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一个少年的生命逝去得如此容易。
他原本是不属于这里的。
他无辜地卷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乱里，却依然为了大家坐在了战斗的席位上。
之后为了友人亲自出击。之后——就再也没能回来。
“......托尔......”
轻轻呼唤起牺牲了的少年的名字。
他的逝去已经是较久前的事情了，然而诺依曼依然不能适应他曾经坐的座位空荡荡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他曾是副操舵手，一直坐着协助工作的缘故吧。
少年们登乘大天使号的时候，这艘战舰破损得惨不忍睹。
那个时候忙乱得恨不得猫的爪子都想借来使一使——岂止如此，那个时候根本无暇考虑到底是猫的爪子还是狗的爪子了，没有人手的话连战舰的基本运行都不可能做到。
不，其实这艘战舰原本是不具备运行起来的可能的。
如此说来现在能勉强航行起来的他们，真可以用幸运来形容了。
完全出于偶然搭乘此舰的基拉·大和，与他的朋友们。
如果没有他们的话，恐怕就没有现在的大天使号了。
最大的功劳者自然是基拉·大和。
凭借他神一样的高达操纵技能，他们才幸存到今天。
如果没有他的话，大天使号恐怕早已被扎夫特军的袭击击沉，或者被回收了吧。
那些伙伴们也功不可没。
在急缺正规军人的这艘战舰上，他们一直表现得很出色。
他们在这艘原本毫无关联的军舰上，为了大家，为了同伴，学习每天经历的军事操作，现在的能力也已丝毫不逊色于正规士兵了。
当中，已经战死了的托尔·格尼希曾担当辅佐诺依曼的副操舵手的角色。
然而自那天他喊着“不能总让同伴一个人去战斗”，冲出舰桥后就再没能回来......

因为需要教导操舵技巧的缘故，诺依曼与他经常在一起说说话。
他虽然有些胆怯，却是个性情温和，普通的16岁少年。
在讲习操舵技巧的时候，他们也经常闲聊。
会聊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以及他的恋人，那个同在战舰上叫做米丽雅莉亚的少女——
诺依曼不禁想起他略带羞涩地谈起的话语。
“我呢，有时会想当初如果没有跟米丽雅莉亚告白会不会更好呢？”
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不过是一如往常的讲习操舵课程时间。
因为此刻不是很危险，所以诺依曼把托尔叫到了舰桥，一边执勤一边授予课程。
在课程刚开始不久的中途休息的时候，他突然说道。
“额，这个嘛......”
话题过于突兀，诺依曼想自己当时一定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托尔于是解释道：
“你看，现在不是非常时期嘛。如果没有我的告白的话，或许米丽雅莉亚与我都还只是朋友，搞不好现在可能都不在一起，她也就不会被卷进来了。这么一想的话，就会觉得我当初没告白就好了。”
看着有些羞涩，却又有些欣喜的少年说着与自己年龄相应的话题，诺依曼觉得有些恍然。
（说来也是，这些家伙也不过是这个年纪啊......）
眼前的少年，原本与敌人啊战争啊这些血腥是完全无缘的。
虽然是形势所迫，但把这样的少年卷入进来还是略微有些罪恶感的。
不过，看到他还有闲暇考虑这些琐碎的事情，还是比较安心的。如是想着，诺依曼略作夸大地叹了口气：
“什么嘛，这么大肆炫耀自己与小女友的恋情。”
被如此戏谑，托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鼻子，嘿嘿地笑了：
“倒不是这个意思......”
“在我听来就是这个意思哦。”他进一步戏弄着腼腆又欣然的少年。
“但是......”
少年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真的，我觉得想说的话还是趁早说出口比较好。”
少年继续说着，与之前的模样完全不同，以略为轻微的声音说道：
“我呢，明明对父亲和母亲有很多想说的话......却总是冲着他们抱怨，现在才想当时多做些孝行该多好啊。但是现在连父母是否平安无事都不知道......我啊，还真是个笨蛋。”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混杂成了哽咽。
（这样啊，这些孩子们......）

