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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桐华】大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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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太阳落得早,现在已经冷起来,我扫了眼他的腿,笑说:“我觉得有些冷。” 
 他捧起白鸽,一扬手,白鸽展翅而去。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推着轮椅向屋门口行去,我欲伸手帮他,忽想起初见他时下马车的场面,忙缩回了手。 

 快到门口时,门突然缓缓打开,里面却无一人,我惊疑地四处探看,他微笑着解释道:“门前的地下安了机关,轮椅过时,触动机关,门就会自动打开。” 

 我仔细看了一眼脚下的地面,却看不出任何异样,心里赞叹着随他进了屋子。 

 整个屋子都是经过特别设计,没有门槛,所有东西都搁在人坐着刚好能取到的位置。桌子不是如今汉朝流行的低矮几案,而是高度让人坐在轮椅上刚好使用的胡桌。不知道他是否是长安城内第一个用胡桌、胡椅的人。 

 他请我坐下,我看到桌子上的油馓子,才想起我从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吃过饭呢!咽了口口水,正打量着馓子,肚子却已经急不可耐,“咕咕”地叫了几声。 

 他正在煮茶,听到声音转头向我看来,我不好意思地道:“没听过饿肚子的声音吗?我想吃那碟馓子。” 

 他含着丝笑:“那是为了过年摆着应景的,吃着玩还可以,当饭吃太油腻了。吩咐厨房给你备饭吧!你想吃什么?” 

 我还未高兴多久,又皱起了眉头,吃什么?我不会点菜。想了会儿,郁郁道:“随便吧!最紧要是要有肉,大块大块的肉。不要像红姑那里,好好的肉都切成什么丝什么丁的,吃一两次还新鲜,吃久了真是憋闷。” 

 他一笑拉了下墙角的一根绳,小风跑得飞快地进来,他吩咐道:“让厨房做一道烧全肘,再备两个素菜送过来。”看了我一眼,又补道,“快一点。” 

 他把茶盘放在双腿上,转动着轮椅过来。我看了他一眼,对好像快要飞溅出的茶水视而不见,自顾拣了个馓子吃起来。他把一杯茶放在我面前,我立即拿起吹了吹,和着馓子小饮了一口。 

 他似乎颇为高兴,端着茶杯也轻抿了一口:“我很少有客人,这是第一次给人煮茶,你将就着喝吧!” 

 我嘴里吃着东西,含含糊糊点了点头:“你家里兄弟姐妹很多吧?下面还有十爷吗?” 

 他淡淡道:“家中只有我了。父亲盼着人丁兴旺,从小就命众人叫我九少爷,取个吉利。如今叫惯了,虽然没有如父亲所愿,但也懒得让他们改口。” 

 我咽下口中的食物:“我家里除了我还有一群狼,那天你见到的那只是我弟弟。” 

 他脸上带出了笑意:“我听下头人说你叫金玉?” 

 我点了下头:“你叫什么?” 

 “孟西漠。” 

 我惊讶道:“你不姓石?你不是石舫的主人吗?” 

 “谁告诉你石舫主人姓石?” 

 我吐了吐舌头:“我看到门口写着石府,就想当然了。西漠,西边的大漠,名字起得非中原气象。” 

 他笑道:“你叫金玉,也没见你金玉富贵。” 

 我微微笑着说:“现在不是,以后会的。” 

 小风提着一个食盒子进来,刚开了盖子,我已经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几步冲到了桌旁,忽想起主人还未发话呢!忙侧头看向他,他温和地说:“赶紧趁热吃吧!我现在不饿,就不陪着你吃了。” 

 我坐下据案大嚼,一旁的黍饭和素菜根本没有动,就守着一个肘子吃。他转动着轮椅到我对面,把我推到一旁的青菜推回到我面前:“吃些青菜。”我瞟了眼青菜没有理会,他又道:“女孩子多吃些青菜,看上去才会水灵。” 

 我愣了一下,有这种说法吗?看他神色严肃不像是在哄我。看看气味诱人的肘子,又看看味道寡淡的青菜,在美丽与美食之间挣扎半晌,最终夹起了青菜,他笑着扭头看向窗外。 

 吃饱饭的人总是幸福的,我捧着自己丰足的胃,闻着面前的茶香,觉得人生之乐不过如此。 

 我一面喝茶,一面心里打着小算盘,最后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笑看向他。他用眼神示意我有话就说。 

 “嗯!嗯!这个你看,我本来在红姑那里也算住得好吃得好,还可以学不少东西,可如今被你这么一闹腾,红姑肯定是不敢再留我了,我如今身上又没什么钱。俗话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我看你气派不凡,肯定是会为我负责的吧?”我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完后,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含笑盯着我,半晌都没有说话,我脸却开始越变越烫。我移开了视线,看着地面道:“我认识字,会算术,也有力气,人也不算笨,你看你下面的商铺里可要请人帮忙?” 

 “你想留在长安?” 

 “我才刚来,现在还不想走,什么时候走说不准。” 

 “你先住在这里吧!我看看有什么适合你做的,你自己也想想自个儿喜欢干什么,想干什么。” 

 我一颗提着的心落了地,起身向他行了个礼:“多谢你!我不会白住的,小风能做的我也能做。” 

 他笑着摇摇头:“你和小风不一样,小风是石舫的学徒,我如今在磨他的性子。” 

 我道:“那我呢?” 

 他微微迟疑了下道:“你是我的客人。”我心下有点说不清楚的失望,他却又补了句:“一个重逢的故友。”我低头抿着嘴没有说话。 

 几天的功夫我已经把石府里外摸了个遍,还见到了上次在月牙泉边见过的紫衣汉子和黑衣汉子,一个叫石谨言,一个叫石慎行。听到他们名字,我心下暗笑,真是好名字,一个名补不足,一个名副其实。


24楼2007-07-09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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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漠谣万岁!~


    删除|26楼2007-07-09 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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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我也很喜欢呐!
      是蛮久以前看完的了,现在想把它发到吧里来~


      27楼2007-07-09 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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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和西域很不同,这里的视线向前望时,总会有阻隔,连绵的屋子、高耸的墙壁,而在草原大漠,总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天与地相接处。不过此时我坐在屋顶上,抬头看着的天空是一样的,都是广阔无垠。 

         我摸了摸手中的笛子,一直忙着和乐师编排歌舞,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它,刚学会的《白头吟》也不知道是否还吹得全。 

