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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姬小苔经典小说之《别怕,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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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东美的公婆为什么刚才转身就走。一点也不给媳妇留面子,原来当初说好不给产妇看孩子,生下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母子永不得见面,但方东美偏偏多事,昨天晚上孩子第一次喂奶,她把孩子抱给了产妇。
“我是一番好意,大家都是女人,骨肉分离,就算是买一条狗也该跟它妈妈说再见呀。”方东美坐下来,泪流不止,又是恼又是气。
陈婶婶劝她,产妇也许是一时情绪失控,过两天想清楚就好了。
“不会的。”方东美边擦眼泪边说,产妇表现激烈得令人害怕,方才我们若看到那个场面,也会知道没希望了。
方东美先回家,第二天再去探视产妇,她非但未回心转意,态度还更坚决,她父母无论怎么责备也没有用,过了两天,居然把预收的费用给退了回来。
这下真的没指望了,方东美气得大哭一场。
当时她也并不很想要那个婴儿,嫌产妇是孩子,长相不够端正,教养不够好,气质欠佳,现在人家不肯给,她也不嫌了。
方东美从此愁眉不展,谁劝她也没有用,最后竟然生起病来了。
我问陈婶婶是什么病,她叹口气:“心病。”
我心中整个被触动了——
方东美现在的困境与我正好相反,我的大麻烦,正是她所迫切需要的。
我又想了两天,拿定了主意,才去看方东美。
为了方便照料,自她病后,就住在陈婶婶房里,我进去时,她虽是睡眠中,眉心也是紧紧锁着的。
我坐在她床前,方东美醒了,才一睁开眼就流出泪。
她如果再不改善这种歇斯底里的状况,恐怕会愈来愈糟,我不便跟她说,只好向她母亲说出我的意思。
陈婶婶非常不赞成。
“你犯不着把孩子给她,不管过什么生活,孩子就是孩子,也只该跟着自己的母亲。”
跟着我做什么?我什么也不能给他,我只希望早一点摆脱他,因为他的存在,我时常想起祖英彦。
我应该忘掉他的。
陈婶婶虽然不让我告诉方东美,但方东美还是知道了,渴望做母亲的心情,使她变得异常的敏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令她亢奋,她没有听到我们的谈话,可是猜出了内容。
“真的吗?真的吗?”她狂热地抓住我的手,恳切地问:“你愿意把孩子给我,真的吗?”
我已慎重考虑过,既然他们全家都盼望有一个新生儿,我愿意把孩子给她。
方东美高兴得大哭起来,她母亲不以为然,也拿她没办法。
方东美的丈夫和公婆知道后,立刻想来看我,但是我要方东美挡他们的驾,这种尴尬的事,还不急着那么亲热。
方东美担心地问我:“你不会——改变主意吧?”
改变?我能改变什么?让时光倒回,使一切都未曾发生?
陈婶婶不表乐观,一再暗示,甚至到最后索性明示:“别理她,她想什么是她自己的事,你把孩子给她,骨肉分离,一定会后悔的。”
唯一会令我后悔的,是我跟祖英彦有了那样的过去——未必对他有什么好处,也狠狠伤害了我的过去。
预产期终于到了,就在我忍受了整整十个月的各式各样大小痛苦,终于要卸下重担。
陈婶婶一直守着我,痛极了的时候,我让她握住我的手,自幼至今,母亲从未这样握过我,痛苦中,比阵痛更难忍的心酸淹没了我。
我没有在梁医生处生产,因为我跟方东美讲好了,为了将来方便,用方东美的名字往医院,孩子——就名正言顺是她的了。
“这是伪造文书。”陈婶婶极力阻止我们这样做,她不愿意为了女儿,把我牵引进这种是非中。
“我知道。”我从未做过犯法的事,却不由自主地做了第一次。
阵痛转密时,我被推进了待产室,整间屋于都是待产妇,嚎叫得犹如地狱。
我一直在心底怨恨着母亲,记忆中,她从未照顾过我、爱过我,但在这生与死里挣扎的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过来。
生命——竟是这样的艰辛。
它超过了一切,我所知的一切。
我不再恨母亲了,永远、永远,不再恨了。


36楼2013-04-22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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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将亮时,小宝宝出生了,响亮的哭声,惊破了四周的哀号声。
    是我的孩子吗?我的孩子。
    孩子离开我身体的刹那间,我全身涌起了奇异的虚脱,好似自地球被抛到另一个星球上似的。
    护士把孩子弄干净,抱给我看,但我战胜了内心无比的渴望,紧紧地、紧紧地闭上眼睛,从头到尾,没有看孩子一眼。
    我只问护士一句:孩子,是正常的吗?
    护士说:正常,是个男孩子哩!
    方东美把小孩带走了,这回,她学乖了,再也不敢问我,要不要看孩子一眼。
    陈婶婶一直守着我,先是炖了生化汤,又煮了麻油鸡。
    我没有吃,我告诉她,是时候了。
    她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还不懂吗?”我轻声跟她说:我们分别的时间到了。
    她的眼里瞬时涌起了泪珠。
    不管我们的感情如何,自有了这层关系,今后我们都不能再见面了。
    她走了,哭着走了,短短半天里,我没有了孩于,没有了照顾我的人。
    病房里空荡荡的,生命也空荡荡的。
    原来他们也没什么不同,也跟别人一样,来了又去。
    但,这不是我自己放弃的吗?
    我还埋怨什么?
    拆线后,我回到比病房更空的家,往昔的笑语、关怀、菜饭香……一项也不见了。
    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打开冰箱,里面满满的是水果、蔬菜;冷藏柜也是一样,每包半成品都标示了内容与日期,每天吃两包,可以用一星期。
    我曾经有幸得过慈母般的照顾。
    我关上冰箱,打开窗户,吹了半小时风,把脸都吹麻痹了,才关上富。
    我能哭吗?
    不!我不哭。


