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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书坊】【推书】强臣环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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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3-04-26 23:55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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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2013-04-26 2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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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很多年以前萧纵在众人眼中的形象就定格了——性喜渔色。  仁明帝一世多情,后宫妃嫔无数,龙霖广布,于是皇室一脉一度子嗣昌盛。帝众多皇子之中,出类拔群者不在少数,谁也没有料到最后会是萧纵登基,君临天下。  萧纵做了天子,毫不意外成了大周朝文武百官心中好色,平庸,好运,却也十分不幸的皇帝。
        第二章
        破晓前夕,大周朝恢弘雄壮的都城在蒙蒙的天地里巍然屹立,巨石砌筑的城墙矗立高耸,灰暗的石壁如同最忠诚可靠地侍卫,将帝都围护得固若金汤。  城内,纵横交错的街道,影影绰绰的高楼,隐在薄云霭色里,宁静安然。  京畿,沉淀了百年盛世繁华,万籁俱静。  天边一抹鱼白,晨曦初露,巍峨帝宫在淡淡的晨光里现出层层叠叠交错的飞檐和高脊。殿宇森森,分外庄严。  第一声钟声传来,低沉浑厚,荡遍九重宫阙。玄武门外等候多时的百官各自整了整已经十分端正的仪容,跟在宰相温庭身后,井然有序踏入了宫门。  “上朝——”  一道传唤,大明殿外垂首端立的文武众臣听宣进殿,分列于金殿两侧,俯首跪地,山呼万岁。  宽大的御座上,萧纵斜倚着金龙扶手,俯视跪趴在地的臣子。帝座高高在上,他微微瞥眼,眸中露出一抹置身事外的清冷淡然,俊雅的龙颜平静之中淡淡散着上位者不容冒犯的尊贵。  “平身。”萧纵漫不经心的发话。  众臣起身,太傅韩溯在公卿班列里微微抬起头,一眼见到帝座上的天子,眉头不由自主皱了皱。  这会儿萧纵正好似身上哪根骨头松散了一样靠着龙椅扶手,淡着一张脸,慵懒味道十足。  韩溯此人,在众人眼中从骨子到皮囊,从鬓角到衣袍,无处不彰显着读书人该有的斯文有礼。斯文人韩太傅素来恪守礼仪,自然看不惯天子这样一副尊容。  他朝着萧纵瞪眼,瞪了很久,帝座上那人全无反应,他又眯了眯眼,半晌,断定天子又走神了。一股闷火腾得窜上了心头,压都压不住。  他记不清进谏了多少回——要有威仪,要有气势,要聚精会神,要字正腔圆铿锵有力……最不要的,不要在朝堂上软绵绵!  韩溯又想起刚才天子那温温润润的一嗓子“平身”,心头的闷火顿时窜得更高,心想,干脆抛了君臣伦常把人拖下御座给他两鞭,解解恨罢。  君威不足,霸气没有,性子温吞,资质……平庸……  韩溯盯着萧纵,从瞪视转为发愣,暗自叹息,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扶不上墙的新帝?  抽了抽眼角,韩溯斯文的脸绷得凶悍至极,看准了吏部侍郎禀奏完事就要回归列位的当儿,他要金殿授课,讲一讲帝王威仪怎么个写法。  还没来得及抬脚跨出班列,宰相温庭,气势十足地先他一步站到了殿中央。  韩溯有些诧异。  温庭素来很能摆谱,尤其是在这大明殿上。早朝时他向来不会先吭声,也肯定不会不吭声,他要等到满殿的文武都奏完了,才踱步出列,说几句。宰相开口,可能是民生大事,也可能是芝麻绿豆鸡毛小事,但一定是压轴的,他收了口,大家都知道该退朝了。殿上若是有谁突然想起还有事要上奏,基本会等第二天。  韩溯曾经想破一破这个他看了很不顺心的“规矩”,好几次跟温庭顶着干。大殿上百来号人并非每个都对宰相真心顺从,他们见位高权重的太傅要挫相爷的气焰,跟着在一边煽风点火。一时之间,朝堂上唇枪舌战,韩溯恨不能言语化成刀,直接把温庭捅死。温庭但愿眼神就是剑,一剑将韩溯劈了。  那情形延续了一段时间,后来有一日散朝后,内侍传萧纵口谕把韩溯引进御书房。萧纵对他说,朝堂上太闹了,让他歇歇。  韩溯听了那话,被噎的不行,也被气得有点想浑身乱颤,敢情他不惧淫威冲锋陷阵的义举是碍了天子的清净,换来一句没心没肺的歇歇罢。  韩溯心中当真很复杂。


      3楼2013-04-26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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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文臣与武将能同穿一条裤子的不多,李继与温庭便是如此,他俩一直从善如流地继续着将相不和的戏码,平素里摩擦不断。不过,今次却有所不同,李继难得的应和了死对头一回:“陛下,臣附议。丞相之言一举数得,以一小州府换得边关与四海安宁,实乃英明睿智之举,秦王身受皇恩,定然铭记于心报效陛下。再者,秦王在边关曾数度击溃来犯外邦,保我大周百年基业,战功彪炳,授他昌应府不为过。”  李继奏完退回列位,水火居然相容,大半的朝臣面面相觑。不过文武两个重臣难得口径一致,不需要他们艰难地二选一,着实好,站在班列里都蠢蠢欲动。  韩溯皱着眉头,暗自冷笑,心道,一窝子没节操的老东西,怕死怕秦王就得了,嘴上还这样冠冕堂皇,无耻啊!  他出列刚要进言,却被萧纵摆手制止。  萧纵俯视着一殿百来号人,半晌沉默,淡淡开口:“秦王要做生辰,这事朕早就知道了。他的贺礼,朕也早有定夺。”顿了顿,薄唇再启:“昌应府,朕不会给。双倍的寿礼,朕也不会给。朕登基,秦王不曾亲自朝贺,他一个藩王作生辰,朕倒要煞费心思给他庆祝?大周没有这样的伦常!君贵臣轻,朕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他!”  萧纵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臣子,不咸不淡吐了两个字:“退朝。”  大周朝第七位皇帝,仁治帝萧纵,登基半载,第一次发了威。
          第三章
          萧纵发了威,首次让人感觉到了那么点为皇为帝的气势,但满朝文武都只当是韩溯在背后教唆之故,他仍然是众人心中那个平庸好色的皇帝。  萧纵好色,这是他自己给匍匐在他脚下的子民烙上的印,这个印太深,就跟刑部大牢审案犯,往人心窝上按烙铁一样,烙上了再想揭下来,太艰难。  十四岁的时候他干了两件事,挣得这么个名声。  其一,调戏太傅。  其二,对将来可能要唤一声娘的女人下手。  十年前,萧纵在内阁书房里第一次见到年轻的太傅,他两眼发直,脱口便道:“韩溯,你好生有风致。”  那时,他刚遭了场难,鬼门关挣扎一圈回来,在信阳宫里养了好几个月才把身子养好。他的一干皇兄皇弟只当他发病还没痊愈,他却一脸正经眼神火辣目不转睛盯着初次任教的韩太傅。韩溯那候二十岁,名冠京师的大才子,俊逸出尘,确实风致无双。  韩太傅当下面红耳赤,憋了半天“你,你……”,把他逐出了内阁。  随后,内阁理所当然一次又一次上演萧纵被轰出来的戏码,仁明帝看他不知悔改,一怒之下把他隔离在了距内阁很远的一处偏殿,指派个胡子半尺长的糟老头当他夫子。老夫子在偏殿里兢兢业业教学,萧纵不是梦周公,就是大摇大摆晃出殿,夫子指着他的背影直喊:“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  仁明帝把萧纵撇到偏殿,以为他终于不能再丢皇家脸面了,却不知错得没边。  偏殿跟储秀宫挨得近,储秀宫里秀女扎堆,萧纵有事没事经常去。他贵为皇子,自有高人一等的气韵,样貌也已俊雅微露。好几个年龄十三四岁的小秀女被他迷得一塌糊涂。  这事传闹得很有几分势头,仁明帝大怒,把病一场病得性情大变的儿子叫到跟前大骂一顿,骂完了命禁卫把萧纵押入信阳宫,没得皇令不准踏出一步。  从此软禁。  这便是萧纵好色得到的结果。好色这个名声他很不喜欢,但他需要这个结果,所以不得不这么做。  大周朝的一众皇子们,打小就都有些出息,不大点的人个个有法子让朝臣和皇帝刮目。十四五岁的年纪,资质好一点的钻研帝王略,稍差一些的通读四书五经,再差一点的也能把四书五经念个七七八八。  东宫无主,仁明帝放话择贤立储,人人都想踩下对方往储位上爬。  萧纵母妃早亡,外祖父一族手上那会儿尚有些实权,对那空悬的东宫之位十分眼馋,可萧纵自从在阎王手里争回一条命,他看得更清楚了,那浑水他淌不起,更不想无辜受累,只能出个下策抹黑自己,怎么黑怎么好。  因为如此,萧纵得以在信阳宫里安安稳稳度过十年,直到有一日帝位从天而降,宰相温庭率百官恭请他登基。  也因为如此,萧纵贵为天子后,纵使极力收敛言行,离那“色”字能多远有多远,却没人买他的帐,朝臣们都认定了那是圣驾在人前必要地做作,钻营之辈更是三不五时上表折子,恳请他选秀充实后宫。


