娅媛说不清自己是失落多些还是轻松多些：“没有。” 　　 
“那你有什么事情吗？我可以帮你转告，或者……”小姐看向时钟，“你在这里等一下，师律师也快回来了。” 
“哦，不用了，我下次再来。”娅媛走出两步又回头，“这是师律师的钱包，请你帮我转交给他，谢谢。” 　　 
这就是结果吧。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娅媛，你在国外工作和国内工作感觉有什么不同？”快下班了，杂志社的人也无心工作，闲聊时突然问起。 　　 
“呃。”娅媛四处张望一下，见头头不在，“薪水高很多。” 　　 
希罕！吃不到葡萄的同事们立刻鼻孔出气表示不屑。 　　 
“你在那边有没有受到歧视？” 　　 
“多少吧。”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香港人还不是看不起大陆人！”大宝从香港回来后感受颇深。 　　 
“当自己真的遇到就不会这么想得开了。有次我老板就当着所有同事的面说中国没有真正的艺术家。我一听气极了，从来没有那么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中国人，当场就指着洋老头的鼻子说，你懂什么中国艺术，我们中国人玩艺术的时候你们美国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混呢。” 　　 
“真猛！有气节！”同事们纷纷拍手，赞口不绝，然后一齐问她，“后来你是被什么借口炒掉的？” 　　 
“……”娅媛哭笑不得，“老美虽然自大，度量倒还是和身材成正比的。后来有一天老板居然拿着不知道哪弄来的文房四宝来找我要我写几个中国字，说他要挂在客厅。” 　　 
“哇，真的假的？” 　　 
“娅媛，你的字能看吗？” 　　 
“哈，我露了一手郑板桥的绝活，先把墨汁统统倒在宣纸上，再装模作样勾勾弄弄了半天，把那些美国人唬得一愣愣地叹为观止。不过说实话那几个字要不是我自己写的我绝对看不出是什么。” 
“你写了什么？” 　　 
“尔乃蛮夷！” 　　 
扑嗤！有个同事喷茶。一片哈哈声中，远远地有人叫：“娅媛，有人找你。” 　　 
娅媛转头，被誉为花仙子——花痴仙子的小红八婆兮兮地跑来，“在会客室里，好英俊好冷漠好有味道的男人哦。而且一看就是那种事业有成的都市精英青年才俊哎，娅媛，你刚刚回国就泡上了这种好货色，真人不露相哦。” 　　 
花仙子的话能信猪都能在天上飞了，一般而言她的话要除以二，有时候还可以乘上负数。 　　 
不过娅媛十分好奇，她才回国不认识什么人，谁会来找她？ 　　 
绝没想到是他！ 　　 
会客室里背对她立在落地窗前的英挺男子，竟然是师洋。听到开门声，他回头，清冷的眸光射向她，淡淡的表情没有一点起伏。花仙子总算没有夸张，他的确英俊不凡，气宇轩昂，剪裁合体的西装衬托出高大挺拔的身材，和以前一样的自信沉着，但又多了几分凌人的气势。她完完全全地说不出话来。 　　 
而他神色镇定从容不迫地点头致意。“高小姐。” 　　 
高小姐？娅媛真的想笑，然而难度太高。 
“师……先生。” 　　 
远远地比了比椅子，娅媛说：“请坐。” 
她拿出茶叶，低头掩饰自己的神色，她无法像他那样无动于衷，只能藏起自己的激动，“你要喝点什么？” 　　 
“谢谢，不用。”他的目光冷峻，“我说几句话就走。” 　　 
“哦，你来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停顿五秒才开口：“晶晶。我是她的律师。” 
“有什么事吗？” 　　 
他口气透着寒意：“高小姐三天前到鄙事务所时曾说会再度光临，却迟迟不见你来，我只好亲自过来拜访。” 　　 
娅媛愕然，抬头迎上他灼灼的眸子。“你怎么知道……”她并没有留下名字，他怎么知道还皮夹的人是她？ 　　 
“高小姐，我恰好有正常人的推理能力。”他嘲讽地说。也许当律师的都有这种“正常人的推理能力”，娅媛盯着墙壁：“我是去还皮夹，你既然已经拿到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师洋眸光一闪。“除了还皮夹，你没有别的事？” 　　 
她还可以有什么事吗？娅媛怔怔：“没有了。” 　　 
“很好。”他眼中仿佛掠过一丝失望，移步到她面前，“可是我有事。” 　　 
他拿出那个黑色的皮夹放在她眼前：“这里面原来有一张照片，高小姐知道下落吗？” 　　 
当然知道，娅媛低头：“有吗？我没有注意。” 　　 
“哦？皮夹里除了钱什么都没有，高小姐如师知道皮夹是我的？” 　　 
娅媛哑口无言。差点忘了他是律师，善于找出对方言辞上的一切漏洞，想骗他先得掂掂自己的斤两。 　　 
他欠身：“高小姐可否把照片还给我？”
娅媛突然觉得莫名其妙。他是什么意思？一边摆出一副“你是陌生人”的模样，一边却又讨要她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我，为什么要给你？” 　　

他定定地开口：“那天，你父亲来找过我。” 
瞥见她骇然的神色，俊颜浮起淡淡的讽笑：“没想到？呵！我也没想到，我的女朋友竟然是市长千金。” 
娅媛脸色蓦地发白。市长千金！市长千金！多讽刺的一个称呼！她和师洋来自同一个地方——天水。当年欢天喜地地把这个当作天大的缘分和巧合，如今却是天大的难堪。 
如果他知道她是高清源的女儿，那么他必定也知道…… 
娅媛不稳地说：“我爸爸的事，你应该知道。” 
“是。”师洋点头。高清源贪污受贿千万之巨，事迹败露于狱中自杀，举国震惊。 
娅媛闭眼，无所谓了。 
“我爸爸，他对你说了什么？” 
师洋垂眸，那天高清源对他说的话还清晰在耳：“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娅媛很喜欢你，我也不想反对。如果你愿意和娅媛一起去美国，我会帮你把一切都办好，签证、房子、学校都不用你担心……” 
多么诱人的条件！ 
半晌，师洋沉沉地说：“我一个靠打工和奖学金度日的穷学生，你觉得他会说什么？” 
娅媛沉默，她了解她的父亲，没有利用价值没有背景的人他向来不屑一顾，她完全能想像出他对师洋说了多过分的话。否则，以师洋的冷静，怎么会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对不起。”真相竟然是这样的！长久以来的认知遭到彻底地颠覆，娅媛思绪纷杂，只觉得翻江倒海一般的乱。 
“你这个‘对不起’是为谁说？为你自己，还是你父亲？如果是代你父亲说，那大可不必。”师洋冷冷地说。 
娅媛薄弱地辩解：“我……当时并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师洋的声音宛如从地狱中来的冷酷犀利：“你连问都没问就判了我的死刑，高娅媛，你猜猜我这几年有多恨你？” 
恨？ 
娅媛惊惶地后退一步，却逃不开他的掌控，双肩猛地被他抓紧，力道之大让她怀疑自己的骨头会不会被捏碎。 
“我从来没有招惹你，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既然招惹了，为什么半途而废？”这样绝望而愤怒的质问语气让娅媛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了，只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敢看他。 
“我现在只想问你，”师洋渐渐平静，灼人的视线盯住她，“如果当时你知道这一切，你还会不会走？” 
她还会不会走？娅媛愣住，想不到他会问这种问题。 
如果是七年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不会”，毕竟当时在她来说，去美国真的单纯是为了逃避感情失败的痛苦。可是现在呢？现在她已经明白七年前的一切都是爸爸早已策划好的一场逃亡，否则，签证怎么可能在几天内就办好？否则，美国的一切怎么会早已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决定，她毫不怀疑当年就算她不想去，也会被押上飞机。 
娅媛低下头：“对不起。” 
师洋明白了，倏地将她放开，眼中的失望和怒意简直可以将她生生凌迟。 
良久他才勉强镇静地开口：“那现在呢？” 
什么现在？娅媛不解。 
“你现在要不要回到我身边？”师洋有些僵硬地说。 
外面的世界突然寂静，娅媛惊愕地望着他，只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我不打算在这方面浪费太多时间，也没有兴趣去重新认识一个人经营一段感情，所以你最适合，不是吗？” 
是吗？娅媛怔怔地听着，一颗心渐渐下落。因为认识，因为合适？ 
可是师洋，你真的认识眼前的这个高娅媛吗？这个她，有时候她自己都会觉得好陌生好陌生……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再没有力气去追逐一颗遥远的心，再不想拥有一份随时会覆灭的感情，那种整个世界在自己周围轰然崩塌的声音，她再不能承受第二次。 
所以，师洋，“对不起。” 
原谅我的懦弱。只是我没料到，原来竟连你都无法给我勇气了。 
她竟然这么快就拒绝他。师洋定了定说：“你不用这么快回答我，你……” 
他的话被娅媛轻轻打断：“我结过婚了。” 
话音猛然煞住，师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问：“你说什么？” 
娅媛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低低地说：“我结婚了，三年前，在美国。” 
师洋脸色冷冽阴沉，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可以把周围的空气都冻住，他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随时会伸出手把她掐死。 
久久，她才听到他冰寒透顶的声音，“高娅媛，我是疯了才会这样让你践踏。”

