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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毫无疑问的最佳作品


IP属地:浙江1楼2013-04-15 12:27回复
    所罗门说:普天之下并无新
       事.正如柏拉图阐述一切知识均
       为回忆;所罗门也有一句名言:
       一切新奇事物只是忘却.
       弗朗西斯·培根[注]:《随笔》,58
    1929年6月上旬,土耳其伊兹密尔港的古董商约瑟夫·卡塔菲勒斯在伦敦给卢辛
      其公主看看蒲柏[注]翻译的《伊利亚特》小四开六卷本(1715—1720).公主买了
      下来;接书时,同他交谈了几句.据说他是个干瘦憔悴的人,灰胡子,灰眼睛,面
      部线条特别模糊.他流利自如地说几种语言;说法语时很快会转成英语,又转成叫
      人捉摸不透的萨洛尼卡的西班牙语和澳门的葡萄牙语.10月份,公主听宙斯号轮船
      的一个乘客说,卡塔菲勒斯回伊兹密尔途中身死,葬在伊俄斯岛.《伊利亚特》最
      后一卷里发现了这份手稿.
    原稿是用英文写的,夹有不少拉丁词语.现转载如下,文字没有任何变动.

    据我记忆所及,我的艰辛是在百门之城底比斯开始的,那时候的皇帝是狄奥克
      莱西安诺[注].我参加过最近的埃及战争,没有什么功勋,我是驻扎在红海之滨贝
      雷尼斯城的一个军团的执政官:热病和巫术撂倒了许多胸怀大志想驰骋沙场的人.
      毛里塔尼亚人被打败;反叛的城市被夷为平地,永远成为废墟;被征服的亚历山大
      城苦苦哀求恺撒发发慈悲,但是没有用;不出一年,各军团纷纷传来捷报,然而我
      连战神的面都没有见过.这种欠缺使我伤心,也许是促使我投身可怕的广袤沙漠去
      寻找永生者的秘密城市的原因.
    刚才说过,我的艰辛是在底比斯的一座花园里开始的.那晚我内心斗争激烈,
      一宿没睡.天亮之前我就起来了,我的奴隶都还没有醒,月亮的颜色和无边的沙漠
      一样黄.一个疲惫不堪,浑身血迹的骑手从东方来近.离我身边几步路时,他翻身
      下马.他声音微弱干渴,用拉丁语问我城墙前面的河叫什么名字.我回说那是雨水
      汇成的埃及河.他悲哀地说,我寻找的是另一条河,使人们超脱死亡的秘密的河.
      他胸口淌着暗红的血.他告诉我,他家乡在恒河彼岸的一座山上,山里人说只要往
      西走到世界尽头,就能找到那条河水能使人永生的河流.他还说岸边是那座永生者
      的城市,有许多棱堡,阶梯剧场和寺庙.他在黎明前死去,但是我当即下了决心去
      找那座城市和河流.某些毛里塔尼亚俘虏在刽子手讯问时证实了骑手的说法;有的
      想起世界尽头的极乐净土,那里的人长生不老;有的想起帕克托勒斯河[注]起源的
      山岭,那里的居民都活一百年.我在罗马时曾同哲学家们探讨,他们认为延长人们
      的生命只是延长他们的痛苦,增加他们的死亡次数而已.我记不清楚当时我是不是
      相信永生者之城的传说:我一心只想找到它.格杜利亚总督弗拉维奥派了两百名士
      兵跟我去进行寻找,我再招募一些雇佣兵,他们说是认识途径,但最早开小差逃跑
      的也是他们.
    后来发生的事情扭曲了记忆,我们最初几天的路程回想起来像是一团理不出头
      绪的乱麻.我们从阿尔西诺埃城动身,进入炙热的沙漠.我们经过那些食蛇为生,
      没有语言的穴居人的国度,还经过群婚共妻,捕食狮子的加拉曼塔人和只崇拜地狱
      的奥其拉人集居的地方.我们艰苦万状地穿过黑沙沙漠,那里白天的温度高得无法
      忍受,只有趁夜间稍稍凉爽一点的时候才能行走.我打老远望见了阿特拉斯山;山
      坡上盛长清热解毒的大戟属植物,山顶上居住着凶猛粗野,生性淫荡的萨提尔人.
      我们都认为那些怪物出没的蛮荒之地不可能有一座名城.我们继续行进,因为后退
      是莫大的耻辱.有些大胆的人在月光下睡觉,结果得了热病;有些人喝了水槽里腐
      败的水,结果发疯死去.士兵开始私逃;不久又有哗变.我毫不犹豫采取严厉手段
      加以弹压.我秉公办事,但是一个白人队长警告我说,哗变的士兵为了替一个被钉
      十字架的伙伴报仇,阴谋杀我.我带着几名心腹士兵逃出宿营地.黑夜在沙丘起伏
      的沙漠里,我们走散了.一枝暗箭伤了我.我一连好几天没有找到水,毒辣的太阳,
      干渴和对干渴的恐惧使日于长得难以忍受.我昏昏沉沉,松开缰绳,听凭我的坐骑
      自己择路.黎明时,远处出现了海市蜃楼,一片金字塔和高塔.我难以忍受地清晰
      地看到一座小型迷宫:中央有一坛子清水;我的眼睛看得很清楚,我的手几乎触摸
      到了,但是那些小径错综复杂,我知道在我到达之前我早就死了.


