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血液切实窜流艺术的汁液,他懂得弹奏板琴,钻研一切古董知识,他教我学懂尊重每件古董的远古血泪。一件古玩,一个故事,仿如人的生命!每个古玩能存活至今,当中经历了多少朝代、多少对陌生人的手和多少次命运的质询?旁人待之如废瓶烂瓦,落在“有心人”手中,古董的美丽和价值当即复归。曾几何时,我质疑老爸对古董有太多的激动和过分的狂热。如今,我热切地倒戈尊重他的“爱”。古董以外,他更要命的热爱字画和书法。感激老爸让我明白,任何兴趣皆可演变成一门专业。世上并没有谁较谁有趣之事,一切只视乎阁下”爱”与”不爱”。因”爱”生”趣”,清洗碗碟也可变奏成一种独门趣事。这不是嘲弄!我本人最爱跟家中”宾佣”争洗碗碟。
天父似乎并未允许老爸恋栈早已修炼成精的书法技巧。一次中风,一切化整为零,左边身的功能降至冰点。我依稀记得他瘫痪似的颓睡在床,躯体等同陷于一道极端的禁锢中。假若身体老化象征一种智慧,那时的老爸,智慧看来相当高。细细凝望他,我有种被撕裂的感觉。太多难以刻画的情境和感受,我早已学懂自行修复,去芜留菁,仅存老爸那句永恒的内涵:”我得你们深爱我。”
我欣赏老爸从不眷恋失去的,他只尊注于他所能作(发扬)之事。”一切从左手开始。”右手暂且失灵的他,早已默默笃定。手持他首张左撇子的书法:”我会用玻璃框镶起。”我笑说。下方的玻璃框内,暗藏一份”永不放弃”的大气魄。
老爸当上老师,是中风后的事。作为义工的一分子,他二百巴仙地投入。我了解他,他教人同时娱己,授徒书法,乐趣无穷。”你相信是天父的安排吗?”某夜,我问他。我喜欢与他论及我的宗教。
“唔。”老爸笑中,隐见泪光。”你相信天父的存在吗?”坐在他床沿、嚼花生巧克力豆的我续发问。”唔。”老爸翻开那本早已揭得发霉的草书书法本,面竟跌出一张发黄的基督书签。
那一刻,我快乐得想吐。
我与他的睡房很接近。每晚十一时多,老爸定必实行他那原创锻练操,对曾中风者而言,这殊不简单,可他风雨不改,在床边一盏小红灯的掩映下,老爸仿似发光圣体,我偷窥以外,竟涌出澎湃莫名的大感动。
我颇幸运,与老爸几近无所不谈,上至社会时事,下至本人腰围之升跌,我们都热烈讨论。我爱文学,他独爱林语堂,从他迷恋林某之著作《京华烟云》,大老爷独闯天下,遨游山林之中,我可窥见老爸隐性地潜藏游子的浪漫情怀。
老爸曾说:”成家,必须放下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