他们即使与诺依曼这样的正规军人一样，抱着死的觉悟赶赴战场，却没有做好与亲人和友人决离的准备。
他们真的不过只是出于偶然正好在场，之后留下来的孩子们罢了。
从这种意义来说他们也是战争的受害者。
虽然别无他法，诺依曼依然对他们抱持着歉意。
这绝不是我们想开始的战争。
这绝不是我们所企求的战争。
然而现下，把他们束缚在这里的，确是我们这些大人能力不足的结果。

诺依曼静静抚摸流着眼泪的少年的头，安慰似的敲了几下。
“对...对不起......”
他故作没听见少年啜泣的声音，轻声说道：
“能哭的时候就尽情哭出来吧，这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啊。”
“......是......”
少年一直默默地抽泣着，流着眼泪。
而他只能抚摸着他的头，尽力进行着安慰。
感受着自己的无力的诺依曼，默默将视线转向舰桥窗外那一轮明月。
宁静却不失威严的明月，如今也如那天一样，呈现在他的眼前。
“的确，重要的事情早些说出口就好了啊。”
他手扶已经不在了的少年曾经的座位，喃喃道。
少年们正式入伍，成为少年兵以后，因为是他的部下，有时会不经意态度严厉了一些。
不管怎样，批评总比表扬的次数多了一些。
因为他们进行的不是游戏，而是真正的战争。
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危及自己的....或者是同伴的生命，所以诺依曼并不觉得这种严厉有什么过错。
但是......
“要是能再多褒奖褒奖他就好了啊......”
比如“这么短时间内就能记住那么多内容啊”，或者“这回的驾驶不错嘛”之类的。
想说的话怎么说也说不完的。
但是，都不曾说出口过。
也许，自己是过于自信了。
有基拉·大和的活跃，王牌机师穆·拉·弗拉达的协助，以及大天使号最先进的设备。
尽管最初的损害状况很惨烈，但是之后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一直坚挺地战斗到了最后。
虽然大家都皆有担忧，可人员上的伤亡可以说一直都没有发生过。
这明明只是一个奇迹。
但是却被这个奇迹宠坏了，不小心孕育出了梦想。
想着这艘战舰——大天使号兴许能维持现状，一个人也不会损伤吧，心里的某处角落一直存着如此天真的想法。
“我大概也是很无可救药的人吧。”

如此默想的时候，舰桥里响起了凛然的声音：
“抱歉诺依曼少尉，我稍微来迟了。”
听到这个声音，诺依曼反射性地转身，看到熟识的女子站在那里。
“巴基露露中尉......”
在舰桥门口站立的女子，看到他不太寻常的反应，露出略微惊讶的表情：
“虽然打算准时过来的......但是似乎稍微来晚了一些，抱歉。”
她再次表达了歉意。
仰视着这位无论何时都极其认真，甚至有些不懂通融的上官，诺依曼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没有，是我来得太早了。反正也闲来无事，索性提早前来交替。”
提到的“交替”，是指执勤的事情。
刚刚经历一场激战，为了尽可能地争取休息时间，他们实行了交替轮班执勤制。
不过即使现在相对平静也依旧是处于危险的状况，所以虽说下达了休息的命令，可还是要求每个人能抱持警惕，可以随时进入战斗体制状态。
这回的执勤由诺依曼和眼前的女性——娜塔尔·巴基露露来当班。
“是吗？那就好。”
略顿了一下，巴基露露一如往常地走到诺依曼身后的座位坐下。
“有需要报告的情况吗？”
省略任何杂谈，没有任何问候，中尉直截了当地问道。
“一切正常。未发现敌人踪迹，航行也很顺利。”
“这样。”
即使面对对方的汇报，也以最言简意赅的方式回应。
这恐怕就是她与其他军官难以相处的最主要的原因吧。
简言之，就是气氛难以调和。
娜塔尔·巴基露露这个女子，一言以蔽之，是极其耿直的人。
讨厌闲聊，她的谈话内容基本都是必要的工作事项。
重视规则，讲求逻辑。必要之时，甚至可以拿人命做筹码进行交涉，抛之若物。
并且要求他人也如自己一样严苛。
这没什么不对的。
这也的确是极其必须的品格。
但是，对于必须在战舰上长期共事的同僚们来说，她这种过于刻板的品性反倒成为了一种重担。
（唉....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诺依曼一边盯着侦测敌踪的雷达屏幕，一边喃喃道。