日子一成不变地滑过去，这天娅媛在杂志社的布告栏上看到国庆放假通知时，才发现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九月底。整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了。 
越接近十一，杂志社里的气氛越放松，三十号快下班的时候小红过来问娅媛：“娅媛，国庆七天你怎么安排的？” 
“还没想过。”娅媛正整理着桌上的照片。 
“居然没想过,我从五一就开始盼着十一了。” 
被她夸张的表情惹笑了一下，娅媛随口问：“今年怎么放这么长时间？” 
“年年都这样啊。”小红略微奇怪地说，随即了然，“哦，你在国外太久了大概不知道，七天长假实行好几年了，发展旅游业嘛。今年我打算去凤凰古城哦，你要不要一起来？” 
看她一脸甜蜜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和那位医生先生一起去的，娅媛侧首一笑：“要我全程随行帮你们拍情侣照吗？我收费很高的。” 
“哎呀！你讨厌！”小红极卡通地掩面羞羞答答了一阵，放下手却发现刚刚还和她说笑着的娅媛又陷入沉默中去了，恍恍惚惚的表情。 
小红推了她一下：“娅媛，你怎么啦？最近有点怪怪的。” 
“嗯？哦，没有啊。”娅媛回神，“突然多出来这么多天，在想干什么。” 
下班后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好。街道上明显热闹了很多，商铺都焕然一新的样子，娅媛沿着漂亮的橱窗漫步，偶尔停下来买点小吃，然后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行。直到看到熟悉的古朴校门，娅媛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工程大来了，自己也吓了一跳，从工作的地方到这里，大概半个城市都被她走过来了。学校门口应该比平时热闹很多，到处都是背着行李的学生，脸上带着简单快乐的笑容。娅媛想起自己当学生的时候，也往往因为放假开心兴奋很久，现在想来，真是恍然若梦。 
双手插在衣兜里，漫步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娅媛的心情没有像上次和师洋一起来时那样起伏不定，只是平静之余更觉惘然。自己的人生好像从走出这个学校就开始错了，然而事到如今，又要怎样走下去才是对的？ 
“你现在要不要回到我身边？”师洋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在脑海里响起，娅媛停住脚步，闭上眼，等心里的抽痛过去。 
回到他身边，曾经想像过无数次的情景。在国外的时候，常常一个走神，就会开始幻想和师洋重逢，幻想两个人幸福地在一起。那是她漫长孤单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唯一的快乐，她所有的坚强和坚持都源于这种幸福的想像。然而，回国后，当师洋以一种理性而冰冷的态度要把她的幻想变成现实时，她却退缩了。 
他和她，都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单纯的少年少女，七年分离造成的裂痕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彼此的伤痛，也许只是细小的伤口，可是同样痛不欲生。 
因为太在乎，所以受不起，他们之间，其实在七年前就已经尘埃落定。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操场边，塑胶跑道上不少人在慢跑。 
不知道现在她八百米要跑多久？ 
娅媛矮身穿过栏杆，站在跑道上，踮起脚划出一条起跑线，默念“一二三”，用考八百米的速度冲了出去。 
闭着眼睛，穿梭夜风，跑到终点。 
……
“五分二十五秒，太慢了。”头被人敲一下。 
“比昨天还慢。”她郁闷地嘀咕，然后抬头两眼发光地看着他，“师洋，不如考试的时候你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吧，那样我肯定跑得很快！” 
被他瞪了一眼后，娅媛有点儿不被欣赏的沮丧，明明是个好主意嘛，“要不在我眼前吊着你的照片……” 
“高娅媛，你知不知羞！”师洋终于忍不住开口训她，耳朵却悄悄地爬上微红。 
…… 
微笑着，睁开眼睛，终点线上空荡荡的，突如其来的钝痛袭上她心头，细节越清晰，钝痛越明显，眼泪先是一颗一颗地毫无预兆地落下，然后渐渐不能自抑，娅媛坐在地上，埋首放声痛哭。 
从此以后，任何一个终点，都不会再有师洋。

火车的终点站是天水。 
昨晚从工程大回来后，娅媛很早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四点多就醒了，怎么也睡不着，睁眼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起身收拾了一下，就去了火车站。这是她回国后第一次回天水。 
火车正点到达天水的时间是中午11点，天水正下着雨，比上海要凉许多，冷风吹过来让人一阵瑟缩。 


