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太清正殿内，七圣正围坐一处，商议应对目前局势的策略。所谓闭关不见客自然是推脱之言。
姜承和龙溟进来，与众人见礼之后，太武真人发话：“云凡，我们和你父亲有话相谈，你先出去吧。”姜云凡表示遵命，出去后小心关上大门。
“你出外寻找神器替代封印一事，云凡还不知道，暂时别让他听见为好。”一贫在旁解释。
姜承点头同意，先将这一路的经历以及出谷后的见闻简单说了下，随后问道：“在下因被困结界之内，无法联系到外面，不知竟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
七圣一阵默然，过了会儿玉书说道：“这起妖魔作乱来得无声无息，极少正面进攻，专门挑选各派弱势之处出手，令大家猝不及防。而且每每料敌机先，看来背后操纵的黑手对谋略颇为精通。说来惭愧，直到现在，我们还未弄清敌人的真面目，也不知为何要冒净天教之名。”
龙溟眉毛微微一挑，低下头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
“如今武林各派都牵涉其中，损失不小。不知受何人挑唆，他们似乎在怀疑蜀山因云凡之故，有意袒护魔君。”青石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姜承皱眉沉思：“刚才那些人在山下，叫嚣蜀山派不肯出手相助，这是何故？”
铁笔忍不住哼道：“还不是你当年干的好事。”由于杀师之仇，纵然现在大家同属一个阵线，铁笔心中对姜承也不甚认可。
“铁笔师弟，在掌门与外客面前，还需谨言，”草谷摆了摆手，轻叹一声：“实不相瞒，蜀山自当年一役之后，门下弟子死伤十之□，实是元气大伤。这几年新进的年轻弟子虽然资质尚可，但究竟修为还浅，不足以应对大片的妖魔围攻。偏偏我等要驻守封印不能下山……所以……唉……”
“何况驻守封印一事，也不便对外人透露太多。即使说了，有些人也不会相信。”一贫在旁补充。
姜承一时无言以对，他几次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太武似是看出他的心事，缓缓道：“姜教主无需忧虑，天下事说不过一个理字。蜀山派以扶持人间正道为己任，绝不屈从任何外力威胁。清者自清，你只要继续专注找寻神兵即可，旁人揣测妄言不必理会。”
姜承满腹心事地回到客房，一个人在屋里踱来踱去。念及今日所见所闻，虽然这些事并不是他做的，但身边的亲近之人再一次因他之名被连累，却是无可指摘的事实。若不是自己还心有挂碍，早已站出去一力承担。纵使送命也罢，只要能换得儿子和朋友们的生活安定。
这黑手算计如此巧妙，步步紧逼，显然是要迫你现身。当此情形万不能鲁莽出手，一切以大局为重。姜承想起七圣的话，最终打消了想亲自下山探查的念头。
云凡他们因为守封印不能离开蜀山，此番苦衷却无法为世俗所道。偏偏现在四件神兵尚差一件，无力运行替换法阵，最后一件又始终没有着落，当真是左右为难。
“十天……只有十天……这该如何是好？”姜承低声自言自语，在桌旁烦躁地坐下，左手紧紧握住桌角。
门口轻轻响起敲门声。姜承从沉思中惊醒，走过去打开门。
“龙兄？”他闪身让出空隙，让门外站的人进来。
“我看姜兄心事重重，所以不放心过来瞧瞧。”龙溟关上门，转身对姜承道：“你可是在忧心武林各派威逼蜀山一事？”
姜承不说话，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龙溟仔细观察他的脸色，斟酌着词句：“其实，这件事并非不能解决。”
姜承猛然抬起头：“龙兄，你有办法？”
龙溟的表情十分认真：“七圣因驻守封印之故不能离山，因而给了小人口实机会。若我们能及早解脱他们的负累，矛盾岂不迎刃而解？”
姜承失望摇首：“这当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此刻四件神兵不全，封印怎可替换？而且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到哪里去找寻最后一件？”
龙溟微微一笑：“姜兄何必灰心丧气，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第52章
姜承听了不由得一愣：“龙兄，此话何解？”
“龙某不才，愿为姜兄解这燃眉之急。”说着结起手印，半空的法阵中逐渐出现一柄黑色的长剑，长柄阔身，周围的光环却是淡黄色。龙溟双手捧起长剑，恳切地递到姜承面前。对方满脸惊愕，带着做梦似的表情小心接过长剑，顿时感到了一种熟悉的力量流转。
难道这是……姜承无法置信地盯着龙溟，看到他缓缓点了点头。
“你……从何处得来？”
“九黎剑自古就是夜叉族圣物，与湮世穹兵一起被供奉在都城九黎祠多年。当年蚩尤大人派先祖断后，特赐这二件圣物以阻挡神族追兵。神魔之井被封印之后，就一起留在了夜叉。”
姜承愈听愈奇，他握紧剑柄，忍不住在桌旁坐下来，聚精会神地听龙溟说话。
“这把剑向来是插在湮世穹兵之上，自得知湮世穹兵坠毁在蜀山附近，我就想或许会在残骸周围寻得此剑。越行之力恢复后，我几次私下搜索，最终不负苦心。”
姜承点了点头，想起旅途中有时会不见龙溟的踪影，或许就是在找寻这件宝物。
“九黎剑在夜叉国供奉已久，被湮世穹兵的力量掩盖住了原有的蚩尤灵力波动，这大概就是你始终感受不到它召唤的原因。”龙溟说到这里，微微低下头露出愧疚：“我理应早就将神器奉上，但它究竟是我族多年镇国之物，实在难以割舍，因而拖延至今。姜兄，这份犹豫的私心，还盼你不要见怪。”
姜承听罢，从桌旁站起走到龙溟跟前，忽然单膝跪下。
“姜兄这是何故？快快起来！”龙溟一惊，连忙将对方扶起。
“多谢龙兄以神器相赠，这份恩情，在下铭感于心。”
“姜兄，你不怨我？”
“此剑既对夜叉国如此重要，犹豫乃人之常情。龙兄能割爱相助，解决目下困境，在下心中唯有感激，怎可有任何怨怼？”
“姜兄言重了。你再这般客气，可真叫我无地自容了。”
“方才所言，字字肺腑。若能有机会报答此恩，在下万死不辞。”
龙溟收起自嘲，静静地打量他片刻，忽然嘴角微翘。
“举手之劳的小事，姜兄何必说得如此严肃？”他用玩笑般的语气道，“这话听上去，像是要把命给我似的。”
姜承没有笑，认真凝视他的双眼道：“只要到时封印能够替换成功，纵然是要在下的性命，又有何妨？”