    37楼2013-04-22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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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龄!庆龄——”一个年轻女子着急地呼叫着,声音自远而近。
      “快!我们快躲起来。”孩子也顾不得疼了,拉着我就从隙缝窜进了树丛。
      “为什么躲起来?”我问。
      “嘘!”他拼命阻止我,生气的小模样真令人忍俊不住。
      她走远了,小小孩才吁出一口气,“讨厌的巫婆,爱管闲事。”
      “你叫她什么?”
      “巫婆呀!”他一副“你怎么不懂”的样子。
      “你给人家取绰号?”
      “才不是呢!是阿丁叫的,阿丁最讨厌她了。”
      阿丁又是谁?
      “司机!我要出去他都得带我去。”他得意地说。
      “你叫——祖庆龄?”
      “你怎么知道?”他惊奇地。
      “刚才找听见她这样叫你,她不是真的叫巫婆吧?”
      “她是管家,很多人叫她美娟姊,我觉得她很丑,你认为呢?”他老声老气的批评着。
      “我不知道,咦?你哥哥呢?”
      “我没有哥哥。”
      “那——你弟弟呢?”我还是得确定。“我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他不耐烦地“你是谁呢?”
      “我叫爱丽丝!”我现在确定,他是祖英彦唯一的孩子,方东美——没有生育。
      “我知道了,你是新来的家教。”他一下子放开我,好像很不高兴,但伤口立刻疼起来。他只好让我牵着他。
      “你为什么不喜欢家教?”
      “就是不喜欢嘛!”
      “如果找来做你的家教,你会愿意吗?”
      “真的?”他抬起头,好好打量着我,想了一会儿,大概还算满意,“马马虎虎啦!”
      “你也不能决定谁做你的家教,对不对?”
      “谁说的?”他皱皱眉:“我不喜欢的就把她赶跑。”
      “不信你去问巫婆,我已经赶走很多个了。”他认真的。
      又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他在祖家显然是锦衣玉食,但是,品德有人教导吗?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摇摇我的手。
      “因为我——在考虑要不要做你的家教。”
      “为什么?”他狐疑地。
      “如果我答应教你,万一你是个坏小孩,怎么办?”我逗他。
      “我才不是坏小孩!”他抗议。
      我告诉他,那可得给我一点证明才行。
      “我带你去见巫婆,让她告诉你。”小小孩叫。
      “可是她不认识我,骗我怎么办?”
      “我会告诉她,你是我妈咪给我请的家教。”他生气的。
      “你妈咪?不!这是个谎话,你马上会被拆穿的。”
      “我说不会就是不会。”小小孩不耐烦的,“我妈咪病得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去告诉她。”
      看情形,是可以大着胆子去试一试。
      可是,等一等,方东美如果生了病,怎么可能去聘请家教呢?
      “是她还看不出生病的时候请的嘛!”小小孩似乎感觉到我的疑虑。
      “她是什么时候生的病?”我问,一边用手帕裹了他的伤口。


      40楼2013-04-22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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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走啦!”他更不耐烦的拉着我,“快走嘛!”穿过般若居的如茵草地,那个被小小孩称做巫婆的女管家正在门口四处张望,一见到祖庆龄,立刻奔过来,“小少爷,你到哪里去了,把我急死了,咦!你摔伤了。”
        她大惊小怪地嚷着,立刻有保母拿了药箱过来,可是小小孩不肯让保母给他上药,“老师会替我搽药。”
        “咦!你是——”女管家看着我,细细的眉挑得老高,那薄得几乎看不见的嘴唇,工于心计的眼睛,真的还有点像巫婆。
        “她是爱丽丝!小小孩立刻挡在我面前,小小的身体,一副要保护我的样子,我的鼻子不禁又是一酸。
        “她是我的新老师!”小小孩很有权威的说:“我妈咪要她来的。”
        “真的吗?”王美娟怀疑地看着我,她并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
        “不信你去问好了。”小小孩直视着王美娟,“老师累了,快去替她准备房间。”
        王美娟似乎不太敢惹这个小太岁,只好要佣人去准备,又问:“夫人是什么时候聘请你的?”
        我替庆龄上药,他的伤不轻,可是他很英雄的闭紧嘴,一声也不吭。
        包扎完毕,我才回答,早先我还在美国念儿童心理时,方东美便与我联络了,但我最近才辞掉工作,希望没有耽误她的事。
        王美娟尽管不相信我,但我说得有声有影,她满肚子的怀疑论,也对我无叮奈何。
        小小孩很气忿王美娟盘问我,他愈对她不高兴,就愈护卫我!
        “你有完没完?”他又瞪王美娟:“我饿了,点心呢?”
        吃过点心,小小孩说要带我去看一个特别的东西。“特别的!”他强调。
        他带我去的是般若居的大厅,充满了古典气息,祖老夫人是个有品味的高尚仕女。
        祖庆龄指给我看的特别事物是老夫人的画像。
        “这是我祖父、祖母。”他得意洋洋,“现在他们在画我爹地、妈咪,将来我的画像也会挂在上面。”
        我怀疑倘若有天他晓得自己身世可疑,是否还会这般自信。
        我心里涌起的是从未有过的后悔,我不该放弃孩子,即使当初不能替他找个父亲,也比让他陷落在可怕的豪门斗争中要好得多。
        想到未来的局面,我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你不相信以后我的画像会被挂在这里?”他质疑。
        “那要看你以后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蹲下身,双眼平视他,“你祖母是个了不起的人,你如果要把自己的像挂在这里,一定得凭真本事,你相信你能做到吗?”
        小小孩看着我发呆,他相当的聪明,但这些话对他而言,是太深奥了。
        “我一定会被挂在这里的。”过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了足够的自信,拉着我去看他新养的小狗了。
        王美娟在晚餐时出现在餐桌上,换的是另一套蓝色套装,她真是喜欢这些充满了侵略性的颜色。
        王美娟要小小孩吃牛排。
        “嗅!吃牛排会有牛脾气。”小小孩顶她。
        “谁说的?”王美娟不高兴的。
        “我妈咪!”小小孩得意地说。
        他是个相当聪明而且敏感的孩子,成人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他的陷井,而王美娟却不明了,只是对他得逞时的吃吃笑声感到愠怒而已。
        但她又不敢真的对这个被宠坏的孩子发脾气,当然也不会这么就罢休,毕竟,孩子最大的靠山——祖老夫人已经不在了。
        “明天,我会带你去见少奶奶。”王美娟宣布,她脸上有种表情,似乎是在说:“瞧瞧你这个冒牌货,就要被揭穿了,你完了。”
        我的确担心方东美认得我,而我一头撞了进来,却连一点准备也没有,不过以方东美的尊贵,她会真的认得我吗?她也许会记得有个叫爱丽丝的情敌,但她怎么可能记得公司一个普通职员的面孔。
        我心里七上八下,小小孩说,她病得不轻,绝对无法揭穿我的。……可是,如果她好了呢?她总有一天会好的吧!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明天还没有到,何必先吓死自己,就是要杀头还得等明天呢!
        ※※※