         错错对对,停停起起,一首曲子被我吹得七零八落,但我自个儿很是开心,不能对着月亮长啸,对着月亮吹吹曲子也是很享受。我又吹了一遍,顺畅了不少,对自己越发满意起来。 

         正对着月亮志得意满、无限自恋中,一缕笛音缓缓而起,悠扬处,如天女展袖飞舞,婉转处,如美人蹙眉低泣。 

         九爷坐在院中吹笛,同样是笛曲,我的如同没吃饱饭的八十岁老妪,他的却如浣纱溪畔娇颜初绽的西子。他的笛音仿似牵引着月色,映得他整个人身上隐隐有光华流动,越发衬得一袭白衣的他风姿绝代。 

         一曲终了,我还沉浸在从自满不幸迭出的情绪中。九爷随手把玩着玉笛,微仰头看着我道:“《白头吟》虽有激越之音,却是化自女子悲愤中。你心意和曲意不符,所以转和处难以为继。我是第一次听人把一首《白头吟》吹得欢欢喜喜,幸亏你气息绵长,真是难为你了。” 

         我吐了下舌头,笑道:“我就会这一首曲子,赶明儿学首欢快点的。你吹得真好听,再吹一首吧!吹首高兴点的。”我指了指天上的月亮,认真地说:“皎洁的月亮,美丽的天空,还有你身旁正在摇曳的翠竹,都是快乐的事情。”其实人很多时候还不如狼,狼都会只为一轮圆月而情绪激昂,而人却往往视而不见。 

         九爷盯着我微微愣了一瞬,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些都是快乐的事情。”他仰头看了一眼圆月,举起笛子又吹了起来。 

         我不知道曲目,可我听得出曲子中的欢愉,仿佛春天时的一场喜雨,人们在笑,草儿在笑,树也在笑。 

         我盯着凝神吹笛的九爷,我不懂得他眉眼间若有若无的黯然,但我希望能化解它。 

         青蓝天幕,皓月侧悬,夜色如水,我们一人坐在院内,一人抱膝坐在屋顶,翠竹为舞,玉笛为乐。 

         戏台上,方茹送行即将出征的大将军,心中有千言万语,奈何到了嘴边却只剩一个欲语还休。方茹雍容华贵地浅浅笑着,眼中却是泪花点点。台上只有一缕笛音若有若无,欲断不断,仿似公主此时欲剪还连的情思。 

         台下轰然叫好,几个在下面陪客人看歌舞的姑娘,都在用绢帕擦拭眼泪。红姑叹道:“没想到方茹唱得这么好,前几场还有些畏场,如今收发自如。”我点头道:“的确是,我想要的意境,无声胜有声,她居然都演了出来。” 

         红姑透过纱帘,环顾了一圈众人道:“不出十日,落玉坊必定红透长安。”我笑了下,起身走出了阁楼。 

         四月天,恰是柳絮飞落,牡丹吐蕊,樱桃红熟时,空气中满是勃勃生机。我刚才在红姑面前压着的兴奋渐渐透了出来,前面会有什么等着我?我藏在歌舞中的目的可否顺利实现?


        33楼2007-07-09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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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茶盘搁在案上,双手捧着茶恭敬地放好。看他没有搭理我的意思,我也懒得开口,索性看起了歌舞。 
           霍去病随手拿起茶盅,抿了一口。此时轮到扮将军的秋香出场,她拿着把假剑在台上边舞边唱,斥责匈奴贪婪嗜杀,欲凭借一身所学保国安民。霍去病“噗嗤”一声把口中的茶尽数喷出,一手扶着几案,一手端着茶盅,低着头全身轻颤,手中的茶盅摇摇欲坠。 

           我忙绕到他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盅子,搁回几案上,又拿了帕子擦拭溅在席面上的茶水。他强忍着笑,点了点台上的秋香:“卫大将军要是这副样子,只怕是匈奴杀他,不是他杀匈奴。” 

           想起匈奴人马上彪悍的身姿,我心中一涩,强笑着欲起身回自己的位置,他拽住我,我疑问地看向他,他道:“这歌舞除了那个扮公主的还值得一看外,其余不看也罢,你坐下陪我说会儿话,我有话问你。” 

           我俯了下身子道:“是,霍公子。” 

           “小玉,我当时不方便告诉你身份,你依旧可以叫我小霍。”他有些无奈地说。 

           “如今相信我是汉人了?” 

           “不知道。你出现得十分诡异,对西域的地貌极其熟悉,自称汉人,可对汉朝天下却很陌生,若我们没有半点疑心,你觉得我们正常吗?后来和你一路行来,方肯定你至少没有歹意。可我当时是乔装打扮去的西域,真不方便告诉你身份。”我低着头没有说话,他所说的都很合理。 

           他轻声问:“小玉,我的解释你能接受吗?” 

           我抬头看着他:“我对西域熟悉是因为我在狼群中长大,我们有本能不会在大漠中迷路。我的确从没有在汉朝生活过,所以陌生。我认为自己是汉人,因为我这里是汉人。”我指了指自己的心,“不过也许我哪里人都不能算,我的归属在狼群中。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你相信我所说的吗?”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点了下头:“我相信,至于其它,也许有一天你会愿意告诉我。” 

           只有极度自信的人才会经常选择与对方的眼睛直视,霍去病无疑就是这样的人。我与他对视一瞬后,移开了视线,我不想探究他的内心,也不愿被他探究。 

           他问:“你来长安多久了?”我道:“大半年。” 

           他沉默了会儿问:“你既然特地排了这出歌舞,应该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直接来找我?如果我即使听到有这个歌舞也不来看呢?” 

           他居然误会台上的这一幕幕都是为他而设,此人还真是自信过头。我唇边带出一丝讥讽的笑:“想找你时不知道你在哪里,知道你在哪里时我觉得见不见都无所谓。” 

           他看着我,脸色刹那间变得极冷:“你排这个歌舞的目的是什么?”我听着方茹柔软娇弱的歌声,没有回答。 

           他平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然收拢成拳:“你想进宫?本以为是大漠的一株奇葩,原来又是一个想做凤凰的人。” 

           我摇头而笑:“不是,我好生生一个人干吗往那鬼地方钻?”他脸色放缓,看向方茹:“你打的是她的主意?” 