龙溟神色顿敛，一时间室内一片沉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然道：“好端端的怎说起这个……姜兄，生死大事，还是谨言为好。”
“好……”
“不过，若姜兄有心谢我，龙某倒真有一事相求。”
“龙兄但说无妨。”
龙溟一笑，走近在姜承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姜承先是讶然，随后面上微微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先行告辞。”
“慢走。”
姜承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瞧了瞧手中的长剑，想到最大难题已有解决办法，要赶紧去和七圣说明才行。那剑身似是感应到他略微激动的心情，潜藏的蚩尤气息开始隐隐流转，竟弄得他手心发起热来。

　　第53章
夜晚的蜀山分外宁静，惟有细微的虫鸣声规律地响着。除去零星几个巡视的弟子外，宽阔的亭台楼阁间再无其余人影。夏末的凉风徐徐吹过，为鼻端带来几丝荷塘的清香与水气的润泽。
姜承站在御风台下面，有些迟疑要不要继续前进。想起日间龙溟在耳边的话，他的心忍不住加速跳动起来。
今夜子时，盼姜兄来御风台一叙。
他不知龙溟有什么事要找自己，而且还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自从那日山洞交心以及后来的欢愉之后，他和龙溟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只是他们都是性情磊落之人，平日里跟其他友人聚众一处，又时刻担忧身上的责任，少有想到个人的时候。这时眼看着难题已有解决办法，心神安定欣喜之下，一些被压制的思绪便开始浮动。他还不清楚自己对龙溟究竟是何种心态，也不知道对方怎样看待自己。只是一想到要与对方单独相处，而且是在这种过于安静的气氛之下，心底就尴尬的一阵阵发慌，连耳朵都有点热了。
姜承犹豫良久，终究是迈步走上高台。只见龙溟背对着台阶站在石栏前，似是已等候多时。
“龙兄，我来了。”姜承走到他身边，轻声唤道。
龙溟转头一瞧，面上露出微笑：“姜兄果是守信之人。来，这里坐。”他边说边用手在石栏上一撑，整个身体轻巧地越过围栏坐在上面，双腿向外悬空。姜承一脸不解，但见对方已做邀请，便也学着他的样子，身体朝外坐上去。
这高台下面就是深谷，那围栏的面积又甚是窄小，稍有不注意就会滑下去跌个粉碎。但两位魔族好手艺高胆大，对此并不在乎。姜承满腹疑窦，忍不住问道：“龙兄，今夜叫我来此，是否有何事相商？”
龙溟笑着摇头，将修长的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随后抬起手臂指向天边。
“姜兄，你看。”
姜承顺方向望去，只见天边挂着一轮明月，皎洁澄亮，仿佛玉盘一般。今晚的天气极佳，晴空万里，云朵皆无。玉盘四周繁星点点，光华灿烂，就像一条银色的天空河流淌过苍穹，与明月相比，另有种慑人的魅力。偶尔有几丝流星划过，更是点缀得银河波光粼粼。两人为这星空夜景所吸引，一时看得都痴了。他们静静地坐在那儿，感受着夜晚的微风柔柔地擦过衣襟颊畔。那一刻就像是诗中所形容的，当真是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真是……很美啊……”不知过了多久，龙溟轻声自言自语道，神色是少有的祥和。
姜承把目光从天穹转到他身上，低声问道：“龙兄，你今晚叫我来，就是为了观星？”
“正是如此，姜兄以为是什么？难道你不喜欢？”
“不是的，这星空……的确很美。”
“常见古人书中记载，与知己好友夜赏明月天河，乃是一大乐事。我一直没机会体验，今日一试，果然所言不虚。”他一边说，一边从自身法阵中取出样东西。姜承仔细一看，原来是个酒坛子。
“可惜此处无肉无菜，只有区区薄酒，望姜兄不要嫌弃。”龙溟掂了掂坛子的重量，拍开颈口上的泥封。自己先仰头喝了一大口，随后递给姜承。
姜承微露浅笑，接过坛子也喝了一口，只觉得味道清冽甘甜，香气浓郁，入腹感觉身体都暖暖的。
“这是……青木居的甜米酒？”他有点意外。
“如何？我可是傍晚特意跑去买的。”龙溟一挑眉毛，面上居然带了几分邀功的自豪。
姜承想着他用越行术大老远的跑过去，就只为扛一坛子酒回来。这略带孩子气的举动，怎么也不像是稳重惯了的龙溟会干出来的。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他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龙溟不解地瞪着对方，见姜承笑得越来越欢畅，非但没有停止之意，反而愈加放肆。他绷起脸竭力做出严肃之态，最后还是憋不住破了功。两人相视大笑，只觉得生平从未有如此放松愉悦之时，声音朗朗回荡在御风台上，久久不散。

　　第55章
开封仁义山庄
夏侯瑾轩站在荷塘边的木桥上，一面漫不经心地往塘里扔着鱼食，一面若有所思地盯着那被微风吹得摇来摆去的荷花，秀美的面容上流露出与外表年龄毫不相符的犀利沉稳。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夏侯瑾轩不用特意去看，已知来人是谁。
“想不到你先我一步回来了，欧阳家那边状况如何？”皇甫家的主人出声道。
“有云来石在，去哪里不是顷刻而至，”夏侯瑾轩笑眯眯地转身，“自欧阳门主采纳你我的建议进行防范后，那群宵小再没有得手的机会。想必幕后之人已开始着忙了吧。”
皇甫卓学着他的样子，将鱼食抛到荷塘里：“这几日我走访了数家门派，根据探得的消息来看，那魔教袭击的时日与手段，竟都与你所料的相差不远。而那日围堵蜀山，的确是有人暗中挑拨所致。”
夏侯瑾轩停下手中动作，沉默片刻后道：“皇甫兄，你可知蜀山已决定在七天后，行使神魔之井封印的替换阵法？”
“此话当真？”皇甫卓惊讶问道。
夏侯瑾轩点头：“我方才在蜀山见过了玉书道长，他的确是这般说的。”接着他将第四件蚩尤神兵的来由简单叙述了下，以及七日后就是中原各派给蜀山的最后期限。到时若能封印成功，七圣等人就可以顺利离山，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第四件神器在龙溟手中……而且是他主动交出去的……”皇甫卓下意识地摇头，“若说这其中没有关节，也太令人难以置信。”