        41楼2013-04-22 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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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被带到二楼,方东美躺在一间五十多坪大的卧室里,窗帘完全被拉下,屋子里黑漆漆的,我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那个苍白憔悴的小女人是谁,我勉强才看见她,憔悴得快不成型的面孔,整个人瘦得像只小猫,使人不由得心酸,原先那个美丽的现代公主已经不存在了。
          王美娟去扶她起来时,她看着我,两眼茫然,有几秒钟我似乎见到了一丝灵光,但也是乍现即逝,又恢复呆滞。
          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她变成现在这样,我只觉不胜惊骇。
          “少奶奶!您还记得她吗?”王美娟奸诈的问。
          “记得。”方东美茫然地,没有任何意义,只是重复王美娟的话而已。
          王美娟怀疑的看了我一眼,但仍不放弃希望,“少奶奶,您聘请了新家教?”
          “家教!”方东美又重复着。
          王美娟这下没辙了,而方东美的反应也只能让人倒吸凉气,她不可能指认我,也不可能指认任何人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毁掉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护士小姐对王美娟近乎逼问的方式频频皱眉,最后提出干涉。
          “夫人需要休息了。”她毫不客气的赶走王美娟。
          我们走出那间死气沉沉的房间时,我很高兴我能重嗅到新鲜空气。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屋里沉闷又令人不安的香味,是婉兰母亲卧病时的气味,优雅地生病着的铃兰花。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中掠过了死亡的阴影。
          小小孩在外边等我们,小脸往上仰着,看到了我,露出高兴的神采。
          我相信王美娟看见了,果然她气冲冲地走了。
          “我妈咪不认得你吧!”小小孩很有把握的。
          这小家伙,什么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自负的:“我爹地说我是小博士。”
          爹地!我心中一下于倒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你爹地很爱你吗?”我问。
          “天底下他最爱的就是我。”
          “又在吹牛了!”突然,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是一个年轻男人,他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正在擦拭一辆凯迪拉克,已经够金光闪闪了,他还在擦个不停。
          “阿丁,你——”小小孩生气了。
          那个叫阿丁的司机倒是一点也不怕他生气,还是嬉皮笑脸的。
          这是怎么回事?祖英彦不喜欢这孩子?
          “你再说,我就要骂你了。”小小孩两手插腰,脸胀得通红。
          阿丁耸耸肩膀,不说了。
          我想安抚小小孩,可是他挣脱了我的手,非常伤心地,迅速地跑开了。
          我看了阿丁一眼,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伤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的心。
          “他迟早是要承认的。”阿丁仍旧是那副毫不在乎的样于,“你是新来的家教,对吗?”
          传得可真快啊!
          我没有和他多谈些什么,只是去找祖庆龄,他正躲在一棵树上,那里有个树屋。
          “走开!”他的声音有明显的哽咽,原先那个尊贵的,趾高气昂的小王子不见了,在这树屋上的,是一个不被父亲疼爱的小孩子。
          我气喘吁吁地进了树屋,再也忍不住的搂住他,可怜的孩子!可恶的祖英彦,他如果肯把眼睛张大一点,便会知道祖庆龄是他的儿子。
          他不知道,是吗?
          祖老夫人——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孩子被我紧紧抱住,只挣扎了一下,发出哽咽,不是因为谎话被戳穿,而是羞惭不得父亲的爱。
          我心痛地抚摸他汗湿了的头发,祖英彦这个该死的混蛋。


          42楼2013-04-22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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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天我们正在吃早餐,护士惊叫着跑下楼,小小孩完全不顾王美娟的阻止奔了上去,我跟在后面,看到的情景令我终生难忘。
            方东美披散着长发,裸身站在窗边,有谁靠近,她就抓起附近的东西向那人投掷。
            我遮住了小小孩的眼睛,我不希望任何人看到方东美这样,尤其是孩子。方东美是他最爱的人。
            我把孩子交给王美娟,不顾方东美向我扔过来的花瓶,用被单整个包住了她。
            她发狂似的挣扎着,可是我也豁出去了,死命抵着她,就在混乱间,我抱住了她,她宛如受到更大力量的制约,棉花糖似的整个瘫软在我怀中。我迅速地用床单将她裹好,保母把小小孩抱走,我听着他竭力哭叫的声音渐渐变小。
            护士帮着我把方东美放到床上,但手才离开,她就弹跳起未,王美娟想去抓她,被她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打得她晕头转向。
            我没办法,只好重施故伎,用力抱住她,她又乖乖躺下,在那儿大声喘息。
            王美娟觉得非奇怪,狐疑地看着我。
            护士替方东美打过针,我轻轻抽出手,又等了一切恢夏平静,我才悄悄走出去,老实说,我累极了一会,确定可是我得先去看小小孩。
            保母说,他哭闹了好一阵子,怎么安慰都没用。
            保母已把他哄睡了,她倒了两杯热茶,这个早上整个般若居的人都不好受。
            方东美的情况令人震惊。
            “其实她也不是什么病。”保母叹了口气。
            她不是病,只是吸毒。
            热茶几乎翻倒,我稳住了杯子,但还是溅了我一手。
            吸毒……我脑中迅速地掠过一些事情,以前只是破碎的资料,但现在可以凑在一块儿了,方东美的不孕并非是得自什么诅咒,而是由于毒瘾。
            原来如此,我叹了一口气,祖英彦还未结婚前就知道了,所以祖老夫人不顾一切要我肚里的孩子,那可能是祖家唯一的继承人。
            祖英彦自始至终也没说过她一句不该说的,他是个君子。
            “你是用什么方法让她安静的?”保母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我尴尬地说。
            “庆龄说——”她欲言又止,细细的小眼睛瞄了我一眼:“他说,你有魔术。”
            什么魔术,小孩子随便说说,她也相信。
            “可是!”她又偷瞄我,“我亲眼看到她——好像疯了一样,你一碰她,她就,就……就好了。”
            我眼前似乎又浮起方东美的裸身,那么美,因为太美,显得格外恐怖。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为什么没有人想个办法?”
            “老夫人不准。”保母说,方东美未婚前就有毒瘾,但那时候还能瞒得住外人,她自己也下定决心要戒,不料,住了一个月戒毒病房后,非但没有戒成,还交到更多同好,学到更多花样,老夫人虽然还是照样安排婚礼,但基于家丑不外揭的心理,雇了两个护士照看她,再也不让她跟外面有任何接触。
            “我告诉你,因为你迟早都会知道的,”保母说:“但是你要保密,这是职业道德。”
            不久之后,方东美被送走了,没有人知道她被送到哪里,保母告诉我,问题出在那两个护士身上。她们本来是按照一般护理来照顾方东美,但她太难缠了,也有太多管道去弄到毒品,结果反正防不胜防,索性跟她谈条件,只要方东美照她们意思做,就可以得到若干毒品解瘾。起初这方法还有效,但方东美的瘾愈来愈大,脾气也愈来愈坏。场面逐渐失控,祖英彦动了疑心,这才抓到护士利用外出的机会去弄毒品进来。立刻把方东美送走。