        5楼2013-04-26 2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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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纵揉了揉额,道:“此事朕已着人追查,毒害秦王之人,朕自然不会放过。”  孟和只当那是无能的敷衍,不甚客气地追问:“敢问皇上进展如何?可知何人所为?对那不知死活的贼子又怎么处置?”  萧纵再扶额,心道,秦王府的果然个个咄咄逼人。“谋害藩王其罪当诛九族,真凶……朕不会由他逍遥的。”  “那就是尚未有眉目。”孟和手一拱,“追拿凶手之事,臣请交由秦王府亲自查办。皇上可放心,臣等不冤枉无辜,只拿真凶,”咬了咬牙,“依法诛其九族。”  萧纵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便依你罢。朕会派人协助,韩太傅与任侍郎原本负责此事,已经查出了些线索,一并交由你。朕也期望早日找出凶徒,为秦王报一箭之仇。”遂拟了旨交给孟和。  孟和退下后,御书房里剩下萧纵韩溯任不悔三人。萧纵端起杯啜了几口茶水,心情似乎轻松了不少,韩溯任不悔垂手站在一旁,不说话。  许久,任不悔淡淡开口:“鱼儿上钩了,孟和自请捉凶,皇上可以稍微安下心来。不过,闻名不如见面,这个鞑靼的三王子真够目中无人的。他对秦王倒真是尽心尽忠,只是,把覆了自己故国的仇人奉作主人,这种事情寻常人还真做不来。”讥诮地笑了笑。  韩溯却没他这份心情,微蹙着眉道:“此人为秦王心腹,听说颇有谋略手段,文武俱佳,对他不能掉以轻心。”  萧纵在座上平静的喝了口茶,搁了茶杯,道:“他的能耐本事就看这回他怎么替他主子报仇解恨了,但愿不会让朕失望。”微一沉吟,又道:“此事体大,不容有失,你二人虽然不再主办这事,却不可现在就全然撒手,必要之时帮他一把。”  “遵旨。”  这日之后又过了七八天,秦王遭人下毒的消息再也瞒不住,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幸而此时秦王早就脱离了险境,只是身子虚,仍在宫中养着。西北没乱,大周朝仍然留有一口气苟延残喘地吊着。  虽无动乱,震惊却是少不了的,尤其京畿更甚。朝臣们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在皇宴上下毒害权势滔天的秦王。  不知道是哪个蠢材,大胆包天,不知死活,居心叵测!  众人尚且在这道惊雷中没缓过神,只过了两日,便有另一道霹雳落在头顶上,震得人人静若寒蝉,心神惶惶。  秦王的一千亲卫突然于拂晓晨曦之际发难,顷刻间把相府围得连只老鼠都进出不能。相爷温庭坐在轿子里正要上朝,被俩凶神恶煞的莽汉拽出来,拖进府。巡视皇城的守卫匆忙赶到,相府已是一片鬼哭狼嚎。相爷跟他的四个儿子连同五六个孙子躺在一片血泊里,刚做了刀下亡魂,一群侍卫很野蛮地把哭喊地撕心裂肺的女眷驱赶到一处。守卫武官上前,一个字还没说,秦王亲卫里领头的年轻男子一脸阴狠扔给他几样东西,武官一看,却是奉旨拿凶。  孟和拿凶,拿的却不单是温庭一门,跟着一起遭了秧的还有相爷在军中的几个得力亲信。孟和早几日便查得谋害主子的正是宰相,秦王府素来奉行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没立刻动手乃是为了筹谋一网打尽。  此时发难,已是策划完全部署周密,雷霆行事直把不知死活的宰相一党连根拔起。  权倾两朝的相爷,跋扈了半辈子,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祸及子嗣党羽,曝尸荒野,下场凄惨。朝野上下,对强悍狠辣的秦王府,一下子畏惧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萧纵在御花园里听完任不悔的禀告,问了几句近日皇城里的情形,便一言不发了,平淡的神色看不出一丝情绪。  任不悔微微抬眼,似乎想说什么,几次动唇却没开口。  “这几日你辛苦了,下去歇着罢。”许久,萧纵道。  任不悔顿了片刻,眸光闪了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退下了。  萧纵在御花园里站了大半个时辰,前往信阳宫。  信阳宫里,秦王半躺在榻上,一手拿着卷书在看,另一手被太医按着把脉。他见了萧纵,挑了挑眉,把书卷扔在了一旁,“这里藏书万卷,治世韬略史记诗词传奇话本样样不缺,陛下在此十年,看来并不如臣想象中来的寂寞。”  萧纵走近榻边,迎着那双飞挑入鬓的眼,淡淡道:“秦王的身子看来已调养的差不多了。”  太医这时号完脉,躬身对萧纵道:“皇上,秦王殿□内余毒除尽,已无碍,接着喝些滋补汤药养养气便可。”  秦王靠着软枕,慵懒十足,生死边缘挣一回,他似乎没什么改变,依然体魄强健,浑身蓄着力量。扬唇,琥珀色的眸中薄薄一道笑意:“这还真得多谢陛下。”  萧纵挥退了太医,看了他片刻:“秦王已经痊愈,今日便出宫罢。”刚转过半个身,却被一只大手一把抓了手腕。  “这么快就得鱼忘筌?”秦王唇边噙着笑,眸光微微一闪,直直看着萧纵,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温庭九族党羽被臣秦王府诛杀,皇上没话想对臣说么?”  宫婢内侍皆识趣地悄悄退下,内殿里一室沉静。


          22楼2013-04-27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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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纵没多作琢磨,随意捡起两瓶,只见上面一个写着“沉香”,一个写着“君子兰”,大周朝很多文人雅士都好熏香,但萧纵不怎么懂这个,便拿着两瓶子问身边的韩溯,“你说要哪个好?”他时常在太傅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譬如现在,太傅挨他近,这种幽香窜在他鼻息之间,比之往常浓郁了许多,让他有些不大习惯。 韩溯淡着脸色,瞥了天子手中的两个小瓶,“你不是不用香的么。我们还是去吃些东西罢,有些饿了。” 萧纵觉得太傅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转过头,摊主正瞅着他,萧纵想,他在这摊前磨蹭了许久,不掏些银子说不过去,正打算随便买瓶香,这时,一旁萧横突然道:“叔,又有人找你来了。” 萧纵转身,远处人群中一道高挑的身影扎入他眼中。来人细眉凤目,薄唇似乎挑着一抹轻笑,悠悠踱步,缓缓朝他来。 萧纵不由拧起眉头,喃喃道:“我不是交代过,在京期间让他安分在行馆里呆着么?” 韩溯望着来人,淡声道:“楚王公子身手不凡,身份也贵,他要出门,若非有强令,竹湘院里怕是谁都不敢强留。” 萧纵皱着眉,半晌,声音虽轻,却微微有些冷:“他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还是有意想给朕……给我惹些事端?” 那日秦王撂话说他不会让自己完全被动,萧纵后来有琢磨过秦王如何不被动。在刚接到姨丈送子入京的表书时,萧纵想过此事会否便与秦王有关,后来诸事纷乱,他一直不能有定论。如今秦王被他囚于京师,若还想翻身,他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还是脱不开楚王。