娅媛怔怔地看着书页上写得很凌乱的诗句，从那潦草的字迹可以想像下笔的人当时的心情是多么的烦躁苦闷。 
“啪”地合上书，师瑶还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
“小时候，师洋的妈妈经常抱着我说要是她有个女儿就好了，而我妈妈就在旁边说要不我们两家的孩子换换。师洋从小就聪明懂事，我妈妈喜欢他大概比我还多。”回医院的路上，师瑶说起一些往事，“我到现在还清楚记得阿姨的样子，可惜……” 
“……他父母是怎么死的？” 
师瑶摇头说：“我也不太清楚，那时候我才九岁。好像是意外吧，叔叔从四楼失足摔下来，阿姨本来身体就不好，伤心过度没多久也去了。”师瑶像是想起什么，顿了顿又说，“我听我妈有一次无意提起，阿姨死后，发现抽屉里该吃的药都没吃，说起来，也算是自杀。” 
“自杀？！”娅媛呆住。那时候师洋也才十岁吧，她何其忍心！ 
师瑶点头：“阿姨大概很爱叔叔吧。”她若有所思，幽幽地说，“其实师洋很像阿姨……” 
说话间两人已到医院，走廊上碰到认识师瑶的护士，护士和善地对她说：“你男朋友刚刚换过点滴，现在又睡了。” 
师瑶向她道谢，笑着解释说：“他是我哥哥。” 
走到门口，师瑶突然将手中的东西都扔给娅媛：“你拿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东西并不多，然而娅媛却觉得手上这些东西，是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娅媛。”师瑶幽幽地说，“我并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他。” 
娅媛看着她渐渐走远，说不出任何话来挽留。
房门没锁，手一推就开了。这是一间双人病房，一张床空着，师洋的床位靠窗。开门的声音并没有把他惊醒，他挂着点滴，仍在睡。 
心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缠住了，一步步地靠近他，那线一寸寸地收紧。 
他躺在床上，脸容苍白而瘦削，睡梦中也蹙眉。重逢之后她其实并没有好好看过他的样子，现在终于可以。手指不自觉地划上他紧皱的眉头，然后刷过睫毛，想像着如果主人清醒，这双眼睛必定睿智而冷漠，有时候还会带着微微的嘲弄。 
最后，停留在略微苍白的唇上。据说，有这种唇的人大多薄情，师洋师洋，你为什么不？难道你不明白，我们已经再回不到从前，七年的时间，什么都改变了啊…… 然后，在她还没意识到她在干什么之前，她的唇代替了她的手指。她的唇上还带着屋外的寒冷，他的却意外的温暖，然而这温暖却让她蓦地一阵心酸，眼泪不知怎么的就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再也止不住。 
直到，她的手腕被人狠狠抓住。 
师洋！ 
他醒了？ 
娅媛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眼睛被水光模糊，看不清他的样子，却能听到他怒极的声音。 
“你这是干什么？”师洋咬牙切齿地说，“高娅媛，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她张口结舌，所有思绪从脑子中飞走。有一段时间她只能这样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模糊的样子，感觉握着她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好像恨不得把她的手腕捏碎才甘心。她想收住眼泪，它却不受她控制，而且越落越急。怎么会这样？她清晰地听到心里曾经坚固的东西正在被打碎，这种破碎的声音让她感到害怕恐慌。而师洋的咄咄逼人声色俱厉让她胆怯，她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不是要彻底斩断过去连他一并排除在外吗？那么她刚刚又在干什么？她完全乱了。 
逃走吧！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立刻主宰了她的行动。她不知道自己哪里生出这么大的力气，竟然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掌握，往门口跑去。 
师洋厉声说：“高娅媛，你敢走！” 
该死！ 
师洋看着她拉开门，猛的拔掉左手正在输液的点滴，下床去拦她。可是他正在病中，又在床上躺了那么久，脚步迈得又急，居然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倒在病床边。 
而这一切，娅媛自然不知道。 
她茫然地跟着一大堆人走进电梯，电梯里的人看了她一眼后又见惯不怪地低下头想着各自的心思。这医院里天天上演着生离死别，一两个这样泪流满面的人实在是再寻常不过。走出封闭的电梯，大厅里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充塞了她的耳朵，人来人往之间娅媛突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能到哪里去呢？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这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没有师洋的地方。

第六章 离合 
“师、师律师？”戚薇吃惊地看着门口出现的人，“师律师，你不是在医院吗？” 
“今天早上出院。戚薇，等会你把ANAS公司那个案子的资料拿到我办公室来。”师洋边走边说，“这几天有没有什么重要留言？” 
“有。”戚薇立刻翻出记录报告了几个重要消息，犹豫了一下又说：“师律师，《秀色》有个女记者打了好几个电话来，说要为你做一个专访，还亲自来过一次。她说是你校友，你要不要回个电话过去？” 
听到《秀色》的时候师洋的眼眸微微一闪，随即又平静无波。“不必了，下次她若再打电话来就直接回绝掉。” 
“好。”戚薇点头，终于有师律师回来的感觉了，处理事情干净利落，决不拖泥带水。 
君君从检察院回来就直接推开了师洋办公室的门，看到他果然埋首文件中，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听到戚薇说还不相信，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哪回事？”师洋从文件中抬头看着他，他脸色还带着一点白，目光却是清湛有神的。 
“不要跟我装傻，我记得你后天才能出院吧，请问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提前出院了。” 
君君抚头，虽然自己就是律师，但是不得不承认跟律师说话就是麻烦，答了等于没答：“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事务所没有你也不会倒。” 
“这倒未必。”师洋扬扬手中的文件，“我记得这方面你和谦谦并不擅长。” 

电梯“叮”的一声，十二楼到了。师洋走出电梯，边掏钥匙准备开门。所有动作在看到门口的人的瞬间僵住。 
她穿了一条薄薄的毛衣，抱膝坐在他家门口，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怔怔地盯着前方的地面。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她看起来竟然比他这个病人更加憔悴，又清瘦了些，下巴尖尖的，愈显大的眼睛在看到他的刹那闪过慌张，整个人好像陷入了某种困境而走投无路。谁都没有出声，师洋停滞了三秒，视而未见地举步从她身边走过。平稳地开门，走进去，然后反手关门。关门声却始终没有响起，他的衣袖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 
“师洋。”他听到她的声音，低低的小小的，仿佛小动物的呜咽一样可怜，“你还要不要我？”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师洋只能狠狠地转身瞪着她，神情仿佛见了鬼。她的声音又小又轻，可是这样寂静的夜晚他怎么可能听不明白，他努力抓回一丝理智，想扯回他的袖子，她的手却顽固地拉着不放。 
很熟悉的赖皮劲儿，师洋发现自己竟然可耻地怀念着。 
“放开。”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严厉了，她的手竟然颤了一下，然后手指慢慢地慢慢地一根根地松开。 
她低着头，师洋看不见她表情，脑子里却浮现出此刻她委屈而难过的样子。 
每一个表情都清晰得历历在目，清晰得让他下一刻就会心软。
再不管她，师洋径直走上阳台上，寒冷的夜风使他清醒了许多。她向来都有把他弄得乱七八糟的本事，以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所以他更要冷静，不然必定溃不成军。 
他走回客厅，她还瑟缩地站在门外。“进来。”声音已经恢复冷静，“你要喝点什么？我这里只有啤酒和纯净水。”他记得她最爱喝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娅媛摇摇头。 
师洋没有强求，在沙发坐下，完全是主人招待客人的架势：“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娅媛料不到他那样客气生疏，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今天去医院，医生说你已经出院……” 
“如果你是来探望病人，那你可以回去了。”师洋打断她。 
娅媛说不出话来。 
师洋看着她，略略讽刺地说：“如果我刚刚没听错的话，你似乎是想红杏出墙，而我很荣幸地成为你看中的……”他停住没说：可娅媛完全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她脸色蓦地发白，言语能伤人到什么地步，她总算见识到了，难堪之下只能挤出几个字：“我没有。” 
“没有什么？”师洋紧迫的视线盯着她，“难道你没有结婚？那只不过是你用来挡我的借口？”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却带着九分的笃定，他的怀疑是有依据的，他知道她一直一个人住，她甚至还去相亲…如果是这样，师洋心中浮起淡淡的苦涩，挡他的借口啊。但是，那隐隐的喜悦又不住地从心底冒出来。 