           我笑着摇摇头:“她的心思很单纯,只是想凭借这一时,为自己寻觅一个好去处,或者至少一辈子能丰衣足食。我不愿意干的事情,也不会强迫别人,何况我不认为她是一个能在那种地方生存得好的人。” 

           他道:“你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我侧身看向台上的李妍:“打的是她的主意。” 

           他眉毛一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看你不像是在狼群中长大的,倒好似被狐狸养大的。你的主意正打到点子上,公主已经听说了《花月浓》,问我有没有来过落玉坊,可见过编排歌舞的人。” 

           我欠了下身子:“多谢赞誉。” 

           他仔细听着台上的悲欢离合,有些出神。我静静坐了会儿,看他似乎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正欲向他请辞,他说道:“你这歌舞里处处透着谨慎小心,每一句歌词都在拿捏分寸,可先前二话不说地扔下我,匆匆出去迎接石舫舫主,就不怕我发怒吗?” 

           当时的确有欠考虑,但我不后悔。我想了下,谨慎地回道:“他是我的大掌柜,没有道理伙计听见掌柜到不出迎的。”


          37楼2007-07-09 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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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淡淡扫了我一眼:“是吗?我的身份还比不过个掌柜?” 

             我还未回答,门外立着的随从禀告道:“爷,红姑求见。”他有些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情直接说。” 

             红姑急匆匆地说:“霍公子,妾身扰了公子雅兴,实属无奈,还求海涵。玉娘,听石风小哥说舫主震怒,正在严斥吴爷。” 

             震怒?这似乎是我预料的反应中最坏的一种,我手扶着额头,无力地道:“知道了,我会尽快过去。”对霍去病抱歉地一笑,“我要先行一步,看你也不是小气人,就别再故意为难我。我现在还要赶去领罪,境况已够凄惨。” 

             “难怪公主疑惑石舫怎么又改了作风。你这伙计当得也够胆大,未经掌柜同意,就敢编了擅讲皇家私事的歌舞。”我没有吭声,缓缓站起。他忽然道:“要我陪你过去吗?” 

             我微愣了下,明白过来,心中有些暖意,笑着摇摇头。 

             他懒洋洋地笑着,一面似真似假地说:“不要太委屈自己,石舫若不要你了,我府上要你。”我横了他一眼,拉门而出。 

             红姑一见我,立即拽住我的手。我只觉自己触碰到的是一块寒冰,忙反手握住她:“怎么回事?” 

             红姑道:“我也不知道,我根本过不去,是一个叫石风的小哥给我偷偷传的话,让我赶紧找你,说吴爷正跪着回话呢!好像是为了歌舞的事情。” 

             我道:“别害怕,凡事有我。”红姑低声道:“你不知道石舫的规矩,当年有人一夜之间从万贯家财沦落到街头乞讨,最后活活饿死。还有那些我根本不知道的其它刑罚,我是越想越害怕。” 

             我心中也越来越没底, 面上却依旧笑着:“就算有事也是我,和你们不相干。”红姑满面忧色,沉默地陪我而行。 

             小风拦住了我们,看着红姑道:“她不能过去。” 

             红姑似乎想一直等在外面,我道:“歌舞快完了,你去看着点儿,别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什么岔子,更会给吴爷添乱。”她觉得我所说有理,忙点点头,转身离去。 

             我对小风道:“多谢你了。”他哼了一声,鼻子看着天道:“你赶紧想想怎么给九爷交待吧!难怪三师傅给我讲课时说什么女子难养也。” 

             我伸手敲了下他额头,恶狠狠地道:“死小子,有本事以后别讨媳妇。” 

             

             深吸口气,轻轻拉开了门。吴爷正背对门跪在地上。九爷脸色平静,看着倒不像发怒的样子,可眉目间再无半丝平日的温和。天照垂手立在九爷侧后方。窗户处的竹帘已放下,隔断了台上的旖旎歌舞,屋内只余肃穆。 

             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九爷和天照眼皮都未抬一下。 

             统管石舫所有歌舞坊的人都跪在了地上,似乎我没有道理不跪,我小步走到吴爷身旁,也跪在了地上。 

             九爷淡淡说:“你下去吧!怎么发落你,慎行会给你个交待。”


            38楼2007-07-09 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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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合。泛地无舍,衢地合交,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我心有所念,停住了笔。为什么?当日被九爷神态语气所慑,竟然没有仔细琢磨他所说的话。按照他的说辞是因为顾及到石舫几千人,所以不许我生事,可我们托庇于官家求的只是生意方便,并不会介入朝堂中的权力之争,甚至要刻意与争斗疏远,既然当年飞扬跋扈的窦氏外戚没落都没有让石舫几千人人头落地,我依托于行事谨慎的公主,岂不是更稳妥?只要行事得当,日后顶多又是一个由盛转衰,难道境况会比现在更差?九爷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眉宇间隐隐的悒郁不是因为石舫? 

               听到推门的声音,我身形未动,依旧盯着正在抄录的《孙子兵法》发呆,李妍将一壶酒放在我面前:“你还打算在屋子里闷多久?”我搁下毛笔看着她道:“红姑请你来的?” 

               李妍垂目斟酒:“就是她不让我来,我也要自己来问个明白。你把我们兄妹安置到园子中,总不是让我们白吃白喝吧?”说着将酒杯推给我,“喝点吗?这个东西会让你忘记一些愁苦。” 

               我将酒杯推回给她:“只是暂时的麻痹而已,酒醒后一切还要继续。”李妍摇摇头,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不懂它的好处,它能让你不是你,让你的心变得一无负担,轻飘飘,虽然只是暂时,可总比没有好。” 

               我没有吭声,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李妍一面慢慢啜着酒,一面道:“你有何打算?” 

               我捧着茶杯,出了会子神,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原本是想替石舫扭转逐步没落的局面,可突然发现原来没有人需要我这样做,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李妍,我是不是做错了?” 

               “金玉,如此愚蠢的话你也问得出?人生不管做什么都如逆水划舟,没有平稳,也不会允许你原地踏步,如果你不奋力划桨,那只能被急流推后。即使落玉坊想守着一份不好不差的生意做,守得住吗?天香坊咄咄逼人,背后肯定也有官家势力,石舫的不少歌舞坊都被它挤垮和买走,你甘心有一日屈伏于它脚下吗?” 