他不知道那个男人会布什么局在他跟姨丈之间生事,但他看得到的,司马贤不能有事。秦王在京中有多少暗线他不知道,总之不能让他动到司马贤。他以为他点到为止楚二公子能明白会安分,却怎的还是如此招摇,只身到处乱跑? 连想到今天早上那份众臣联名对西北用兵的折子,萧纵忍不住眉头皱得更深,他留司马贤在京本是想看看姨丈下一步会如何出手,眼下看来,似乎这也不是个事。 “我看,明天我还是下旨让他早日回楚地省事。” 身旁韩溯点了点头,他方才突然之间念起了些事,正想着什么时候妥当,与天子说一说,但听萧纵要撵走楚二公子,那他就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萧纵韩溯两人站在货摊前看着司马贤前来。 楚王二公子近到天子面前,略略欠身,道了声“十四爷”,扬着细长眉眼笑意吟吟,只瞅着萧纵不说话。 一旁韩溯微微蹙眉,道:“司马公子也出门看庙会?” 司马贤笑着回道:“韩公子能出门来看,我就不能也出门来看看么?被关起来的是西北那头狼,又不是我。”细长眉眼挑了挑。 韩溯淡淡与他对视,没说什么。 司马贤笑意不减,眼光转向萧纵,刚想套几句近话,看到萧纵手中握着的瓷瓶,便不禁多看两眼,然后目光后移,转到了摊位上,嘴角眼角突然之间都扬了起来。 萧纵见着,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视线不由顺着楚王二公子的目光看去。 亮堂堂的火光下,那架势十足的货摊旁竖了根竹竿,竿上挂着一面小小布旗,上书三个字“春宵帐”。 萧纵正有些木,手中的瓷瓶被人取走。 一道声音低声但含着谑意:“春宵帐的‘沉香’,据说是男欢床第佳品,不仅能减承欢之痛还能添欢好之乐。” 萧纵忽然想起中年摊主穿梭在他和韩溯身上的眼光。 这个庙会其实是专门跟他过不去的罢。
            第三十四章
            萧纵接连两回撞大运,一回比一回不在谱上,心情难免有些低落,走在热闹小街上,两旁各个摊主卖力地冲他吆喝买卖,公子少爷大爷叫唤声此起彼伏,萧纵踩着笔直的脚步目不斜视充耳不闻朝前走。 司马贤在人流挨挤的小街上偏巧遇上了天子,又不早不晚赶上难得好光景,他当仁不让揭穿了“沉香”的真实用途,好整以暇欣赏够了天子木木然的龙颜,然后理所当然地随在了显然一时半会儿不会从不自在中缓过劲来的天子身侧。 萧纵的几个侄儿眼瞅着有人妄图挨近自己皇叔,而皇叔跟几缕灵魂出窍了一样毫无知觉,萧浚萧礼两个娃眼珠子一转,挤到了他叔左右手边,一人一侧霸住皇叔一条手臂,回过头煞有介事朝长着一张女人脸但浑身冒着男人气货真价实不男不女的楚二公子看两眼,一副你的意图逃不出我火眼金睛的了然架势。 司马贤被两个小娃横插一杠子,离萧纵远了些,两道细眉不自觉拧了拧,看着前面大小几道身影片刻,眼角余光瞥向身旁大约是受了他池鱼之殃也被挤在后头的韩溯,看见韩太傅神色虽平淡,但平淡的眼光却毫不避讳始终投注在前边某一处,司马贤薄薄的唇角往上扬了一扬,低声笑道:“韩太傅看什么如此专注?” 韩溯转回眼,面色平静,淡淡看了一眼楚王二公子唇边那抹别有意味的笑意,没说什么。 天子难得出宫一趟,别说眼下这个庙会穿了皇城大小数条街巷,万人拥堵,就是平日没这么多人挤人,市井之中又哪能说碰上就碰上?真要这般容易巧遇,有那么些天作巧合,他又何必在圣安街街口候着。


            69楼2013-04-28 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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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王公子得知天子行踪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就不知道如此煞费苦心图的是什么。 韩溯暗自思索,视线不经意间又转向前方,沉默片刻,淡淡道:“前日……十四爷着我带到竹湘院的话,司马公子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司马贤的目光也落在了前方,不知是否街上灯火太刺眼,他眯起了本就细长的凤眼,只漏出眼中一线薄光,以往时常浮在面上的轻佻之色随着那薄光乍然逝去,总是噙在唇边的轻笑蕴出一份跟此前截然不同的深沉。 沉默了多时,目光盯着萧纵的背影也看了多时,司马贤面上沉色忽而一转,又是一脸惯有的轻薄,“前日十四爷着太傅带的话不少,句句体恤,我这个做下臣的听着十分感动,把每个字都铭刻在了心中。” 韩溯皱眉,司马贤微微顿了顿,细眉一挑,接着又道:“当然,韩太傅若是指教我呆在竹湘院里不出门的那番交代,我思量了一下,西北战狼没被关押起来的时候,我都不曾躲他躲得不出门,眼下他如同困兽囚于铁笼,我又何须反而更加惧他。” “司马公子不觉得正是因为他现在处境艰难,你才尤其应当谨慎么?”韩溯蹙着眉,转过头,看着一脸闲散从容的楚王二公子,他摸不透这个年纪轻轻举止看似轻佻放浪实则舞起长袖堪比天女散花朝中一半朝臣受其蛊惑的公子哥儿是在跟他装傻还是真的不怕死想弄出点事,或者怀抱别样心思而制造这趟巧遇。 暗自揣摩良久,拿捏不准。 司马贤却似乎对韩太傅口中自己堪忧的处境并不挂心,他颇有意味叹了口气,看了韩溯两眼,悠悠然道:“韩太傅还真是皇……十四爷的大忠臣,忧君之忧,什么事情都替着操心哪。”意味深长笑了笑,接着才不紧不慢道:“太傅请放心,在下还不想早死,我打小学了些拳脚傍身,保命还是有些自信的。” 韩溯默了默,皱眉道:“有自信固然好,不过司马公子往后出门还是带几个贴身侍卫,只身出来,只怕万一会给十四爷惹麻烦。”他刚说完,便想起萧纵已打算明天下旨着楚王公子离京,他这话可能是多余的了,便不再多言。 司马贤那厢自然是不知,挑了挑眉,“韩太傅提醒的是,往后我自当留意,能带护卫的时候一定带着,以免让十四爷挂心烦忧。不过……”转过眼瞥了瞥萧纵的背影,又道,“像今晚这样的良辰美景,身边的人还是越少越好,韩太傅你不也是只身就来了么?毕竟带着跟班多不方便,多煞风景。”这话说完,他像是想从韩溯脸上挖出些什么,挑着浅笑,瞧了数眼。 韩溯面色始终平静,丝毫不变。 司马贤微微撇唇,半晌,轻轻嗤笑了一声。 他二人自开始搭话,便心照不宣地特意在萧纵身后缓行,一路下来,与走在前方的天子已经颇拉开了些距离,这会儿各自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再要说的,脚下步子不自觉地便都加紧了起来。 而前边萧纵那厢,不知他是经过了一番独自沉默已经说服自己抛开不自在,还是几个皇侄怎么逗他了,总之瞧着大约是缓回神了,正一手一边摸着萧礼萧浚两个侄儿的脑袋,偶尔弯身低头凑到大侄子萧横嘴边,也不晓得听了什么有趣的,好像是轻笑了出来。 司马贤在后头见着前方热融融的这一幕,看了几眼,走神了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唇边笑意有些散淡,半晌,微挑着眉眼对一旁似乎也有些走神的韩溯道:“十四爷是个心慈手软的主,看他把几个小世子放在一起养,就能知道他抱着哪样美好的愿望,登临帝座,居然还会有那种念想,兄友弟恭,不知道该算是他天真,还是痴心妄想。” 韩溯闻言,皱了皱眉,司马贤却紧接着又道:“自古同室操戈祸起权利财,眼下众位小殿下是挺友善和睦,不过,成年之后是个什么样,谁也难保,十四爷那美好的念想只怕不容易实现。”讥诮地微微扬唇,斜眼瞥了瞥,见韩溯蹙眉看着他,“怎么,韩太傅不同意我说的,另有高见?” 韩溯对司马贤之言并没有什么高见,几个小世子他日如何,还不需他现在就表示什么看法,天子自有天子的教养之道。他蹙眉,只不过有些诧异,楚王公子怎的突然扯了这样一个话头。 沉吟了片刻,韩溯大致有些摸到楚二公子那突如其来带着似有若无刻薄讥诮口气的一番话为的是哪般。 司马贤生于王侯之家,楚王司马庸据闻对膝下两个儿子都甚为看中宠爱,吃穿用度教养上没对哪一个少下功夫,不过,不论如何看中如何宠,都不能一视同仁,总有个偏颇,最为关系要紧的,楚王,只能有一个。王爵子承,楚王府的两位公子择一弃一,这便是偏颇,是纷争。就当下情形,已故楚王妃之子司马晋生下来就被立为世子,据说楚王的这位嫡长子身子一直不大好,楚王从他出生就遍寻名医替儿子养身子,直到了最近五六年才算强健起来,在过去的近二十年中,楚王立着个药罐子世子从来没废过,想来对长子偏爱非同一般。韩溯瞧了瞧身侧庶出的二公子,人都传楚王府两位公子和睦,他没当真,不过看这情形,想来司马一氏兄弟阋墙由来已久,司马贤只怕在王府里过的并不如意。 韩溯拧眉正暗自思忖,司马贤瞥了他一眼,神色之间已恢复如常薄笑轻佻:“韩太傅自方才起便一言不发,不会是我这随口几句话当真让你为那几个小娃的将来忧心上了罢?看来是我起了个不好的话头。”眯起细长的眼看着前方,转口道,“十四爷似乎已经全然从不自在中缓回来了,你我现在跟上去,他应该不会再觉得尴尬,太傅,先请了。”眼角微微一挑,快步朝萧纵跟了上去。 韩溯略作沉吟,适才一番仔细思量,他对此前存在心中的一个猜测有了几分肯定。司马贤进京怕不止游说天子合力除秦王这么简单,他是否该提醒一下天子? 想到萧纵说明日会着司马贤出京,韩溯想了想,也许已无此必要,便也迈开步子上前。 司马贤韩溯两人跟上萧纵,萧纵身边仍然围绕着不让外人有间隙靠近他叔的几个皇侄。 萧纵见着落后多时的两人近前,没说什么,只微微颔了颔首,精神气确实是如常了。司马贤见状便想跟天子搭话,他今晚费了番功夫才得天子行踪,到现在连句像样的话都没说上,委实也有些沉不住,刚要开口,一直扒着萧纵右手的安王世子萧浚却抢了先。