一会儿工作人员出现，还不见师洋回来，娅媛出去找他，他站在门外，背对着她抽着烟。 
“你现在还可以走。”他听出她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 
知道他看不见，可她仍然摇了摇头：“进去吧。” 
“娅媛，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他在她头顶沉沉地说，“从现在开始，就算我们一辈子相互折磨，我都不会放过你。” 
初秋的天气，明明还应该不太冷的，娅媛却突然感觉到那风里吹来的寒意，从脚底一直凉到心上。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程序。娅媛不免觉得不可思议，就这些东西，几张纸，几个印章，居然就可以把两个本来毫不相关的人拴在一起一辈子了，不管他们曾经如何。 
一个多小时前，她都没有想到她和他居然会成为夫妻，这样急剧的变化几乎让她怀疑现在的一切是否真实…… 
“签字！”耳边突然响起师洋阴沉的声音，“现在你没有机会反悔了。” 
她这才回神，发现自己在签字之前愣太久了，连忙签下自己的名字交给狐疑的工作人员。 
“小姐。”工作人员拿过表格，迟疑地再问了一遍，“你真的是自愿的吗？” 
师洋的脸色差极了。 
“当然。”娅媛笑着说，“刚刚我在想，家里的窗帘选什么颜色好。”
从民政局出来，师洋扔了一把钥匙给她：“把你的东西都搬到我那里去。至于窗帘的颜色，你爱换就换好了。”他微微讽刺地说。 
娅媛没注意他的嘲讽，握着手中的钥匙，有些心神不定，太快了，可这是必然的不是吗？ 
师洋又从皮夹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所有的支出都从这上面支付，密码是XXXXXX，记住了？” 
娅媛点头又急忙摇头：“不用给我，我自己有的。” 
师洋冷凝着脸说：“我不希望我们结婚第一天就因为这个而闹矛盾。” 
娅媛知道他固执，无奈地接过，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那你呢？”她怎么感觉他完全把他自己排除在外。 
“我？我要去广州出差一周。”他抬腕看表，“一个小时后的飞机。” 
她大概是世界上最独立的新婚妻子了。 
结婚第三天晚上，娅媛在师洋家的客厅，对着一大堆从她那里搬来的东西，发呆。 
这些东西放厨房，这些放书房，还有这些摄影器材，她需要一间暗房……她的衣物放哪里？主卧室？ 
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他？她盯着电话。 
一阵悠扬的铃声响起，若不是铃声相差太大，她几乎要反射地接起电话了。 
打开门，娅媛一愣，这个一身家居打扮的女子她认识，赫然是小红嘴里的“狐狸精”小姐，她看到她也颇为讶异，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问：“以……师律师在不在？” 
“他出差了。呃，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娅媛客气地说。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她走进来，自我介绍说，“我姓文，曾经是师律师的当事人，就住在楼下。” 
她看着娅媛，有些疑惑：“我们是不是见过？” 
原来她没有认出她来，娅媛点点头，提起她们都认识的人。“顾行红”，这是小红的大名。 
“对了，你就是那个陪她相亲的人！”文小姐恍然大悟，又若有所思地说，“原来你和师律师认识，怪不得。” 
娅媛不解地望着她。 
文小姐耸耸肩说：“我是说怪不得师大律师会亲自接我下班谈案子，原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是托你的福。” 
她将手中的袋子扔给娅媛：“这是我包的馄饨，有多，就拿来了。真是的，害我白白自做多情一番。” 
这位小姐外表娇柔，说话却是爽快又麻利，看她和小红吵架就知道。娅媛承认又不是否认又不是，颇为尴尬。 
文小姐挥挥手：“就这样，我走了。”娅媛送到她门口，她突然问起小红，“她还在不停地相亲？” 
娅媛在她眼中捕捉到一抹关心，摇头回答：“不了。她快定下来了。” 
文小姐目光一闪：“不是搞游戏软件的吧？” 
“不，是个外科医生。” 
“那就好。”文小姐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总算想开了。叫她不要恨我，那个男人爱的不是我。”她说到这里又反悔，“不，现在还是不要告诉她了。”

她走了，娅媛看这手中的馄饨，略一犹豫，拎起电话，拨师洋的手机。 


第七章 若即 
新一期《秀色》已经发行，封面上笑得志得意满的年轻男子是建筑届的新秀，近两年他在国际设计展上得了不少大奖，声名正隆。 
“可惜啊，就是不够帅。”小红无限遗憾地评论。 
“那个师律师帅啊，可惜就是有人采访不到。”阿梅大声说。 
“阿梅你别这么说。”小红有些受不了她的尖刻，“左岩已经尽力了。” 
娅媛恰好走到她们那块，听到这些不由看向左岩，她正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低头安静地写着文案，并不理会别人。 
娅媛突然有点心虚，又有点内疚。 
“娅媛娅媛。”小红突然想起什么，谄媚地摇起她的手臂，“我们朋友一场，一点儿小忙你不会不帮的吧？” 
娅媛立刻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小心翼翼地问：“小红，你跟那个外科医生，嗯……有问题了？”不然怎么又要去相亲。 
“讨厌！你想到哪里去了！”小红嗔叫，双手捧着脸，一副人家现在好甜蜜的样子，“是这个啦！”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张大得有点夸张的纸，哗的一声在她面前抖开，“看清楚了没？” 
清楚了，也晕了。纸的最上面居中写着“采购清单”四个大字，下面密密麻麻列着各种牌子的衣服、鞋子、化妆品……还有数码摄像机？ 
真是五花八门，娅媛看得眼花。“小红，最近物价要上涨吗？”这简直是“抢购清单”嘛！ 
“嘿嘿，不是决定你和陈姐她们去香港吗？别转移话题，一句话，说，带不带？” 
消息传得真快，娅媛叹了口气：“有什么好处？” 
下班后，小红的那位程医生请客吃饭，饭桌上小红不断地提醒她：“娅媛，你知道什么叫吃人的嘴短的哦？” 
娅媛哭笑不得：“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拿东西拿到‘手软’的。不过，小红……”娅媛凑到她耳边，悄悄地说，“你不要保持淑女形象了吗？” 
哎呀！她又忘记了！小红反射地挺腰坐直，收起一副讨债的嘴脸，扯出弧度完美的微笑。娅媛看见那位举止优雅的程医生眸子里笑意不停闪动，他分明是早已发现，而且乐在其中。 
不由也一笑，小红终究与过去挥别。
饭后独自回家，上了公车才发现自己搭错了车，这路车是开往她原来住的地方的，赶紧在下一站下车，看看表，七点都没到，也不急着回去了。 
逛了许久的超市，九点多才到家，打开门，屋里空荡荡的。 
走进厨房，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味精、色拉油、盐、酱油……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师洋平时究竟是吃什么的？ 
卧室里还有些衣服没有收拾好。打开衣柜，里面整齐地挂着师洋的西装衬衫，单调而冷清。他似乎偏爱灰色调，娅媛把自己的衣服挂在他的旁边，然后傻傻地看着，突然就想微笑。却又心痛。 
师洋……师洋。 
脱了鞋子躺在床上。这两天她一直都睡客房，现在却突然不想离开。一种莫名其妙自己也难以说清的心情在胸臆间泛滥，或许因为明天。 
明天，周五，师洋就要回来了。 
迷迷糊糊的衣服都没脱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她翻了一个身，好半晌醒过来，屋里一片漆黑。 
再次醒来已经是天亮，掀开被子起床……被子？娅媛愣了愣，嗯，大概是晚上冷了自己扯过来盖的。 
快速刷牙洗脸，镜子里她的头发有点长了，不断落到眼睛上，要找个时间去剪剪。拿好东西出门，门一开，愣住。 
一身西装笔挺的师洋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钥匙，像正准备开门。 
 娅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师洋？”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晚上回来的吗？ 
“嗯。”师洋收起钥匙，草草地应了一声，经过她走进客房。 
一会儿出来，手里多了份文件，看到她还在门口傻傻地杵着，他皱起英气的眉。 
“你不去上班？” 
“呃，就去了。” 
不知怎么的，娅媛有些局促。第一次真实地意识到他们的关系不同了，而以后，都要这样，每天早晨，第一个看到的都是他…… 
 