“看来皇甫兄与我所见略同。并非是我们喜好猜疑，只是之前的代价太过巨大罢了。”
皇甫卓沉默片刻，又道：“那姜世离呢？他怎么看？”
夏侯瑾轩叹道：“姜兄一心只想着封印撤换之事，如今总算得偿所愿。我想……他纵然有所疑虑，此刻也顾不上去思考了。此刻七圣与他都在忙于准备此事，希望当真一切顺利。”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下：“不知是否是我多心，我总觉得姜兄有事瞒着我……”
“那把九黎剑……是否可靠？”
“若神器是假的，我想定然瞒不过姜兄的眼睛。目下看来应该是真剑无误。这样的话，他的真正目的到底是……连我都一时难以猜测。”
皇甫卓沉吟道：“其实我们以龙溟为目标揣测半天，并没有确实的证据来证明这一切风波与他有关，会不会是误判了？”
“若有证据，双方也不会装糊涂相持这些日了。你就当是直觉信我一次吧，”夏侯瑾轩淡淡笑道。
“直觉？”
“或许应该说……是熟悉感才对。”
“不愧是大长老一手教出来的人，”龙溟微扯嘴角，面上波澜不惊，“我本就没指望能瞒他多久。”
“陛下，有了夏侯瑾轩等人的捣乱，目下外间战况对我们不利。属下在各派设的暗线已有暴露的端倪，万一到时……”
龙溟淡然道：“有什么可担忧的，我们的目的也不是这些小鱼小虾。让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些门派上，不是正好方便我们行事？”
那黑影恭敬道：“您所言极是，说来真是天助我等，他们发动阵法的时日恰好在九黎剑上的法术失效之前。而目前折损的兵力基本都是人界的半魔与魑魅，我族兵士都安然无恙。”
“好了，此地不可久留，若是没别的事，你赶紧退去吧。”龙溟警惕地注意客房门外的动静，“虽说我设了结界阻隔气息，但究竟还是在蜀山地界内，一切小心为上。”
“陛下，蜀山众人对您是否怀疑？”
“他们虽不完全相信我，但做梦也猜不到我和你之间的联系。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不会有所举动。更何况替换的阵法，还须我出一份力。”
“如此说来，七日后的正午时分，只待神魔之井的封印一开，就是我们重归故土，称霸魔界的时候！”那黑影说到此，声音激动得有些微微发颤。
龙溟却毫无笑容，只是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在下惶恐，还有一言要劝解陛下。”
“……如何？”
“当机立断，杀了姜承父子。蚩尤后裔不论哪一个活着，对我夜叉都是心腹大患。”
龙溟闭眼沉默片刻，随后冷冷的一字字道：“一切……依计行事。”
那黑影大喜躬身，随后慢慢消失在了空气中。
龙溟刚小心地撤去屋内结界，就听见外面传来轻轻地敲门声。他连忙稳住澎湃的心神，做出平日淡定的模样去开门。
居然是他意想不到的来客，龙溟挑了挑眉毛，把少年让进屋内。
“小姜？你不是在陪你爹打座预备法阵吗？怎会想起来找我？”不知姜承和一贫等人编了怎样的借口瞒天过海，少年似乎并不清楚这背后的真相所在。只道自己父亲在下山时天赐机缘得到了可媲美三神器的圣物，借助蜀山的秘法或许可以解脱目前的守印束缚。少年满心欢喜，还道自己获得自由后就可长久陪伴在父亲身边寻医。龙溟想到此，纵然是一贯心肠冷硬，也不禁有点可怜起他来。
姜云凡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交给龙溟。
“我是替龙幽那家伙传信的。他听说你还活着的消息，高兴得连夜写了这封信，托我转交给你。”
龙溟不禁愕然：“信？如今两界通道封闭，你们是如何……”
姜云凡的脸有点泛红，他迟疑着道：“其实……现在封印尚未稳固。虽然人魔无法通过，但在力量减弱的时日，有些讯息却可以通过缝隙传递。所以我们一直……”他忽然住了口，尴尬地挠了挠头：“总之，龙大哥你先看信吧，我出去了。”
龙溟送他出去，关上门后迫不及待地抽出信。只见这纸张灌注了特殊的灵力，并非寻常信纸。上面的字迹十分熟悉，确实是出自龙幽手笔。
兄长明鉴：弟自身登大宝以来，不敢有负吾族期盼，一直殚精竭虑，恪尽职守。此时身担国之重任，方才知兄长昔年劳心之不易。现魔界水源修复，临近之罗刹、紧那罗等国均与我国和平交好，不起战端，多年的旱灾与兵伐之苦终得缓解。弟不才，认为国之强盛，不在一时武力胁迫，而在民心平和所向。如今夜叉子民生活无忧，安居乐业，兄长但可放心。弟已听挚友所叙封印一事，祝愿此行能顺利成功，你我兄弟有再聚团圆之日。阿幽敬上
“国之强盛……阿幽……你……”龙溟喃喃自语，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只觉得双腿一时软得无法站立，整个人跌坐在床榻边，良久无法动弹。

　　第56章
今日的蜀山外表看来异常平静，但年轻弟子们的脸上却有着不同寻常的紧张表情。他们已或多或少听说了正午时分即将行使的替换阵法。若能一举成功，不仅可以解除那些江湖人士的猜疑，而蜀山也将从此摆脱负累，再次升到空中。
山门守卫的弟子严阵以待，防止闲杂人等上来叫嚣捣乱。凡是面见的要求一律回绝，通通等过了午时再说。
七圣坐镇七宫，合力平稳撤换时由神魔之井产生的灵力波动，防止这股力量危及到蜀山本体。姜承父子和龙溟则在锁妖塔遗迹里施以替换阵法。先以姜云凡的蚩尤之力撤去原有的封印，三位魔族高手再催动四件神兵的魔力重新铸成封印。这阵法的运行过程极其艰难深微，稍有不甚就会令施法者走火入魔，经脉俱断而亡。因此三人均是面色严峻，不敢有丝毫轻视之态。
从走进锁妖塔那一刻开始，姜承的目光就一直牢牢系在儿子身上，未曾有片刻转移。姜云凡只道是父亲担忧自己作法时的安危，一直好言劝慰对方宽心，说自己当年在逆天阵和蜀山封印时都平安无事，这次只要小心些应该毫无问题。姜承听罢只是笑着不答话，只有在儿子视线触及不到的时候，才会微微低下头，眼角隐隐有光亮闪动。
龙溟冷眼旁观，内心微微一叹。他自然明白姜承为何有这般举动。
若不多看几眼的话，再过得片刻，就再也看不到孩子的身影了吧。
三人分站三角，念动咒语将四件武器升到半空。神器随即发出灿烂的紫色光芒，将三人笼罩在透明的结界之内。
姜云凡心无旁骛双目紧闭，两手成特殊印结摆放胸前，额头脸颊浮现出鲜红的魔纹。在他的施力之下，神魔之井的封印光芒逐渐减弱，看上去似乎变得越来越薄。同时蜀山的山体开始轻微地摇震，有种要离地升起的趋势。
