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入局(下)
天盛帝放下茶盏,摆摆手示意无事,对魏知温和道:“林下高士素来为人敬重,魏先生不必拘礼。霁儿对你如此盛赞,想来必是曲音高妙,不如便在此为朕奏乐一曲?”
魏知也不做谦逊虚礼,只笑道:“能入圣听,乃是草民之幸。”言罢,也未待天盛帝宣人取来乐材,便取出一支随身的玉笛,玉笛通体莹白无瑕,尾端垂湛紫流苏,执在他亦如玉色的指间,清韵雅致。
魏知笑意微敛,垂睫半掩双眸,殿外清风吹至,牵起他纯白衣袂作舞,气度飘然。凝立一瞬,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笛引至唇边,吹奏起来。
笛声起音清亮,闻入耳中只觉风霁云开,水秀山明,明秀之中却又有孤高清傲之气。笛音越拔越高,似欲入云端,行将至极时,却忽而转柔,缭绕迤逦其间。令人不觉突兀,反而有种忽入梦乡的迷离。
迷离音律间偶有几调尾音轻颤,似云雾中隐现美人娇俏身姿,几番轻触即走的撩拨之音后,轻促音调渐连成律,美人身形终于清晰起来。曲调缓缓回旋,仿佛美人旋身而舞。那舞步慢慢随曲调越旋越疾,令人的呼吸微促,心绪亦追随那舞步起伏,沉沦进那音韵舞姿交织的漩涡里。
正当人沉迷之时,笛音舞步骤停,一怀心绪便蓦然失于梦醒之间,继而一声缱绻叠音,似美人回眸间眼波流转,欲语还休,回眸之后身形渐去,只留余韵在人心间不忍离散。
一曲终了,在众人迷醉中,魏知缓缓睁开双眼,仍是那淡淡笑意,收笛,安然而立。
曲声不长,然而这般短短曲韵便让人失神至此,殿上刚刚回神的众人皆觉慨然。
天盛帝缓缓回过心思,也不禁喃喃微叹:“‘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诚非欺诳啊!”他抬头看着魏知道:“先生果然曲艺高绝。”
“陛下过誉。”言辞简短恭敬,神色淡然自若。
天盛帝看着他,脑海中又闪过那个如此相似的身影。
如此高艺,任他为司乐官无可非议。只是这份熟悉,却让天盛帝几分怀念亦有几分不安,他不动声色地迟疑沉吟。微一垂目,瞥见桌案上成堆势力暗争的奏本,思量片刻,他微眯了眸子,心下做了决断。
他转头唤尚有些晃兮惚兮的宁霁,道:“能有魏先生执掌礼乐乃是幸事,霁儿此事办得不错。”
宁霁闻言,目光中喜色流露,忙问:“父皇的意思是……”
天盛帝和颜笑道:“拟旨礼部,予魏知司乐副官之职。”
既无司乐官,这司乐副官便是执掌礼乐的第一人。
宁霁大喜:“谢父皇!”
魏知淡然间亦有了坦然的喜色,忙拜谢恩旨:“谢陛下!”
待魏知和宁霁二人出了大殿,宁霁犹自感慨:“想不到先生的笛艺也这么好!”
魏知一笑,道:“音律之技,本就相通。”
宁霁确有所感地点点头,然后笑道:“说起来,我六哥也精擅音律,你现在又要掌管他的冠礼礼乐,改日一定要为六哥引荐引荐。”
魏知刚要开口,便听有温醇语声含笑道:“老十要为我引荐何人啊?”
两人闻声转头,就见月白色的身影自廊下缓缓而来。
那人着白玉冠,月白银纹锦袍,气度清雅绝俗。此时正含笑看来,浓密长睫下眼眸明澈如琉璃,眸光一转便将风流写尽。
——楚王宁弈。
魏知看着走近的身影,不由在心中感慨:此等风华,也只有他家小呆可以比过了——呃,虽然他也未见过小呆真容。
十皇子宁霁上前,惊喜道:“正要给六哥你引荐一位礼乐高士,可巧就碰见了。”
宁弈笑道:“我正要去皓昀轩。”说着,墨玉般的眸光一转,落到魏知身上,魏知已施礼道:“草民魏知,拜见楚王殿下。”
宁弈虚扶一把,微笑:“想来魏先生便是那位高士了。”
宁霁点头:“是啊。六哥你晚来了一刻,若是早些,就能听见魏先生的笛声了。只此一曲,便让父皇交付了司乐之职。”
“哦?那改日可定要向先生讨教一二。”宁弈神色有惊异几分遗憾地对魏知说道。
魏知道:“讨教一词不敢冒领,早闻殿下才华横溢,倒是草民一直想向殿下……”正说时,忽然一阵疾风,将秋叶吹得簌簌而落,有一片不偏不倚地落进了魏知领口间。“啪”的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话。
魏知一怔,微微蹙眉:这叶子落的也太是地方了吧。
就这么一刹神思恍惚间,便见有洁白修长的手指伸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将落叶轻轻拈去,指尖轻触过他颈间肌肤而过,柔腻触感带起几分酥痒。
反应过来的魏知蓦地后仰退了一大步,继而觉出失礼,一直淡定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不淡定的尴尬,耳后似有几分微红若隐若现。
宁弈看着他微微诧异道:“魏先生这是……”
魏知忙躬身礼道:“殿下如此亲近礼下,草民实在惶恐!”
宁弈笑意温和:“先生不必如此多礼。”
魏知笑笑点头。那清雅笑颜,他却觉得其中似有几分不怀好意。
宁弈毫无所觉,看了看皓昀轩的方向,歉然道:“小王今日有事,便不留先生多叙了。”
魏知道:“不敢,殿下要务为重。”
宁霁也笑着应了。
宁弈笑向两人点点头,便向皓昀轩行去。
宁弈走到转弯处,忽然有人影从廊脊落到他身侧,开口道:“主子……”
宁弈淡淡一个眼风拦了他话头,那人摸摸鼻子住了嘴。
宁弈依旧行地不徐不疾,却微微转头,看向那已经走远的白衣身影方向,唇畔笑意未变,眸中却泛起微冷和几分意味深长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