    IP属地:浙江3楼2013-04-15 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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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心的读者看了我艰苦历程的故事后,也许还记得那个像狗一样追随我到城墙
        黑影下的穴居部落的人.我走出最后一个地下室时,发现他在洞口.他伏在沙地上,
        笨拙地画着一行符号,随即又抹掉,仿佛是梦中见到的字母,刚要看懂时又混淆在
        一起.起先,我认为这是一种野人的文字;接着又认为连话都不会说的人怎么会有
        文字.再说,那些符号没有两个是相同的,这就排除了,或者大大地减少了象征的
        可能性.那人画着,端详着,又加以修改.接着,他仿佛对这游戏感到厌倦,用手
        掌和前臂把符号统统抹掉.他瞅着我,没有显出认识我的神情.但是,我感到莫大
        的宽慰(或者说我的孤独感是如此巨大可怕),我认为那个在洞口地上瞅着我的原
        始的穴居人是在等我.太阳炙烤着大地;我们等到星辰出现,踏上回村落的路途时,
        脚底的沙砾还很烫.穴居人走在我前面;那晚我有了一个主意:教他辨认,或者重
        复几个字.我想,狗和马能辨认字音,罗马十二皇帝的歌鸲能重复学舌.人的理解
        力再低,总能超过非理性动物.
      穴居人的卑微可怜的模样使我想起奥德赛那条老得快死的狗阿尔戈,我便给他
        起名为阿尔戈,并且试图教他.我一次又一次地失败.意志,严格和固执都不起作用.他毫无动静,目光呆滞,不像是理解我反复教他的语音.他离我只有几步,但
        像是隔得老远老远.他伏在沙地上,仿佛一具倒塌的人面狮身小石像,听任天空从
        黎明到黄昏在他上面移动.我判断他不可能不领会我的意图.我想起埃塞俄比亚人
        普遍认为猴子为了不让人强迫他们做工,故意不说话,便把阿尔戈的沉默归因于多
        疑和恐惧.这个想法又引起别的更为古怪的念头.我想,阿尔戈和我所处的宇宙是
        不同的;我们的概念虽然相同,但是阿尔戈用别的方式加以组合,把它们构成别的
        客体;我想,对他来说,也许没有客体可言,有的只是一系列使他眼花缭乱的短暂
        的印象.我想到一个没有记忆,没有时间的世界;我考虑是否可能有一种没有名词
        的语言,一种只有无人称动词和无词形变化的性质形容词的语言.日子和岁月就这
        样逝去,但是一天早晨发生了近乎幸福的事.下雨了,缓慢有力的雨.
         沙漠的夜晚有时很冷,不过那一晚热得像火.我梦到塞萨利[注]的一条河流
        (我在它的水里抓到过一条金鱼)来救我;我在红沙黑石上听到它滔滔而来;凉爽
        的空气和嘈杂的雨声把我弄醒.我光着身子去迎雨.夜晚即将消逝;在黄色的云下,
        穴居人种族像我一样高兴,欣喜若狂地迎着倾盆大雨.他们像是走火入魔的哥利本
        僧侣.阿尔戈两眼直瞪着天空,发出哼哼呻吟;他脸上哗哗地淌水;我后来知道那
        不仅是雨水,还有泪水.阿尔戈,我大声喊他,阿尔戈.
         那时,他缓缓露出惊异的神情,仿佛找到一件失去并忘怀多时的东西,含糊不
        清地说:阿尔戈,尤利西斯的狗.接着,仍旧不看着我说:扔在粪堆里的狗.
      我们轻易地接受了现实,也许因为我们直觉感到什么都不是真实的.我问他对
        奥德赛还有何了解.也许希腊语对他比较困难;我不得不把问题重说一遍.
         他说:很少.比最差的游唱歌手还少.我最初创作奥德赛以来,已经过了一千
        一百年.