            45楼2013-04-22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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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亮了,嘤嘤的鸟鸣随着明亮起来的光线赶走黑暗。
              六点半,王美娟来探望孩子,她刚刚听到保母报告,紧张得很。
              “昨晚怎么不来告诉我?”她骂保母。
              保母说:“只是感冒发烧,医生说——”
              王美娟不等她解释完,就骂道:“这家里是我当家还是你做主,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
              保母不敢吭声,但是王美娟转过身时,她的嘴角不满的撇着,脸色十分难看。
              我拍拍她,算是给她打气。
              我回房去睡了一会儿,直到医生来。
              孩子这时候已经醒了,一双黑眼睛好可爱的看着我,看得人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我也朝他笑笑,心里说不出的甜蜜,说不出的酸楚。
              如果我不配再拥有自己的孩子,那么就让我拥有一个梦也好。
              但就是这样的梦,竟也濒临破碎。
              第二天下午,方东美回来了。
              当时我正在给孩子讲故事,王美娟进来,看见我们其乐融融,皱起了眉头:“怎么还没换衣服,夫人马上就到家了。”
              我们一直等到黄昏,佣人才来通报,要保母带着孩子到门口迎接。
              我立在大厅窗口的后面,只要方东美一回来我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几乎我才站好,方东美的车就到了,她下车时,小小孩握着花束飞奔着投入她怀中,方东美抱起了他,在小脸上连连亲吻着。
              她——抱得动他了,她上个月离开般若居,是躺在担架上被抬走的,但现在她完全恢复了,不是只有我的小男孩会倾幕,
              无论她站在哪里,任何一个不是瞎子的男人都会转头来看她,她真是太美了。
              她不再是那个瘦弱、苍白、脑海里一片空白、眼中没有焦点的女人,她的脸恢复了应有的青春朝气,一身黑白相间的香奈儿套装更是明艳动人。
              修婉兰也下楼来了,听佣人说,她因为飞行时差休息了一整天,她跟方东美相见,并且拥抱在一起。
              原来——她们是亲戚,我竟完全不知道。
              两个女人有说不完的话似的进入客厅,小小孩立刻受到冷落,但他不死心,跟在母亲后面,我换了个角度,正好看见她们坐下时,小小孩一定要坐在方东美怀里,可是却被保母抱开了。
              小小孩一直到晚餐前,都不再理会保母。
              他认为一切都是保母的错,不明白方东美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么爱他。


              47楼2013-04-22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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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说,再这么下去也拖不了多久,可是放开她,她又去吸,总是死路一条。”
                放开她,这是什么意思?
                保母说,医师不能二四小时守着方东美,当她闹得特别厉害时,护士研究出一种方法,反正控制不住,就把她绑在床上。
                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她们居然把方东美“绑”起来。
                我想,王美娟不但晓得,恐怕还是出自她的授意。
                祖英彦知道吗?知道下人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对付他的妻子。
                不论他爱不爱她,他都有义务阻止她们这样做。
                保母摇摇头,如果他能做选择,当然送去戒毒村最好,但是,方东美的身分地位一旦曝光,受害的不仅是永昌,所有的投资大众都会受到波及。
                “听说——”保母更神秘地说,王美娟建议如果情况恶化要把方东美送到“欣园”去勒戒。
                那是方东美异母弟弟从前的别墅,他去世后一直是空着的,保母说祖英彦已经在安排医护人员进驻。
                欣园在山区,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比般若居还要封闭,可说是与世隔绝,风景更是美极了。
                当初方东美的父亲选中那里,给她的异母弟弟建造别墅当然是有用意的,方家的血统有问题,方东兴有精神异常现象,高二时发病,所以特地选择那地方养病,一直到去世为止。
                听说发病的状况极为恐怖,保母说听老佣人讲,平常日子还好,只是略有异状,但到了月圆日、暴雨、台风,甚至于阴天,他会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叫声的可怕,会把胆小的人吓坏,也因为如此,欣园充满了各种传说。
                祖英彦不怕忌讳,把方东美送去这样充满阴影疑云的地方。
                这大晚上,我在睡梦中惊醒,听到了令人毛骨惊然的尖叫声,暗夜中仿佛地狱传来似的。是方东美,她步上了异母弟弟的后尘了。
                我捂起了耳朵,然后有人用力敲门,站在门口的是小小孩,他满脸惊悚,眼里都是泪,跟在后面的是保母。
                门一开,他一头栽进我怀里。他听到了?也明白了?
                “我管不住他。”保母一脸尴尬地说。
                我告诉她没关系,小小孩今晚跟我一起睡好了。
                孩子钻进毯子,仿佛在躲避什么看不见的鬼魂,我轻拍哄着他,直到他入睡。
                第二天上午医护人员陆续到齐,二楼以上也成了禁区,但也不再传来什么异声,非常的平静。
                小小孩不再嚷着要见她了,他觉得困惑、害怕,学习情绪低落。
                半个月后,祖英彦来看方东美时,小小孩在露台上看见他,兴奋地跑出教室奔向他,大叫着,爸爸!爸爸!
                可是祖英彦的反应很勉强,谁都看得出来,他对这孩子一点耐性也没有,孩于奔进他怀里,他只冷冷抱了抱,就把他放下。
                “爹地很忙。”我在露台上听见他清清楚楚地对孩子说。
                孩子追在他后面跑,可怜极了,这时保母上前去把他抱了回来。
                祖英彦上楼到禁区去看方东美,五分钟后大怒着下来,王美娟跟在后面试图解释着什么,但他却立刻上车完全不予理会。
                我想进展一定不如他原先所预期那样顺利,甚至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
                果然,方东美的护士告诉保母,祖英彦来时没有事先通知,医护人员还在睡觉,值班的人在看电视,方东美自己把护士支开了,正在施打毒品,被祖英彦当场抓个正着。
                我们被告知不准向任何人提起此事,这是丑闻,事关祖家声誉,更关系着上市股票。
                小小孩知道母亲被送去欣园后似乎松了一口气,方东美发病时的嚎叫把他吓坏了,我们也完全无法跟他解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母亲病了,但他困惑的样子,似乎觉得她是疯了。
                ※※※
                方东美留在欣园,两个月后才回般苦居。
                这次回来,她大概是真正戒掉了毒瘾,非常的容光焕发,可是我相信,大家都跟我一样心里有个阴影——不知道她下次再犯是什么时候?会不会更严重?
                我带小小孩去看她,她在起居室接见我们,小小孩踌躇地立在门口不敢向前。
                她端坐在奶油镶金的宫廷式沙发上,身上一袭爱马仕的秋香绿短上衣和四片裙。
                小小孩求救的看我,我在他肩膀上按了按,他开始举步向前,只是十分谨慎。
                “妈咪!”他走到方东美面前,又回头看了我,我对他点点头,他踮起小脚,在她美丽的颊上亲吻了一下。
                我以为她至少会抱他一下,但她从头到尾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像一座小山,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
                小小孩退了回来,退到门口时,忽然拔腿就跑,我一直追到莲花池边,才发现他站在那里泪流满面。
                可怜的孩子,他真是受够了。
                我从后面轻轻搂住他,他回过身,用力地抱住我。