              70楼2013-04-28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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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司马贤跟韩溯两个刚站到萧纵身侧,话没说上,便先聆听了皇侄与皇叔之间,关于疑惑与解惑的一茬子问答。 萧浚牵扒着他叔的手,稍微有些期期艾艾地开口:“嗯……叔,侄儿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萧纵难得见皮猴一样的皇侄还有扭扭捏捏的时候,不禁笑道:“是什么问题?” 萧浚转了转眼,“那个那个,侄儿想问‘**帐’是什么意思?”这个疑问从他叔脚步发飘离开中年老伯货摊子的时候,就憋在了他心里,当然同样也徘徊在其他几个小子喉咙口,之前因为他叔的脸色实在不好,问着不妥当,现在皇叔被他们几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逗开心了,应该是可以问了。几个小子个个竖起耳朵听解答。 萧纵接了这个烫手山芋,面色没变,只是很久没说话。 萧浚接着追问:“那个‘**帐’跟‘**一刻值千金’有什么关系?” 几个小子虽然在某些方面表现出超于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敏锐聪明,可到底还都是些七八岁娃娃,许多事情还懵懂得很。 萧纵默了半晌,道:“你从哪里听来这句话的?”他记得几个皇侄的课业里还没有包含这种风月诗词。 这回是萧礼抢着回答:“我们有一回碰见了后宫……院中的一个美人大婶,听到她念的,侄儿我上前问那是什么意思,她慌慌张张跑了,后来我们连问身边几个伺候的,他们都说自己没学问,不知道啥意思,最后还是问了夫子,夫子说那句话是春天比较容易犯困晚上睡觉的时辰特别珍贵的意思,千金买不到一刻钟。” 萧纵听着,似乎吁了口气,“夫子说的对,就是那个意思。‘**帐’就是春天晚上遮床的帐子。” 萧礼萧浚彼此对看了一眼,将信将疑,萧浚接着再问,“那……男欢又指什么?” 显然,司马贤当时虽然声音不高,但在场的一众小娃也个个都听清楚仔细了。 萧纵转头朝罪魁祸首看了一眼,楚王公子挑着细眉毛,眼中遮掩不住一抹促狭。 半晌沉默,萧纵面色平静,实则绞尽脑汁,“男欢……就是两个男人比武打架,打得……很欢。” “哦。”萧浚了然地点了点头,萧纵道他终于问完了,暗自松了半口气,哪知安王世子垂头若有所思片刻,又朝他仰起脸,“我知道了,那个什么‘沉香’是两个男人在春天晚上的帐子里比武打架,受伤之后抹的药,并且这个药抹了之后不但能减痛还能继续比武打得更有劲儿。是吧,叔?” 萧纵听到身边有谁没忍住扑哧低笑了一声,他抽了抽嘴角,含糊道:“是吧……” “那个‘沉香’这么好,叔你为什么不买,买了我们几个练武也可以试试。”萧浚嘀咕,想到什么,再问,“不过,为什么要在床上比武,不是应该在比武场么?” 萧纵终于招架不住,默默转头看向韩溯。 韩溯轻咳了一声,道:“因为太痴迷武学的人才会日夜练功,练得晚上睡觉都不停歇,这样其实不好。”越多捏造越是漏洞百出,未免哪个世子再丢出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韩溯立刻转了话茬,“众位小公子,前面那条街上都是各地小吃摊,小公子们要是尝尝么?” 这时一直没吱声的萧横道:“正好我饿了,去吃些东西罢。”看他叔两眼,一把把显然还没死心再要发问的萧浚拖走了。 王容抱着萧鉴跟上去照应,萧纵松了口气,刚要缓步也跟去,一道忍着笑的声音低声道:“皇上好精彩的应对。” 萧纵听着那戏谑的声音,越发觉得赶紧把此人打发回楚地才是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要靠司马童鞋推动最近的情节,所以这章对他多点描写~~~ 自我感觉情节进展缓慢……下章加油把情节跟进,那个想见小秦的亲们稍安勿躁啊,总归有他出来的时候。 那个码字慢是我的硬伤,亲们多多包涵。
                第三十五章
                跟在一众皇侄身后,萧纵拐上了小吃街。 小吃街上的热闹跟一路走来买卖各种杂货小玩意儿金贵玩意儿街摊上的热闹是两番景象。不算宽敞的街面两旁紧紧挨挨挤着各种锅炉烘箱,深秋夜里丝丝寒意便被炉火与蒸腾的热气熏染得暖融融,空气中流窜着各种米面果仁的浓香。 吃腻了御膳房各种精致小点珍馐佳肴的大周朝几个世子殿下,乍一闻到扑鼻而来的糙粮别样的香味,本能地咽了咽口水,一头就往小吃摊前扎。 这条街面虽不大,但人却实在不少,并且与此前所过街面不同,之前那些涌动的人潮,凑热闹的比掏银子的多,而进了这条街巷的,几乎就没有不掏银子的。男女老少大姑娘俊小伙围着一家家摊当给银子尝美食。萧纵的几个皇侄游走在人群外围,向来比较灵活比较窜的萧浚从这家人挤人摊位前辗转到那家里三层人堵人外三层还是人堵人的小摊子外,连着转窜了好几家,就是挤不到前边去,只好回过头哀怨的朝他叔瞅。


                71楼2013-04-28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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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纵看了看那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群,也很无奈,下意识转过头看太傅。 韩溯看见天子有所期待的眼神,就伸手往袖子里掏了掏,从里面掏出一个锦囊钱袋,一声不吭抓了一把铜钱加碎银子往地上一撒,萧纵听到一道平静的声音淡淡喊了一嗓子:“谁掉钱了。” 围着买小吃的人群顿时回头蹲下一大片,一场不大不小骚乱,众人再直起身时,韩溯已经买了几样糕饼回到了萧纵身边。 萧纵微微有些愣,接过太傅递来的糕饼小吃,看着面前那张平淡透了也斯文透了的脸孔,总觉得刚才的一幕不太真实。 “韩太傅好招。”司马贤负手在萧纵一侧,噙着抹轻笑,悠悠道:“我从年幼,在……家中早就听闻京师‘韩公子’的大名,文才风流,满腹经纶,父亲常在我和兄长面前赞太傅学识风雅皆无双,胸怀智谋,常以韩太傅为榜样做楷模督促训诫我跟兄长。”挑着眉眼扬唇,“这趟上京亲见,韩太傅果然不负盛名,朝堂上分天下忧,下了朝堂,也足智多谋。” 韩溯刚刚使出来的招,说实在些也就算个急中生智,绝计承不起司马贤那一顶胜一顶高的帽子往下扣,并且韩太傅生的这个智还有些偏门,与风雅风流这些字眼有些相冲。萧纵听着微微皱起眉,有些不大顺耳。 韩溯倒似乎毫不在意,朝楚王公子坦荡淡轻笑:“小伎俩,不足为道。”转而对萧纵道,“十四爷还要继续往里街去么?” 萧纵转眼,瞧了瞧前面顺着街道攒动的人头,越是往里越是挤得慌,他们这大小一行真要向前,要么被打散要么卡在半途过不去,“不去了。”招呼几个侄儿到身边,把韩溯使诈得来的糕饼分了分,笼着几副小身板退出了小吃街。 出来小街,不知道是否庙会到了某个高|潮之时,熙熙攘攘的人流越发挤了,萧纵看街面上满坑满谷地攒动着人头,庙会再有看头,五年一次他也经不起这样挤下去,便不打算继续凑热闹。 一旁司马贤听天子要回宫,细眉蹙了蹙,半晌,似乎轻叹了口气,淡淡地说,十四爷难得出门一趟,这么快就回去,实在有些遗憾。十四爷与韩公子一起游街的时候,看起来玩得甚是开怀,只是,自从他半途中插进来,似乎十四爷的兴致就不高了。又像是叹了口气,貌似自言自语地问是不是因为他的出现扫了萧纵的雅兴。 