两人就这样在舰桥上执勤，深夜里一丝声音也没有。
从她那里不可能主动挑起话题，这种静寂便一直回荡在舰桥。
如果不是跟她一起当值，而是与查恩德拉或者拉米亚斯舰长的话，早已开始些许的闲聊了吧。
就算不是一直交谈，但至少会有一股说说话也没关系的气氛旋绕在周围，也能显得不是这么尴尬。
但是，这位叫做娜塔尔·巴基露露的女性所带的气场暗示着严禁闲聊。
曾有一次，叫做卡兹的少年在食堂里不小心打翻了饮料。
飘洒出来的飞沫，正好落在了近处的中尉的衣袖上。
当时卡兹简直慌张得不行，旋即在那里不停地道歉，绞尽脑汁思索有哪些可以去污的方法忙不迭地提出来，吓得仿佛要哭出来了的样子。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污渍，随着副舰长的一句“不要在意。”便也就由其而去了。
但是其实，之后卡兹好几次找到诺依曼，战战兢兢地询问“中尉没生气吧？”
自然，这对巴基露露中尉是绝对保密的。

总之，娜塔尔·巴基露露这位女长官，因为这些原因对于其他多数的同僚而言，一直不太好相处。
拉米亚斯舰长与弗拉达大尉因为年长一些涵养较深的缘故，倒是接受了她的耿直，似乎与她的关系还能稍微缓和一些。
也是因为年长有些经验，诺依曼也就自然经常被安排与中尉一组进行执勤了。
似乎“中尉与诺依曼交流的时候能让人感觉稍微温柔一些（查恩德拉语）”。
虽然不清楚她对自己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能更温柔一些，但是......
（我反正也没觉得与巴基露露一起执勤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她确实不善变通，有时也很不近人情。
但这绝不是她本人所期望的。

以拉米亚斯舰长为首，这艘战舰上的人员，在诺依曼看来也都过于具有人性光辉了。
比起规则更注重道德，比起战况的衡量更注重对性命的保护。
这绝对不是错误的，在诺依曼看来甚至是更正确的选择。
但是，对于有板有眼的她来讲这种情形令她极其痛苦的吧。
如果连带舰长一起都是一群天真的人的话，那唯有自己不得不振作起来——
原本优先考虑规定，下达不近人情的命令是自己上官的职责。
但是心地善良的长官做不到这些，那么就必须由自己来对此进行一一的纠正。
现在的她不得不紧绷双肩，背起超出自己承受范围的重担。
确实她下达过不人道的命令。
但是那绝非她所期望的。
无论是囚禁PLANT的歌姬拉克丝·克莱因的时候，还是强令撤回对名为卡嘉莉的少女的救援搜索的时候，抑或......托尔死去的时候。
她只是作为地球军的中尉冷静地进行着战局判断，而作为娜塔尔·巴基露露个人而言却绝不期望这种事情的发生。
她虽然不够灵巧，但也绝不是完全无情的人。
证据就是，每次在与拉米亚斯舰长争执之后，她总会比以往更加安静地陷入低落好长一段时间。
她也会给失去托尔这一恋人，变得茫然自失的米丽雅莉亚变更执勤安排，不动声色地提供空间让心碎的女孩儿得以安静舔舐自己的伤口。
她也会为了保证身心俱疲的少年兵们有个健康的身体，亲自检查食堂饮食的平衡。
这些诺依曼都知道。也许其他人并没有觉察......但是他都知道。
曾有一次，诺依曼实在看不过去，不经意说出了口：
“偶尔也该让别人看到你的努力吧。”
听到这句话后，她露出了不明所以的表情。（然而是不是真的不明所以呢？）
“觉得必要才做的事情，需要特意让别人知道吗？”她如此反问道。
真的——不过是个有些古板的人啊。
这样墨守成规的她有着自己固有的温柔。绝不会在规定面前有丝毫犹豫，始终凛然地直视前方的她，在诺依曼看来——
非常的美丽。
是的，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说起来......诺依曼转身看向后方的中尉：
“你竟然拿着本书.....这很少见啊。”
她出现在舰桥门口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个满脑都是规定的中尉竟然带着本书来到了舰桥。
“啊.....这个啊。”果然，她有些难为情地回应道：
“是在书库里找到的.....想着已经比原定时间晚了些，来不及把它放回屋里了，所以虽然不应该但还是把它带过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就算有本书在那里也不会耽误到工作的，这其实没什么需要好道歉的。
（唉，她就是在这种琐事上都道歉的那种人啊。）
诺依曼这么想着，离开座位走了过去。