姜承忽地睁开眼睛，再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目光中满是不舍与哀伤。撤换的法术马上要到关键时刻，他必须在那一瞬间散去全身的灵力，再以鲜血浸染神器，以助新封印最终完成。否则神魔之井到时洞口大开，魔族畅行无阻，会对人界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
姜承狠心稳定心神，开始默念经脉逆行的散功口诀。随着原有封印的渐渐消失，已经可以隐隐听到从魔界传来的各种厮杀与嚎哭声，震得人心胆不宁。
似乎有什么不对头……姜承猛然一惊，不对，这声音不仅仅是从神魔之井的另一头传来，而且……离耳边越来越近……竟是在锁妖塔外面响起……嘈杂纷乱的脚步声中夹杂着兵刃相交和呼喊，分明是敌人忽然来袭的征兆。
姜云凡也睁开眼睛，与父亲对视一眼，面上露出不解与惶急。此刻他们与七圣都在施法的关键时刻，谁也不能擅自离开位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门下弟子大多又太过年轻，不足以抵抗外敌的侵扰。这时出现状况，当真是雪上加霜。
这群家伙早不来迟不来，偏偏选在蜀山高手无法动弹的时刻攻上山，分明是料定他们全无抵御力量才敢这般放肆。替换封印之事除了山上众人和几位世家门主之外，其余均不知晓，到底是谁走漏了讯息？
正胡乱猜测的当口，只见锁妖塔的大门被一把推开，一群身披战甲的魔族兵士蜂拥而至，足有五六十人，将三人包围得水泄不通。姜云凡认得这身打扮，与当年在蜀山以铁链锁住龙幽的人群一模一样。
为首的黑袍人缓步上前，先对着龙溟下跪行了个大礼，随后起身撕去伪装。亮光下看得清楚，来者一头雪色长发，皮肤惨白，是魔族特有的面无血色，以人类的年纪判断约莫二十五六的样子。面目五官颇为英俊，眼神中带了三分恶毒，三分阴狠。他此刻正冷冷地盯着姜承，说话的声音里有几分猫戏老鼠的得意。
“姜教主，别来无恙啊？”

　　第57章
姜云凡看到这张脸，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一股难以言喻的烦恶从心口涌起。倒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来者的姿态与说话语气，都似极了当年的魔翳。那个白发恶魔是少年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正是因为他的恶意算计，导致了自己的家破人亡，父子反目，就连师门都遭遇重大危机。
姜承听了这句挑衅，出乎意料的神色如常，甚至连眼皮都未动上一动。
“你是谁？”他冷冷地抬起下巴道，“在下记识不清，印象中不曾有阁下这号人物。”
白发男子的表情瞬间凝固，眼里闪过一丝羞怒，但随即摆出一副傲然的架势：“我乃夜叉国总兵先锋官车镰，当年跟随大长老一起，曾在蜀山与姜教主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时候……呵呵，教主大人正忙着与儿子交手，自是注意不到我的。”
姜承的眉头拧起，目光刀一般地在对方身上划过。熟悉的人都清楚，这是他即将发怒的前兆。
“两界通道封闭已久，你们怎会在此？”这也正是蜀山众人最奇怪的地方，记得夜叉大军明明已跟随龙幽撤回了神魔之井，为何又会在人界现身？
“哼，龙幽性情软弱，竟屈从于人类的指挥，连为大长老报仇的勇气都没有。我等堂堂夜叉勇士，怎会跟随这等统治者。不枉我们潜伏人界数年，总算等到了洗雪耻辱的机会。姜世离，你当初毁我夜叉至宝，害我魔翳大人，可曾料到有今日之报？”
姜云凡忍不住冲口而出：“分明是你们先觊觎人界，擅自挑起祸端，好不要脸！”
车镰怒道：“臭小子竟敢无礼！”正想拔出兵刃动手，却听龙溟在旁淡淡道：“车将军，你的话未免太多了吧。”
车镰一惊，连忙低头把迈出的步子收了回去。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得意忘形，竟忘了龙溟就站在旁边。魔界尊卑秩序严格，这般逾矩侃侃而谈，的确会令上位者不悦。
“微臣一时报仇心切，有所失礼，还望陛下恕罪。”他印象中的龙溟一向是面冷心狠，即使动怒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因此虽然只是简单说了几个字，却已令他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龙溟这才转身面对姜氏父子，面上已全然不见平日的亲切笑容。
“抱歉啊姜兄，这场友谊的好戏，已到落幕时间了。”
“龙溟……大哥……你说什么？”姜云凡瞪大眼睛喃喃道。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半空中的九黎剑忽然抖动起来，剑柄被蓝色的文字光环团团围住，接着自动飞离了其余三件神兵，慢慢落回龙溟的手中。蚩尤神器少了一件，原本的法阵力量立刻失衡，锁妖塔遗迹连着蜀山本体开始剧烈摇晃。
七圣内心急如焚，塔里发生的一切他们感知得清清楚楚，却苦于无法离开各自的守位。太武真人通过传音秘术喊道：“情势有变，各宫冷静归位，协助姜云凡重归蜀山封印。”与此同时姜承也对儿子说道：“云凡不要慌！先维持住神魔之井的结界！”
姜云凡已全然没了主意，他自然知道此刻蜀山岌岌可危，但眼见一大群夜叉武士围住父亲要下手，自己又怎能安心呆在原地不动？
“小姜，我若是你的话，现在还是乖一点为好，”龙溟斜睨了神魔之井一眼，那威胁之意已很明显。此刻重铸法术被打断，原有的蜀山封印又行将消失，全靠姜云凡与七圣勉力撑持最后一层结界，才没令两界通道大开。若是力量稍有不甚，封印彻底损毁不说，还会令众人法力尽失而亡。姜云凡果然不敢再动，只是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张与龙幽极为相似的脸，那上面的表情是与挚友截然不同的残酷，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与平日那个和蔼可亲的邻家大哥竟是同一个人。
姜承安抚住儿子，回过身死死地盯住龙溟。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