楚王二公子这般带着点自嘲好像是在自问又好像等着别人接他话茬的时候,萧纵刚转了身,正想问一问太傅回宫走哪条道近些方便些,突然听见这么一茬,下意识地皱眉抚额,他不太弄得明白这楚二公子究竟是想说甚。 正当想他是当做没听到还是回身应付两句,某个小娃嚼着满口的糕饼已经先他一步做了回应。 萧浚声音不大,口齿还有些不清,不过很直白,对司马贤道,“你好有自知之明啊。” 萧纵想他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好了,便继续问韩溯他的车驾停驻在圣安街口,走哪条街巷可以避开人潮。 韩溯瞥了瞥四周,也无计可施,道,眼下他们正是处在庙会热闹中央,周围只怕哪里都是人。 萧纵听着微微叹了口气,正有些认命地打算重温一回一路挤来时人山人海的惨烈。这时,一旁被萧浚一句话堵得皱了半晌眉头的司马贤淡淡插了一句,说,前边第二个叉口可拐进栖凤街,在那里摆摊的都是些乡野粗鄙之人,东西粗糙上不得台面,他之前从那街上过,人比较少。 韩溯想了想,对萧纵道,栖凤街倒是能通往圣安街口的。 萧纵一行便挤挨着往前走了一段,上了那栖凤小街。 小街确实如司马贤所说,并不拥挤,刚入街口的那十几丈街面上尚且有三五结群的布衣百姓跟货摊主们讨价还价买卖些小玩意儿,过了街口往里走,不消片刻功夫,萧纵瞥眼四顾,除了两旁摆摊子的,街上行人已经稀疏没几个,灯火不明,小街昏暗又安静,偶尔听到有人在摊前说买卖,声音却似乎含在喉咙里,砍价的保价的两方都不怎么起劲,跟此前一路行来所见到处灯火亮如白昼人声鼎沸的热闹大相径庭。 萧纵微眯起眼,朝前看了看,他今晚这趟出宫,尽是看人挤人了,乍然之间周围空静下来,有些不习惯。 “这街巷倒还真是安静。”韩溯在萧纵身侧微微皱眉,环顾四周。 萧纵瞥了一眼正经过的一家货摊,摊上摆着些零碎竹器,看着似乎像是寻常家用,竹器上泛着油光,应该是些旧货,他刚才还在另一家摊上瞧见缺了口的碗碟掉了把的酒壶,如司马贤说的,东西不怎么样。 “韩太傅只看这里卖的什么货,便也知道原因了。”司马贤负手跟在萧纵另一侧,笑着道,“三年才一次的庙会,谁都是冲着稀罕玩意儿金贵货来的,便是没银子买不动,看着过过干瘾也是个乐事,这地方,自然是少人问津。”他这话回的是韩溯,可回话时细长双眼瞥向的却是萧纵。 韩溯淡淡朝司马贤睇一眼,接着道:“司马公子说的在理,这街巷里都是些不上眼的破旧玩意儿,确实招不来什么人。倒不知你先前怎么有兴致上这里走一圈,不会是街道不熟,迷了方位?” 司马贤目光移向韩溯,嘴角挑了挑,薄笑道:“韩太傅当真料事如神,此前会拐进这小街巷子还真是被挤迷糊了脑袋,不过,也幸亏迷糊了这一把,歪打正着知道了闹市里还有这么一处清静地,眼下十四爷才不必在外面人群里遭罪。”眼角微挑,目光又再瞥向萧纵。


                  72楼2013-04-28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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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纵自入了这寥寂小街,便有些心不在焉,除了不时对跑在前头的几个侄儿关照几句,大多时候就是瞧瞧街两侧的小货摊,他虽然漫不经心,可还没有到对身边的人事浑然不觉的地步,太傅跟司马贤说了什么他清楚,一旁总有眼光朝他瞥看过来他也知道。 萧纵微偏过头,身侧司马贤正拉着一双细长的眼看着他。 细眉凤目惯常微扬上挑,玉面薄笑,似乎跟往日没甚不同,可不知道是否街巷里灯火晦暗的干系,萧纵看着那张凑近他的绝色面孔,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扎眼逼人。司马贤那拉长的眼中两道眸光此刻异常地尖亮锐利,衬得眉宇间那股淡淡的沉郁之气在昏暗中愈加沉了几分,微微勾起的唇角映衬着上扬的眉眼,在昏沉沉的暗光里,近在萧纵咫尺之内,竟勾出几分说不出的晦涩艳丽。 分明目光犀利隐隐如刀,却又神色莫名难测。 萧纵不自觉微微拧起眉头。 “微臣唐突了。”司马贤撇嘴一笑,转过眼,低声道。 对楚王二公子大晚上地不肯消停,窜出行馆杵到他身边这个事,萧纵有**分把握可认定这是人做的巧合。楚二公子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巧合,萧纵思量了几个来回,他估摸应该还是为了联楚抗秦那茬子老事,人刚撺掇众臣给他上了一份联名折,想要探探他口风是必然的,顺道再鼓动他几句秦王如何不可留也算合情理。 萧纵本是如此料想,一路上也等着司马贤跟他开口,司马贤如果真的开口了,那他也有两句话要他转告楚王,第一句,楚王的忠心他体会到了,另一句,秦王在京师不仅仅是他对西北的筹码。 他相信这两句话,姨丈听得明白。 只是,他揣了多时等着司马贤亮出目的,眼下栖凤街已走过大半,前方隐隐已能见着圣安街上通亮的火光,楚王公子却老神在在似乎并没有提秦王的打算,萧纵不禁有些不解,他的挂名表弟大费周章弄到他的行踪,总不至于真的是跟他逛大街挤人群来的罢? 正当暗自思忖,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叫卖:“路过的各位大爷小爷都来看看,咱这骨雕挂饰骨雕摆设,正经西北货,手工精良,皇城独咱一家。” 萧纵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循声看去,前方几丈开外一货摊前竹竿挑着一面小旗——西北第一骨。 心神微顿,萧纵想,有些事情也许真的是难以磨灭的,不想记住都不行。 沉在深处的记忆,日久年深,即便如今看来已经是过去,也不容易淡忘。 十四年前的那段因缘际会,结识一个本该多少杆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少年,最初始的时候,他会在大明殿上违背父皇的心意大胆直言,替少年讨情,不过是他对一个即将无辜枉死在父皇与先秦王江山对弈中绝望生灵的怜悯。待后来年岁长成,他瞥见那些刻于信阳宫一角梅树上的嶙峋异族文字,有时也会自问,他曾经的怜悯是否真如睿王所说的,是妇人之仁。 很多时候这个问题他不想想得太多,或者其实这本身就是一种妇人之仁。 深宫大半载,冬寒刺骨酷暑炎夏,帝宫偏冷的一角,跟面对血亲手足时的疲累顾虑不同,他不必一句话说一半留一半,不需要察言观色,更无需心怀渴望又不得不堤防,他可以放心地说话和微笑,那些他对手足兄弟求而不得,或者说求而不敢得又无比渴望的东西,八个月,他体会了一些,也在心中存了一些。 他不知道是否因此,当初他分明少小年幼,可那些记忆却似乎在他心中烙下了印记,尘封得住一时,却不会消失。 也或者,是他所选择的信阳宫十年太过平淡平静太过孤寂,才让他在时隔多年之后,仍然对年少时浅尝过的一点点真意记忆犹新,而至今日还会耿耿于怀,放不下抛不开。 他不止一回提醒过自己该放了,不必再执着了,却似乎从来没有放下过,不执着。 就如此刻,他已经把那面兽骨亲王印封存,却只因为市井里的一声吆喝,很多记忆翻涌上来。 少年执意把印信赠给他时的坚决。 在树上刻下名字时紧绷面孔上的郑重。 要他记住他名字时那认真而执着的口气。 他将随身所佩玉挂解下来递出去时,那双细长瞳仁中现出的一抹欣喜。 沉淀在记忆中的人和事,如同生了根,让他没法干脆放开,萧纵想,他果然是优柔寡断的。 “怎么了?” 韩溯见天子看着那敢大言不惭称买卖西北最好骨雕货色,铺面却破旧的有点不成样子的摊位心不在焉,凑近身低低问道。 “没什么。”萧纵收了收神,转开视线,继续前行,脚步不禁快了些。 一旁司马贤向那摊子淡淡瞥了两眼,再看萧纵,似有所思,没说什么随在了天子身侧。经过骨雕摊子铺时,却突然一手抓了萧纵手肘,拉着人往摊子处带,“十四爷既然有中意的东西,不妨看看。” 韩溯见着眉峰微蹙。 近到货摊跟前,司马贤扫了一眼摊位上林林种种造型怪异的摆件,皱眉:“好个西北第一骨。”对着摊主不乏刻薄讥诮,“西北的骨雕也算是有些名气,如果都像你这些买卖货,这样粗糙,哪里还有人买,都自个儿弄跟骨头回家划两刀成了。”


