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链兹啦响。他取出球拍。拍柄上吸汗带的纹路贴合他的掌纹。轻拍拍面,他敏感地发现网线松了。
抱着被灰尘覆盖的网球袋溜出家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偷了一大笔钱决心偷渡出国的银行职员。
他很想骂,狗屎。
即使是夜间开放的街头网球场,这个时候也已经没有照明了。
他便循着街道走。路边涂鸦过的长长墙壁,慢慢卷动。
直到熟悉的寺庙门口。
那个吊儿郎当的临时主持已经不在。现在的主持恐怕已经睡了吧。龙马只犹豫了一下,便把网球袋扔过了矮墙。幸好臂力不差,他才能把自己撑上墙头。后面的翻墙动作,就容易多了。
球场旁南次郎亲手安置的那盏灯还在。
那次龙马夜里练习,一脚踩上脚边不知何时滚过来的球,扭伤了脚。南次郎嘲讽了他好几天。等伤好再来,这盏灯就在这了。
打开灯。
球场那一端轻轻吹来一阵风。灌木丛沙沙。地上有被烟头烫过的痕迹。
红色的拍子。黄色的网球。
他摆好姿势,对矮墙狠狠击出一球。
龙雅背着和走的时候一样的登山包回来了。
那个登山包是龙马在运动专卖店里望了好几次,终于攒够零用钱的时候被不良哥哥捷足先登的。
他把边角上颜色已经被磨浅的登山包放下。嘴里叼着的香烟一上一下。龙马的眼珠就随着上下。
龙雅讪笑两下,把烟掐灭。
“干嘛不抽了?”
“小鬼就这么想吸二手烟啊?”
见面的招呼就是这么一个对话。
甚至没有问为什么回来。总之,这个人无论来去,都是这么理所当然。
伦子笑着看哥哥故意和弟弟抢一个苹果。当她说这里还有的时候哥哥会说就是那一个比较甜。
弟弟便反击,说你这家伙是被老板炒鱿鱼了才屁滚尿流地回来的吧。
真伤心,一向都是我主动抄老板的鱿鱼啊。
所以全身上下一分钱也没了?
其实还剩100美元的,不过变成机票飞走了嘛。
曾经问龙雅在美国到底都干些什么。对方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睛。
“只带一个包裹,行走美国。很厉害吧?”
龙马说他装潇洒;其实,心里觉得这家伙还真挺潇洒。
其实龙雅就是在流浪。随心而走,需要生活费的时候便停留在一个小镇,打打工,赚够生活费之后便离开。目的地或许有或许没有。虽说惬意,苦头也一定不少——但对龙雅这个人来说,却十足适合。
那天龙雅拉着龙马上街,说要给伦子买生日礼物。皱着眉一脸很想跟去的样子,伦子最终还是抵不过“保持神秘才有趣”的理由。
“五点一定要回来哦。”
伦子再三叮嘱。
他们不会忘记南次郎死后,有一天龙马不过是在学校图书馆多留了一会儿,伦子便焦虑得几乎要找警察。
“果然,小鬼是不会放弃网球的。”龙雅笑着开场,“每天都睡眠不足对皮肤不好哟。”
龙马心中一凛,嘴上却自动回话:“白天我都有睡回来。”
不不,问题是他为什么要介意皮肤好坏——关键是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啊!
每天半夜偷偷到寺院里打球的事。
然后在对方微苦的笑容中,找到更在意的事。
“妈妈她——”
也知道吗?
龙雅便告诉他,每天夜里,伦子跟着龙马,他跟着伦子。
这个小小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
并不想伤害的;但是不知不觉却伤害了还被原谅了。小孩子的自我满足好像一场滑稽戏。
“啊!”龙雅忽然指着前面,“这棵树还在。记得你被我骗到树上然后下不来的事情吗?”
哼。
“这里这里,记得你被狗咬伤的事吗?”
何止记得,我还记得那时候你不停说着“你要死了,你会得狂犬病死的”。可是那时候你把我背回了家。你还说了“怎么办,我不想小鬼死掉”。
“嗯,那时候我6岁吧?你哭肿了脸哟。”
切,你的眼睛也是红的。
“好想捏捏那时候你圆鼓鼓的脸啊~”
你敢!
小时候的记忆,一旦开闸,便流泄出来,收不住,止不了。
曾经在日记里写:“越前龙雅是个很坏很坏的人。我最最讨厌他。”
所以像现在这样交谈算是不可思议的吧。
龙马很奇怪,这是否就是长大。
龙雅好像很高兴,一样一样,把陈年旧事翻出来。想不到的是,那些记忆却没有发黄;淡淡的清澈五彩,也不知是不是大脑的美化。龙马更郁闷地发现,他说的事,自己都能想起来。而曾经充塞心中的强烈情绪,却已经淡了;一些被忽略的细节的意义,却忽然被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