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我很想甩出去一张百元大钞，恶狠狠地说，以为老娘赔不起啊，多了的给你存起来娶媳妇！当然，这也只能是脑海内部消化的个人OS。且不说我身上只有十块钱，就算是百元大钞，他那件衣服我也得恶狠狠地甩上是次才够啊。衡量了一下局势，我抬起头恶狠狠地说：“这又不是我的错！你知道颜料有多贵？！我还没让你赔我的颜料呢！”
我看着他的脸，他也看着我的，我们的对视长达半分钟。
他大概不到一米八的个子，略长的刘海下，是一双狐狸似的狭长眼睛。我手中的颜料盘在地上滚了两圈，掉进旁边的水池里，碧绿的水色上溢满了妖娆的嫣红。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遇见了你啊，笨蛋小兔！”陆瑾瑜看见我痴呆的模样有点幸灾乐祸。
陆瑾瑜，前几天的梦境里，我们十二岁的样子，我们还是好朋友。
我们所在的城市不大不小们，从城东到城西打车需要三十六块钱。有三座公园，一座大型游乐场，两家电影院，还有一条步行街。这六年中，我走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却从没遇见过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一定会重遇，却没想到是以这种糟糕的方式。我红着眼睛，低头握着他的衣角，使劲地揪着：“臭金鱼，你还活着啊！”

金鱼同学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许久，我小心翼翼地想着他的表情，或许他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偶遇的，连样貌都块想不起来的小学同学，我就心痛得要命。
那么我在他面前没出息地掉眼泪，这算怎么回事呢？
幸好陆瑾瑜的脑壳很正常，他还是很爱钱的，很快地跟我约好在政法大学体育场碰面。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一件可以看的衣服，毕竟是学美术的，身上到处挂彩。这时才觉得容嘉每次写生都穿得像乞丐婆一样是多么地有先见之明。
陆瑾瑜在体育场门口站着，他穿了件深红色的休闲毛衣，把皮肤衬成好看的奶白色，见了我便笑得一脸灿烂，伸出一只手：“拿来。”妈的，真直接！我默默地递过去两百元大钞。他随意地把钱往口袋里一塞，说了句“下个月还准时点啊”之后，就很帅地跑了。
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变成体育场里的一个小红点了。
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好歹请我喝杯奶茶，或者吃顿团圆饭，嗯，我身上有买单的钱的。我难过地吞着口水，把手机拿出来想了半天，觉得做事没头没尾也不是我的风格。于是我发了个信息，上面只有五个字：再见，陆瑾瑜、发完后，我狠了狠心，将那个该死的号码拉进黑名单。

即使容嘉给我列举了不下一白条姐弟恋的好处，我依旧觉得搂着学姐们的男人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尤其是颜可看我的眼神，那绝对是天真无邪，将我的猥琐衬托得无所遁形。容嘉吼着“该出手时就出手啊”，硬是将我们撮合成速配情侣。
我无法拒绝纯情少年的热情，他过马路的时候牵了我的手，借着忽明忽暗的路灯，我看见他一脸的娇羞。其实我特想纠结地大吼“要娇羞也是老娘娇羞，你娇羞个屁呀”。我激动得眼睛喷火。颜可送我到学校门口，说：“你知道不知道你像只兔子，好可爱。”
说完，他借着身高优势狠狠地“MUA”了我的刘海，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低低地说了一声再见，娇羞地转身跳上一辆出租车。我被雷得外焦里嫩，肉香飘出七八公里。果真是容嘉出品，假一赔十！
我这才清醒地认识到，颜可对我是认真的。他那句“好可爱”让我想起了陆瑾瑜。
陆瑾瑜因为爸爸工作调动的关系，五年级刚开始就转学去了城东的小学。我知道后哭得一塌糊涂，他在水龙头前帮我洗鼻涕，并认真地跟我约定，我们初中都考市一中，这样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一年后，我的升学表上却填的是雅扬中学。小孩子的力量是那么地微不足道，父母用“为了你好，你长大后就明白了”来解释这一切，而我除了“做个听话的乖孩子”，什么都不能做。我很清楚地记得那天给陆瑾瑜打电话，我压抑着哭腔，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
而陆瑾瑜什么都没说，隔着电话，我听见他肺里喷出的伤心的气息。
从那以后，我在也没给陆瑾瑜打过电话。
陆瑾瑜再也没给我打过电话。
两年后，我家住的地方拆迁，我家搬到了工业区，每天上学都能看到高大的烟囱耸在灰蓝色的天空里，高大的烟囱耸立在灰蓝色的天空里，突出的白烟也很忧伤，像一个失恋者。立鸟儿飞过排成一条线，根本不肯为它们停留一分钟。
5.记忆终究是记忆，现实的世界里，悲伤到处积累，因为不是电话号码，所以无法删除
下过一场没完没了的秋雨，天气才真正凉了下来。公园里的枫叶已经红透了，2004年的秋天接近尾声。我依旧将枫叶画得血肉模糊，颜可跟在我身后像头柔顺的大型犬，你们忠心护主的德行。