                    73楼2013-04-28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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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帝——萧纵。  那个名字曾经伴着他度过人生第一个险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味,却最终在他的成王之路上渐渐沉寂。  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也许他真的像他的敌人所说,冷情冷血。  他看着诏书,竭力搜寻那些曾经的记忆。记忆犹在,但他却已不能再重温年少时的心境,那个温和的少年,只剩下一道淡淡的浅影,模糊的笑容。  他没有应诏上京。帐下将士折服于他对抗天威的强势和挑衅,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如此。可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抗旨,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不知道他留在信阳宫里的那块骨雕那个名字,对于少年来说,是否也如同那道温雅的身影残存在他的记忆中,历时久远而不复当初。  他不知道那些淡薄了的温情,能否阻止他已经冷硬如铁石的心,让他在帝座前止步,不再征服。  他也不知道如果他站在金殿之上,面对脱胎换骨的他,帝座上的那人是否还会认得。  有些事情,他真的不想去多想。  在他寝房床头的墙壁上有一处暗阁,暗阁里是一方木盒。很多年前,他把一样东西藏在其中。刚开始的时候,他几乎每天要取出木盒,打开看看,再仔细放好收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去取那木盒。  转动床头一处不起眼的木雕摆设,墙壁缓缓开合,他取出雕工精湛的檀木椟,掀开盖子。  红绒布上摆着几块碎玉片,润白如脂。  拓跋越摔碎了这玉挂,他毁了拓跋越一只眼睛,如果不是侍卫来得及时,他会拧断他的脖子。  看着碎玉,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潜伏京师的暗线频频将皇城里的动向呈到他手中,天子的作为与传闻无异,平庸,弱势,毫无主张,纵容权臣,任人摆布,搭着其十年前攒下来的好色荒唐名声,活脱脱一个傀儡昏君。  只是,十四年前,年少孩童,就能一眼看破朝局,又怎么可能是昏聩之辈。  他忽然想起当初回到西北的第二年,他曾用尽手段送了批人入宫,不出两年,却死伤大半。那些他本来用作探听信阳宫消息的内线,一个个挡在少年前面,在一桩桩看似无意的杀戮中销声匿迹。  活在帝王家,聪慧而得帝宠,锋芒毕露,终究不是好事。  所以,在他得知信阳宫里那少年因为“封魂”在鬼门关走一朝,醒来心性大变,堕落荒唐,被皇帝囚禁深宫时,他当时似乎是着实松一口气的。  彼时危机四伏,少年自毁名声而自保,如今强臣环伺,登上帝座的那人又该如何才能杀出一条活路?  时隔半载,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上京。  大明殿上,他在帝座最近处抬眼仰望,记忆中那道模糊了的身影突然清晰。曾经青涩的面容已随着年月沉淀出一份冷淡雍容,浸入骨髓的温雅他无法抵挡,黑玉一般的双眼,亮如星辰。  十四年,很多事情已不复当初。  他已然手握重兵,称雄一方,不再是秦王府里被人操纵摆布无能为力的杂种王子。  他曾经以为年少时的恩情,他已经借由那些死去的线人一一还清,却在这一个刹那明了,有些东西并没有如他自己所认为的那样断得一干二净。  他瞥了一眼帝座,突然忆起一种滋味,如同很久以前,他在帝宫昏暗的一角,望着虚掩斑驳的殿门,看到一个少年推门而入。  ——十四,我等你很久了。  当天晚上,在为他而设的皇宴上,他带着“封魂”和解药,一起藏于衣袖。  那曾经差点要了少年性命的剧毒,出自中宫皇后之手。皇后下毒的理由很多,其中一个因为他,因为当年的围护。  他把封魂溶于酒中,和酒喝下,等着毒发。  为少年曾经受过的痛感同身受,为十几年后的重逢靠近制造一个机会。  他想他不是鬼迷了心窍,就是疯了。  也许很多年前第一回有人朝他伸出手,让他尝过暖的滋味,就注定了很多年后他在大明殿上抬头仰望的一瞬,会动摇一颗冷硬如铁的心,会贸然生出一个念头,做他的权臣,为他披坚执锐,荡平天下,还他锦绣河山,千秋帝业。


                      86楼2013-04-28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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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纵看着底下,众臣在班列里骚动交首,反应各异,有震惊,有疑虑,不可置信,也有满面激愤。各种声音窃窃碎乱。  只稍顿片刻,萧纵便再度发话,他意不在取信朝臣,他只要下了这朝堂,朝臣去替他取信天下,他也不想听谁站出来抒表见解,他只宣布一个决定。  “楚王居心叵测,阴狠不仁,图谋不轨。朕为天下,发兵诛之。”  低缓的声音蕴着上位者的威严和坚决荡在大明殿高挑的殿宇,殿内骚动骤然而止。众人抬眼见高位上的天颜,天子玄色帝服塑身,广袖扶着御座扶手,冕旒轻晃,面容俊雅,形貌与之往常并无多大不同,只是似乎浑身都沉着一股压人的冷静,一眼扫下来,目光平静,却让人无法开口。  萧纵扫过一殿安静的朝堂,接着宣告,秦王拓跋锋将率军出征与骠骑将军任不悔一同征讨楚王,振皇威朝纲。明日辰时,皇城外设高台,他将拜秦王为帅,界时百官,人人到场,朝服观礼,替秦王出战送行。  战火将燃,对手是楚王,人心浮动,在天下面前仗秦王为盾,这将是安定人心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殿内一众朝臣闻天子言,前番的震惊未退,这番震惊再起,毕竟,就在前天秦王还在东行馆里等同囚犯。  众人震惊之余,免不了面面相觑。只韩溯,立身在班列里,平静的面孔忽然面无表情。  萧纵并不以众臣的失措为意,他既然先发制人,心中自有几番谋筹,今日这殿堂上只他发令,众臣只需洗耳。睇了一眼下阶候立的王容,萧纵转眼看向三公列席中的韩溯,见韩溯虚垂着眼睑,微微顿了一顿,即道,“太傅,替朕宣读楚王的讨伐诏。”  阶下韩溯默了一刹,掀起眼,对上来的目光让萧纵心下瞬间莫名一怔。  “臣遵旨。”  王容端举着一卷绣着双龙盘绕的明黄卷轴,下阶呈到韩溯面前。韩溯接过,踱出班列至殿中央,朝上首帝座躬了躬身,转身面朝金殿殿门,对着左右分列的文臣武将,昂身展开锦帛卷轴。  正是他昨日拟定上呈的草诏,一字未改。  韩溯展着帝诏,静默了片刻,长声宣道:  “自古家国纲维天下,人伦大义御世之大防,君臣有义,父子有亲,此国之大幸,民之大善。”  ……  “朕始闻楚王仁义厚德,名盖四方。奈何皮美骨恶,毒辣心肠,欺世盗名,弑子而意图天下,丧父子人伦,废君臣纲常,祸乱苍生,失人道,失臣道,天厌其德而必弃之。”  ……  韩溯平缓的声音从明朗沉稳渐作疾言斥责,大明殿中众人噤声端立,一片安静中铿锵余音荡绕高挑殿宇,最终归于开阔浑厚。  “朕临御天下,恶楚王德,怒楚王行,今颁旨削其王爵,收其封地,发兵讨之。卿等朕之良臣,忠岂忘心?共朕诛佞臣,以振伦理纲常,还天道大义于苍生。”  韩溯宣罢,收拢诏书呈交给躬身上来的王容,退回朝列,大殿上许久之后似乎仍然回荡着锵锵混音。  萧纵俯视着一殿的安静,这张讨伐诏文即日将下至大周全境。  今日登朝,他先行昭告楚王恶行,宣战讨逆,占舆论先机,后以秦王拜帅稳人心,再下此诏,树王师义举,正出师之名,号召各方之力逐逆王,坚征讨之决心。  楚王失先机,诸侯王的威胁也将被削至最弱。  萧纵扶着龙座,目光沉静,淡扫过众臣一遍,下了最后一道旨意。他下令将刑部侍郎崔明掌律令吴越及吏部侍郎李裕押于菜市枭首示众。  昨天下午韩溯进宫临时给他写的那道折子中言道,这三人勾结楚王已久,受其安排,密谋在京师之中造谣生事,替楚王举兵走先锋。  斩此三人示天下,算他给伐楚张弓射了第一支箭,也是对朝中有亲楚王者发的警告震慑。  如果韩溯不够周密远虑,他在寝宫沉睡自省的时候,崔明等人会有机会把司马贤的死讯先他一步从皇城市井流传出去。  如果韩溯没有当机立断,以御赐金鞭调裴掣禁军秘密羁捕三人,封锁尚未四散的流言,眼下京师舆论会不可收拾,他会丧失先发制人的机会,变成隐瞒楚王公子死讯的心虚事态,有多少张嘴都难挽回补救。  旦夕之间,他的先机,是韩溯替他抢来的。  昨天晚上看到待他示阅的草诏时,他感叹韩溯的筹谋迅速,更感叹此诏,是讨逆,而非勤王。原来韩溯料定他要先发制人。  他与韩溯竟如此默契。  讨伐诏犀利逼人,文人的笔有时候会抵上千军万马。  乱世登基,也许他算是不幸。  有人尽心为他设想,想他所想,替他顾虑全局,补救疏漏,忠于他,扶持着他,绝对是他的幸。