“集齐四件神兵，可重获蚩尤之力，凌驾于所有魔族之上。虽然你当日不曾说及此点，却不代表我不会知道。”龙溟平静地叙述着，对眼前的混乱仿佛视而不见，“我夜叉地处神魔之井入口，常年遭受他国觊觎，若无强力佑护，难保长治久安。”
他说到这里，嘴边微微挑起一丝弧度：“我曾经告诉过你，既已身处其位，承载他人之希望，唯有坚持到底一途。为了我夜叉大业，这四神器我要定了。”
姜承眼中波光一闪，却没有说话，仍是紧紧地盯着他。
“姜兄，其实你与令郎同为魔族，为何要为人界的安全而拼命？与其耗费神器的魔力重铸封印，为何不索性让两界畅行，人魔两族各凭实力争夺栖息地盘，岂不是公平许多？今日蜀山败局已定，若你肯让我不动干戈地拿走神兵，念在同族份上，我可以放过你们父子。”
龙溟的声音自始至终淡定平和，并无得意兴奋的感觉。不知是他城府过深，还是并没把他们当一回事。
车镰忍不住插嘴：“陛下，养虎贻患，不可轻易……”他话未说完，就被龙溟一摆手阻止了。
“姜兄，如何？”
姜承终于开口了：“……我也曾经告诉过你，朋友有难，我自当竭力相助。但若那人贪心不足蛇吞象，在下纵然送了性命，也当拼命阻止。”
“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姜兄，我似乎忘了告诉你，如今七圣与令郎被封印所困无力抵挡，你又有伤在身，如何是这群武士之敌？”龙溟一边说着话，一边后退想要招手群攻，忽然触到了什么东西似的神色微微一变。
“陛下……这结界……”车镰也察觉到了。
“龙兄，我也似乎忘了告诉你，这阵法一旦启动，在封印重铸完全之前，里面任何人都无法离开。”姜承缓缓地道，“所以我的对手，唯有你而已。”
龙溟眯起眼睛：“看来之前怀疑并非我的错觉……你早已料到今日之局？不知是该说我大意，还是你隐藏太深呢？”
“我只是对与封印无关的任何事都无心去管罢了。”姜承亮出兵刃，周身隐隐杀气环绕，“为枯木报仇也好，为保护国家也罢，只要是阻碍封印重铸之人，一律拿尸体来见吧。”
龙溟早已将十字妖槊捏在手里：“也罢，看来你我之间自楼兰之后，便命中注定要有此一战。”
他无形中给过他无数的机会，却还是没能改变他的一分一毫。
他曾经犹豫挣扎了无数次，却还是选择了身为王者的责任。
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第58章
魔气碰撞之间，两具身影已然缠斗到一起。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双方均是魔族中的佼佼者，法力高深武艺精湛。虽曾有过知己之缘朋友之谊，但当此生死关头，面对自己肩负的立场与责任，谁也没有手下留情。结界内利刃纵横，一时难分胜负。
单纯以实力而论，此刻已经全部恢复的龙溟自信可以胜过姜承。虽说蚩尤之力天下无敌，但姜承身受伏羲剑反噬之力，根本使不出那日山洞内力量的十分之一二。姜承心中也明白这点，因此尽量避免与龙溟比拼法力，招数全以近身进攻为主，每一击都直奔对方要害，速度极其迅猛。
姜云凡一心二用，一面要极力维持神魔之井的结界，一面关心着眼前战况，只觉生平从未有如此焦躁惶急的时刻。他知道父亲是在极力为他争取时间，若能在打斗结束之前将原有封印稳固，他与七圣就可脱离桎梏，到时合力再借助三皇台的力量，对付这些魔族当不成问题。但眼见姜承情况不妙，他又怎能静下心来全力对付封印之事？
龙溟与车镰对其中关节自也是心中雪亮，胜败关键就在哪方能够抢得先机。若不尽快收拾了姜氏父子，夜叉必定全军覆没。但龙溟此时力量虽胜过姜承，可觉醒的蚩尤血脉究竟非同一般，何况姜承全然不顾自身安危，招招抢先步步拼命，一派和他同归于尽的架势。在这种猛烈的攻势下，一时半刻却也无法将他打倒。
“姜世离，你不要再顽抗了，”车镰在旁喝道，“快快撤去结界认输，否则我就杀死外面那些蜀山弟子。”
姜承闻言一惊，手下攻势不由得缓了一缓。高手相争时哪容得一丝半毫的疏忽，一下被龙溟的枪尖劲风扫中了心口，登时牵动旧伤。他不由得后退好几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说到做到，你若再不停手，那些年轻的弟子可又要因你而死了，”车镰见他喘息片刻又待再攻，连忙补上一刀：“你不想再重蹈当日覆辙吧？”
姜承双拳握得死紧，念在草谷等人对自己的恩义，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这等惨状发生。更何况，若再因他对蜀山有所折损，儿子今后要如何在此立足生存？
“好……我认输……”他咬牙说出这几个字，忍不住弯腰一阵咳嗽。
龙溟收起武器，注视姜承的眼神颇为复杂。如今一切如己所愿，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欣喜。
“爹，不要啊！”姜云凡着急叫道。姜承看了儿子一眼，闭上眼睛双手合印，开始念动古册中记载的停止咒语。只见三件神兵的光芒逐渐消失，从半空中掉落在地上，与此同时那层透明的阵法结界也消失了。先前的伤再加上停止时耗力过度，姜承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跪在地上，捏紧胸口的衣襟不住喘息，似是在拼命忍受痛楚。
夜叉军队迅速围了上来，纷纷抽出兵刃。龙溟将九黎剑交给身边的车镰，再次深深地看了跪着的姜承一眼，眼睛微微闭上又迅速睁开。
“我们走吧，”他示意车镰去拿其余三件神器，“趁此刻神魔之井的封印最为脆弱，正是击破的最佳时刻。”
夜叉士兵跟随龙溟朝神魔之井走去，车镰见龙溟无意下手，不禁犹豫起来。作为魔翳从小教养长大的忠诚下属，他对这个蚩尤后裔的憎恨着实已深入骨髓。虽说国主并未下令，但眼前放着大好机会可以取对方性命，自己无论如何不想放过。拼着事后被龙溟惩罚，也要洗雪大长老被杀的仇恨。
想到此他走到姜承跟前，冷笑着举起九黎剑狠狠捅了下去。姜承此刻绝无任何反抗之力，只觉得后心一凉，剑尖从背后直捅前胸，喷涌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体。与此同时只听得姜云凡发出一声惨叫：“爹！”

　　第59章
龙溟听见响动，连忙回头喝止：“车镰，不可鲁莽！”
车镰本想再补上一剑，就此当场结果他的性命。听到龙溟的声音，不由得手下一迟疑。
