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人并不高大威猛,比我父亲还矮半寸,相貌也普通,甚至武侠小说中描写的常常精光一闪的眼神都没有,他的眼神有些黯淡,却没有一丝倦意。
我知道父亲也是云家的一代高手,连着赶几天夜路,连他都掩饰不住倦意和疲惫,而他却无恙。
小说中描写顶级高手是能控制自己的眼神的,所以,他的眼神越是黯淡,就说明他越是高明。这是第一点。第二,他的衣服和鞋子都太干净,就算道路再干净也不至于只脏在父亲一个人身上。除非,他拥有非常深厚的内功,故尔一尘不染。最后一点,以父亲在云家的身份,出门定会随身带有多名保镖、侍卫,可他此次孤身上路,只带他一人,这就说明此人绝对不同凡响。而且,我仔细看过他腰间的配刀,刀鞘虽普通,却隐见杀气,该不是凡品。
我一直以来就坚信,真正的绝世宝刀是不应该配上宝石刀鞘的,俗气。而且,主人用起刀来也会束手束脚,直担心上头的珠宝会不会被砍掉。
“这位是郑夫年,郑先生。”我见父亲并没有用侍卫或是其他什么称呼,便知道我的猜测没有错,可能是位世外高人,只不知是什么原因才留在父亲身边。
于是向云箫使了个眼色,一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我虽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他神色一动,心道:“有戏。”
父亲哈哈大笑,显是对我们如此知礼懂事很高兴,笑道:“爹本想几日后和你们一起上路,只是金陵的事情尚未处理完,所以,爹得先走一步。这位郑先生是为父非常信任的人,此次特意拜托他来护送你们进京。有他在一旁护着,我也就放心了。”
我神色微动,欲言又止。
父亲忙道:“怎么了,雨儿,你不高兴吗?”
我深深地看了郑夫年一眼,然后对父亲说道:“女儿非是不悦,只是不放心。父亲是云家家主,这一路上过来,定有不少不顺之事,若郑先生与您同行,女儿自不担心,可您现在要孤身上路,别说女儿放心不下,就是京城里的那些叔伯知道了,怕也会说您行事孟浪。”
父亲大笑,悦道:“原来雨儿是担心我。你放心,我的一身功夫还没丢下。等走的时候再多带几个护卫就是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郑先生不凡呢?”
我赶在云箫前面把理由说了。
开玩笑,若让他这么一个九岁的孩子说出这些话,大家不怀疑才怪。
果然,父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欣慰,显然对于我的观察入微十分上心。
而郑夫年则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发现什么,表情却没有我想象中的意外。 第五章 听雨小轩
次日清晨,在我和云箫的执意要求下,父亲带了李总管和十六名护卫一起上路。我们姐弟和郑夫年一起将他们送到官道才打道回府。
早就听说扬州城非常繁华,我和云箫自是不肯错过。
打从我们俩来到东越以后,日日窝在府里头“养病”,还没出过府门,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逛一逛古代的街市,我们俩都很兴奋。
走在宽阔的大街上,我们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扬州城的各种风情。云箫幼时便钟情于化学、物理等理学,对历史文化所知甚少,而我则相反,不仅喜欢探究地理、历史、名人逸事、连古建筑也有所涉猎,因此,一路上全由我兴致勃勃地给他讲解。由于云三不在旁边,我也不担心会有人指出其中谬误。至于郑夫年,我觉得他既然是个绝顶高手,应是没有什么闲工夫来研究这些方面的知识,所以说起话来也全无顾忌。
“云箫,你看那斗拱,做得多精巧,上面的花纹都是有讲究的……看来应是前朝作品。你再看它的屋顶,上面的走兽竟有七个……所以,这户顶是官宦之家,而且等级不低。”
“云箫你知道吗?这些街道的宽度也是有讲究的。《考工记》中说……”
“你看那边……这正好符合《营造法式》开篇中所说的……”
我一直认为,云箫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倾听,不管是他喜欢的或不喜欢的,只要我在说,他都会非常认真的倾听我的话,甚至会给出自己的意见。当然,这个说话的人只限于我。
我后来曾见过他忍无可忍地把一个聒噪的家伙仍进西湖。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并不是多嘴的人,只有在他面前才像只麻雀,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要是别人,我才懒得浪费唇舌呢。
虽然不知道云箫的心情,但自己还是说得很尽兴。
冷不防一转身,却见郑夫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我,直看得我身上凉飕飕的。
我心里一虚,讪笑道:“郑先生可是认为小女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指教。”
郑夫年摇摇头,说道:“指教不敢当,老夫听雨小姐对各朝建筑、历史典章如数家珍,深感佩服,只是不明白,刚才雨小姐所提到的唐朝是何朝代,那《营造法式》又是何人所著。老夫自问读遍天下营造之书,竟从未听过此书。”
“唐朝?”我完全楞住了,刚才一时口快,完全没顾上还有郑夫年在旁边。更没想到的是他竟还是建筑方面的专家。还有《营造法式》,李诚还没出世呢,难道告诉他,这书是我写的。失策啊失策!
“这个唐朝嘛!”我编起谎话来一套一套的,“并不是我们中土的朝代,而是极西之地的一个国家。小女年幼时曾在法源寺遇见一位高僧。他曾游历各国,见识颇广,尤其对营建之术很有研究。这唐朝之国便从他口中听得。而《营造法式》一书却是高僧所译大唐的书籍。当时只译到了第三篇。我虽是女子,却对这些很有兴趣。蒙高僧不弃,将书中部分内容口述给小女,本是时间久远,也忘得七七八八了,刚才见到这些建筑,一时兴起,竟随口说了出来,让郑先生见笑了。”
“哪里,雨小姐学究天人,幼年竟有此奇遇,真是可叹啊。只是不知那位高僧如何称呼,现又在何处呢?”
“师父佛法精深,但修行中常有疑难,故五年前,他已孤身上路,前往天竺求取真经。至于师父法号——”我顿了顿,偷瞥了一眼云箫,见他满眼谑笑,忙双手合十,作出宝相庄严,道:“阿弥陀佛,师父法号玄奘。”
“那真是可惜了!” 郑夫年轻声叹道,双眼却颇有深意地盯着我,也不知信了没信。
我心里头虚得很,这郑夫年不是什么简单的鸟,我也索性不直接了,“这《营造法式》的原文我虽不大记得,但基本原理还是有些印象。不若等小女回府后,仔细回忆,将这大概默一份,以供先生参考。”
郑夫年双眼微闪,看来还是有所心动,“那就麻烦雨小姐了。”
“先生太客气了,小女只是先生的晚辈,这小姐二字如何担当得起,若先生不弃,请直接唤我名字便是。”我也不管是否意图太明显,有空就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