一声,道:“姜兄,瑾轩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之所以会选择去做,是因为有必须要这样做的责任和理由,而并非为了赎罪和偿还。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就算犯下的错并不是都能被原谅,既然还活着,就应暂且放下那些沉重的包袱,往前看才好。”
                      姜世离默然,一直紧皱的眉心终于些微舒展开,拱手道:“多谢夏侯兄开解。姜承……愧对你的情谊。”
                      “我曾说过无论浩气恶人,你始终是我一生挚友,姜兄这话岂不是与我见外了。”夏侯瑾轩说到此,话锋一转,“姜兄先前五年都失去我音信,瑾轩此刻也有些事,不得不告知于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姜世离看见他的眼神竟是以往从未有过的阴翳,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丛冷冷的火焰灼烧在漆黑的眸子里,带着深邃的彻骨寒意。
                      “想来,姜兄该是对净天教中的枯木此人,十分熟悉吧。”
                      皇甫卓在帐外等了约莫大半个个时辰,夏侯瑾轩才从里头出来,神色有轻微的恍惚,看见他站在外面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皇甫兄……你怎还在此?”
                      皇甫卓见他脸色苍白,不由蹙眉:“可是哪里不适?我先前就劝你先歇息一阵,伤还没好就到处乱跑……”
                      夏侯瑾轩笑着止住他话头:“我没事,只是方才与姜兄谈起些往事……不禁有所触动,略有感叹而已。”
                      皇甫卓迟疑了一下,道:“那个人……真是你旧识?”
                      夏侯瑾轩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便好。”没注意到对方略微异样的神色,皇甫卓松了口气,道:“之前一仗他助我们良多,若是接下来他能加入守城军队,想来也会轻松一些。”
                      夏侯瑾轩静静地听他说完,忽地问道:“皇甫兄,若是战争结束了,你可有想做的事情?”
                      皇甫卓一愣,这话题着实有些太过突然,他想了想脑中也只有些模糊的念头,便含糊地说:“大概会回去藏剑吧,我学艺未精,也想要继续将本门心法传承下去……”
                      这样说着,心头却猛地一空,又恰好对上夏侯瑾轩的温和而明亮的目光,那块空白便不知不觉地被渐渐填满,他不由自主地冲口而出:“你若有想去的地方,我也会同你一起。”
                      夏侯瑾轩微怔,随后慢慢地勾起唇角,拉过他的手,轻轻勾了勾对方的小指。
                      “君子一言,皇甫兄不用我多说罢。”
                      皇甫卓看着他的笑容,只觉这是多日来在这人脸上看到过的最为纯粹的笑意,于是心头上那股隐约的异样也一并被他忽略了去,郑重道:“一言为定。”
                      夏侯瑾轩垂下头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心口处断断续续的闷痛也似乎都消失不见。
                      他想自己毕生所愿,大约也只是与这人相知相守,一生一世,直至青丝成雪,偕老白头。


                      38楼2013-05-02 07:36
                      回复
                        顶一个


                        IP属地:广东来自手机贴吧41楼2013-05-02 12:19
                        回复
                          顶一个


                          IP属地:广东来自手机贴吧42楼2013-05-02 12:19
                          回复


                            43楼2013-05-02 18:34
                            回复
                              太美了QAQ!。。。在暖洋洋的春天里看完这篇文真的是心都要化了。。姑娘文笔太美快接受我的表白!!


                              来自手机贴吧45楼2013-05-04 11:16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