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唯的时代

我们讨论一个音乐人，就无法回避他所处的那个年代，披头士的主唱列侬从成名到被枪杀，从一位摇滚巨星转为社会关怀者，也脱离不了他身后的大背景，大时代。
窦唯出生在文革年代，那个年代对我而言是一个黑暗而荒诞的年代，我们的社会精英和文化精英都被葬送，文明的进程也呈现出倒退。
与大陆形成对比的是，同为东亚的日本开始汲取西方文化，异军突起，并开始执掌此后几十年的文化娱乐导向。港台作为最大的受益者，全盘接受了日本带来的唱片工业文明，催生出一大批流行音乐的歌手，歌星。
我们后来听到的港台歌星的歌曲，大多是翻唱日本歌曲走红，我印象中的，郑丽君的《漫漫人生路》，李克勤的《红日》，包括后来的周华健的《让我欢喜让我忧》，甚至是王菲的《容易受伤的女人》。

文革结束，改革开放的国策制订下来，内地的文化市场瞬间被港台流行文化席卷，这也催生出一大批内地的歌手，这其中就包括崔健。
很多人不喜欢崔健，但不能否认他已经融入那个时代中，崔健最早是翻唱台湾的情歌，但显然没有获得成功。
就是他们这些早期的音乐人，开始试图绕过风行的港台文化，直接探源西方的音乐，也正是从那里开始，摇滚的概念开始在内地形成。

被时代所压抑的音乐人，包括诗人，作家，他们都有释放的本能，都在反思，都在批判，也在本能的和依旧压抑的时代反抗，这期间，国内出现很多先锋派的诗人，先锋派的作家，而作为音乐人，也开始在他们的作品表现出真实的状态。
摇滚的诞生，就是源于这种觉醒，当然，首次接触到西方音乐的音乐人就好像久旱逢甘霖，也陷入一种狂热的汲取中。
八十年代的北京，在改革开放后迎来了很多外国人，实际上他们也起到了促进摇滚传播。摇滚开始在北京兴起，在我读到过的一些记录那个年代的文字中，那个年代充满躁动而混乱，摇滚人混乱地表达着价值观，就好像《北京杂种》呈现给我们的那样。
早期的摇滚人成为非主流文化的新宠，既然是宠，就意味着他们拥有一批支持者，拥有一批愿意为他们付出的人，物质文化贫瘠的摇滚人们，接受被人赞助，接受被人保养，好像疯草一般在紫禁城的脚下蔓延。

文化的躁动，引来更多关注的目光，唱片工业的巨头们，已经意识到内地将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唱片公司和星探开始在北京活动，开始了他们挖掘黄金的宏大工程。
这个时候，也是窦唯刚出道的时候，比起之前的摇滚人，窦唯没有经历之前那个混乱的年代，但却积累了足够多的经验和心理，在窦唯的意识中，自然也没有之前的那些不堪，从一开始，他就显得很干净。

国内摇滚的爆发，结合着唱片工业的包装，内地迎来了摇滚的春天。黑豹红了，唐朝红了，崔健红了，唱片巨头们在渗透了多年之后，终于从中挖到了第一桶金。
很多摇滚人在荣誉和财富的面前被招安，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已经开始改变了初衷，成为赚钱的工具。
当然，我这么说并没有贬低他们的价值，事实上，若是没有工业化的推动，他们所有人都不会取得成功。
这段期间，姑且成为摇滚人和唱片工业的蜜月期吧。

要理想还是要面包？
很多摇滚人开始考虑这个问题，窦唯所在的黑豹，红遍东南亚，他们的流行摇滚被听众普遍接受，如果不出意外，他们至少能乘胜追击，继续向着辉煌的巅峰挺进。
但正如我之前的一个帖子说过，天才总是有巨大的野心，这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
对于窦唯来说，流行摇滚这个盘子太小，容不下他的理想，容不下他的抱负，容不下他对音乐探索的本能。
他想做真的音乐，做自己所认为的音乐，这个念头可以说是相当危险的，因为它很可能就破坏了唱片巨头们早已策划好的圈钱计划。
后来的事实证明，窦唯单飞后，黑豹乐队遭到了致命的打击，也让相干的黑豹产业链遭受到严重的打击。

摇滚市场的蛋糕已经形成，并呈现出和港台流行文化形成分庭抗礼之势，那时的我们听港台，也听摇滚，两种趣味性似乎并不矛盾，但唱片工业的巨头们难免要担忧，一旦这两种文化产生了对立，那就意味着市场的分流，意味着他们扶植起来的以港台四大天王为核心的流行文化市场将承受巨大的损失。
这个问题在唱片工业巨头的脑海中已经开始挥之不去，但作为内地的摇滚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他们意识到了，但肯定没有想得那么远。
民族摇滚的自我觉醒，自我膨胀，开始让他们好像窦唯一样，试图摆脱唱片工业的束缚，不管是自发的还是有意识的，都想在工业和自我诉求之前寻找到平衡点。
就在这种微妙的变化中，魔岩三杰的时代来临，并将摇滚推上了最高峰。