               我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到长安日子不长,事情倒知道得不少。” 

               李妍面色变换不定,忽握住我的手,盯着我低声道:“你我之间明人不说暗话,从我猜测到你歌舞意图时你也肯定明白我所要的,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我虽没有将手抽脱,可也没有回应她,只微微笑着道:“即使没有我的帮助,凭借你的智慧和美貌,你也能得到你要的东西。” 

               李妍看了我一会儿,浅笑着放开我的手,端起酒一仰脖子又是一杯,她的脸颊带着酒晕,泛出桃花般的娇艳,真正丽色无双。她的秋水双瞳却没有往日的波光潋滟,只是一潭沉寂。韶华如花,容貌倾国,可她却娇颜不展,愁思满腹。 

               方茹柔软的声音:“玉娘,我可以进来吗?”语气是征询我的意思,行动却丝毫没有这个意思,话音刚落,方茹已经推门而进。 

               我叹道:“红姑还找了多少说客?”没想到红姑在外笑道:“烦到你在屋子里呆不下去为止。”我道:“你进来,索性大家坐在一起把事情说清楚。”


              40楼2007-07-09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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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妍在方茹进门的刹那已经戴上面纱,低头静静坐在桌子一角。方茹和红姑并肩坐在我对面。我一面收起桌上的竹简,一面道:“红姑,吴爷应该和你说了,石舫已经不要我们了。” 
                 红姑笑嘻嘻地道:“不知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恼,反正这话我是不敢当着吴爷面说的,吴爷掌管的歌舞坊,石舫这次全都放手了,说是为了筹集银钱做什么药草生意,只要在一定时间内交够钱,就都可以各自经营,也允许外人购买,但会对原属于石舫的人优惠。吴爷如今一副好像已经家破人亡的颓败样子,人整日在家待着。可我听了此事可开心着呢!没有石舫束手束脚,我们不是正好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全放手了?我低头盯着桌面未语,红姑等了好一会儿,见我没有半点动静,伸手推了我一下道:“玉娘,你怎么了?” 

                 我反应过来,忙摇了摇头,想了想道:“你们愿意跟着我,我很感激,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会带你们到什么地方?前面是什么?就拿这次的歌舞来说,一个不好也许就会激怒天家,祸患非同一般。” 

                 红姑摇头笑道:“我心里就盘算清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真有祸,要砍脑袋,那也第一个砍的是你,我们顶多就是一个糊里糊涂的从犯,但如果有富贵荣华,你却不会少了我们。何况,我看你一没疯二没傻,估计不会把自己脑袋往刀口下送,所以我放心得很。” 

                 方茹低头缠绕着手上的丝帕,等红姑说完,她抬头看向我,细声细语地道:“今日孙大人要我陪酒,我不乐意就拒绝了。他虽一肚子气,却丝毫不敢发,因为他也知道卫大将军麾下公孙傲将军、皇后娘娘和卫大将军的外甥霍公子、御史大夫李大人的侄子,李广将军的公子李三公子,都来看过我的歌舞,李三公子赐了我丝绸,霍公子赏了我锦罗。” 

                 我笑摇摇头,看向红姑,红姑笑道:“你一直闷在房中看书,我根本没有机会和你说这些事情。” 

                 方茹继续道:“前方有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我没有资格对孙大人说‘不’字。就是园子里的其他姐妹如今实在不愿见的人也都不见,以前勉强自己一是为钱,可我们的歌舞演一日,她们只是扮个丫头都收入不少,二是当年不敢轻易得罪客人,可现在园子里来过什么人,那些客人心里也清楚,红姑对我们很是维护,反倒是他们不敢轻易得罪我们园子。” 

                 红姑听到方茹夸赞她,竟颇有些不好意思,赶着给自己倒茶,避开了我们的眼光。我笑道:“短短几日,红姑你可做了不少事情呀!”红姑低头忙着喝茶,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 

                 李妍仍旧低头而坐,彷似根本没有听我们在说什么。我看了她一眼,一拍手道:“那我们就继续,只要我一日不离开长安,我们就努力多赚钱。” 

                 红姑抬头道:“要把生意做大,眼前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自你初春掌管歌舞坊到现在,我们的进账是日日在增,加上我自己多年的积蓄,现在刚够买下落玉坊。不过不是每个歌舞坊都能像我们,可以及时筹措一大笔银子,我们只要有银子就可以乘机……”我微点了下头,示意我明白,口中却打断了她的话:“各位没什么事情,就散了吧!我在屋中憋了几日,想出去走走。” 

                 方茹向我行了个礼,先行离去,红姑也随在她身后出了门。 

                 我起身对李妍做了个请的动作:“不知美人可愿陪鄙人去欣赏一下户外风光?”李妍优雅地行了个礼道:“雅意难却,愿往之。” 

                 两人眼中都带着笑意,并肩而行。李妍道:“你晚上可是要去一趟石舫?”我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李妍道:“石舫的舫主倒真是一个古怪人,好端端地为什么不做风险小的歌舞生意,却去做市面价格波动大的药材生意?舍易求难,你若还关心石舫倒真是应该去问个清楚。” 

                 我笑着岔开了话题,和她谈起这时节长安城外哪些地方好玩,商量着我们是否也该去玩。 

                 湖边的垂柳枝叶繁茂,几个丫头正在湖边打打闹闹,一个丫头随手折了一大把柳枝一人分了几根打着水玩。 

                 李妍眼中闪过不悦之色,微皱了下眉头撇开眼光,对我道:“我先回房了。”我点了下头,她转身匆匆离去。我因她的神色,心里忽地一动,似乎想起什么,却没有捉住,只得先搁下。


                41楼2007-07-09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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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问:“你在笑什么?”我笑着:“觉得欢喜就笑了,需要原因吗?”他也浅浅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问。他含笑道:“觉得欢喜就笑了,不需要原因。” 

                   两人默默坐着,我拿起桌上的玉笛抚弄着,随意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几个不成曲的调子,他的神色忽有些奇怪,转脸移开了视线。我困惑了一下,遂即反应过来,温润的玉笛似乎还带着他唇的湿意,心慌中带着一点喜悦,把笛子又搁回了桌上。 

                   不大会儿,他神色如常地回过头:“天晚了,回房歇息吧!” 

                   我问:“你还肯让我住这里?”他道:“那本就是空房,就是一直为你留着也没什么,只是你如今有自己的生意要打理,来来回回并不方便。” 

                   我想了想:“你为什么要放弃长安城中的歌舞坊?如果我设法购买你放弃的歌舞坊,你可会反对?” 