                51楼2013-04-22 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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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祖英彦带律师回来时,警察正在问我话,他乍一看见我,惊愕的表情如同见到鬼魅。
                  谁都想不到我们会在这么糟糕的情况下见面。
                  我咬紧嘴唇黯然的垂下脸,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正眼看我。
                  我全身像是有强烈的电流通过,最不敏感的外人都能感受到那一份颤栗。
                  他连看到妻子的尸体恐怕都没这么震撼。
                  现场的情况对我不利,门上、电灯开关、墙壁,到处都有我清晰的指纹。
                  还有那只被碰翻的花瓶。
                  护士接受传讯时说,那花瓶原本好好的,装满了鲜花。
                  坐在那里,祖英彦如电般的眼光使我无法思索,也无法为自己答辩。
                  小小孩被带了进来,当面对质,现在只有他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警察要保母离开,但祖英彦坚持律师在场。
                  小小孩乖乖坐着,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刚失去母亲,连伤心的时间都不给他,就马上接受讯问,也太残酷了些。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堪的一瞬,也是头一次见到他们父子这么近的坐在一起。
                  小小孩抬眼看他父亲时,清澈的眼睛,俊秀的鼻子,和略带任性的嘴唇,多么的酷似祖英彦,但他父亲毫无所觉,他带律师来,并不是想保护独子,他保护的,是祖家的名声,永昌企业的金字招牌。
                  警察又问了一次,律师站到孩子身边,一再要他别害怕。
                  只见小小孩不情不愿的抬起脸来,道:“我不知道,我们在捉迷藏,爱丽丝当鬼,我找她,一直找。”
                  警察看了我一眼,意思非常明显。
                  我呆住了,起初我以为听错了,但,小小孩的声音那么清楚,每一个人都听见了,也用不着他再说第二遍。
                  祖英彦叫保母进来把他抱出去了,他被抱走时,整个脸埋在保母怀中。
                  他在说谎,而且自己心里清楚的很,所以不敢看我。
                  我们并没有玩捉迷藏,他也没有找我,更没有找很久、很久,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谎,五脏六腑强烈地绞痛。
                  对质过后,警察对我由询问变成了审讯,而且做成了笔录,若不是祖英彦要律师在旁,万一做成了对我不利的笔录,将来坐牢恐怕也有可能。
                  尽管祖英彦要律师协助我,但警察“审讯”我时,简直是咬定了我便是凶手。
                  “你说谎!”那个官阶最高的指着我,厉声质问为什么骗人。
                  我尽可能的不理会他的威吓,用平和的声音把方才来找方东美的情况重述一遍。
                  我知道祖英彦在看着我,但我除了尽量为自己辩解,完全无能为力。
                  警察反复的追问,试图找出漏洞,好把我捉个正着,但是不管他们问了多少次,换谁来问,我的回答统统一样。
                  警察问不出个所以然,幸好司机阿丁说下午两点看见我跟小小孩在采集刺梅。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有听老歌的嗜好,每个星期二下午两点,都是黄金歌厅的时段,他看见我们时,空中歌厅刚刚开始。
                  王美娟报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五分,救护车赶到是两点二十分。
                  根据方东美尸体当时已经冰冷的程度,她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两点以前,一点以后。
                  我松了一口气,被当作凶手固然不好受,被盘问得死去活来更糟。
                  警察离去后,王美娟瞪着我的样子仿佛要把我吃掉。
                  祖英彦要她先退下,她不情不愿的领着佣人走了,他要律师去书房等他,待会儿会有和尚来诵经,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待办。
                  起居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僵硬得像千年冰雪。
                  我的心跳得好似要发狂,我不要见他,至少不是在这种状况,我们的过去——已经够糟了,现在他妻子刚过世,我又是头号嫌犯,而指认我的是他的独子……
                  但愿我能立刻在他面前消失。
                  “不要走。”他轻轻地说,那好听的声音撩起了往日的回忆。
                  痛苦地、伤心地失落了一切的回忆。
                  我甩甩头,不愿再回想,也更不愿再面对多年前对我甜言蜜语、却丢弃了我的人。因为我做得比他更糟,他背弃的是一个成年女子,我背弃的却是我亲生的婴儿。
                  我推开了他,快步走出起居室。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黑得让人觉得寂寞与恐慌。
                  ※※※
                  方东美生前所居的小楼,彻夜传来和尚诵经声,祖家的传统是死者二四小时内不可移动遗体,同时有人助念以利往生。
                  小小孩当天晚上病了,发高烧而且呕吐。
                  有谁想得到,一个五岁的孩子,会在那么重要的关头说那么可怕的谎话。
                  我感到噬心的痛苦,般若居里,到处都是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我不能禁止人们胡思乱想或散播谣言,而且,不管人是不是我杀的,方东美——都已不在了。
                  我从心到身涌起了阵阵寒意。
                  很明显地,这是谋杀,但,为了什么杀死她?杀她的——又是谁呢?
                  是——祖英彦?不!不可能!尽管方东美是他最大的麻烦,但我深知,他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杀她泄忿。
                  长夜漫漫,我脑中浮现的是方东美俯卧在床上的身影、小小孩说谎的声音、祖英彦眼中的怒气……种种音声影像交织在一起……缠绕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凶手!凶手……”我听见了无数的耳语,在草丛里、墙壁间,甚至空气中随着诵经声不断地传来。
                  我不是凶手!不是!我呻吟着醒过来,就在张开眼的一瞬,一个黑影从我床头跑开,我惊愕地坐起身来,可是那黑影一下子就不见了。
                  是恶梦吗?我坐在床上不能动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如果有人杀方东美,那么,下一个,会是我吗?
                  我一直没能再阖眼,天亮时,我打开房门,有人把一份早报放在那里。
                  匆匆翻到社会版,整版都是祖家的消息,记者进不来般若居,可是他们得到的消息真不少,除了派人在刑事警察局取得第一手资料,也到般若居外面拍到照片。他们居然有办法到永昌总管理处对面大楼,拍到了昨晚的紧急会议。
                  祖英彦主持会议的照片,神情十分憔悴。
                  他现在的处境跟我一样,都是嫌疑犯。
                  神通广大的记者找到从前服侍过方东美的护士小姐,于是她吸毒、戒毒……都一一曝光了。
                  而请来现身的护士不止一位,记者暗示,祖英彦为了方东美伤透了脑筋,是有可能杀妻的。
                  他们也没放过我,我被描述成“神秘女郎”。
                  小小孩的证词对我最为不利,记者也用这一点大做文章。
                  可怕的是只不过短短一夜,般若居已成了阴风惨惨,风声鹤唳的鬼屋。
                  右下角的一张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
                  经过了昨天下午方东美给我的震惊,我原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使我吃惊,但这张海滨小木屋照片,使我心跳几乎停止。
                  照片旁有一篇小小的介绍,我和祖英彦多年前在海滨共同生活。