“我送你过去。” 
娅媛跟在他后面走进电梯。“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事务所和杂志社，一南一北两个方向。 
师洋按下地下一楼停车场的按钮，淡淡地说：“我去X区法院，正好顺路。” 


“哦，那好。”原来是这样。

车上，娅媛想起问他：“你……昨天晚上回来的？”不然怎么会有文件掉在客房。 
“对。”师洋简略地回答，注意力都放在路况上。 
娅媛抿唇：“什么时候……为什么不叫我？” 
“十一点多。”他微微不耐地回答，顿了一顿又说，“没有必要。” 
娅媛眸光微微黯淡，转向车窗外的世界。现在正是上班的高峰期，路上堵得一塌糊涂……他们，也要这样一直堵下去吗？ 
“师洋，中午你在X区的话，我们能不能一起吃饭？” 
师洋蓦地一动，转首，娅媛正看着窗外，声音轻轻的，对着谁说？ 
他转回视线，漠漠然的声音：“中午我应该不在。” 
事实上，早晨也不在。 
“师洋？”谦谦铜铃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推门走进事务所的人，学小女生用手把眼睛擦了又擦，“难道我的眼睛有问题，出现了幻觉？” 
“我看有问题的不止是眼睛。”师洋瞥了他一眼，走进办公室。 
大块头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进来坐下：“昨天下午七点多跟你联系的时候你还在广州，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那时我正在机场。”师洋坐下翻开文件说。 
“事情都办好了？” 
“差不多。” 
他说差不多就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谦谦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这个师弟，广州的事情要在一星期之内解决本来就嫌紧凑，现在他居然能提前一天完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昨天到家很晚了吧？干吗这么急，你今天再回来也不迟。”谦谦嘀咕着说，“要不是知道你跟我一样是孤家寡人，我都要怀疑你是赶着回来陪老婆了。” 本来在文件上匀速书写着的钢笔猛地一顿，在纸上划出重重的一道痕迹。 
师洋从文件中抬头，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谦谦，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早上你要出庭。”

戚薇看到师洋从会议室出来，立刻把手里的资料递给他：“师律师，你要的资料我已经打印出来了。” 
“还有这个是工程大百年校庆的邀请函，和君君律师谦律师他们的一起寄来的，我帮你单独拿过来了。” 
“谢谢。”师洋颔首接过，翻开印着工程大标志性建筑的精美邀请函，上面写着十一月十五日工程大百年校庆。 
戚薇抬头看看墙上的钟，五点四十。“师律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下班了。” 
“没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 
“那我先走了。”戚薇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突然想起，“师律师，刚刚你的手机响了好几次。” 
见当事人的时候没把手机带着，里面有两通未接电话。一通是另一个当事人打来，师洋立刻打回去，谈了几分钟，挂断。还有一通……手指按下绿色按钮。 
对方立刻接起。“师洋。” 
“什么事？”他的声音又稍嫌冷淡。 
“唔。”对方似乎被他的冷淡所阻，顿了顿才说，“师洋，我的钥匙找不到了。” 
她在马路对面等他，包搭在肩膀上，穿着大领子毛衣，低着头数着地上的格子。 
红灯。他停住脚步，远远地看着她。有很多东西没变。她还是喜欢穿毛衣，二十六七的人了仍然穿得像个学生。她等人的时候还是喜欢边等边数地上的砖格。 
那时候他就老是要让她等。 
有一次她等久了朝他发脾气：“我都数到九百九十九了，你才来！下次要是让我数到一千我就再也不理你！” 
结果又一次，他被系里临时抓去开会，冗长的会议终于完了后他跑去，她居然还在，这次她等的脾气都没了，只是委委屈屈地看着他说：“师洋，我都数了好几个九百九十九了。” 
而这七年来，他又多少次数到九百九十九？ 
不是没想过放弃，只是始终没办法数到一千。

