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
（正值花朝节，西子湖畔张灯结彩，花团锦簇，湖中荷灯浮水游，天际孔明载愿飞，自殷桥一出便遥遥得观，人潮拥挤间，各色顽物亦是花样百出，因知杏月乃是桃花花神执主，便特特在云鬟上簪了两朵纱堆的桃花，旁际无澈并非头一次到香市来，却仍东瞧西顾目不暇接，暗自一笑，柔荑微微一紧扯了扯其衫袖，将他的神儿拉回来，丹唇半弯略眯了眼眸，打趣儿。）
“这香市，你倒应比我熟悉才对，你且说说——那日与龙公子前来都顽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他素爱那花间风流，莫非也传授与你了不成？”
（言毕了掩唇哧哧一笑，鼻息间萦绕着不知芳名的花气，旁际的摊位几乎要塞满整条街巷，孩童手摇波浪鼓叮咚有声，湖边的善男信女皆将心愿寄于荷灯之上，而老人家则是抽着长长的烟管，哼着赞誉花神的古老戏文。尚有不少男女皆头戴各种面具脸谱，相携同游，一时看见只觉得新鲜有趣，便侧螓首与他嗔道。）
“这昆仑奴和各月花神的面具果真好顽儿，你也给我买个来。”

澈。
【西湖周畔灯火通明更衬得树梢晓月暗了神采，陪同小唯步过殷桥，走向不停涌动的人群。虽说前些时候来过香市，却未曾仔细瞧了这里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左右看了看，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什都有，因自小居于神山，对这些东西倒甚是好奇。正走马灯似浏览间，袖底被身旁的可人儿微力一扯，回过头来，勾唇答道。】
只不过是与他一同赏了街景又喝了些小酒，未料他不胜酒力只好败兴而归。花间风流？我与他并不熟稔，这事儿可说不清楚。
【听到“昆仑奴面具”五字，长眉微微一拧，因面容恰好隐于灯影晦暗处这才未被她瞧见了去。伸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向来由着她高兴便是，遂将她带到一个面具摊位上，看着这几列神情面貌各异的面具，温和问道。】
喜欢哪个？你来挑。

澈。
【耳畔听她喋喋不休地絮叨了一通，不禁撇起嘴角敛了笑意，暗想明明不戴面具也是气势十足，斜睨那灰褐色昆仑奴面具一眼，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抬手抚着自己的脸，低垂了眉眼故作叹息。】
唉，可惜了我这张俊逸的面孔，倒要藏在这丑陋不堪的黑面具之下了。
【话虽如此道出，却因见她喜欢，亦随手将头上一扣，只觉是视线被束，目光只能看到正前景象，再看她已然欢喜戴上那了西施面具，抬指为她将鬓角的发丝拢至耳后，低首近了几分与她笑言。】
罗盖轻翻翠，冰姿巧弄红。晚来习习度香风。疑是华山仙子、下珠宫。
柳外神仙侣，花间锦绣丛。竞将玉质比芳容。笑指壶天何惜、醉千钟。
无论小唯戴不戴面具，都是极美的，如此，你喜欢便好。
老板，这面具多少银子？我买了。

唯。
（左右来挑选面具的路人愈发多了，瞧其隐隐有些不情愿却是佯作不觉，直待他好好儿的扣上了面具，方是抚着自己脸上的西施美颜哧哧笑开，因人潮攒动，指蔻便偷偷伸在其腰上掐了一记，挨着其肩曼音儿笑道。）
“正是因为你生得俊朗，小唯才怕你会被哪只妖精勾了去，戴上这丑丑的面具，料那些狐媚子也是不敢了的。”
（越是夜深，湖畔却越是人声鼎沸，而他无意间所吟的那首词，偏偏一句不差地落入耳中，幸而是被面具遮了花靥，否则被其察觉桃颊又惹红云，岂不是让人笑话，螓首略略一颔，待其付了钱便掖上他衣袖往街市深处走，迎面而过的行人皆戴了各种昆仑奴与花神面具，好似是一场驱鬼盛典一般，远远瞧见了小胡同口有卖糖人儿的，不禁忆起当年尚是卖花女时，总会站在那吹糖人的师傅脚边，吸着口水看他将糖人卖给那些过客。一时情动，拉了下其胳臂笑吟吟道。）
“无澈你瞧，有卖糖人儿的，我以为只有长安才有。”
（话音方落，人已松了其衣袖先一步冲入人群，直往糖人师傅的小摊位挤去。）

澈。
【腰间被轻掐，似是惩罚又似诱惑，不由扯唇轻笑想着反击，却因人群涌动而不好做些什么，只反驳道。】
哪有妖精敢与小唯大佛作对。
【见她挤向远处摊位，伸手想拉住她却只抓住一缕清风，担心她摔倒，喊道。】
小唯，小唯——
【话音未落，只听“嘭”的一声，瞬时腹间一痛，下方哭声哇哇传来，垂首看去，竟是撞倒了一个小女孩。香市路人众多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踩到她，无奈蹲下将她抱起，四处寻觅小女孩的父母，却发现小唯已不见踪影。】