                   他淡淡道:“如何经营是你的事情,你们把钱付清后就和石舫再无任何关系,我们各做各的生意。” 

                   我气恼地看着他,你越要和我划清关系,我越要不清不楚:“我没钱,你借我些钱。” 

                   他竟然微含着笑意说:“我只能给你一笔够买落玉坊的钱,别家你既然没有钱买,不如就守着落玉坊安稳过日子。” 

                   我眼睛睁得圆圆,满心委屈地瞪着他:“九爷!” 

                   他敛了笑意,凝视着我沉吟了会儿方缓缓道:“玉儿,长安城的水很深,我是无可奈何,不得不趟这潭浑水,但你是可以清清静静地过日子的,你若想做生意,把落玉坊做好也就够了。” 

                   我嘟着嘴道:“哪有那么容易?我不犯人,人还会犯我呢!天香坊能放过如今的落玉坊?” 

                   九爷含笑道:“这你放心,我自让他动不了你。” 

                   原来你还是要帮我的,我抿着嘴笑起来:“九爷,我不想做丝萝。丝萝攀援着乔木而生,乔木可以为丝萝挡风遮雨,使它免受风雨之苦,可是乔木会不会也有累的时候?或者风雨太大时,它也需要一些助力,丝萝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靠着乔木而生,我也要做乔木,可以帮身旁的乔木同抵风雨,共浴阳光,一起看风雨过后的美丽彩虹。” 

                   一口气把话说完,忽觉得我这话竟然和“妾本丝萝,愿托乔木”有点异曲同工,脸刹那烧起来。 

                   九爷眼内各种情绪交错而过,怔怔看着我,我心七上八下,低下了头,手在桌下用力绞着衣袖。 

                   九爷沉默了良久后,一字字道:“玉儿,按你自己的心意去做吧!” 

                   我抬头喜悦地看着他,他带着几分戏谑笑道:“不过,我还是只会借你够买落玉坊的钱。既然你要做乔木,就要靠自己的本事去与风雨斗。” 

                   我笑着撇了撇嘴:“不借就不借,难道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他点头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你为什么要转做药材生意呢?”我笑问。 

                   九爷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有些涩,强笑着说:“我们既然已经交割清楚,以后就各做各的生意,互不干涉。” 

                   我本来暖和的心蓦然冷了几分,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我刚才问的话哪里错了呢?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玉儿,你和我不一样,我这样安排是为你好,也是为那些歌舞坊好。” 

                   “我们哪里不一样?”我紧盯着他问。 

                   他看着我笑起来,但笑容透着若有若无的苦味:“回房睡觉吧!我也累了。” 

                   他的眉宇间真带着些许倦色,我心一软,忙站起来:“那我回去了。”他颔了下首,探手拿了个陶制鲤鱼灯,又取了根膏烛点燃插好,递给我。我向他行了一礼,捧灯回自己的屋子。


                  44楼2007-07-09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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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漠谣》 第二部分 第六章·沉醉 

                     起得有些晚了,到落玉坊时日头已挂得老高。红姑正在看李妍教小丫头们跳舞,瞟了我一眼道:“你再不出现,我都要去报官了。”我没有搭理她,静静坐下,仔细看着李妍的一舞一动。 
                     她盘膝坐在地上,只是偶尔开口指点几句小丫头们的舞姿,一个随意的示范,玉手飞旋处媚眼如丝。 

                     红姑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让她上台,根本不需要任何噱头,那些反倒拖累了她,就她一人足矣,如果再配上李师傅的琴音,那真是……” 

                     我打断她的话道:“你从小习练歌舞,也曾是长安城的大家,不觉得李妍动作细微处别有一股异样的风情吗?” 

                     红姑点头道:“不错!我还看过她的几个零碎舞步,她似乎将西域一带的舞姿融合进了自己的舞蹈中,温柔含蓄处又带着隐隐的热烈奔放。特别是她的眼神,我曾看过西域舞娘跳舞,眼睛热情挑逗,勾人魂魄,于我们而言却太轻浮,真正的舞伎不屑为之。但李妍却做到了媚而不浮,眼神星星点点,欲藏还露,让人心驰神迷处,她却仍旧高洁不染。” 

                     小丫头们向李妍行完谢礼后,陆续散去,从我们身边经过时,都是蹑着步子安静地行个礼。 

                     李妍向我欠了下身子,坐在了我们对面:“可请到许可金牌?”我一笑未回答她的话,侧头对红姑道:“要你做一件正经事情。你收集一下石舫以前放弃的,以及最近放弃的歌舞坊情形,越详细越好。嗯,还有其他你看着不顺眼、有积怨的都一并收集了拿来。” 

                     红姑笑道:“好丫头,真是不让我失望。我已经琢磨好几天了,我这就吩咐人去,只是钱从何处来?” 

                     我道:“加上落玉坊,我只打算买四家,我们手头已经有买两家的钱,其余的我自有办法。”红姑满面疑惑,却没有再多问,只急匆匆地离去。 

                     李妍笑看着我,点了点头道:“不急不躁,稳扎稳打,你说我是你的知音,我倒是有些愧不敢当,只要你愿意,这长安城的歌舞坊迟早是你的天下。” 

                     我笑吟吟地说:“该汗颜的是我,长安城的歌舞坊只怕你还看不在眼中。” 

                     李妍道:“初次听闻你的歌舞时,揣摩着你是一个有心攀龙附凤的人,心思机敏,善于利用形势,现在才知道你是真在做生意,其他不过都是你做生意的借力而已。入了这行的女子,不管内心是否真喜欢歌舞,最终目的却都是希望摆脱自己的身份,你倒是做得怡然自得,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道:“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是个来去无牵挂的人,也没有什么权利富贵心,除非权利富贵能让我快乐,否则金山银山也许都抵不过大漠中的一轮圆月。我行事时心思千奇百怪,手段无所不用,但所要却很简单,我只想要自己的心快乐,要自己关心的人也快乐。如果长安城不好玩,也许哪天我疲倦时就又跑回西域了。” 

                     李妍凝视着我道:“你似乎是一个没有束缚的人,像天上的鹰,你应该飞翔的地方是西域,长安城也许并不适合你。” 

                     我笑看着她问:“你去过西域吗?似乎很喜欢的样子。” 

                     李妍嫣然笑道:“倒是想去,可是没有。只是从小听爹爹讲过很多关于西域的故事。” 