匆匆地走过人行道，娅媛旁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胖乎乎的老外，笑眯眯地在说什么。师洋放缓脚步，徐徐地走近，隐约听到那个老外说：“……your spoken English is perfect.” 
“Thanks，I‘ve been there for seven years.” 
很流畅的英文完全不需思索地从她口中吐出，像母语般自然，师洋插在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一握。 
恰好她一偏头看见他，朝他笑了一笑，对那个老外说：“My husband is coming, maybe he knows how to go there.” 
又问他：“师洋，你知道XX路怎么走吗？” 
他点头，直接告诉那个老外，胖胖的老外连声谢谢地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娅媛突然讷讷，对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师洋开口：“你的钥匙呢？” 
“呃……大概掉了。”她不自在地低头，不看他的眼睛，“不然……就是早上没有带出来。” 
师洋敏锐的目光打量着她不自然的表情，心里缓缓升起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若看不出她的心虚真枉费他在司法界混了，高小姐以后若犯了罪最好保持沉默，不然肯定三言两语就原形毕露。 
“走吧。”他突然迈开步子走在前面，抑制那种在心底暗暗漾开的心情，那因为她小小的心思，因为她那句“My husband”而荡起的涟漪。 
“去哪里？”娅媛追在他身后问，那里不是回他家，唔，他们家的方向啊。 
“吃饭。” 
吃饭？娅媛连走带跑地赶着他过快的脚步：“……我们回去吃好不好？先去超市买菜，现在还不晚。” 
她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又是为了谁？ 
师洋一涩，声音猛地低了十度：“不用。” 
不用就不用，可是……能不能不要走这么快。 
“师洋，慢点。”娅媛微微气喘地说，手很自然地拉住他的衣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是多么的亲密。 
师洋却是心突地一跳，一低头，就看见她白皙的手指扣在他铁灰色的西装袖子上。 
没有说什么，放慢了脚步。 
七拐八拐地进了一个小巷子，走进一个很普通的小饭馆。娅媛好奇地打量着小店的四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话说回来，往往越不起眼的地方越容易出现美味，师洋会老远的带她来，肯定是不错的。 
老板热情地迎上来招呼：“师先生，好久没来了。” 
娅媛惊讶极了，他居然是一口天水方言。 
“最近比较忙。”师洋也用方言回。 
老板好奇看着娅媛：“师先生，这位小姐是你女朋友？第一次见你带女朋友来，很漂亮哦。” 
师洋笑笑：“哪里。这是我太太。” 
“太太？师先生结婚了？” 
老板叫起来，惊叹了两声，转而对娅媛说：“师太太你真好福气，嫁到师先生这样的人。师太太是哪里人？” 
“我也是天水的。”娅媛听得懂，却不会说方言，因为母亲是外地人的缘故，家里一直说的是普通话。 
老板一边聊着闲话一边把菜单子拿出来。师洋示意娅媛点菜，娅媛接过翻了翻，发现这家店的招牌菜都和笋有关，笋片滑鸡，鲜笋肉丝，鲜笋炒酸菜……这倒也不奇怪，天水本来就盛产笋，现在又是当令。 
她很爱吃笋，不过……还是别点了。 
一会儿点好菜把单子递给老板，老板看了看，居然责怪地说：“师太太，你也是天水人，怎么不吃笋？” 
不吃笋很奇怪吗？师洋就不吃啊，以前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老说笋有一股怪味道，她怎么骗也不肯吃一口的。 
“……师先生每次来都点的。” 
菜一道道地端上来，师洋的筷子始终没有碰过笋。 
娅媛涩涩地说：“怎么不吃呢？老板说……”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每次来都点，为什么呢？ 
师洋沉默，久久开口，寥寥的四个字：“盛情难却。” 
她恰好一片笋在嘴里，却再也尝不出那股鲜甜，咽下去，像师洋说的，有股怪味道。 
眼角看到那老板正操着一口天水普通话热情地招呼着刚上门的客人，大声地吹着店里的招牌菜有多好吃多好吃。 
 真的。盛情难却。
“你不回去吗？”从小饭馆出来，拿着师洋给她的钥匙，娅媛迟疑地问。 
“我去事务所，还有些事要处理。”师洋淡淡地说。 
“哦。”钥匙紧紧地攥在手里，“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译不出来。 
娅媛瞪着纸上的英文，没天理，国外那么多年白待了。 
问师洋？抬头看看，他好像很忙，不好打扰吧。 
安静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师洋右手翻着文件，左手接起。 
“喂……我在事务所……不了，我今天恰好有事……” 
那边又说了什么，师洋笑起来：“老周，什么时候你也做起媒人来？” 
那边老周也是一肚子苦水：“还不是家里那位逼的，上次她来法院正好看到你，就一心想把外甥女介绍给你。我家老太婆别的嗜好没有，就喜欢做媒。不过说真的，小师，不是我帮自家人说话，我家老太婆的外甥女真的不错，学识相貌人品绝不亚于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师洋笑笑：“老周，难道你要我搞婚外情不成？” 
“什么婚外情？”老周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说你结婚了？”叫出来后立刻又自己反驳，“别开玩笑了，任何人都有可能结婚了，就你师洋不可能。” 
什么话，师洋失笑。挂了电话，师洋看向正在一旁埋头苦干的娅媛。 
又咬笔头。屡教不改的坏习惯！ 
以前做不出微积分就是这样，咬了一会就把作业推给他，讨好地看着他：“师洋……” 
可怜他一个读法律的，微积分学得比理工科的人还好。 
“师洋……”娅媛实在译不出来了，抬头求助。 
唉！ 
走到她身边，很习惯地把她手中的东西拿过来。“哪里？” 
“这里，这个怎么翻译？” 
mobilia personam sequuntur。动产随人。 
很专业的名词，拉丁语，她不会是正常的。 
他的气息很近，萦绕在她鼻间。娅媛突然想起以前一起上自习，师洋总是一本正经地说：“娅媛，不要坐我旁边。” 
“为什么啊？”就是跟他来上自习的啊。 
“会打扰到我。” 
有点难过，不过立刻举手发誓：“我保证不和你说话不出去买零食不动来动去……” 
结果没等她说完，师洋就一脸挫败地说：“你再安静也会打扰我！” 
什么嘛！当时气得她拿了书就气呼呼地跑了。 
不过，现在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因为他也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她身后，俯着身，清爽的男性气息包围着她，发丝轻轻摩擦在他的外套上，她的一抬头，就可能碰上他的下巴。脸莫名其妙地微微烫起来,他很打扰她……
然后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干什么前，她已经猛地站起跳开，头顶毫不留情地撞上某人的下巴。 
“你干什么？”师洋抚着撞痛的下巴，被她吓了一跳。 
“呃、我……”她哪能说，脸越烧越红，“……我、我想去吃饭。” 
说完就懊恼，什么借口啊，现在才……瞥了眼墙壁上的钟，十点半还不到。 
“现在？”师洋果然蹙眉。 
“嗯，是啊，早上没吃饱。”硬着头皮说到底了。 
瞥一眼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工作，再看眼前“饿”得神情有点怪异的娅媛，师洋投降了。 
早就知道，带她来事务所绝对是个错误。

第八章 若离 
周六的肯德基里拥挤而热闹。 
娅媛怎么也没想到师洋居然会带她到这来，拉拉了师洋的袖子：“师洋，你没有走错门吗？” 
“没有。” 
“以前你不是说这是小孩子才喜欢的地方？” 
“以前你也很喜欢这个地方。”师洋脸上闪过一丝不被领情的恼怒。 
呃…… 
“那我占位置。”娅媛明智地捡轻松的活干。 
坐在二楼的窗边，咬了两口汉堡，娅媛就吃不下了，晃着可乐，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师洋搭话，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说起她刚刚翻译的东西。 
师洋听着扬眉：“你什么时候对法律这么感兴趣？” 
“嗯……多懂点法律总是好的。” 
“那倒不用。”师洋似笑非笑的，“你大可继续当你的法盲，只要你不是要离婚，我都可以帮你。” 
嗄？娅媛一呆，他这算不算是在开玩笑？ 
“小师，你怎么也会来这里？”惊讶的女声在娅媛身后响起，娅媛转过头，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牵着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向他们走来。 
“师叔叔！”双胞胎异口同声地响亮叫，其中一个鬼精灵地说，“师叔叔，你女朋友好漂亮。” 
“方检。”师洋站起来打招呼，这个看起来很精明能干的女子是区检察院的检察官，师洋手里有一个案子，她是公诉人。 


城市里最好找的就是理发店，出了服饰店，抬眼就看见。 
艺术理发师？ 
好熟悉的名字，娅媛在脑中搜寻一遍，终于想起这是小红强烈推荐过的一个店。小红的品位一向可怕，不过里面等的人那么多，不至于人人都像小红吧。 
推开门坐下，一个多小时后才轮到她。 
“小姐要怎么剪？”理发师问。 
“短点就行了。” 
“就这样？” 
“嗯。” 
“太好了。”理发师先生高兴得有些诡异，“我最喜欢自由发挥了。”后面一句话接近自言自语，娅媛也没太在意，等到又一个多小时后…… 
娅媛瞪着镜子里的人，怎么会？ 
“怎么这个样子？”参差不齐的像被什么动物啃过。 
“你觉得不好看？”理发师气势汹汹地瞪着她，右手剪刀寒光凛凛，左手吹风机呼呼助威。 
“呃……不是。”娅媛立刻威武能屈，“其实，仔细看看……很不错。” 
“真的？”理发师先生怀疑地望着一脸真诚的娅媛，“你觉得哪里好？” 
哪里好？梳和不梳效果一样算不算好？ 
“嗯……那个，很……艺术，对，很艺术。”想起店名，娅媛很肯定地点头强调。 
“真的？”这个“真的”可是完全不同的语调了，理发师先生得意得连头发都要飞起来了。 
大手一挥，职业凶器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你的头不要钱了。” 
她的头不要钱？听起来怎么这么血腥，娅媛小心翼翼地确定：“你是说我不用付钱？” 
“对，免费。” 
“为什么？”娅媛愕然。若不是理发师先生的表情太过不可一世，娅媛几乎要怀疑他是剪坏了不敢收钱了。 
理发师摇头，一副没人理解的落寞：“你难道不知道艺术是无价的？所以在我店里，只有剪坏的头才要收钱，因为那是失败的作品而不是艺术……”很艺术的逻辑，因为听的人完全不懂。 
在被理发师先生成功洗脑前逃出来，娅媛很自觉地靠边走，一路上忍不住频频往路边商店的橱窗里看，橱窗里的人也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愁眉苦脸地望着她。瞪着玻璃，越想越好笑，娅媛忍不住笑出声。 
路过的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很难想像有人顶着这样一头头发还这么开心。