陆瑾瑜的名字偶尔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十二岁的样子和他十八岁的样子，我却突然都想不起来。他就像记忆中的水果硬糖，长大后了再去品尝它的味道，才发觉儿时的口味是多么地“天赋异禀”。
而，记忆终究是记忆，现实的世界里，悲伤到处积累，因为不是电话号码，所以无法删除。
城铁口的人裹着笨重的壳，冷漠地走过街道。等车的空隙，我随意地拿着本子画着刚刚看到的很有特色的铁艺路灯。不多会儿，我就听见了陆瑾瑜接手机的声音，如同卷着薄荷的风，凉凉地刮过耳边。
我没出息地压低脖子，像鹌鹑一样跳上迎面而来的城铁。车厢里拥挤而闷热，我低头看着各式各样的鞋子，半晌后身边贴过来一其温热的身体，冷飕飕的声音贴着耳朵游走：“你跑什么？！”
“我不偷不抢的，我跑什么啊？”
“你以为不接电话欠的钱就不用吗？”陆瑾瑜有点气急败坏，“你马上还我！”
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的脸，气得想推他去卧轨。车停下来，我拽着他的袖子就往外走。陆瑾瑜一声不吭地被我拽着走到出口处的自动取款机，银行卡里一共八百块，我劝取出来塞到他手中后转身就跑。

我是脑子进水才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品坏脾气也坏的敲诈犯。刚跑了几步，我便像被狗盯住的肉包子一样被抓住，我本来不想哭得，却难过地直掉眼泪：“陆瑾瑜，我不欠你什么了，我也没钱给你了——”
陆瑾瑜的手渐渐软了下去，他不轻不重地握着我的手说：“你欠的，你还欠我很多，你不能说走就走了。”
我的心里像踩烂了一个柠檬，酸的要命。陆瑾瑜拖着我出了站口，是不熟悉的街道。我们进了一家不熟悉的网吧，挤在情侣包厢里看《火影忍者》的剧场版，旗木卡卡西一出场，我就激动得全身发抖。陆瑾瑜沉默地敛着眼，对我的发疯行为径视不见。
“对不起。”陆瑾瑜突然说。
“那个，没关系。”我吓了一跳，“不过——你为什么跟我道歉啊？”
“上次体育场不该扔下你。”陆瑾瑜的脸上有似真似假的后悔，片刻之后又蛮横起来，“不过这都怪你！都是你不好！”
“如果你还在因为我初中没有去市一中而生气的话，我道歉。”
“你有病吧，那种小孩子的誓言谁会遵守？”陆瑾瑜像看一个傻瓜一样眯着眼睛看着我，笑得犹如即将撒手人寰一般。“小兔，你真是笨蛋啊，我那时是随便说说的啦，你还当真啦——其实，我根本没有去一中啊。”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因为没能遵守约定而自责，想听见他的声音，却又怕遭受冷落。一个人焦躁地写着日记，想到他会讨厌自己就难过得想哭。第一次收到情书却迁怒那个无辜的男孩，只因为他不是陆瑾瑜。
我以为自己是十二岁的陆瑾瑜最好的朋友。而他却很轻松地给了我一个最糟糕的恶作剧，让我跌进他的阴谋诡计里。六年后，他突然跳出来，嘲笑我自以为是的愚蠢。看见他笑得眼泪飞溅的模样，我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是吗？反正我也没遵守，所以，我们谁也不欠谁啊。”
“你欠的……”
显示器的屏幕突然暗了下去，陆瑾瑜蹲坐在沙发上，黑发如夜色般湮没了他。我突然觉得他很寂寞。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多少也是因为寂寞吧。我扬声干笑了两声：“我要去接我家的宝贝放学啦，他上高三呢，见一面不容易，臭金鱼，我闪了——”
陆瑾瑜没有说话，我没头没脑地往外冲。我在地铁上愣了好久，心脏像快裂开了一般，疼得要命。
臭金鱼，你究竟要让我绝望多少次才甘心呢？
6.没有人像你一样，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恶魔，一半是水深一半是火热。
其实喜欢上颜可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我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滥情。