                     红姑满脸又是喜色又是焦虑地飞奔进来,我嘲笑道:“最注重仪容的人今日怎么如此不顾形象?被你训过的丫头该偷笑了。” 

                     红姑道:“现在没功夫和你计较,平阳公主的家奴刚来过,吩咐我们小心准备,公主一会儿要来。” 

                     我“哦”了一声,无所谓地说:“怎么准备,要我们都到门口跪着迎接吗?口中三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红姑拽着我站起:“你快点起来,我已经命丫头准备了衣服首饰,赶紧装扮起来。” 

                     我被红姑强行拖着向外急速行去,只能扭着头对李妍道:“你回去请李师傅也准备一下。”李妍眼睛一亮。 

                     我看着台面上摊开的一堆首饰,叫道:“需要用假发髻吗?再加上这些金金银银玉玉的,我还走得动路吗?”红姑理都不理我,吩咐婆子和丫头拿出全副身手替我梳头。婆子拿着篦子沾了榆树刨花水先替我顺头发,一束束绷得紧紧的,疼痛处,我眼睛眉毛皱成一团。


                    45楼2007-07-09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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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子慈眉善目地解释道:“紧着刮出的发髻才油光水滑,纹丝不乱。”我却觉得她面目狞狰,吸着冷气道:“快点吧!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这哪里是梳头,简直可以堪称为酷刑。” 

                       红姑道:“我去请客人们都回去,顺便命人打扫屋子、换过纱帐、点好熏香。”说着就要出去。我忙示意婆子停一下:“你打算如何和客人说?”红姑道:“这有何不好说,就说公主来,一替我们宣扬了名声,二任他是谁也不敢有异议。”我道:“不好,你找个妥当的托词把他们打发走,这次的钱全部退给他们,然后再答应他们下次来园子,一应银钱全免。” 

                       红姑皱了下眉头,我道:“舍不得小钱,挣不到大钱。公主的威势我们自然要借助,但不能如此借助,有些仗势欺人了,传到公主耳中不是好事。”红姑笑道:“好!都听你的。”临走时又对婆子道:“仔细梳,我去去就回。” 

                       一个婆子三个丫头,花了顿饭的时间才替我梳好发髻,又服侍我穿红姑拿出的衣服。 

                       “长裙连理带,广袖合欢襦。乌发蓝田玉,云鬓玳瑁簪。雪臂金花钏,玉腕双跳脱。秀足珍珠履……” 

                       我口中喃喃自语着。我也许的确是小家子气,已经被珠光宝气熏得头晕目眩,红姑说什么就什么,我怀疑她是否把自己的全副家当都放在了我身上。 

                       我无力地说:“可以了吧?你得让我想想待会儿见了公主说什么……”正在上下打量我的红姑一声惊叫,指着我耳朵喝道:“摘下来!” 

                       我摸了下耳朵,上面带着一个小小的银环,立即听话地拿了下来。红姑在她的妆奁里翻弄了会儿,取出一副沉甸甸的鎏金点翠花篮络索。看来还得加一句“耳中双络索”。 

                       红姑亲自替我戴好,一面絮絮道:“妆奁是唯一完全属于女子的东西,我们真正能倚靠的就是它们,美人颜色男子恩,你如今有些什么?” 

                       我只知道点头,她还要仔细看我,我忙小步跑着逃出了她的魔掌。心静下来后,忽觉得如此盛装有些不妥当,转念一想,算了,都折腾了这么久时间,公主应该要到了,没时间容我再折腾一次。 

                       园内闲杂人等都已经回避,我立在门口,安静地等着这个一手促成卫氏家族崛起、陈皇后被废的女子。 

                       公主的车辇停在门前,立即有两个十七八岁的侍女下车,我躬身行礼。她们看到我的装扮,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立即又流露了满意之色,向我微露了笑意。看来红姑的做法也对,人的衣冠人的礼。 

                       两个女子侍奉公主下车,一身华服的平阳公主立在了我面前,眉梢眼角处已有些许老态,但仪容丰瞻华美,气质雍容优雅。 

                       她柔声道:“起来吧!今日本宫是专来看歌舞的。”我磕了个头,起身领路,恭敬地道:“专门辟了静室,歌舞伎都在恭候公主。”


                      46楼2007-07-09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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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茹、秋香见到公主很是拘谨,公主赐她们坐时,她们犹豫着看向我,我微点了下头,她们才跪坐下。李延年却是不卑不亢,恭敬行礼,坦然坐下,公主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我立即道:“这是操琴的乐师,姓李名延年。”公主点了下头道:“开始吧!”我道:“这套歌舞比较长,平日我们也是分几日唱完,不知道公主的意思是从头看,还是指定一幕呢?” 
                         平阳公主看着已经站起的方茹和秋香道:“就拣你们最拿手的唱吧!”方茹和秋香忙行礼应是。 

                         秋香先唱,是一幕将军在西域征战时,月下独自徘徊,思念公主的戏。秋香的文戏的确比她的武戏好很多,但更出彩的却是李延年的琴声。 

                         这是我第一次命李延年为客献曲,而且特地用了独奏,因为他的琴艺,整个落玉坊没人可以与之合奏。 

                         弦弦思念声声情,沙场悲壮处缠绵儿女情,彼此矛盾又彼此交映,秋香在琴声的引领下,唱得远远超出她平日水平。 

                         方茹与秋香合唱一幕送别的戏,方茹这幕戏本就唱得入木三分,再加上李延年的琴声,立在公主下首两侧的两个女子眼眶都有些发红。公主神色也微微有些发怔。 

                         方茹和秋香还未唱完,门就被人拉开,公主的仆从道:“霍少爷求见公主。”他话还没完,霍去病已经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公主笑道:“你还是这急脾气,被你舅舅看见又该说你了。” 

                         霍去病随意行了个礼,笑坐到公主下首:“他说他的,我做我的,实在烦不过,躲着点儿也就行了。” 

                         公主道:“躲着点儿?你多久没有给你舅舅请安?我怎么记得就过年时你来拜了个年,日常都专拣你舅舅不在时来,这都快半年了,好歹是一家人,你……” 

                         霍去病忙连连给公主作揖:“我的好公主舅母,您这就饶了外甥吧!进宫被皇后娘娘说,怎么连一向对我好的舅母也开始说我了?以后我可不敢再去公主府了。”公主摇摇头,继续听歌。 