                        90楼2013-04-28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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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既然自己选择向他讨封受帅,他就不担心他会返回秦地不出兵。何况,天子建台拜将,举国皆知,倘若秦王出尔反尔,不管他日他与楚王谁胜谁负,局势如何烽涌迭起,秦王都逃不了大义之下,受天下群起而逐之。  那个男人也许是他卧榻之侧最大的威胁,但这一场战役,他却是站在了他的身旁。或许如他自己所言,他跟司马庸迟早一战。  只是,一战之后,会当如何?  秦王出了鞘的兵锋又将止于何处?  ……不得而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算纵虎归山,也不知道这次纵虎之后,他日还能不能再有契机,让他至少牵制得住那个男人……太多不知,可前方的局势却不容他踌躇不前。  广袖之下,手似乎仍然带着干硬的触感,萧纵握了握五指,面不见情绪,看着烟尘消失的方向。  秦王,秦王!  费劲心机布的一局,所图为何,最终是要谁成王败寇,此役之后,便见分晓。  銮驾驶入玄武门的时候将近午时,萧纵在寝宫中略用了些午膳。  这几日几乎没有片刻喘息的时间容他去顾一顾身边什么人,连萧横几个也已经多日没见,这顿午膳用罢之后,萧纵赶着先后去了趟昭阳宫和朝阳宫,看一看皇侄皇弟。  几个小娃大约是听说了马上要打仗,见着萧纵,很乖顺,没有太闹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冷不丁弄些让他绞尽脑汁无言以对的问题为难他。萧纵随口问了些课业,侄儿对答颇让令人满意。皇弟萧弘那厢的情形,让萧纵更觉几分心慰,萧弘的痴愚乃是当日被人下猛药所致,萧纵从不曾放弃过替皇弟问医,上个月太医院会诊使了套新药方,改了几处针灸穴位,个把月诊治下来,初见成效。萧纵这次见到弟弟,比之前次,萧弘的孩童心性和痴憨之气少了几分,英武的脸多了些许稳重,虽然仍缠他得紧,见他要离开,抱着他的腰不愿意让他走,但只是有些闷闷地,不像以往乱发脾气。如此,萧纵便在朝阳宫多留了片刻才起身去往南书房。  独自在南书房中持了卷书坐了不知多久,萧纵唤王容,更换一身便袍,从侧门出了皇宫。  日头偏西,傍晚将至的时候,萧纵到了太傅府门前。  去年登基那晚,他曾深夜驾临,太傅府守门的家仆识得天子龙颜,诚惶诚恐叩拜过后急忙进门通报,萧纵止了,着人直接引他去见韩溯。  家仆躬身在前引着萧纵从回廊进入内院。韩门祖籍雍州,誉满天下的书香名门,本朝到韩溯这一代已是三代公卿,韩溯是韩氏嫡长子,另有两个弟弟在州府上任职,一个妹妹已经出嫁,母亲亡故,父亲韩章是先任太保,五六年前已经告老,眼下不是在并州府监督任并州牧的次子为政,就是在荆襄九郡督导幺子,长年不在府中。偌大太傅府,除了韩溯便只有丫鬟仆役,韩溯而立之年却并未成家立室,似乎连个姬妾都没纳,府邸之中十分幽静。  家仆领着萧纵穿过内院小径,朝前方一扇月门去。  “陛下,太傅大人正在里面小园中独坐……抚琴。”  家仆不报,萧纵也早就听闻到了。铮铮的琴音激脆清亮,急如骤雨,挟着阵阵高昂凌越之势自月门白墙的另一侧,穿墙透壁而来。  萧纵微微有些讶异,他直觉中韩溯的琴总该是平和悠扬的,下意识在月门外驻足了片刻,才踏进小园。  园中松柏苍翠,琴声激越高亮回荡,东南一角一株高树下,竹亭敞阁,亭外几丛白茶傲寒正艳,一道藏青色的身影侧身跪坐亭中蒲团,修长的手指拨弦疾走,弦击琴身,铮锵起落,锋锐弦音激荡满园。  家仆正要上前通报,萧纵轻轻挥了挥手,径自缓步上前,在韩溯身后的亭子外站住。  亭中金石之声紧密不歇,愈渐激昂,金木相击,铿锵大作,如战马疾奔,刀剑争锋。萧纵凝神,却似乎又听一片喧腾之中隐隐涌动着另一股暗流,冲撞着绵密剑网,激锐破空,直入云霄。  懂琴的人都道,琴音映射弹奏者的心境。  萧纵站在亭外,亭中韩溯背身朝他而坐,他并不能看到太傅当下何种面容神色,只能见藏青锦袍端束之下微微前倾挺直的肩背透出隐隐凛然,几缕没有全束的发吹在风中,和着此刻激越的金石之曲,似乎荡着难以言喻的嚣狂、凌厉和莫名涌动的些许混乱不稳。  萧纵忽然觉得,他也许并不了解韩溯,此前他一直以为他的太傅在他面前一点一点隐约张露出来的强势和锐意,是因为太傅在改变,其实,韩溯也许从来没有变过,那个人前端立朝堂斯文风致拘谨而温文的韩太傅,也许只是他眼中一个不完全的影像,并非真正的韩溯。  至少,不是完整的韩溯。  高拔的琴音戛然停止,四下骤静,却是韩溯忽然压了弦。  “我不是交代过么,不要来打扰我。”蓄势跳动的琴弦在指节分明的十指按压下乍停,震在乌木琴身上,一片嗡嗡作响,许久才平息。韩溯的声音并不如他指下的音律澎湃激昂,却是出奇地平静,低沉而平淡,甚至听不出一点情绪。  “太傅,是朕。”


                          94楼2013-04-28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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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总在我面前喝醉。”看着眼睑轻合,醉容静淡的天子,韩溯抬手轻轻抚住醉酒之下萧纵微皱的眉峰,“不要总睡得这样干脆,毫无防备。”  指尖顺着眉眼下滑,触上形状优美的薄唇,天子俊雅的面容在他掌下温润安稳,韩溯缓缓俯□,“不要考验我,我不是每次都能忍得住的。”低低的话音没入相贴的唇中。  噙住萧纵的唇,韩溯温柔而带着怜惜一般,流连辗转吮吸厮磨。  在他反复吮吸之下萧纵微凉的唇瓣渐渐火热起来,柔滑愈加,淡淡的酒香自齿缝中吐露出来。  呼吸微微沉促,韩溯略是放开唇下柔软,只顿了一刹,便伸手托着昏沉中萧纵的后颈压向自己。  再次堵上微启的薄唇,这一回却是直接撬开了萧纵无力的牙关,带着一股强势闯入,有些失控地深吻交缠,恣意席卷,片刻前的轻柔不知跑去了哪里,唇舌深吮,似乎连萧纵的呼吸都要吞下去。  “这是僭越呢。”许久之后,韩溯放开萧纵,默了片刻,却是轻笑。看着不醒人事的天子被自己堵得呼吸不畅,嘴唇红肿,歪靠在他臂中吐息短促,韩溯微微用力将人揽紧。  廊外的雪片洋洋洒洒,万籁皆静,只有纷纷落雪之声紧密簌簌。  萧纵醒来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他没有马上更衣起身,而是直接闭上眼继续睡了,今日是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天,朝中各部官员过年放假七日,除非他传召,否则不用上朝。昨天晚上他喝了不少酒,睡得也晚,乍一醒来,脑袋昏沉胀得疼。  在龙榻上迷迷糊糊又躺了不知多久,外殿传来一阵轻快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几个小娃的低声嬉闹,萧纵从被子里撑起身,披了件袍子,在床头半靠着。  “王容,叔这不是醒了么。”皮猴一样的萧浚第一个跑进内殿,回头对着躬身小跑跟在后面的近侍总管咕哝了一句,噌得站到了他叔榻边,“你终于睡醒了啊,叔,都快中午了,侄儿们想跟你早些拜个年都不成,这都来第三趟了,王容说你昨天喝高了。”  跟在后面故作老成的萧礼,紧跟着接腔:“不会喝酒就不要逞强么,干嘛为难自己啊。”  萧纵看着并排站在床前笑眯眯的两个侄儿,他的头还有些痛,不知道是喝了多的后症还是躺久了的毛病,伸手揉了揉,“怎么就你们几个,你们十九叔呢?怎么没一起过来?”往常过节萧弘都会跟几个侄儿一起来缠他,今天没见皇弟身影,萧纵有些诧异。  “好偏心啊,只关心十九叔。”萧浚道。  “太医现在正在朝阳宫里替弘叔针灸,一时半会儿过不来。”萧横领着萧鉴靠着他叔床头站,他一路牵着腿短的小堂弟,走不快,所以跟在了最后面。  萧纵点了点头。几个侄儿在他床边一溜儿排开,他忽然发觉这些孩子都窜高不少,尤其是萧横,一点都不像只刚九岁的娃,那身量再顶着一张真老成的脸,看起来像十三四,唯一没怎么变的就只有小侄子了,还是一样的矮,矮得很让他喜欢。  萧纵看着圆墩墩的小侄儿扒着他的床沿,抬起短腿,使劲往上蹭,想要爬上他的龙床。龙床很高,萧鉴太短,冬日衣服穿得也不少,不好爬,萧纵连同几个大些的侄子袖手看着小家伙吭哧吭哧地卖劲儿。  “叔,话说你最近常常喝醉,是有什么烦恼么?”突然发问的是萧浚,他这么问,因为眼前他叔披着外袍半躺床上,腰下塞着软枕,又散着发,不知道是睡多了还是喝多了没缓过劲来,面色似乎略有些憔悴,再加上那件半搭在肩上的外袍恰是玄色的,衬着他叔有股颓丧的味道。  