“住手……住手啊……”姜云凡喃喃自语，眼前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让他的精神崩溃了，父亲满身是血的场景不住在眼前晃动，愤怒、急迫与伤心汇聚一处，脑海中完全空白。
“云凡……”姜承感受到儿子气息的不寻常，忍着伤口剧痛呼唤他。
“不要……不要伤害我爹……谁也不能伤害我爹！”少年凄厉地叫出声，视线涣散的双眼变得血红，脸颊与脖颈浮现出鲜艳的魔纹，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的身体发出，在打中车镰的同时，连带着影响到了神魔之井的磁场波动。霎时间周围地动山摇，夜叉兵卒站立不稳，纷纷摔倒。这股力量甚至直接冲击到了远在上端的七宫，饶是一贫和青石等人修行多年，却还是感到整个人气血翻涌，几欲虚脱。凌音与铁笔功力较弱，更是吐血不止。
就在此时，只听神魔之井处爆出一声巨响，竟从中间出现了一条宽阔的裂缝。随着裂缝不断加宽，甚至可以看到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洞。
难道是两界的通道打开了……龙溟的念头刚刚转过，继而面色惨变。
“大家快离开那里！”他吼声刚落，就看到洞口处刮起强力的旋风，竟似带着极强的吸力。离得较近的一些夜叉兵士站立不稳，倒头便栽了进去，霎时间踪影全无。
这变故突如其来，所有人都惊呆了。龙溟使用定身法术，勉强抵御住那股吸力。常年在神魔之井附近修炼越行术的他已知晓发生了什么，心道这次大事不妙，姜云凡失控的蚩尤力量破坏了井口的力量平衡，竟无意中打开了神魔通道周围的异空深渊。异空与六界的磁场均不相同，空间无穷无尽，若是不慎堕入其中，只怕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
“快……快阻止他……”龙溟高声对姜承喊道，“否则等到洞口完全打开，整座山都会被吸进去！”
姜云凡刚才激愤之下力量爆发，此刻才略略恢复一点神智。他看着眼前混乱的情景，不禁手足无措起来：“这……这……我……”
姜承忍痛挪到他跟前安抚：“云凡莫慌，你只是一时走火入魔。安心照我说的做，将力量慢慢收回来……”与此同时太武真人通过传音指点，虽是声音微颤，却依旧充满威严：“姜师侄务必冷静，此刻蜀山所有性命皆在你一念之间。”
“是……是……”姜云凡努力定住心神，按照父亲所说的法子调息运气，使自己的蚩尤力量渐趋平稳。片刻过后，四周的晃动幅度开始减弱，神魔之井的裂口也在缩小。
车镰趴在地上，方才被姜云凡那一击伤得着实不轻。他忍着地面的摇晃勉强站起，心里只剩下报仇的念头，就算是今日命丧于此，也要姜氏父子陪葬。眼见一个伤重，一个闭目专心运功无暇顾及，便举剑直刺过去。姜承哪容得他对儿子有丝毫伤害，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挡住他，几下扭打之间车镰一个站立不稳，被一把推到了神魔之井的边缘，晃了几晃便掉进了尚未闭合的缝隙。
不好！那把剑！心念电转间姜承整个人已扑了过去，总算在车镰掉下去之前将九黎剑抢了回来。岂料那旋风的吸力太过强烈，连他也不小心滑了进去。姜承一手抱住剑，一手勉强扒住黑洞岩壁，想要慢慢爬回顶端。可惜失血过多后全无力气，神智也变得模糊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朝深渊滑落。
朦胧中似乎感到身边有个人影掉落，自己随即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姜承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俊美面容，挂着他认为再也不会出现的关怀微笑。
在那层虚假的情谊已经破裂之后……你……为什么……
龙溟没有对他疑惑的眼神做出解释，也许是已顾不上了。他此刻左手抱着姜承，右手则把长枪插入岩壁维持二人重量。虽然暂停了下坠的趋势，但洞穴内的吸力实在太强，一时半会儿无论如何也爬不回去。眼见着头顶上方的入口逐渐合拢，若再不想办法上去，恐怕就要齐齐丧生在这深渊之中。
姜承只觉得有股力量在自己背后使劲一推，同时听到了兵器折断的声音。接着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飞了上去，摔在神魔之井旁边的石板地上。
井口处的异空缝隙随即完全闭合，再也找不到丝毫痕迹。

　　第60章
当姜承从昏迷中苏醒时，发现自己已身在蜀山的客房之中。柔和的阳光透过窗隙照在身上，为冰凉的四肢增添了几丝暖意。一下子从那山崩地裂的险境回到柔软的床铺上，恍惚中只觉得周围一切显得那样不真实。稍微动了动身体，绷带下的胸处伤口便疼痛不已，喉咙中干渴得几欲开裂。
“爹，你醒了？”原本坐在窗边打盹的姜云凡被他这么一动，立刻清醒过来。连忙从桌上端了杯茶，轻轻扶起姜承靠在背枕上，喂他喝水。
温凉的茶水喝下去，暂时缓解了身体里那股闷痛，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姜承看着儿子熬得微微红肿的眼睛，心底不禁有几分歉意。
“云凡，你怎么在这里……锁妖塔那边……”
“蜀山封印平安无事，四件神器也拿回来了。剩下那些夜叉士兵已被师父他们好好看管，不会再出问题。”父子连心，姜云凡知道此刻父亲最关心的是什么，因此上来就直接打消了他的忧虑。
姜承微微点头，总算是有惊无险，悬着的心先放下大半。
姜云凡看了看父亲，忽然一下子扑进对方的怀里。姜承被儿子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摸着他的头发安慰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爹……你简直要把我吓死了……”声音里带着点儿委屈，还有些不高兴的撒娇。
姜承歉疚地安抚他，只觉得儿子的身体不由自主在轻轻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姜云凡才坐直身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姜承。
对方被这眼光看得有些心虚，忍不住微微低头。
“爹，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啊……是什么？”