（拂过拥挤的人群，但见糖人儿小摊前已是挤满了路人，只因着自己身段细瘦毫不费力便钻了进去，垂首扫向那几排已经被吹好的糖人儿，提腕随手执起一支嫦娥奔月，问过了那老师傅价钱，便盈盈含笑，侧首言道。） “我便吃了这奔月的嫦娥，无澈付钱……无澈？” （话音未落却见旁际所站并不是他的身影，秀眉微颦暗自嘀咕一声儿怎的没有跟上来，折身眸光朝来时方向望去，只有人影逆光攒动哪里能寻见他踪影，且许多路人皆戴着昆仑奴面具，即使远远望见也无法分辨是不是他，心下隐隐有些焦急，将糖人搁回摊柜上，从人群间挤出来，提了几分音调唤道。） “无澈——无澈！” （边是叫喊，边朝人群的反方向与那些路人擦肩而过，遇见一两个身量与无澈相似的人，忙上前去掀其面具，可看到的却不是他的脸，自是道过一声歉继续毫无方向的去找。）

【人潮如海浪汹涌而来，铺天盖地的夜色席卷整个香市，独留街边摊贩处灯笼里传来的微光朦胧。】
【抱着犹在哭泣的小女孩，无奈掏钱买了串糖葫芦这才让她止了泪。面色不掩焦急，待她父亲寻来便将小女孩推至他怀里，匆匆道。】
抱歉，在下有急事。
【语罢，旋即在人群里寻那戴了西施面具的女子，奈何人数众多，且冒昧掀女子面具甚为不妥，只得焦急唤道。】
小唯，小唯——
【声音很快被此处嘈杂所掩盖，快步穿梭于人群间，留意身形相似之人。】

（香市街头依旧花气弥漫，人声鼎沸，路人步态闲杂无序，被那些强有力的胳膊肩膀推来挤去愈发失去了方向，仍旧不曾放弃的揭开一张又一张面具——不是他，还不是他。整颗心都慌了神无着无落，狠狠咬着下唇，眸子里攒着晶透的雾气，从眼眶滚下来，幸而戴着面具，旁人看不到那硬壳之下茫然无助的情绪。） “无澈……你在哪儿……不要吓小唯……” （几乎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在意，朦胧模糊的视线里，除了不停行走着的一张张面具，再寻不见半分熟悉感。原地踌躇间恍然一怔，打定主意后旋身跑进一家古玩小店，好言与那掌柜借来笔墨，取下面具，提腕压毫，在这面白净的西施面具上描就一枝金钟，来不及左右端详，忙忙扣于螓首拾阶而出，匿于人海。无澈会看到的，我知道他一定会，金钟只此一芳，桃夭，天下，只此一芳。）

【焦急寻觅间早已迷失方向，茫然四顾长眉紧皱心下暗道：该死，竟然与她走散。不知小唯如今人在何方，亦不知她处境怎样。心绪缠绕，握拳愈发焦躁不安，停了步子立于原地垂首低语。】
我定会找到你。
【抬头，虽仍有不安，然面色更趋坚定，锐眸顿时射出犀利光芒，凝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穿越过一拨又一拨人群，刹那间瞥见一枝金钟，香市嘈杂叫卖声仿佛须臾销声匿迹，时光也就此停驻不复流逝，万物皆不存在，眼里只剩下那人娉婷纤弱的身影，扬声。】
小唯。

（身影凄然无助，伫立在嘈杂的人群间再挪不出半步，只是这样纷乱的天地人间，一声长唤倏而划过耳畔，那样近，那样掷地铿锵——转过眸眼，与那声音相隔有三四个肩膀的距离，他长身而立，直面于我。无澈……心底里一声轻呼，眼眶灼热，又掀出一层泪光，顺颊而下，自面具下的雪颈流出渗于襟领里。抬手掀开自己面具半遮于额上，瞬时身体似被一阵疾风推送，掠过那些路人的肩头，直奔向他的身前，双臂紧紧扣上他的腰际，将脸贴在其胸前，衣衫被止不住的泪珠儿洇湿一片，蝶睫微颤，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声线。） “我以后……再也不吃糖人了……” （与他分开不过半个时辰，而这半个时辰于我而言无异于万世一隔，我竟不知，身旁没有了他，犹如身陷无止境的深渊一般可怖，我竟不知，不知何时起，再也无法离开他的怀。）

【直到她冲入自己怀中才感觉安心，紧搂住她仿佛要揉入骨血里再不分离，放下心里负担终究松了一口气。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在自己生命里刻下痕迹，她已在自己心里成为不可或缺的存在。】
【半晌，抬袖为她拭去泪痕，语气比以往更为温柔。】
傻丫头，不哭了。以后要吃糖人，我给你买便是。

（任他温缓仔细地为自己拭泪，微仰玉颌，抬起手将昆仑奴面具掀开，露出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眉目依旧，温柔依旧，指尖抚在他俊逸的脸庞，轻轻踮起脚尖于其唇瓣覆贴一吻，阖眼间最后一滴眼泪滑下桃颊，檀口微启，再没有了先前的无措惊慌。） “我再不要松开你的手。” （夜色深浓，柔荑由他紧紧扣握，十足的安心与温暖，二人方缓缓移出人群，朝殷桥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