                  53楼2013-04-22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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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东美走后,二楼整个被封了起来,般若居里更是人心惶惶,案子没有破,成了胶着状态,但慢慢地,再大的新闻也随着时间而沉淀。三天后,方东美的名字只在报上不显眼的地方出现,一个礼拜后,连名字都不见了。
                    这么轰动的社会大新闻已立刻被遗忘。
                    然后,冬天来了。
                    孩子跟我的关系变得比以前更好,他没有了母亲,更依赖我,下人们看我的眼光也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
                    我度过了第一个难关,但在真凶被抓到前,我都还有艰难的路要走。
                    我奇怪自己的韧性,在痛苦难挨,被当做嫌犯的时刻,还能够泰然自若,不给人可乘之机。
                    我不知道是什么使我通过了严苛的磨难,只能祈求上苍,不要让我离开我的孩子,请让我有足够的勇气与智慧。
                    保母也和我成为真正的朋友,看得出来,她对我这些日子的表现很感佩服,她说:“我真佩服你,我就做不到。”
                    祖英彦这天回到般若居,自方东美去世,他在警方调查告一段落后,出国去了一个月。在这期间花边消息跟他扯在一起的是修婉兰,实在无聊!
                    当然除了照片还有文字,意思是祖英彦前妻尸骨未寒,旋即另有新欢。
                    我把杂志还给了保母。
                    “你没兴趣?”她有些失望,“大家都在谈呢!”
                    我笑了笑,不但对这件事没兴趣,就连当年祖英彦真娶了方东美,我都不见得有兴趣哩!
                    “你——生气了?”保母小心翼翼地看我脸色。
                    自从我被无聊的媒体称作“神秘的爱丽丝”以后,就仿佛被贴了标签似的,一举一动,都会跟祖英彦扯上关系。
                    其实我们早已是不相干的人了,若不是有小小孩的存在,今生今世,我们甚至不会再见面。
                    我不回答保母任何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对,不如一句话都别回答。
                    今天祖英彦回家,她满肚子疑问无法宣泄,尽可以去问祖英彦本人。
                    这时,祖英彦要助理来,请我去书房。
                    冬雨湿且冷,书房里的壁炉升着火。
                    祖英彦英俊的、不苟言笑的脸在火光掩映下,仍有着温柔。
                    我想起过去的日子,一切是那般遥远,但又似乎是那么的近。
                    他的眼睛望着我,我觉得都快呼吸不过来了,但我不愿停留在过去,努力回到现实来,冰冷地、客气地看着他。
                    “爱丽丝!”他忘形地站起来。
                    我倒退一步,不!我不要他触碰到我,即使是我的影子。
                    “对不起。”他胀红了脸。
                    他要说的,又何止对不起这三个字,但若非他现在是雇请我的主人,我也不会来听他讲这三个字。
                    “我——真的那么——令你讨厌?”他苦涩地。
                    多年的往事又一次的在心头翻涌,更使得我无法开口。忘不了的,忘记了的,一齐涌了上来……海滨小屋,日落与日出,那么好的日子,那么美的青春……我怀念,却又不想再回顾。
                    “坐下——好吗?”祖英彦的声音沙哑了。
                    我坐下来,已到了这一步,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有些事情,我应该对你解释。”他困难的说:“我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离开了,等我能脱身回去,你不见了,房子也烧掉了。”
                    原来如此!我又能说什么?一切,都不过是祖老夫人授意与安排,我是被她玩弄下的牺牲者,我不相信祖英彦会不知道。
                    既然他明白,又何必要问。
                    也许祖老夫人对他用心良苦,有另一套哄骗蒙蔽的方法,当然,说我死了更好,只不过谎话编得再圆满,她也没想到我会回到他身边。
                    “方家——”他欲言又止的,“给了你多少钱,你才这么做?”
                    难怪他恨我,他一直以为我收了方家的好处,祖老夫人的谎话太高明了,但,他恨我也就算了,怎么还又想再见我呢?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没兴趣。”我阻止他,“今天,想跟你谈谈庆龄,自他母亲去世以后,他很伤心,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为他做点什么!”
                    “那是教师的职责。”他截断我的话。
                    “也是父亲的责任!”我直视着他,“孩子失去了母亲,你是不是该跟他谈谈。”
                    “谈什么?”他冷冷地回答:“说他母亲被谋杀,父亲是涉嫌人?”
                    我看着他,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他:“庆龄是你的孩子。”
                    他侧过头,似乎厌恶听到我这样说,但为了某种原因又忍耐住,不予反驳。
                    我们的交谈到这里为止,因为祖英彦的助理来敲门,进来后低低地跟他说了几句话。
                    倘若不是大事,助理不会挑这个时候来打扰他,我识相地告辞了。
                    下午上课时,小小孩不舒服,量了体温,有些发热,保母让他先去休息,晚上,换我去陪他。他一直睡到半夜才惊醒,大概是做了恶梦,张嘴要哭,我搂住他、哄他,他抽噎着在我怀中再度睡去。
                    他一定是想方东美了,而祖英彦又如此忽视他,他小小年纪,上天却给他莫大的打击。
                    也许方东美早就知道他是祖英彦的孩子,不论是由别人告诉她,还是她自己发现,她都不会好过。
                    她从大麻一直修到了海洛因学分,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祖英彦却像一个瞎子般,完全视若无睹。