“以后再有这种事，请你不要自作主张的对我隐瞒真相。在承担责任的时候，也考虑一下别人的心情吧。”
姜云凡的语气极为严肃，原本阳光爱笑的脸上竟有几分少见的怒色。所谓好脾气的人生气才是最可怕的，神情这么一板，还真有几分吓人。
“就算封印替换成功了，我得到自由了，你认为我就能一个人心无挂碍地活下去了吗？”
“云凡，其实我……”
“你不要再解释了，师父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姜承的头垂得更低，想到自己一个当爹的被儿子训斥，面子还真有些挂不住。但这事说起来的确是自己理亏，只能算活该吧。
“对不起……”
姜云凡本来憋了一肚子火，要好好跟这个顽固的爹理论上半天。想着当年在覆天顶吵架的情景，早就做好了对方要是辩解要如何应对的准备。这时却见姜承一副愧疚沉默的样子，低头轻咬嘴唇的表情简直就是大杀器，直接把自己兴师问罪的气势灭了个干净。
“唉，我……我不是怪你啦，算了……”
姜承这才抬头露出欣慰的神色，想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处，不由得一声□。
“爹你没事吧？是不是伤口很疼？”姜云凡立刻忘了刚才的事，赶快扶住父亲。
“无妨……似乎感觉比之前还好些……”他此刻外伤虽重，但内息运转却比往日要顺畅不少，那股反噬的痛楚竟在无形中消解了不少。
“这样说来……果然是被抵消了吗？”姜云凡若有所思，见姜承面露诧异，便解释道：“草谷师伯替你治伤时发现，你的创口虽重，但魔元的力量却有增无减。猜想是因为九黎剑本就是蚩尤自身灵力所化，所以刺上去并不受害。”
姜承不由得轻按伤口，无论如何没想到居然会歪打正着捡回一命。
“草谷师伯还说，她研究了疗伤的阵法，如果能适当结合四件神兵的力量，或许真能治好你的内伤。”姜云凡一边说一边整理靠枕被褥，让他休息得更舒服些，“所以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静心休养，先恢复体力再说。我已经送信给开封和覆天顶，皇甫大哥和血手叔知道这边情况之后，都急的不得了，说先前一心忙着应付侵扰，没想到蜀山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他们此刻都在山下，说等你好些再上来看望。”
姜承听着儿子絮叨琐事，想起朋友们的关心，心里觉得很是温暖。随即一个疑问浮上心头，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疗伤的阵法？”
姜云凡停了手，他沉默半晌，似是在犹豫什么，最终还是从怀中掏出几张信纸递给他。
“这是在龙溟的房间角落里找到的，”他迟疑了一下又道，“虽然上头没有署名，但我觉得是写给您的。”

　　第61章
姜承疑惑地接过那叠信纸，见上面满是褶痕，像是被揉过之后又展开来的样子。信上字迹刚劲有力，一笔一划中透露了主人一定是个果敢强硬的性子。只是纸张边缘沾了些许墨汁，应该是在落笔中途无意滴落的，看上去写信之人的心绪颇为烦乱。
如今再听到这个名字，姜承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他怔怔地拿着那叠纸，很勉强吐出几个字：“他……没有再出现么？”
姜云凡缓缓摇头：“我和龙幽……通过消息了……他也没有回到夜叉。所以我想……应该是已经……”
屋子里一时气氛凝重，过了好一会儿，姜云凡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虽然已经知道他不是好人，又做了那样可恶的事……可说来也怪，好像怎样都让人恨不起来呢……”
姜承呆呆地靠在那儿，看上去整个人都有点失神。
“师父那边还有事找，那我不打扰您看信了。”姜云凡低声说完，出去带上了房门。
姜承呆坐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始仔细翻阅那信件。
信上没有开头称呼，里面内容详细描述了一种魔族的疗伤阵法，并写明了如何以此为引，让魔族圣物的力量来抵消神族武器造成的伤害。依照墨迹深浅来看，像是分了几次才写完。越是接近结尾，字迹越是潦草。落款处也无姓名，只写了两句诗词。
夜静月隐身归去，徒留照壁映残烛。
姜承再也看不下去，用力将纸揉成一团，无力倒在靠枕上半晌不动。他的呼吸急促，心口跳动剧烈，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烦躁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又轻轻展开了那封信。纸张本就折痕甚深，再这么一揉搓，更显得上面的墨迹残破零乱。
姜承缓缓伸出手指，不断摩挲纸上那两句诗。眼前隐隐浮现出了之前夜晚的情形。那个笼罩在清冷月光下的微笑身影，是那样的温柔，又是那样的落寞。
那是对个人和感情的告别。
他一直都明白他的心境，甚至比对方想象中还要了解得多。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拥有同样的寂寞。那是只有站在顶端，承载无数人希望的孤独前行者才能理解的寂寞。犹如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一般。
正是了解他这种不为世界所知的痛苦，所以才想去试着改变他。
他给予了自己迈出山谷的勇气，所以自己也希望对方能够真正的活一次。
我的心愿是……用自己的性命……拯救心爱之人……
姜兄，与你行走江湖的这段日子，是我这一生唯一感受到快乐二字的时候。
姜承捏紧那封信，只觉得眼底湿湿的，却始终没有流下泪来。心中空落落的似是少了什么东西，有份痛楚开始悄悄地滋生。这痛来得既不迅猛也不剧烈，而是像无意中滴在宣纸上的墨汁一样，一点点一丝丝扩大，浸蚀到每一条细微的神经里面，久久无法散去。
他忽然想起了一句不知谁说过的话，这世上有很多事，不一定舍弃了一样就会获得另一样；也未必努力去做了就会有好的结局。
在感情与责任之间，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在自毁的深渊之前，自己终究是没能拉住他的手。

　　第62章
少了幕后的阻力，接下来的日子里，事情进展变得异常顺利。