“小姐，你要不要进店里看看？” 
店员小姐热情的招呼声响起，娅媛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人家橱窗里的模特看很久了。她发呆的时候喜欢盯着一个东西眼珠一动不动，以前师洋就经常被她盯得毛骨悚然。 
“好啊。”娅媛有点不好意思地在店员殷勤的笑容下走进店里。 
店里卖的是一个知名品牌男装，娅媛本来只是随便看看，却在一件风衣前停住脚步。 
很简单的款式，师洋喜欢的颜色……手不由自主的摸上领子，想像要是师洋穿着，一定很好看。 
“小姐帮男朋友买衣服哦？这是今年的最新款哦，现在打八折，只要三千二。” 
娅媛听得一愣，好贵，几乎是她一个月的薪水了，她身上哪里带了这么多钱。向店员小姐抱歉地摇头，店员小姐和善地笑笑。走到店门口，还是觉得舍不得，这件衣服真的很适合他。娅媛忽然想到了师洋曾给她的卡。 
快步走回去：“这里可以刷卡吗？” 
“唰唰”的声音停止。“小姐，请在这里签字。” 
拿起笔差点习惯性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幸好及时想起这是师洋的卡，应该签“师洋”。 
师洋……写过很多次的名字。 
有次她跟师洋赌什么气呢？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一个人上自习，带的是高等数学，做着题，明明是开草稿的，等她回神，纸上已经满满地写着“师洋”。 
然后身后突然响起师洋的声音：“娅媛，你写错了。”他看着她，眼睛在笑。 
“哪有？”被抓到的羞愧立刻没了，拿起笔一笔一画地写给他看，“师洋”，哪错了？ 
“笔画顺序错了，‘师’右边的，最后才是竖……来，再写一遍。” 
她一定被他的一本正经唬傻了，居然真的拿起笔，认认真真地准备再写一遍。直到写完了一个“师”才反应过来：“师洋，我为什么要写你的名字！” 
娅媛将签好的单子递给店员，店员微笑着把袋子给她：“欢迎下次光临哦。” 
往事的回忆让刚刚好点的心情又开始回落，走出店门，娅媛茫然而立。 


从医院回来，师洋盯着娅媛睡下后，关掉卧室的灯去书房。 
不知是下午睡多了还是因为那一瓶点滴的关系，娅媛的精神好了很多，根本一点都不想睡觉。在床上翻了两下，突然想起一件事，差点跳起来。天哪！明天就要去香港了，她居然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真不知道这两天干什么了，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急急忙忙从床上爬起来，翻出旅行袋开始收拾东西。 
动作太急促，证件掉在地上，娅媛俯身去捡，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地捡起。 
咦？ 
一起身，手腕立刻被人紧紧抓住，师洋拿着证件，眼底有着阴霾：“你在干什么？” 
“……收拾东西。”手腕被他抓得很痛，娅媛想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了。 
眼睛扫向一边已经整理得差不多的行李，师洋眼中的阴霾更浓了：“你要去哪里？” 
想起还没有跟他说，娅媛乖乖地回答：“香港。” 
香港？ 
师洋的怒气渐渐凝聚。如果不是他恰好，不，根本不是恰好！若不是他想来看看她睡好没有，明天早晨，她是不是又在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到底有没有一点为人妻的自觉！她究竟明不明白她已经是他的妻子，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抛下他一个人决绝地离开？ 
昔日的伤口被狠狠地撕开，师洋的手劲控制不住地加重，阴郁的眼神毫不放松地盯着她：“好，你告诉我，这次你又要去几年？” 
他在说什么？娅媛感觉感冒的昏沉又来了，手腕上的痛楚越来越让人难以忽视：“师洋，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放开她？休想！ 
用力一拉，她便落入他怀中。师洋俯下头，狠狠地吻住她，不温柔的，激烈而愤怒。 
那种吻法简直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吞下去，连呼吸的余地都吝啬于给她。横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从此成为他的一部分。
“师洋……”娅媛想脱离他的掌握，她清楚地感受到他动作中传达的怒火，却不明白为什么。 
然而她软软无力的呼唤反而催化了他的热情，小小的挣扎更加深了他控制她的欲望，他把她压到床上，牢牢地控制住她，幽深的眼眸望着身下的娅媛，那是他唯一所要的拥有。 
“娅媛，这是夫妻义务。” 
他吸吮着她娇嫩的肌肤，强迫地在她身上留下他的印记，强制而直接的动作让娅媛浅浅地抽气。 
“……痛。” 
师洋的动作稍稍顿住。痛？她也懂得什么叫痛吗？ 
痛是午夜梦回后抓不住她轻颦浅笑的巨大空洞，是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莫名其妙的失神，是每一次成功的喜悦后随之而来的更多的寂寥…… 
她怎么会懂！ 
那些时候，娅媛，你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 
睡衣被他扯开了一半，半褪在腰间，正好将她的双手绊住，让她无法动弹，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眼中看到的景象和手下令人迷醉的触感让师洋的理智完全流走，燃烧的眸子盯着她，这是他极度渴望的，无数次想像的……压抑了七年的欲望再也压抑不住了，彻底地将他淹灭。 
手掌肆意地游移在每一片他想占有的禁土，连同炽热的吻烙在每一寸他想拥有的肌肤上……那种带着一丝恨意的激情，让娅媛无法思考，昏沉沉的，仿佛置身于一个迷幻的境地。 
直到那一阵怪异尖锐的铃声响起，震回了她漂浮的神智，迷迷糊糊地想起这个奇怪的铃声是小红专属的。 
“手机……” 
现在她还能想到手机？师洋加重了力道，然而渐渐的那持续不断的铃声令他也无法忽视了，微微松开了她，手伸过去关手机。 娅媛终于有机会好好呼吸，却一个气岔咳起来，她本来就感冒，现在一咳起来竟停不下来。 
手机铃声歇了，卧室里只有她剧烈的咳嗽声。 
师洋还半压在她身上，却没有再继续，失去的理智一点点回来。身下的娅媛衣襟凌乱，身上点点的红痕仿佛在控诉着他刚刚的粗暴，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身躯在微微地颤抖。 
一股自我厌恶牢牢地攫住了他。师洋，你已经强迫她嫁给你了，现在还要强迫她陪你上床？ 
他扯出一个苦笑：“你去香港干什么？” 
“出差，杂志社要和香港一家出版社谈合作，师洋，只要几天就好，我忘记跟你说。”娅媛一一地交待清楚。 


师洋沉默着。 
他刚刚在做什么？婚内强暴？ 
师洋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压抑着蠢蠢欲动的情潮，动手帮她整理衣服，扣上内衣扣子的时候感觉到她轻轻一颤，目光中带着点不安。 
“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他低声说，自嘲地一笑，猛的起身离开卧房，娅媛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卧室里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怪异的铃声又不屈不挠地响起来，娅媛手移过去拿起电话，小红兴奋的声音传来：“娅媛娅媛，还有一样东西你千万别忘记帮我带，在香港买很便宜的……” 
好不容易她滔滔不绝说完，娅媛合起手机，想笑一下，却扯不出笑容。 明天她就要去香港了，而他们，就这样？