                    56楼2013-04-22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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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那时便已知自己不孕,为什么还要留给孩子?
                      也许,她认为比留给祖英彦好。
                      或者——
                      她早已知道我怀孕,那时就想要我的孩子,想出了移花接木之计。
                      ※※※
                      婉兰在方东美葬礼的第二天离开台湾,我们在她房中由深夜谈到了天明。
                      回房时,我见到一个人影立在我的窗口,不禁大感疑惑,我问:“谁?”
                      那人转身就走,身形出奇的快,不似人的步伐,而且——轻飘飘地……在蒙蒙亮的晨光中,特别的可怖……
                      鬼!我掩住了嘴才不至于叫出声。
                      这个奇怪的,幽灵似的人物并不是我个人的幻觉,般若居里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然后,开始闹鬼了。有人绘声绘影的说,半夜有女鬼站在窗口看他,还有人说睡觉时有人在脖子边向他吹气。
                      有佣人开始辞职了。
                      其实般若居自方东美逝世后就人心惶惶,闹鬼的传闻只是更明显得让人觉得恐怖,佣人不愿意待下去也是应该的。
                      可笑的是王美娟以异样的眼神瞧我,仿佛我是那个装神弄鬼的罪魁。
                      她不仅监听我的电话,还常监视我的行动,行为明显到别人都看不过去。
                      保母有天跟我说:“大家都觉得王美娟太过分了,应该——最好由你当女主人。”
                      这天晚天,我简直无法成眠,方东美的案子未破,下人们这样乱传,我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我坐在床上睡不着,有人敲门,是王美娟的助理阿芬。
                      “我看你还亮着灯。”阿芬笑嘻嘻地说,她手上有个托盘,盛着一大壶牛奶,还热腾腾地,倒给我一杯,味道虽然很香,但太甜了,我只喝了一口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这阵子我老做恶梦,这晚全身冒冷汗的醒过来,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突然间嗅到一股奇怪的气味,是烟味。
                      起火了,我从床上跳下来,这回不是有人在声东击西,而是真正失火了。
                      我用力敲保母的门,然后冲进小小孩房里,他睡得很沉,这么大的声音都没弄醒他。
                      抱起他就跑,就这么一眨眼功夫火已经把大门封住了,而且窗户居然钉死了,我再看看祖庆龄,他并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不醒。
                      我心中大骇,这是故意的,有人要置小小孩于死地,但,我不能就这么让人杀死我的孩子……我放下小孩,打开水笼头,浸湿了被单把小小孩从头到尾裹了起来,火愈烧愈烈,我已经来不及再为自己做什么准备,匆匆拿了一条浴中沾湿了裹住头。
                      屋内的窗帘、沙发、地毯已经一齐跟着烧起来,但我再没有犹豫的时间,横下心,拼死命的冲了出去。
                      怪兽一样的火扑了上来,漫天火光中,便是传说中的地狱,可怖的景象却不能使我退缩……浓烟呛得我已经无法分辨了,我只有一个意念……一个意念……
                      醒来时,我的喉咙犹如火烧,我困难地睁开眼睛,保母的面孔在对不准焦距的视线里慢慢扩大,满脸焦急地望着我。
                      “孩子呢?”我虚弱地问,声音几乎挤不出来,不断呛咳着。
                      小小孩赶来床边,依恋的把头依偎在我怀里,他知道是我救了他一命。
                      他不晓得,他的生命,其实也是我给予的。
                      保母说,我去敲她门时,她才发现起火了,大声喊救命,没想到祖英彦正巧回来,就在我冲出火场时,冲进来帮我抱住手里的孩子……
                      是——祖英彦。
                      保母还说,祖英彦把我们救出来后,自己呛昏了过去,现正在隔壁病房躺着,还没醒过来。
                      我努力再努力,才坐起身,我要去看祖英彦,不论谁都无法阻挡我。我不再恨他,不再——恨他了。
                      保母劝不住我,只好扶着我走到隔壁。
                      祖英彦全身插满管子,脸上还罩着呼吸器,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没有想到,事隔多年,他仍会冒着生命来救我,我在床边坐了下来,孩子依偎着我,小身子有些发抖,我知道他害怕,保母要带走他,他不肯。
                      “让他待在这里好了。”我声音沙哑的说。
                      团圆!这就是团圆了,我的心一阵忍不住的触动,牵住了小小孩的手,和祖英彦冰凉的手握在一起。
                      “你要好好记住这一天。”我轻轻对小小孩说。“父亲舍命救你,你这一生都不要忘记。”
                      他点点头,酷似祖英彦的脸上是令人难忘的表情。
                      “我爱你,爱丽丝!”他小声而害羞地对我说,然后不好意思地跑走了。
                      我一直握着祖英彦的手,没有放开,不论他曾经做过什么,现在我都不在意了。
                      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赶紧醒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深长的祷告里恢复过来,瞬间,我觉得身子四周都充满了光亮。
                      但当我用力眨眼睛,想看得更仔细时,光亮消失了,祖英彦睁开了眼睛。
                      他默默地看着我,渐渐地,眼中与生命中的剧痛一起流过的,是更激烈的感情。
                      “爱丽丝!爱丽丝!”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这儿。”我低低的应和他。
                      ※※※