他知道，这个女子虽然讨厌闲聊，但是如果顺势有短暂的话题的话还是会回应一下的。
“夏目漱石？是古代日本的文豪？”诺依曼读出书上作者的名字，觉得有所耳闻。
“是的。你知道他？”
“不太了解。不过没想到啊，中尉竟然也读这种书。”
非常率直地把感想说了出来。诺依曼所知的巴基露露中尉应该是个只关注战术与战舰这类的理论著作才对。
“的确。不过日本文学比较有趣，比喻修辞、间接描写之类的有很多。多看看也许对谈判研究有所作用。”
“......原来如此。”
果然，还是那个自己所了解的中尉啊。
无论什么时候都难以把自己和军事工作分离开来.....实在是个不懂变通的人啊。
“不过这本书也的确很引人入胜，诺依曼少尉也可以读一读。”
这么说着的巴基露露中尉轻轻地笑出了声。
看到她的笑颜，诺依曼只觉得心脏被撞击了一下，碰碰加快了跳动。
（这....太犯规吧喂！）
觉得血色直直上涌，诺依曼赶紧背过身去。
“......诺依曼少尉......？”
巴基露露有些惊讶于少尉的反应，想着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关心地叫着他的名字。
“啊，没事！什么事都......”
什么事都没有。就在要说出这句话的当口，诺依曼脑中想起了那个少年的话语。
（“你看，现在不是非常时期嘛。如果没有我的告白的话，或许米丽雅莉亚与我都还只是朋友，搞不好现在可能都不在一起，她也就不会被卷进来了。这么一想的话，就会觉得我当初没告白就好了。”）

（对啊。）
就像说这句话的主人已经不在身边了一样。自己，自己所挂念的人，说不定哪天也会不在了吧。
可能只是普通的离别，也可能是一生的诀别。
不管怎样——都是难舍的分离。

既然如此——
就算没有回应也没有关系。
就算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眼前的女子会斥责自己也没有关系。
无论如何——
等到分离的时刻到来时，自己不想只是作为一个部下与她分别。
就算这份心意可能得不到回应，但是至少，自己想让她知道，有个男子一直思慕着她。
想让她知道，她也是一个很具有魅力的女性。
哪怕这些只是诺依曼一个人的想法，也希望能让她知道。
“........”
诺依曼一次一次地做着深呼吸。
“......诺依曼少尉？”他所心爱的女子再次呼唤自己的名字，声音变得愈发不安。
（快说吧，快说吧！说出来吧！）
内心不断鼓励着自己，诺依曼鼓足气势转过头去。
这种气势与涨红的脸（搞不好可能脸上的表情还要糟糕）让她分外惊讶，想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
“诺依曼少尉，怎么了？样子很......”
诺依曼看着诧异又担忧的巴基露露，不断喘着气：
“那那那那那那那个.......！”
唉，口吃了。
而且不小心很大声地喊了出来。
一扫平日的沉静，眼前的女子惊慌失措起来：
“啊、啊....怎么了？”
“那那那那个...其实啊...其实......我！！！”

