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麟道：“我此刻不想拔剑。”
少年看着他，忽地不再开口。
狄青麟往前两步，他和少年贴的很近，他轻声道：“我不想和你动手。”
狄青麟身上并无杀气。
少年的神情一下变了，眼中的杀气流逝，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咬牙道：“但，我要杀你！”
狄青麟道：“可以。”
他又退开两步，道：“但我刚要了一桌好菜，一壶好酒，我不想动手。”

少年道：“何时。”
狄青麟一笑，道：“吃了好菜，喝了好酒之后或许我会考虑。”
少年道：“好！”
狄青麟转身回了“江南好”，少年居然跟在他的身后也进了“江南好”。
小七看见那少年走进堂子里，吓了一跳，又见狄青麟对他好言好语，更是惊讶。
狄青麟路过他身边，：“再上两壶酒。要快。”
小七答应一声，搬酒去了。
狄青麟领少年到桌边，他请少年坐下，少年不动，狄青麟叹气道：“我吃饭时不喜欢有人站着。”
少年立刻就在狄青麟对面坐下了。

狄青麟道：“这里的酒菜堪称江南一绝，你尝尝。”
两壶好酒很快上桌，还有一副酒杯碗筷。
狄青麟开始喜欢小七了。
少年坐着不动，不喝酒，也不动筷子。
狄青麟又叹气道：“我也不喜欢有人不喝酒，不动筷子。”
少年倒了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他又夹了一片牛肉送进嘴里。
他动作很快，却一点也不难看，看得出受过很好的教育。

狄青麟眼睛里都流露出笑意：“很好，很好，我已经有兴趣与你相杀了。”
少年看着他。
狄青麟道：“看得出来，你的家世应不简单。”
少年身子一震，眼中又有了杀机。
狄青麟替他斟酒：“你虽是满眼杀机，但你说话，举止却都带着几分书卷气，并不像江湖中的草莽，粗鲁，不堪入眼。”
少年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狄青麟道：“我虽是对你的家世好奇，却非多事之人。但我欣赏你，所以要告诉你一件事。”少年开口：“何事。”

狄青麟道：“方才在街上，你我若是动手，便是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少年脸上露出疑惑。
狄青麟道：“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暗处已经潜藏了几个用暗器的高手？”
少年神色一变，终是摇头。
狄青麟慢声道：“只要你我一动手，暗器便至，你我无暇分心，便给了这些人可趁之机。虽然我不知道那些人要对付的人是你还是我，但，谁都不想死，特别是你，我看得出，你有一件必须去做的事，为了这件事，你可以付出生命！”
少年望着狄青麟，眼中依旧杀气满盛。
狄青麟笑了。
当一个人被说中心事时，愤怒只是一种伪装。
他知道自己已说中了少年的心事。

狄青麟道：“你虽是要杀人，但你却从不杀不对你横刀相向的人，这与我所听过的一位英雄十分相似。”
少年沉默。唯有沉默。
狄青麟道：“那位英雄平生杀人无算，但他却从不杀放下武器之人，予人一条生路，此举被江湖人士津津乐道。他靠一把剑纵横江湖，却也因一把剑而殒命。”
他的目光移到少年背后的剑上：“八年前，那位英雄全家被灭，葬身火海，而他从不离身的那把剑却不知去向。”
狄青麟柔声问着少年：“你可知道我所说的人是谁？”
少年看着狄青麟。

这个一身白衣，神态淡然的少年比他所想的更加恐怖。
少年道：“我不知道。”
狄青麟倒也不奇怪：“这位英雄便是二十年前威震北方的“天剑”慕容青。”
少年又喝了杯酒：“好故事。”
狄青麟道：“能得燕子莫一句称赞，是狄青麟的荣幸。”
今日江湖上风嚣尘上的剑客燕子莫，原来便是眼前这位奇怪的少年！

燕子莫沉默一阵，道：“你，很不同。”
狄青麟傲然道：“狄青麟，天下无二！”
燕子莫点头：“很好。”
狄青麟敬他一杯，道：“你也很好。”
两人目光相接，狄青麟笑意盈盈，而燕子莫依旧毫无表情。
燕子莫错开目光，狄青麟看向窗外。
燕子莫不开口。狄青麟也不着急。