徘徊又徘徊，最后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客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师洋靠坐在床上，双眸定定地看着她，身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娅媛安静地走到床的另一边，把自己的枕头放在他枕头旁，掀开被子的一角，小心地躺好，然后闭上眼睛。 
师洋没有动静，又点燃了一支香烟。 
过了一会，娅媛低声说：“把灯关了好不好？我想……” 
“睡觉”两个字消失在空气中，她忽然被人凌空抱起，落坐在他腿上，被他紧紧地囚禁在怀里，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颈边，师洋低哑的嗓音带着难以察觉的紧绷。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意味着什么？” 
怎么会不知道呢？ 
娅媛垂下眸子，举起手指在他心口划字。 
一笔，两笔，三笔……她在写…… 
师洋一震，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包含了太多情绪的眼眸盯着她。 
“娅媛，你怎么会这么折磨我？” 
她划上他心口的刹那，悲喜已经不分，侵袭上她的唇，想证明她此刻的真实。 
等到他终于肯放开她，娅媛已经气喘吁吁，软软地倚在他胸前。 
这样的沉默好暧昧，娅媛不自在地想找点话说。 
“师洋，我感冒了。”他不怕被传染吗？ 
“我知道，我不会趁现在欺负你。” 
师洋拥着她，无奈且认命。 
呃？娅媛有点呆。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可是……难道要她说她不是那个意思？ 
她才不要！那样好像她巴不得他“欺负”她一样，以后一定会被他笑。 
“其实，可以……欺负的。” 
呃！谁在说话？一定不是她！娅媛懊恼极了。 
师洋沉默着，他没有听到吗？娅媛刚刚有些放心，却发现胸前的扣子被人悄悄解开了……柔白的双肩逐渐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细腻的肌肤上布满了他方才肆虐的吻痕，很深很清晰，可见刚刚他是多么的用力，可是，他现在只想再欺负一遍…… 
炽热的唇再次贴上她的肌肤，熨烫着上次留下的痕迹…… 
“娅媛，我有没有听错？”师洋的声音沙哑透了。 
娅媛说不出话来，他都已经执行得那么彻底了，还问这种话！ 
强制熄灭的热情如此容易重燃，师洋突然抱起她走到卧室，将她放在卧室的床上。 
“还是在这里。” 
有什么不同吗？娅媛不明白，可是她已经没力气问了，师洋男性滚烫的身躯覆在她身上，火热的唇舌霸道地占有着她的一切，引她在那个从未领略过的世界里辗转起伏，直至激情退却…… 
娅媛迷迷糊糊地睡着，然而终究睡得不安稳，半夜不知几点醒来，身边是空的，眼睛在房内找了一圈，发现师洋站在窗前。或许是黑夜的缘故，娅媛突然觉得他的背影如此沉重，逼得人透不过气来。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暗沉的夜色里看不清他眼眸里蕴藏的东西。 
他摁灭烟，走过来，掀开被子躺在她身边，静静地抱住她。 
娅媛安静了半晌，忍不住开口：“师洋，你在想什么？” 
声音中有着不安。 
“没什么，想通一些事情。” 
想通了什么？娅媛还想问，却被他吻住。 
“娅媛，把头发留长。” 
“呃？”虽然不明白怎么说到这个，可是娅媛的注意力还是被转移了，很担心地问他，“我的头发是不是很丑？” 
师洋扬起嘴角。 
不是。 
因为，那样…… 
你就更多了一点。 
他吻上她的发丝，打击她已经很脆弱的信心：“娅媛，真的很丑。”

娅媛抬头，师洋正面无表情望着应晖离开的方向，深幽的眸子中情绪难解。察觉到她不安的目光，师洋收回视线，低头和她说话，语调竟比刚刚在马路边训她还要温和许多。 
当然，还是有点严肃。 
“好好想想回家怎么写检讨。” 
“……”娅媛呆呆地看着他，脑袋打了结。 
师洋接过谦谦的烟，“怎么过马路，刚刚跟你说的，这么快就忘了？” 
“……” 
应晖等人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走进贵宾电梯，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瞬间，应晖似乎不经意地向他们的角落看来，不偏不倚地撞上师洋深邃的目光。

几乎发生在顷刻间的一段插曲让大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但看师洋神色自然，不以为意，便很快又聊天说笑了起来。他们倒一点没怀疑，毕竟应晖身份摆在那儿，高娅媛，怎么看都觉得和应晖的距离不是一点点，他们如果真是夫妻，那才是不可思议。 
大堂经理很快通知他们有了空位，而且表示因为他们的工作失误耽误了客人的时间，为表达歉意，这次除酒水外一律八折。算算能省下几百块，谦谦立刻喜滋滋。 
席间气氛热闹，大家不约而同地说起许多法学院的趣事。娅媛纵是心事重重，有时候听到好笑的地方，也会忍俊不禁。有人甚至想起娅媛在刑法课上闹的笑话，拿出来笑话她。 
娅媛窘然，悄悄问师洋他怎么知道，明明不是一届的。师洋莞尔：“你不知道你很出名吗？” 
周教授在给下几届上课时还会提到娅媛，说以前有个小姑娘跟男朋友来上课，结果被点到回答问题，结果怎么怎么云云，他说得绘声绘色，总惹得学生们大笑。 
后来甚至有个跟师洋不太熟的师弟一脸友善地问他：“你就是周教授说的那个要关人的女生的男朋友啊？呵呵，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女朋友？” 
那时候娅媛已经不在。 
被谦谦连灌了几杯酒，师洋起身去洗手间。在服务生的指点下找到洗手间，推开门。 
洗手间里已经有人。 
本来在盥洗台前洗手的男子在师洋推门而入的刹那站直了身躯。 
师洋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与镜子里的人目光相接——应晖。一时间，沉默占领了这小小的洗手间。 
“师洋。”片刻后应晖先开口，“久仰大名。” 
“不敢。”师洋直视应晖，神情淡定，“应先生才是名扬四海。” 
“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应晖关掉水龙头，回身，如鹰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和他硬朗形象绝不相符的温柔。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以前的妻子，曾经在我研发出的搜索器里搜索过这个名字。”

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娅媛在酒席上被谦谦、苏敏轮流灌了不少酒，走出酒店的时候就晕乎乎的要师洋扶着，一坐到车头一歪就睡着了。 
师洋把她抱回卧室，一放到床上，她就自动自发地钻到被窝里蜷缩着睡好。大概因为喝醉酒的缘故，娅媛脸颊红通通的，长长的眼睫毛静静地垂着。 
师洋长时间地凝视着她，最后低下头，亲亲她的额头。 
“他也这么亲过你吗？” 
低哑的声音，泄漏了他一直苦苦隐藏的情绪。眼底是她醒着的时候绝对不愿意让她看到的痛楚。 
师洋低下头，和娅媛呼吸相闻。 
他也曾经离你这么近？ 
他也曾得到你的笑靥和一切热情？ 
他也曾…… 
师洋命令自己不准再想下去。 
只是，他一直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他在这个世界孤单着，而她在另外一个世界。有一天她会回来，或者有一天他等不了去寻找…… 事实上，从年初开始，他就开始筹划着近年内出国，虽然知道人海茫茫。 
不久后她却已经回来。用很陌生的目光看着他。 
然后告诉他，她已经结过婚。 
如果曾经有人让她不再孤单，他其实应该为之高兴不是吗？ 
可是师洋很悲哀地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份胸襟。 
很介意。 
介意她心灵上的走失。 
娅媛依旧细细地均匀地呼吸着。 
师洋轻轻帮她掖好被角，起身，关门出去了。

十一月的深夜已经寒意袭人，纵使在上海这个繁华的城市，街上的行人也已经寥寥无几。 
应晖坐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茶座的窗边，看着窗外向茶座走来的男子，夜色的遮拦下，来人英挺的外表，出众的气质仍然没有减色半分。应晖虽然早料到能让娅媛念念不忘的人必定出色，但师洋的出众仍然超出了他的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