                         公主一扭头,霍去病的脸立即从阳春三月转变为寒冬腊月,冷着脸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狠狠地盯向我的眼睛。 

                         我装作没看见,侧头看向方茹她们,他却目光一直没有移开。好不容易挨到方茹唱完,方茹、秋香、李延年三人都跪在下面等候公主发话,他的目光才移开。 

                         “唱得很好,琴也弹得好,不过本宫不希望这出歌舞再演。”方茹、秋香闻言,脸上血色立即褪去。 

                         公主看向我,我忙起身跪到公主面前磕头:“民女谨遵公主旨谕。” 

                         公主笑着点了下头,挥手让方茹她们退下。她细细看着我,点头赞道:“好一个花容月貌,偏偏还有一副比干心肠,也算有勇有谋……” 

                         霍去病起身走了几步,挨着我并排跪在公主面前,打断了公主的话:“去病要给公主请罪了。”说着请罪,脸上神色却仍是毫不在乎。公主惊讶地笑道:“你也会有错处?你们去看看今日的日头是否要从东边落了。”两名侍女行礼应是,低头退出了屋子。 

                         “此事说来话长,还要从去病和这位金姑娘初次相识讲起……”霍去病一面说话,一面在袍袖下探手来握我的手。 

                         汉朝服饰讲究宽袍大袖,我们垂手跪下时两人的衣袖重重叠叠在一起,正好方便了他行事。我惊觉时,他已经碰到我的手指,我立即曲中指为刺去点压他的曲池穴,他笑对着公主说话,手下反应却很是迅速,避开我中指的一瞬掌压我掌心,然后立即合拢将我的手收到了他掌中。 

                         他还挺得意,笑着侧头瞟了我一眼,手轻捏了下我的手。我抬头看向公主,公主正听到紧张处,盯着霍去病,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她也正在被沙盗长途追击,生死一线。 

                         我撤了力气,手放软尽力缩向他掌中,他说话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下,侧头微带纳闷地看了我一眼。 

                         我低垂着头跪着,一动不动,慢慢但用力地把我的指甲掐向他手心,拜红姑所赐,我有三个指头是“纤红玉指长”。他眉头皱了下,我嘴角含着丝笑,倒看你忍得了多久。 

                         “……可我们又迷路了,沙漠中没水又不认识路,肯定是九死一生的……哎哟!”他忽地一声惨叫,公主正听得入神,被他一声惨叫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我也被他吓得手一抖,紧张地看向公主,再不敢用力。


                        47楼2007-07-09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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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家伙这么淘气,就叫小淘,你这么谦让,就叫小谦,我叫小玉。”它俩“咕咕”地叫着,也不知道听懂我的话没有,可惜我只懂狼啸,却不懂鸽咕。 
                           用过晚饭后,我急匆匆地赶往石府。看看大门,看看围墙,正犹豫着走哪个更好,主意还未定,门已经开了一缝儿,石伯探头问:“是玉儿吗?”我应道:“石伯,是玉儿,您还没歇着吗?” 

                           石伯让我进去:“九爷吩咐的,给你留门。”我忙道谢。石伯一面关门一面道:“赶紧去吧!”我行了一礼后,快步跑着去竹馆。 

                           竹帘半挑着,我冲势不减,一个旋身,未触碰竹帘人已经轻盈地落进屋子。九爷笑赞道:“好身手。”我心里很是懊恼,怎么如此心急大意?脸上却只能淡淡一笑。 

                           我坐到他身侧:“多谢你送我鸽子,我很喜欢它们,它们有自己的名字吗?我随口给它们起了名字。”九爷道:“都只有编号,起得什么名字?” 

                           我道:“一个又霸道又淘气叫小淘,一个很温和谦虚叫小谦。”他笑起来:“那你是小玉了。”我微抬了下巴,笑道:“是啊!下次介绍你就说是小九。” 

                           他笑着未置可否,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竹哨:“据训鸽师傅说,这两只鸽子是他这几年来训练过的鸽子中最优秀的,怕它们太早认主,放食物和水时都从未让它们看见过。头一个月只能你喂它们食物和水,等它们认下你后,就可以完全不用笼子。” 

                           我仔细看着手中的竹哨,做得很精巧,外面雕刻了一对比翼飞翔的鸽子,低端一个小小的孔,可以系绳子,方便携带。 

                           我凑到嘴边吹了一下,尖锐刺耳的鸣叫刮得人耳朵疼,赶忙拿开。 

                           九爷笑道:“这是特制的竹哨,不同的声音代表不同的命令,鸽子从小接受过声音训练,能按照你的吩咐行事。” 

                           我喜道:“你教我吹吗?” 

                           他道:“既然送了你鸽子,还能不教会你用它?”说完又拿了一个竹哨,凑向嘴边,我忙双手捂住耳朵,却不料是很清脆悦耳的声音。 

                           音色单调,但一首曲子吹得滴溜溜、活泼泼,像村童嬉戏,另有一番简单动人处。 

                           他吹完一曲后,柔声向我讲述哨子的音色和各个命令,边讲边示范,示意我学着他吹。 

                           窗外暖风轻送,竹影婆娑,窗内一教一学,亦笑亦嗔。 

                           不知名的花香弥漫在屋中,欲述还休的喜悦萦绕在两人眉梢唇边。 

                           心绪摇摇颤颤,酥酥麻麻,一圈圈漾开,又一圈圈悠回,如丝如缕,缠绵不绝。 

                           眼波轻触处,若有情,似无意。 

                           沉醉,沉醉,只因醉极的喜悦,所以心不管不顾地沉下去


                          51楼2007-07-09 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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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去病轻声说:“他们走了。”我欲站直,却身子发软,险些滑倒,他忙揽住我,我头搭在他的肩头,没有吭声没有动,短短一会儿,我竟然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已是心疲力尽。 
                             他静静站着,直到我抬头离开他的怀抱,他笑问:“利用完要抛弃了?”我强笑了笑:“多谢。”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摸着下巴,视线斜斜地瞅着我,坏笑着说:“这样的帮助我很乐意伸手,美人在怀,心喜之,不过下次可不能一个谢字打发了我,要有些实质性的表示。” 

                             我低下头找刚才掉在地上的铁刺:“谁谢你的怀抱了?我只是谢你不问我他们是什么人。”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不问你也会说,如果只是你想尘封的过去,你可以永远不解释,我只认识我认识的金玉。”霍去病蹲在地上也帮我寻找。 

