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双眼睛 杨静龙
我不会忘记那一双眼睛。
在鸣沙山金色的沙梁上徒步行走，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所以大多数的旅客会选择以骆驼代步。这不仅仅为了节省体力，更是一次愉快的骑行体验。
沙山脚下大约有十几支驼队正在热情地招揽生意，当我走近其中一支驼队时，一峰高大的成年雄骆驼突然扭过头来，瞥了我一眼。我被这不经意的一瞥吸引了，快步走过去，对它笑了一下。那峰骆驼却没有作出大的回应，依然昂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目光淡淡的，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意。
这支驼队总共有六峰骆驼，它是其中长得最壮硕的。毛色也好，淡褐色，微微卷曲，很干净。当我骑稳以后，它缓缓起身，向前迈出了第一步。抬脚时，它宽厚的脚掌向上收起，缩紧。落脚时掌蹼却张开来，像一团张力良好的巨大肉蒲，稳健地踏在沙地上，发出低沉的“篷”的一声。松软的沙地微微下陷，一些散沙回掩过来，遮住肉蒲团一样的掌蹼。
好踏实的步伐啊！
西北的深秋，晴空万里，午后的鸣沙山气温回升，但微风拂过，仍带着一丝寒意。我骑在驼背上，两坨柔软的驼峰就像一双巨大的温暖手掌，前后紧紧地拱护着我，骆驼的体温慢慢地传递到我的身上。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突然读懂了骆驼刚才无意中的一瞥。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充满了温暖。仿佛西北深秋的阳光，虽然淡茫无力，却丝丝缕缕渗入到了人的身体里。
驼队在沙梁上缓慢前行。爬坡的时候，骑行者的身体会随着坡度稍微后仰。我用双手抱住驼峰，感觉到驼峰在脚步的起落中微微抖动，似有一股强大的生命力在体内不息地奔腾着。
然后，我又碰见了它那淡淡的目光。
这峰成年的雄骆驼总是喜欢扭过长长的脖颈，往两边张望。这让我有更多的机会在驼背上看到它的眼睛。
与粗长的脖子相比，骆驼的脑袋似乎小了一点，可瘦削的脸膛上却长着一双特别大的眼睛和浓密的长睫毛，显得英俊漂亮。据说骆驼的眼睑是双重的，可以有效地防止风沙的侵扰。而我所关注的，却是从这双眼睛传递出来的蕴意。
驼队的主人向我讲述了发生在今年国庆长假里的一件事，说那几天鸣沙山景区人满为患，山上山下都是蜂拥而至的游客，几峰骆驼就这样活活地给累死了。驼队的主人一边摇着头叹气一边说，骆驼就是那样，累也好，受委屈也好，总是不哼不哈的，到死也不会反抗！他曾亲眼目睹了骆驼轰然倒下的惨痛场面，骆驼死去之后，双眼不闭，还是圆睁着的。
我心中不由一颤，这双可怜的眼睛在合上的霎间有没有流露出对贪心主人的不满，和对蜂拥而来的粗心游客的怨怼呢？想到自己这时也正骑在骆驼上，不禁自责起来。那峰高大英俊的骆驼缓慢前行着，每一步都是那么稳健踏实。显然，它那健壮的身体完全能够胜任现在的工作。但我还是惴惴不安地抬起手来，轻轻拍了一下它那粗壮的长脖子。骆驼扭过头来，侧着小小的脑袋看我。它的目光就像鸣沙山上的天空那么辽远深邃，像月牙泉水那么清澈见底，又像婴孩的眼睛一样懵懂稚朴……
接下去的骑行让我揣上一颗不安的心了。每到一个景点，我总是第一个跳下驼背；起行时，又最后一个爬上驼背。我小心谨慎地观察它的眼睛，想从中读到骆驼的疲惫和忍耐，以便自己及时从它身上跳下来，让它好好休息。但直到整个旅行结束，我都没有从那双眼睛里读到这一信息。它所给予我的，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温暖、友好和善良。
离开鸣沙山前，我用相机拍下了那峰高大英俊的骆驼。它站在驼队中间，高昂着头，微微侧过粗壮的长脖子，目光定定地对着镜头，一眨不眨。在我按动快门的那一瞬间，它似乎还对我点了一下头，像是在回应我对它的关照。
我不会忘记这一双眼睛，它已经留在我记忆的相机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