他看见一艘扁舟慢慢顺水飘来，舟上站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叟，舟角放了一堆莲蓬。
老叟吆喝着：“莲蓬，新鲜的莲蓬，莲蓬，新鲜的莲蓬……”
他的声音低哑沧桑，足以勾动人的恻隐之心。
狄青麟忽地低声道：“你可知那老叟是何人？”
燕子莫看了一眼，沉默摇头。
狄青麟眼中又有了笑意：“你比我所想更为有趣。”
燕子莫依旧沉默。
惜字如金。

6.莲雨齐飞
小舟很快就飘到了狄青麟的窗前，老叟笑着问：“这位公子，新鲜的莲蓬，可要带些？”
狄青麟噙着笑看他，道：“这莲蓬怎么卖？”
老叟举起一个莲蓬道：“三钱一朵。”
狄青麟摇头道：“贵了。”
老叟脸色难看起来，卖东西时有人说价脸色总是不好的：“公子，这莲蓬可是刚摘的，很新鲜，上面还有水儿呢，你看。”
他将小舟停在狄青麟窗下，踮着脚将莲蓬送到窗内。

狄青麟瞅了一眼，道：“还算新鲜。”
老叟笑了：“是啊，刚摘下来就运来卖了，可没多放，能不新鲜吗？”
狄青麟却道：“可我不喜欢这朵。”
老叟笑容一僵，道：“不喜欢还有别的，我给公子换朵。”
他弯下身又重新拿了一朵莲蓬递给狄青麟道：“这朵怎样？”
狄青麟道：“莲蓬是不错，可是里面的东西我不喜欢。”
老叟手一顿，道：“这就是公子不识货了，莲蓬里面的莲子可是好物啊。莲子羹，莲子粉，都是补人的。”
狄青麟叹了一声，道：“若是内中是普通的莲子倒也罢了，可惜内中全是要人命的莲子！”
老叟不解道：“难道这莲子有毒？”
狄青麟道：“不仅有毒，还要人命。”

老叟笑道：“公子在说笑吗？这是我刚采下的，怎么会有毒呢。”
狄青麟正色道：“我从不说笑。我也不知‘铁莲子’江昆何时竟沦落到靠贩卖莲蓬为生的地步了！”
老叟干笑道：“公子又在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卖莲蓬的老头，哪是什么‘铁莲子’江昆。”
狄青麟悠然倒酒，他道：“你是说我认错了？”
老叟赔笑道：“老头自然不是质疑公子的眼力，只是老头我确实不是公子口中之人。”
狄青麟喝了酒，指着燕子莫，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老叟转头看向燕子莫，仔细打量了一阵，道：“这位公子我不认识。”

狄青麟道：“就算不认识他的人，你应该认识他背上的剑。”
老叟疑惑道：“剑？”
狄青麟道：“你，不就是为了他背上那把剑来的吗？方才我与他在外面时，你便已躲在暗处寻机下手，但想不到我二人却并未动手，你便乔装打扮成卖莲蓬的老翁来接近我们，为的不就是他那把剑吗？”
老叟神色一变。
狄青麟又道：“慕容青的‘天剑’，也确实值得你们大费周章！”
老叟面色一变，手中莲蓬一甩，霎时漫天飞雨朝狄青麟和燕子莫二人笼罩而下。
莲子！
铁做的莲子！

狄青麟早有准备，一脚将桌子踹起，酒菜乱飞，叮当作响，挡住一波，人已如青烟般掠到堂中，但听“噗噗噗”声不绝，那张桌子竟是被莲子洞穿，“啪”的一声碎了满地，莲子余力不断，深陷地中！燕子莫掠到狄青麟身边，目光中满是疑问。
狄青麟却只道：“走！”
他已看见老叟跳上窗台，又朝他二人逼来！
老叟抖手一甩，莲蓬炸开，又是一阵莲雨四散！
“噗噗噗”
这莲子似雨声不绝，铺天盖地洒下，狄青麟与燕子莫身形飘忽，如似鬼魅，莲子竟是颗颗落空，两人转眼已掠出“江南好”，隐在了人群之中。
小七和其他伙计们尖叫着钻进了后院，掌柜的也趁机溜了。
偌大的堂子中顿时空了。

一片寂静中，江昆从窗台跳下，却安然在堂子中坐下。
他已完成那人交待的事，剩下的，用不着他操心。
他须发皆白，但一手暗器却依旧要命！
颗颗浑圆如莲子的暗器要了很多人的命！
江昆在叹气。
他今年已五十有七，对江湖早已厌倦，他只想找一处无人知道他过往的乡村过完最后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