正琢磨着要开口的时候，眼角扫过雷达上一闪一闪的信号。
“......!发现敌情！”
就势大叫了出来，反弹似的快速坐回操舵席。
“敌人的数量？”
“三个，好像还没有注意到我们！”
中尉一面确认情况，一面按响了警报。
几分钟不到，其他人就都来到了舰桥各就各位。
刚刚还很安静的舰桥瞬时换成了平日里喧扰的光景。
舰长、杰基、查恩德拉，少年少女们纷纷来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诺依曼在汇报现况的时候，偷偷看向身后的中尉。
刚刚的那副表情如今已经不见踪影。
中尉带着以往的严肃神情向舰长做着汇报。
看着现在的样子，诺依曼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现在还没到时候啊......）
那一晚，大天使号便如此不平静地度过了深夜。

【中】
广阔的草原上，青年的身影伫立在那里。
青年怔怔凝视着眼前的石碑。万物变幻，唯有石碑一成不变，仿佛可以维持到永恒。
仔细看去，可以看到石碑上雕刻着很多人的名字。
这是第二次亚金.多维攻防战战死将士的慰灵碑。

青年驻足于女子的名字面前，将手中的白色花束轻轻放在石碑前。
那上面刻着的名字是“娜塔尔·巴基露露”。
是第二次亚金.多维攻防战时作为敌人，担任主天使号舰长的女子的名字。
她的尸体当然无从寻找。
甚至......她的墓地也不存在。
战役彻底结束后，她的上司穆尔塔·阿兹拉艾尔被当做战犯处理。
作为主天使号的舰长，协助他的娜塔尔·巴基露露原本也要被当作战犯审判。
不过在判决马上下达的时候，因为原主天使号船员的集体抗议而驳回了起诉。
主天使号的主要船员如此证言道：穆尔塔·阿兹拉艾尔的暴走纯属个人行为，与娜塔尔·巴基露露无关，后者甚至阻止了他的暴行，才得以让其他人员成功避难。
而战争的最大功劳者，大天使号也一直在旁对巴基露露的审判予以劝阻，才终于使关于她的战犯决议得到了否决。
但是......
常年以严苛著称的巴基露露家族并没有就此满意。
最后违背规定，反抗上官的命令——即使这个上官是个战犯——导致战舰被击沉可谓家族的耻辱。
他们宣称巴基露露家没有如此没出息的女子。他们把娜塔尔的存在彻底从家族里抹去。
死去之后，她也被家族彻底抛弃了出来。
尽管现在只有在官方记录和石碑上这些无法抹去的地方还存有娜塔尔的名字，巴基露露家族仍然认为这是一种奇耻大辱。

所以......她没有自己的墓地。
巴基露露家是这样说的：既不是自己家族的人，就不能归入家族的坟地，否则是违背义理的行为。
“不过能在这里与你相聚，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庆幸了。”
因为这里寂静无人，可以默默地与你倾诉。
如果必须去巴基露露家族的墓地的话反倒是一种折磨了。那里实在太过严谨，只是扫一下墓，也要从事好几道程序。
“结果，自那次以后就再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啊，巴基露露中尉......”
他想起了在她还是自己上官的时候，那个寂静的夜晚的情景。
细想的话，那次可能是与她独处的最后时间。
“真是......为什么就没有早些说出口呢......”
早知会如此的话，就会提早告诉你心中的情感了......不过就算这么后悔，也已经迟了吧。
在那艘完全陌生的战舰上担当舰长，她心底该有多少不安呢。
她那样不善沟通，一定还是因为搞不好人际关系而暗暗发愁吧。
听说阿兹拉艾尔相当不讲道理，而人体CPU那三个人也非常棘手。
如果那个时候把思慕传达出去了的话，也许她在就任舰长前能倾诉下自己的不安，那样至少可以安慰她一下，抚平她的一些恐慌。
至少可以为她提供一个逃避的去处。
诺依曼脑海里这么幻想着。
但是.....
想要传递过去思念的人已经不在了，想温柔支撑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再也不能来到自己面前，呼唤自己的名字了。
“净留下一串的后悔。我啊，还真是无能啊。”
如果巴基露露中尉还在世的话，看到他这副模样，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斥责吧。诺依曼自嘲地想到。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久违了的声音。
“......诺依曼一尉？”
听到这久违了的称呼，诺依曼回过头去，果然看到了久违了的人。
“.......拉米亚斯舰长。”