                      58楼2013-04-22 1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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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年了,我都没再听过我爱过的那个男人,这样叫我,可是我不能停,婉兰就在我后面,只要我一停下,她就会抓到我。
                        那唤我的声音愈来愈大,也愈来愈不像幻觉,是祖英彦!真的是祖英彦在唤我!我终于冲出了割人的草丛,接着我看到了山路,上山时还沓无人迹的山下不知曾几何时停满了警车,正响着凄厉的警笛。
                        而祖英彦自另一方拼命向上攀爬,叫着我的名子。
                        “英彦!危险!”我向他大叫,但已经晚了,紧跟在我后面的婉兰向他开了一枪,随着枪响,他痛苦的倒了下去。
                        我奔过去,婉兰又开了枪,但是没打中,只见多名警察朝这里跑,一边叫着:“警察!不许动!”
                        婉兰根本不理,她继续开枪,她已经疯了,我跑到祖英彦身边时,清清楚楚听到她中弹惨叫的声音,但我没办法管她。
                        祖英彦的血流如注,只见鲜血不断流出,整件衬衫都染红了
                        “爱丽丝——”我扶起他的头,他张开眼,微弱的问。
                        “是我!”我哭了!地这一抢是为我挨的。
                        他闭起了眼睛。
                        “还有呼吸。”一个警察跑了上来,“快叫救护车。”
                        他没有死!没有死!我又重新流出泪来。
                        从山脚赶到医院的救护车上,一路我紧握着祖英彦的手,纵有千言万语也不重要了,我只愿这样紧握着他,一生一世。
                        他的伤很重,一直闭着眼睛,但是,我知道他晓得。晓得我这么握着他,晓得我的心意。
                        ※※※
                        来自各方的媒体,把急诊室外挤得满满的,用尽各种方式把麦克风塞到我面前。
                        我完全不需要他们时,却来了这么多。
                        律师安排我到主任的办公室,派了人把关,随时可经由电话知道开刀的情况。
                        婉兰在美国念书时,参加过射击队,是一流好手,失手的机会很小,但这回她并未百发百中。
                        我焦急地等着消息时,有人进来了,是司机阿丁,他抱着小小孩。
                        小小孩一看见我,就扑过身来要我抱。
                        救我的,原来是我的孩子。
                        半夜里,他担心我会不见了,偷偷下床要找我,正好看见婉兰用枪押着我,保母在打我耳光,他吓坏了,知道事情不对,赶紧躲在门后面,就在我们刚离开,祖英彦气消了些回家,小小孩急忙告诉他,祖英彦一边用大哥大报警,一边亲自开车来追,正好保母在附近为了一桩交通事故耽搁了时间,但在交流道他却错过了,所以迟了那么多时间,却赶上为我挨一枪。
                        “不能叫老师,要叫妈妈了!”阿丁笑着告诉小小孩。
                        我的脸胀得通红,就算没人买晚报,也会有人看电视。
                        小小孩紧紧搂着我,生怕我会再度不见似的,脸偎在我颊上,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在流泪。
                        “爸爸!爸爸!”他低声而恐惧的。
                        我安慰他,只要我们一齐祷告,他父亲会平安的。
                        天亮时,有人来报,说医生出来了。我的心跳到口腔了,电话正好响起,只听见那头说了两个字,“死了……”
                        我的心沉到谷底,整个人冰冷直往下溜,律师急急接过话筒,听了一会儿,然后破口大骂:“不会说就别说……”
                        原来方才的冒失鬼没有说清楚,急救不治的是婉兰。
                        她身中四枪,有一枪接近要害,医生已经竭尽了全力。她在天明时分,结束了不幸而罪恶的一生。
                        我好不容易坐了起来,电话又响了,我捂住耳朵,不!我不能再忍受又一次的……
                        但这回不一样了,律师兴奋地、发抖地、带着哽咽的声音说:“他……他——手术成功了。”


                        62楼2013-04-22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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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英彦在一个礼拜后出院,在经过与死神的角力后,奇迹似的复原了。
                          我每天守在病房里,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我们有说不完的话。
                          偶尔,我会想到修泽明,我不知道那夜他是不是真的在悬崖上出现过,也许,那只是我的幻觉,但,有一件事是真的,他常说: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他也是真正的珍惜我。
                          那就是爱,超越了一切,不自私、不吝惜的付出了所有。
                          祖英彦知道,但他不妒嫉,那是远在他之前的过去。而我们所共同经历过的,是任何人也无法取代的。
                          小小孩常来加入我们,本来是不该带孩子来医院的,但,他太担心他父亲。
                          祖英彦现在很爱、很爱他了。他后悔从前那么忽视这孩子,他说,我会尽量弥补他。
                          我说,弥补跟宠坏可不是同义字。
                          他说他知道,他会好好学习当一个父亲的。
                          我听了,只觉着心酸,我是学特殊教育的,但又何尝不是跟孩子重逢,才慢慢学着当母亲的。
                          托天之幸,永昌的股票没有因这事件而下跌,由于组织健全,一切都没有受影响,但修氏却受到了重创,修氏的律师还在婉兰的保险箱里找到了修泽明的原始遗书,婉兰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曝光了。
                          正如婉兰所说的,修泽明几乎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我,也要我尽一切力量照顾婉兰。
                          她有病。
                          与朱阿姨一样,是遗传性的精神病。
                          孙嘉诚承认知道这件事,尽管离婚原因不是为了这个,但他缺乏道德勇气,不能出面揭发,他为婉兰的结局可悲,也为自己的懦弱愧悔。
                          我和祖英彦都没有接受修氏的财产,我们拥有彼此就够多了,更何况我们还有可爱的孩子。
                          我们把修氏机构交由国家管理,来自社会的财富让它依旧回归社会,我永远记得保母曾忿忿不平地说方东美,“想到这一切都为某个人所拥有,简直令人惊异。”
                          她与修婉兰来自完全不同的身份背景,却同样为了一个“贪”字,做了不该做的事,最可悲的是,她们害死了无辜的人,也用死亡做了自己的惩罚。
                          财富,能使人过幸福的日子,也使人造更多的罪业,修婉兰明明知道钱不能使人长生不死,却因而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方东美、王美娟、阿芬,甚至于她的同伙丽英保母,自己下了地狱。
                          钱,没有使她长生不死,却使她一无所获。
                          祖英彦说,富有的概念因人的环境而异。不错!我们是很有钱,但我们并不是为钱而生,也不是为守住这些钱而活,相反地,我们是要好好善用财富,创造更多的工作机会,使人们的生活更美好。
                          这便是我们今后的目标。
                          祖英彦出院那天,记者们仍是穷追不舍,但现在我们不躲了,一家三口好好面对,记者们反而在获得满意的回答后一哄而散。
                          “真现实!“我和祖英彦相视而笑,牵起了手,未来的日子,不管有没有记者跟踪我们,我们都还有很长的路要携手同行呢!
                          全书完  


                          63楼2013-04-22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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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奇迹 我居然用了几个小时就更完 终于可以休息了


                            通过百度相册上传64楼2013-04-22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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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小苔的作品,我最中意这部


                              65楼2013-05-25 23:3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