      IP属地:浙江5楼2013-04-15 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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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明朗了.穴居人就是永生者;那条多沙的小溪就是骑手寻找的河
          流.至于那座名声在外,已经传到恒河的城市,永生者们早在九个世纪前已经摧毁.
          他们用废墟的残砖断瓦在原先的地点盖起我察看过的那座荒唐的城市:像是戏谑的
          模仿或者老城的反面,也是奉献给那些操纵世界的非理性神道的寺庙,关于那些神
          道我们一无所知,只晓得他们同人毫无共同之处.那座建筑是永生者屈尊俯就的最
          后一个象征;标志着永生者认为一切努力均属徒劳,决定生活在思考和纯理论研究
          的一个阶段.他们建立了城市,把它抛在脑后,然后去住在洞穴里.他们冥思苦想,
          几乎不理会物质世界的存在.
        像是同小孩说话一样,荷马向我叙说了这些事.他还把他晚年和最后一次航行
          的情况讲给我听,他远航的目的和尤利西斯一样,是要寻找那些从未见过海洋,没
          有吃过加盐调味的肉,不知道桨是什么样的人.他在永生者之城住了一个世纪.城
          市被摧毁后,他建议另建一座.我们对这一点并不惊讶;谁都知道,他歌唱了特洛
          伊战争以后,又歌唱了蛙鼠之战.他像是先创造宇宙又制造混乱的神.
           永生是无足轻重的;除了人类之外,一切生物都能永生,因为它们不知道死亡
          是什么;永生的意识是神明,可怕,莫测高深.我注意到尽管有种种宗教,这种信
          念却少之又少.古以色列人,基督徒和穆斯林都信永生之说,但是他们对第一世纪
          的崇敬证明他们只相信第一世纪,而把其余所有无穷无尽的年代用来对第一世纪进
          行褒贬.我认为印度斯坦某些宗教的轮回之说比较合理;那个轮子无始无终,每一
          生都是前生结出的果,种出后生的因,都不能决定全过程……永生者的共和国经过
          几世纪的熏陶,已经取得完美的容忍,甚至蔑视.它知道,在无限的期限里,所有
          的人都会遭遇各种各样的事情.由于过去或未来的善行,所有的人会得到一切应有
          的善报,由于过去或未来的劣迹,也会得到一切应有的恶报.正如赌博一样,奇数
          和偶数有趋于平衡的倾向,智与愚,贤与不肖也互相抵消,互相纠正,淳朴的熙德之歌也许是牧歌中的一个形容词或者赫拉克利特一行诗句所要求的抵消[注].转瞬
          即逝的思想从一幅无形的图画得到启发,可以开创一种隐秘的形式或者以它为终极.
          我知道有些人作恶多端,为的是在未来的世纪中得到好处,或者已经在过去的世纪
          里得到了好处……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问题,我们的全部行为都是无可指摘的,但
          也是无关紧要的.没有道德或精神价值可言.荷马创作了《奥德赛》;有了无限的
          时期,无限的情况和变化,不创作《奥德赛》是不可能的事.谁都不成其为谁,一
          个永生的人能成为所有的人.正如科尔纳里奥·阿格里巴[注]那样,我是神,是英
          雄,是哲学家,是魔鬼,是世界,换一种简单明了的说法,我什么都不是.
        永生者普遍受到因果报应丝毫不爽的世界观的影响.首先,这种世界观使他们
          失去了怜悯之心.我提到小溪对岸的废弃的采石场;一个人从高处滚到坑底,口干
          舌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过了七十年之后才扔下一根绳索.他们对自己的
          命运也不关心.对他们来说,身体像是一头驯顺的家畜,每个月只要赏赐它几小时
          睡眠,一点水和一块碎肉就够了.当然,别人是不想把我们沦为苦行僧的.没有比
          思考更复杂的享受了,因此我们乐此不疲.有时候,某种异乎寻常的刺激把我们带
          回物质世界.比如说,那天早上雨水唤起的古老的基本的欢乐.那种时刻很少很少;
          永生者都能达到绝对的平静;我记得我从没有见到一个永生者站立过;一只鸟在他
          怀里筑了窝.
        根据万事互为补偿的理论,有一条推断理论价值不高,但在10世纪初叶或末叶
          促使我们分布到世界各地.推断包含在这句话里:有一条赋予人们永生的河;某一
          地区应该有一条能消除永生的河.河流的数目并不是无限的;永生的旅人走遍世界
          总有一天能喝遍所有的河水.我们便决定去找那条河.
        死亡(或它的隐喻)使人们变得聪明而忧伤.他们为自己朝露般的状况感到震
          惊;他们的每一举动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每一张脸庞都会像梦中所见那样模糊消失.
          在凡夫俗子中间,一切都有无法挽回,覆水难收的意味.与此相反,在永生者之间,
          每一个举动(以及每一个思想)都是在遥远的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举动和思想的回声,
          或者是将在未来屡屡重复的举动和思想的准确的预兆.经过无数面镜子的反照,事
          物的映像不会消失.任何事情不可能只发生一次,不可能令人惋惜地转瞬即逝.对
          于永生者来说,没有挽歌式的,庄严隆重的东西.荷马和我在丹吉尔城门[注]分手;
          我认为我们没有互相道别.


        IP属地:浙江6楼2013-04-15 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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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版真差劲


          IP属地:浙江8楼2013-04-15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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