诺依曼负责操舵技术的理论讲授、实践演练以及与战争伦理有关的课程教授。
并且他的教授将首次尝试同时面对奥布军与扎夫特军。
这是卡嘉莉和拉克丝的联合提议，而诺依曼也接受了这样的建议。
虽然同意采纳这样的提议......但不久前还是敌人的两军究竟是否能平安无事地共处下来呢，诺依曼心里没有十足的把握。
“传说中的操舵手会来讲课，这会成为不小的话题哦。”
似乎是看出自己的不安，玛琉故意略狡黠地说笑道。
“不要这么说嘛，这会让我更不安的......”
不过的确如此。
那个不沉舰，大天使号的操舵手将作为教官来到这里，这样的传言已经四处传遍。
离开始授课还有一段时间，但诺依曼已经听说选这门课的学生爆满，都嚷嚷着哪怕是站着也要涌进来听这门课程。
自己对自己的操舵倒是很有自信，也认为掌握了精湛的技术。
但是，自己在战斗的时候除了拼命再无其他，这样的自己诺依曼不确定是否能回应学生们的期待。
“就这么匆匆忙忙地就任了，万一遭到学生白眼怎么办......”
诺依曼变得越来越不安，让玛琉觉得自己可能不小心玩笑过了头，慌忙安慰似地拍着他的肩迅速改变话题：
“哦对了，原来你也带了白百合啊。”
这么说来.....诺依曼看向慰灵碑前供奉的花。
两束傲然绽放的白百合静静躺在石碑前。
“是啊.....果然提及巴基露露中尉就会想到这个花啊。”
“对啊.....真是，这孩子又笨又直的......”
果然这个人也是这么觉得巴基露露的啊，诺依曼想到。
每当看到从不会歪斜，永远挺直绽放的白百合，诺依曼都会想到那个女子。
“说起来.....”玛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娜塔尔有给你留言哦。在阿拉斯加基地分离的时候，我曾问她有没有需要我给船员们转达的话。”
来自她的留言？诺依曼仰起脸看向玛琉。
那个人，那个惜字如金的人，竟然会特意让别人代她传话。
“她当时说如果一切都结束后，我与你都能幸存下来的话就帮她转达给你这句话。虽然这句话我是不明白有什么含义......”

不经意盯着那本书，这使得少年有些在意，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您难道知道这本书？”
少年的问语让诺依曼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他将书递还了过去：
“啊，认识的人看过这个人写的书，曾说过表现手法比较有趣之类的。”
听到这句话，少年的表情一下子雀跃了起来：
“对的，说的太对了！虽然是古日本的文豪，言辞古旧拘泥，但表现手法还是有很多让人眼前一亮啊。”
谈及自己喜爱的话题的时候，少年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也是和平的一种证据吧。
“对了，听说过这个故事吗？”
希望自己喜欢的东西能让更多人获得了解，少年激动地问道，不经意间与诺依曼缩短了之前还很拘谨的距离：
“这是夏目漱石在教授和译的时候的故事。有学生把‘I love you’直接翻译成了‘我爱你’，但是夏目觉得，日本人不会使用这么直接的表达。翻译的时候不仅仅译出其含义，还能译出本国的风韵的话岂不是更厉害？”
感受着少年非同一般的热情，诺依曼思考了一下，觉得确实如此。
这种翻译的机智是极其重要的。
说到底，所谓翻译，不正是将他国的语句转变为不仅保留其原本含义，更要附加本国特色的言语吗。
（原来如此，巴基露露中尉说的意思大致理解了。）
曾以为单单一篇小说就能对谈判有所助益这种说法不过是夸大其词，但听少年如此说，小说里根据不同场合体现的不同表现手法确实很有深意。
（对于那个不懂变通的人来说，尤其如此吧。）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美丽的女子略微为难的表情，诺依曼不禁轻微苦笑。
“然后，你猜夏目是如何翻译‘I love you’的？”
少年的声音再度将诺依曼拉回现实。
“啊，怎么翻译的？”
“这个翻译啊，超级厉害的！”