                             我心中一震,抬眼看向他,他却只是低头仔细四处查看:“这里有一枚。”他刚要伸手拿,我立即道:“不要用手。” 

                             从怀里掏出手绢,小心地拿起铁刺,细看后,心中确定果然是目达朵,看来她过得很好,这些年过去,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她却性子依旧。 

                             “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居然还浸了毒?”霍去病脸色铁青地盯着铁刺。 

                             我摇摇头,有些宠溺地说:“不是毒,她最喜欢捣乱,这上面只是一些让人痒痒的药,不过真中了,虽没有性命之忧,可也够你痒得心慌意乱。” 

                             霍去病眼中有疑惑:“没有男子这么无聊,是个女子?难怪说话声音听着有些怪。”我点点头。 

                             霍去病送我到园子后欲告辞离去,我踌躇地望着他,却实难开口,他等了一会儿,见我仍不发一言,温和地说:“你放心吧!那个男子气度不凡,随从也都不似一般人,他们肯定不是普通的胡商,但我不会派人追查他们的身份。”我感激地向他行了一礼,转身要进门,他又叫住我,柔声说:“如果有什么事情记得来找我,长安城里你不是孤身一人。” 

                             他漆黑的双眼中盛着暖意,我凝视了他半晌,慌乱的心似乎平复很多,用力点点头,他粲然而笑:“好好睡一觉。”我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看不见时,才关门回屋。 

                             夜色已深,我却难有睡意,拥着杯子,盯着灯,只看烛泪滴滴,似乎一滴一滴全烫落在心尖。 

                             伊稚斜为什么来长安?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还是有其它目的?是否世事总难如人意?在我以为已经彻底抛开过往的一切时,竟然在一抬眼的灯火阑珊处再次望见他。阿爹,我答应过你绝不会去找伊稚斜,会努力忘记匈奴,也到了汉朝,可他怎么出现在汉朝的街道上?


                            64楼2007-07-09 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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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漠谣》 第三部分 第九章·心曲 

                               本来应该派人去天香坊打听一下伊稚斜他们的去向,可在长安城一向行事谨慎地我却没有做本该做的事情,只是尽量减少出门,日日待在园子中练习吹笛或与姑娘们笑闹着消磨时间,我是在刻意地忽略和忘记吗?原来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不敢面对。 
                               心中有感,只反复吹着一个曲调:“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知不知,知是不知呢?旧愁加新愁,心内越发彷徨。 

                               窗外一个声音道:“本不想打扰你,等着你一曲吹完,可怎么没完没了?”说着叩了几下门。 

                               我搁下笛子:“门没有栓,请进。”霍去病推门而入,拿起案上的笛子随手把玩:“你刚才吹的是什么?听着耳熟,却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曲子。” 

                               幸亏你从不在这些事上留心,我暗松口气,夺过笛子,放回盒中:“找我什么事?”他仔细打量着我:“来看看你可好。”我振作精神地笑了笑:“我很好。”他笑着反问:“整日躲在屋子中不出门就是很好?”我低头看着桌面:“我乐意不出门。” 

                               他忽然探头到我眼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问:“你问我要的那些书是给李妍看的吗?”他话题转得太快,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些书,身子微侧,扭转头,轻应了声“是”。 

                               他在我耳边低声问:“你看了没有?”暖暖的气息呵在我耳边,半边脸滚烫,我心中一慌,猛然伸手推开他。他手支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被他盯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从榻上跳起来:“我要忙事情去,你赶紧离开。” 

                               他懒洋洋地站起来,叹道:“女人的脸比沙漠的天气变化得更快。刚刚还晴空万里,霎时就沙尘漫天。” 

                               我一言不发地拉开门,盯着他,示意他快走,他脸色一整,神色冷然地从我身边走过。我正欲关门,他却一回身清清淡淡地说:“你冷着脸的样子让人心里越发痒痒。”我狠狠剜了他一眼,“砰”地一声摔上门。 

                               还满心恼怒地想着霍去病,门口又是几声轻响,我无奈地斥道:“你怎么又回来了?”红姑纳闷地问:“我不回来还能去哪里?” 

                               我忙笑着开门:“我被人气糊涂了,刚才的火可不是向你发的。”红姑笑起来:“发发火好,你都蔫了两三天了,今天倒看着有生气多了,随我去园中逛逛,我们边走边说,这么好的天气坐在屋子里未免辜负。” 

                               我忽地惊觉,被霍去病一闹,我光忙着生气,堆积几天的满腹愁绪竟然去了大半,他……他是故意的吗? 

                               红姑看我立在门口愣愣发呆,笑牵起我手,向外行去:“别胡思乱想了,想些正经事情,我昨日算了一笔帐,看余钱可以再买一个园子,你的意思如何?我打算……” 我和红姑一面在园子里散步,一面商量着歌舞坊的生意往来。 

                               “陈公子,求您不要这样,不是说好了只陪您走走的吗?”秋香一面挣扎,一面哀求,正欲强抱她的男子却毫不理会,仍旧上下其手。我和红姑对视一眼,都有些生气,把我们歌舞坊当什么了?现在就是长安城最下流无赖的权贵到了落玉坊都要收敛几分,今日倒撞见个愣大胆。 

                               红姑娇声笑道:“出来随意走走都能看到雀儿打架,男女之情要的是个你请我愿才有意趣,公子若真喜欢秋香,就应该花些功夫打动她的心,让她高高兴兴地跟了公子,这方显得公子风流雅致。” 

                               男子放开秋香,笑着回头:“讲得有意思,可我偏觉得不情不愿才有意思……”我们眼神相遇时,他的笑容立僵,我的心一窒,转身就走,他喝叫道:“站住!” 

                               我充耳不闻,急急前行,他几个纵跃追到我身旁伸手拉我,我挥手打开他,再顾不上避讳,也快步飞奔起来。他在身后用匈奴话叫道:“玉谨姐姐,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说着语声已经带了哭腔,女儿腔尽现无疑。 

                               我脚步停住,却仍旧没有回头,她走到我身后,吸了吸鼻子,低声说:“就我一个人胡闹着跑出来玩,单于没有在这里。”我转身看向她,两人都细细打量着对方,半晌无一句话。红姑看了我们一眼,带着秋香快步离去。


                              65楼2007-07-09 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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