这样就结束了吗？

7.臭金鱼，你到底、到底要让我绝望多少次，才甘心呢！
我早知道容嘉是一个猛女，可没想到她就像小李飞刀一样厉害，一出手就令我血溅当场加轻微脑震荡。许久不见的爹妈搂着我哭得跟我出殡似的，又闹着去学校告发容嘉。我实事求是地说是我勾引她未成年的表弟才被揍得，把他们二老气得恨不得再补个酒瓶子。
让我伤心的是，陆瑾瑜没有再打电话给我，我似乎又被恶作剧了。
寝室里的姐妹陆陆续续地来了，五毛钱一斤的苹果堆得像小山似的。颜可每次来都坐在椅子上削苹果，他削了我就吃，他也不怕我撑死，我羞愧到想撑死自己算了。终于有一天颜可对我说：“其实你送我的那幅画，上面的男生是陆瑾瑜吧。”
我有点难过，我其实想画颜可，画完才发现那并不是颜可：“对不起。你还是丢了吧。”
颜可的笑容有点伤感，“其实有点事我没告诉你。我高一那年接了个奇怪的工作，一个高二的学长花钱请人去另一个高中跟踪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是美术社的。她去哪里写生，做了什么，我只要回报学长就可以拿到报酬。我拿了学长的钱，却慢慢喜欢上那个女生。你知道了吧，那个女生就是你。”
“可是为什么这样？他钱多的烧的？”我觉得是东方夜谭，这个喜欢恶作剧的人，又搞了什么鬼？
“学长以前从三楼窗户掉了下来，腿摔残了。他只能慢走，不能跑不能跳，季节交换时就疼得站不起来。好像是因为初中就读的学校和父母闹别扭，被父母关了起来，他想沿着下水道管子爬下来，所以——”
所以，陆瑾瑜没有去一中就读，而去了就近的学校。
所以，陆瑾瑜从不给我打电话，因为他没有争取幸福的能力。
所以，陆瑾瑜与我保持着让我咬牙切齿的关系，不敢靠近，又舍不得离开。
“我又不欠你的！”
“你欠的……”
臭金鱼，你到底，到底要让我绝望多少次，才甘心呢！�title

8.这个梦里，金鱼和小兔都是十二岁，他们是一对甜蜜恩爱的小情侣。
金鱼，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那个冬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深夜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你的背影看起来很温柔。不知道为什么，我清楚地知道那是梦，所以很怕被人叫醒，有点心急如焚。因为太过着急，而直掉眼泪。
臭金鱼，这已经是2009年的秋天，我们认识的第十五个年头。经历了种种艰难，我们朝着对方吼着“你怎么不去死啊”，还是死不了的两个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欠你的。
所以，我带着赎罪的心情睁开眼睛。我身边躺着的男人并不是你。
我不知道要穿什么去参加你的婚礼，我也认真地想过，要不要绑着炸药去跟你同归于尽。婚礼上的你帅得如临风玉树，你的新娘温婉贤淑，你们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我想一脚踩死的野鸳鸯。
司仪说新娘亲吻新娘时，你看了我一眼。
颜可也凑热闹似的歪着头亲吻我的嘴，我一瞬间想起昨天晚那个梦的结局。
我哭得心都裂开了，你突然转身露出狡黠的笑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慢死阴谋得逞的味道。你捧着我的脸，狠狠地“MUA”了我的嘴唇，说，真可爱，像小兔子一样。
原来这个梦里，金鱼和小兔都是十二岁，他们是一对甜蜜恩爱的小情侣。
这个梦太过虚伪。
天亮后，我发现窗外在下雨。�tit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