姜承的外伤恢复状况良好，这期间七圣仔细探究了四件神兵的力量来源，以及古册中记载替换法术。当年蚩尤之所以散功身死，无非是因为铸造封印耗力巨大。但如今有姜承与姜云凡两个蚩尤后裔同在，若是二人合力，不必伤其任何一个的性命，封印也可成。姜云凡听后十分兴奋，连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只待父亲的内伤治好之后，便可重新实行替换的法术。
与此同时，由于罪魁祸首的身死，武林中的风波也日益平息。再加上两大世家的努力，渐渐已无人再提及魔君复活，魔教与蜀山勾结一事。正道与邪道各派均安分守己，井水不犯河水。
当然在顺心遂意的前提下，免不了还是要有点小插曲。
今天晴空万里，本是心情愉悦，结伴出游的好时节。但姜承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不由得再一次默默感叹，看上去好脾气的其实最惹不得。
客房荷塘旁边，他面前站着比他矮了近一个头的好友，正面色不愉地死盯着他，良久不说话。
姜承很想说一句夏侯兄你热不热，不如我陪你进屋喝茶吧。但在那样责难的目光下，他除了被盯出一头汗，什么话也说不出。
“姜兄，你这次真的过分了。”
“是……”
“朋友之间当事事坦诚相告，你这样隐瞒送死，是不相信我们会为你排忧解难？”
“我绝无……”
“以后在承担责任的同时，也请考虑一下大家的心情。”
“对不起……”
姜承的头低到都发酸了，觉得这一幕好像前些日子刚发生过。尤其是在朋友跟儿子的声音听上去极为相似的情况下。
面对这样的闷葫芦，夏侯瑾轩原本的火也发不出了。无奈之下叹了口气：“光知道认错，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听进去了。”
我要不认错你不是会更生气吗？姜承在心里默默地想。
“好在这次事情有惊无险……唉，也怪我思虑不够周全，光想着应付外围袭击，没料到祸起内墙……”
“现在江湖上……”
“你放心吧，既然幕后黑手不在，剩下那些喽啰自然是不成气候。围攻两大世家和覆天顶的低等魔族已经退去了。”
姜承微微点头，在放心的同时，心底又有些惆怅。
“姜兄，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盼你能如实相告。”夏侯瑾轩看上去有点犹豫，轻声迟疑问道：“你和龙溟之间……是不是……”
这句话没说完便顿住了，因为他看到姜承面上露出了悲伤之色，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
夏侯瑾轩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追问下去。
他已经明白了对方的答案。

　　第63章
终于到了一切都尘埃落定的那一天。当姜承再次站在御风台上，遥望着蓝天白云下飞过的仙鹤时，只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的经历恍若一场大梦。
微风将他前额的碎发吹起，露出了若隐若现的红色魔纹。自从内伤治好后，他的力量不仅更胜从前，甚至连身体上魔纹的闪现都可以自由控制。
蜀山借助盘古之心的灵力重新回到空中，神魔之井的入口则被新的封印所覆盖。身边的亲友也开始各自拾掇自己的生活。夏侯瑾轩重新回到明州，发誓要一改北方远亲接手后的颓势，重振夏侯家的声威，皇甫卓对此自是大力支持。厉岩则在覆天顶忙碌这次武林动乱后的重建事务，但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借云来石来蜀山探望。姜云凡更是为自己重获自由而开心不已，已经在计划下山去巫月神殿找小蛮好好玩一趟。
不论之前的代价如何，路程多么辛苦，看到自己所关心的人能够活得快乐，姜承认为自己应该是别无所求了。
尽管在属于自己个人的生活内，依旧只有他一个人。心底也仍然有一块小小的伤口，时不时会隐隐作痛。
那点缺憾，大概是再也补不好了。姜承淡淡一笑，伸手遮去眼前有些烈的阳光。他觉得自己还是尽快习惯这种状态为好。
婉言拒绝了朋友和儿子的邀请，姜承一个人下得山来，决定到处走走看看。或许借着时间的力量，可以逐渐消去那种莫名的苦涩。他不愿多见人，旅行之时尽量避开了热闹之地，且是多挑荒凉小道行进。这样的后果虽是落了清静，却是平添了几分寂寞。
这一日到了曾经居住的山谷，这里的阴气比起当时又淡了许多。树木茂密鸟兽兴旺，景色倒是愈加顺眼了。
姜承犹豫良久，终于还是迈步走了进去。凭借着记忆里的道路，很快就通过了迷魂阵，来到自己曾经隐居的小屋门前。眼见篱笆轻掩，院中落叶堆积，显是自走了之后，便再无人到访过。他轻轻推开木栅门，在小院中随意走着。其实离开这里时到现今不过一两年的光景，外面的世界和自己的心境却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动，当真恍如隔世。
就是在这小小的茅屋前，他们结下了谁也没有想到的缘分。如今旧地重游，却只有自己独自在此，不由得一阵伤心难过。
就在心神纷乱之时，忽听得背后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这位兄台，荒山夜凉，还望收留个迷路旅人借宿一晚。”
姜承浑身一震，满脸不敢相信的神色缓缓转身。只见篱笆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依旧是长发紫衫，形貌看上去虽有些狼狈，但却是笑得气定神闲。
“你……你……”
“拼尽越行之力，总算是侥幸归来。”龙溟朝他伸出右手，眼神中也是颇多感慨：“听闻人界颇多游历见识之处，姜兄若是不念旧嫌，可愿与我结伴而行？”
姜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问题想问。然而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通通只化作了一个字：“好……”
这一声坚定有力，两只手紧紧握在一处，再也不愿松开。
千山万水觅故人，回首门前凭栏问。不计人间多风雨，情义永世存此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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