94的红磡演唱会，是摇滚盛世的顶峰，他向外界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和战斗力，但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内地摇滚也终于和港台代表的流行文化站在了对立面上。
“四大天王，就是四个笑话。”何勇不经意的调侃，却让把持唱片文化多年的巨头们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我说这些并非是基于阴谋论，而是一种博弈，事实上，任何一种新文化的兴起，都会遭到传统势力的担忧，乃至打压，这是文明进程的天性，谁也改变不了。
内地摇滚的悲剧性从巅峰时代开始流露出来，当然，不能一味责怪传统势力的打压，事实上，摇滚运动和历史上的一些运动一样，自身就存在很多问题和矛盾，最终的衰落不可避免。

说到这里，不能不提一下王菲。
王菲出生豪门世家，在香港闯荡多年，认识窦唯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歌星，我们不必讨论她有多红，这这里，我要说的是王菲是流行文化的一个缩影。
王菲认识窦唯，深层原因在于她对崛起的摇滚文化充满了兴趣，摇滚文化虽说是从西方舶来，但他却具备民族性，也具备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这一点，与港台的包装文化形成鲜明的对比，内心深处，或许王菲已经厌倦了千篇一律的口水歌，厌倦了翻唱郑丽君或者别人的歌。
此后的窦唯开始为王菲制作一些歌曲，《讨好自己》，《DI-DAR》，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王菲凭借着自己的嗓音和悟性，渐渐形成独属于自己的风格，并开始大放异彩。

王菲走得太远了，当她执意要作出一张属于自己的专辑时，得到了窦唯的支持，但却让唱片工业的巨头们担忧不已。
就是在这种纠结之中，专辑《浮躁》问世了，这张专辑似乎标志着王菲自我音乐探索的开始，充满了颠覆性，引发了极大的轰动，并让王菲的声誉达到巅峰。
毫不疑问，唱片的销量肯定不好，如果照这个架势下去，王菲很可能越走越远，直到完全背弃主流流行文化，要知道，天后只有一个，很难再有第二个。
当我们回溯这种专辑带来的影响时，足以推翻我之前的结论——事实上，这张专辑不是王菲自我探索的开始，而是结束。
我们无法得知王菲当初的想法，是她妥协了，或者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但不争的事实是，天后依然是天后，王菲重新回到了主流流行文化的路线中。
在天后风风光光的巡回演出背后，摇滚盛世的大厦，正在悄然崩塌。

很多人都看到过，演唱会上，王菲歌唱，窦唯在后面打鼓，两人之间，是不可弥合的音乐断层，所以那一幕，最终成为两人的绝唱。
曾经风光的摇滚盛世终于谢幕了，谢幕于一个财富迅速积累的年代，谢幕于一个日间浮躁的年代，谢幕于一个文化越发贫瘠的年代，谢幕于一个接受了经济殖民和文化殖民的年代。
说到这里，我们再来回顾窦唯曾经说过的那些阴谋论，帝国主义，忘我之心不死，民族摇滚轰轰烈烈的运动，确实倒在了工业文化的脚下。
窦唯亲身经历了这一幕，由此带来的撕裂感和痛苦，以及施加在他的身上的舆论伤害，我们简直无法相信他当时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写到这里，我也有些伤感了，窦唯承受的痛苦，我确实无法想象。
窦唯变得越发消沉，但对音乐的探索却从未停止，只有在音乐中，才能让他忘记伤痛，只有不断前行，才能让他从一个个无情的幻灭中挣脱出来。
此后王菲发行过几张专辑，虽然技术上更加娴熟，但在风格上已经无法再突破，再后来，她宣布引退。
再不久，内地的唱片市场苟延残喘了多年，终于崩盘了。

你负责写，我负责加精

摇滚人的奋斗，记载在了中国近代的音乐史上，他们所起到的颠覆性，称之为革命也毫不夸张。
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让我们越发清醒，越发以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在创造了无数财富神话的同时，文化却是如此的贫瘠，人心不古，道德下滑，各种问题都凸显了出来，也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加浮躁而喧嚣。
窦唯成了隐士，专注于自己的音乐，坚定而从容地走在自己的音乐道路上，那份淡定和优雅，与时代形成鲜明的对比。
或许正因如此，太多深陷滚滚红尘而无法自拔的人们，会将一份期待寄托在他的身上，会在窦唯的音乐中感受到一份纯净和平和，那正是我们缺失已久的品质，也是这个时代最大的BUG。
时代的发展，从来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个人也无法对抗整个时代，我们只希望，窦唯能越走越好，就好像一尾优雅的鱼，在浑浊的海面上留下一道清新的轨迹。
从那转瞬即逝的清波中，我看到了你，也看到了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