萧浚问了这一声,随即转头征询站在他身旁萧横的意见,“是吧?”而大堂兄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话似的,眼睛直盯着某一处。  “你在看什么?”萧浚诧异道,顺着萧横的视线看了看,萧浚一愣,大惊小怪地叫唤,“咦?叔,你床上有虫子不成?看把你脖子上咬的!什么厉害的虫冬天还跑出来咬人?王容,你怎么替我叔铺床的?”  萧纵的脑袋突突地跳,一抽一抽地疼,扶着额,对皇侄道:“别嚷嚷,叔头疼。”  萧浚那厢根本不理会,转过头继续一惊一乍对王容道:“快,还不快去拿镜子和膏药来。”  王容磨磨蹭蹭地捧来一面铜镜和一瓷罐药膏,到了龙榻边却不知道该不该把镜子交给主子。  昨天晚上,主子散了皇宴之后屏退他们一干内侍和侍卫,在信阳宫廊下跟韩太傅两人单独喝酒赏雪,赏到半夜,他觉得应该去请示一声是否需添炭加酒,却看到韩太傅按着主子的脑袋又搂又啃,他掩在月门外闯进去不合适,退走好像又不应该,只好站在外面等,等过了那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再进去,等得他腿都木了……  昨天主子把他们都赶走的时候,他就知道总要发生点什么……  王容杵在一边犹犹豫豫,萧浚一把抢过铜镜和药罐,举到萧纵面前,“叔,你看看,好厉害的虫子!”把铜镜塞在他叔手中,伸手撩起他叔散落在肩上的几缕长发, “这就看得更清楚了,叔你把头偏一偏,咬伤在你脖子侧后面。痛不痛啊?赶紧上药,等会儿侄儿帮你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哪处是不是也被咬了,现在的虫子命真硬啊。”  萧纵听皇侄虫子虫子不停歇地喊,越发头疼得厉害。  什么虫子虫子虫子……  萧纵抱着铜镜,看着镜面面无表情地发呆。其实,他昨天根本就没有醉过去,他只是心下一时有些烦乱脑袋又有些混沌,所以就闭上眼假寐……  但是,后来因为那样……所以,他只好当自己真的醉过去了。


                            100楼2013-04-28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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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句话说完,萧纵还什么反应都没有,秦王忽然侧身猛地一扑,搂抱着他从马背上翻滚而下。  萧纵驻马的那坡不太陡却长,两人一路往下滚,萧纵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会儿他压着人,一会儿他被垫在底下,难受地“嗯”了一声。  秦王一脚蹬地,翻扑在上。  翻滚停了,萧纵在底下晕眩着睁了睁眼,感觉下巴被捏住,嘴里遂堵进一条炙热湿软之物。“唔……”  秦王怒气没消,情绪却又高涨,呼吸格外沉重浑浊,像是忍耐已久终于耐不住暴乱起来的兽,死死压着萧纵身子,蛮横地撬开了萧纵的嘴,就着扑压的姿势在半坡上惩罚似的吮住萧纵的舌,一阵缠吻。  萧纵转回晕眩的神智,本能地左右躲闪,秦王一手按着他的后颈压向自己,唇舌翻搅肆虐渡口水,却是将他堵得更深更严实。  过了许久,秦王从萧纵口中退出来。  萧纵面色异样的红润,双眸半睁,嘴唇更是红润,只顾得上微微张着急促地呼吸。秦王却只是让他喘了两口气,马上又堵了上去。  萧纵喉咙里含混地低呜了几声,手抓着秦王的衣袍胡乱挣扎。他的力气对秦王来说就像打情骂俏,秦王搂抱着他在地上翻滚了两圈,还是死死压着他,交缠在一起的唇舌丝毫没有松开。  萧纵挣扎渐渐小了去,十指揪住掌下的衣袍,最终只剩下喉咙里一口接一口的吞咽。  许久之后,秦王缓缓退去,他的呼吸浑浊而粗重,转而在萧纵额头颈侧亲了亲。萧纵躺在地上,唇已经有些肿,艳红地厉害,气息依然急促,黑玉一样的眼似乎因此染了一层薄薄的氤氲。  “罢了,罢了,不逼你了。”秦王的口气既恼火又十分无奈,压了口气,压住自己沉重的呼吸,抬手抚了抚萧纵铺散在干硬坡面上几缕乌墨般的长发,低声道,“不欺负你了,再也不欺负你了,看看这几天你都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手背摩了摩萧纵的面颊。  萧纵仍然被他压在身下,躲避不开,微微别过脸,眼睑微垂,气息仍然有些促。  “饭不好好吃,觉也没好好睡,你把自己当什么了?”秦王摸着他的额头,继续低低道。萧纵别着脸不说话,秦王轻轻叹了口气,埋首在他颈侧,“别生气了。是我不该欺负你。”  萧纵被紧搂着压躺在地,过了半晌,掀了掀微垂的眼皮,看着头顶上方西北高阔湛蓝的天空。  秦王沉默了片刻,从他颈侧半撑起身,看着萧纵,狭长飞挑的眼中漏出一抹温色,“十四,我们说说真心话。你来西北,我很高兴。”精湛冷峻的面容,锋利染了笑,硬若刀削的线条似乎一瞬间软了下来,“我重兵压在州界上,你轻车简从赴我辖地,把命交给我,多少是相信我的吧。”  萧纵看了秦王一眼,转开去,还是没说话。  “别怄气了,说话,你为什么来西疆。你根本就不担心我会真的动兵吧。”  萧纵默了许久,垂着眼睑,终于开口道:“你要是真起反意,当初又何必领着那半数铁骑军长途疾奔退回秦地。直接反了,西、南两域夹击,岂非事半功倍,又何必放弃良机来回多跑一趟。”  “还有呢?”秦王低声追问。  “彼时朕兵马几乎都纠集在东南部,大周大半疆域防守空虚,无力应战,你回西北途中,太多机会可以兵临城下,夺城据守。”  秦王抚着萧纵额前垂落的发丝,低低道:“兴许那个时候我受着伤,救命要紧,没空顾得上那么许多。”  萧纵仍然侧着头,转着眼,不看秦王,“你在襄、冀两州兴师动众屯兵,却不见实质举动。你全然可以突发大举进兵,没有晾着兵马干耗的必要……”  “还有呢?”秦王俯□,唇轻轻抿住萧纵耳垂,“还有,你还有什么没对我说的。”  萧纵却又不说话了。  秦王撑起身,轻叹了口气,掰过萧纵的脸,正视自己,勾起萧纵的下巴,“到了现在,嘴还这么硬。说句信我,心里面有我,有这么难么?”  萧纵抿着唇,眼神微微忽闪,避开秦王灼灼的目光,飘向别处。  他或许真的迟钝了些,但前事种种,他却也不必装傻。要说秦王的意图他全然不知或者心里一点没谱,那是自欺欺人。  他所说的这个男人不会反的理由,他寥寥千骑赴秦王府心中所持的那点赌注,说到底是什么,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年少时存下的一点点情谊,十几年人事非常,不曾遗忘的不仅仅是他,几转沉浮,却是夹在家国天下的缝隙里从不曾泯灭。  他不是不信。  如果说从京师出发的时候,他尚且有一丝疑虑,刚踏进秦王府的那日,他心中尚有几分沉不住气,对这个男人总还不敢深信不疑,那在这个男人从那扇豁开的墙钻回自己卧房的时候,在他气焰逼人向自己掷下那个荒唐条件的时候,什么疑虑都散了。  他到底没有迫他,也没有哪一个真正心怀问鼎帝座野心的人会有闲情把时间磨耗在跟他戏耍上。  “你还要嘴硬到什么时候?”秦王掰着萧纵的下巴,有些气恼,“当日在凤岭坡,我躺在榻上,你端药盖被子的,那个时候可比现在老实多了。”  萧纵一直垂着眼,过了许久,才一句话含憋在嗓子眼中,轻声道:“朕人都来了,你还想怎样。”  秦王看着他半晌,操着他的后颈,吻了上去。  这一次萧纵没有躲闪,微微滞了滞,合上眼,顺从地张开了嘴。  秦王得了回应,刚开始十分轻柔,只片刻便难以自持,如同要吞去萧纵呼吸一般,越吻越深。萧纵低呜了几声,仰起下巴,双手轻轻环住了他宽厚的肩背。  许久,秦王稍稍离开,放彼此喘了口气,萧纵微睁的眼有些迷离,急促地呼吸。“十四。”秦王低头正要再覆上,头顶上传来人呼马嘶刀剑出鞘的嘈杂声。  “让开!否则剑下无情!”  这一声吼,萧纵听得是自己的侍卫统领程善的声音,他突然被扑滚下来,上面的禁卫……反应过来,萧纵猛然睁大了眼,推搡压在自己身上岿然不动的秦王,“打起来了。”  “别慌,不会有事的。”秦王搂了搂身下窄腰,无动于衷地压着。  嘈杂渐渐激烈,并且似乎更靠近了些,夹杂着几声兵刃碰撞的尖利刺啦声。  秦王对那根本置若罔闻,低头还继续往萧纵唇上凑,萧纵自然不可能有他那种镇定处变不惊,推搡地厉害。秦王弯了弯唇,“怕被人看?”轻轻啄了啄他的唇,“放心,不会有人过来的。”


                              124楼2013-04-28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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