“夏目觉得只要翻译成‘今夜月色真美’就足以表达爱意了！”
“.......哎？”
听到少年的回答，诺依曼顿觉思维停顿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所说的，是代替什么的话语？
“那个.....诺依曼教官？”
担心着突然不做反应的诺依曼，少年轻轻唤道。
“啊、啊。没事。下堂课快开始了，赶紧去吧。”
诺依曼尽量装作平静回答道。少年于是抽离了担心的视线，向教室跑去。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诺依曼回想起那日与玛琉的对话。
那场在慰灵碑前的，他终生难忘的对话。
“虽然这句话我是不明白有什么含义......”玛琉如此说着，继续道，“她想传达的留言是......”
“‘月色真美啊。’”
作为娜塔尔·巴基露露的上官的玛琉真真切切地如此说道。
“听到这个留言的时候正是白天，看不到月亮，但是她说只要传达这句话自己就满足了。你明白意思吗？”
被她如此询问的自己当时摇了摇头。
一提及月亮，就会想到那晚在舰桥看到的月色。
她所指的是那晚的月色很美吗？
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她的留言应该是“当时的月色很美”这样的过去式形式，而不是“月色真美”这样的现在式形式。
想起当晚在舰桥上的对话，觉得是对什么的一种比喻，但是又想不起究竟是什么含义。
“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懂这句话的含义......但是能听到巴基露露中尉最后的话语，真是太好了。”诺依曼这么说着，向曾经的上官微笑起来。
这是真心的话语。
虽然很遗憾，但是自己并不明白中尉究竟想向自己表达什么。
但是，那位中尉在与自己离别的时候特意对自己传达了话语，只要明白这个，那时的自己就觉得满足了。
是的，十分满足了。
明明那个时候自己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实在太难理解了啊，巴基露露中尉。”
也许只是一个误会。
也许她真的只不过是想转告自己月色的美丽。
但是，诺依曼明白了，明白了她的心意。
想来她觉得这样的心意就算没有传达到也是没有关系的吧。或者她根本就不曾想传达出来，只是将这样的心意作为语言留存了下来。
恐怕，她怀着羞赧的心境，向虽然关系不和却是这个世上自己最为信任的曾经的上官，委婉传递了自己的思念。
“......这样的话应该是由我来说才对啊......”
泪水浸湿了双眼，看不清前方。
“最后的最后都要这么帅气....实在是犯规啊。”
周围的人纷纷驻足，关心地看着流泪的自己。
不过这种事情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
泪水怎么也止不停，也无意让它止住。
很没出息的，甚至开始了哽咽。
这个样子要是让那个人看到的话又会挨好顿的骂吧。
不，那个不善言辞的人的话....
肯定一面毫不留情地痛斥自己，之后又默默递给自己一张纸帕。
这就是自己一直深爱着的名为娜塔尔·巴基露露啊。

【结尾】
一位老人横卧于床上。
靠着呼吸器艰难维持着生命，神色疲惫又虚弱。
老人的屋子里摆放着很多奖状与奖杯，前来探望所带的礼品也堆积成了小山。
奖状有旧有新，慰问品也从豪华的到简朴的应有尽有，彰显着老人良好的为人。
老人静静地睁开眼睛，看向窗外的明月。
在漆黑的夜里安静散发着光辉，美丽的月色让老人想起那个女子。
那个凛然美丽，拥有与月色一样光辉的女子。
老人虚弱地向月光伸出了手。
青筋尽显，皮包骨头的手腕，似乎被温柔的光环所笼罩。
老人看着这温暖优柔的光环，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的目光很快被眼前所爱的人的幻影吸引，眼里浮现起了爱意。
触碰他的手的美丽女子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
“诺依曼......”
被所爱的人拉住双手的老人，眼里涌出了泪水，回应着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巴基露露中尉......”
听到呼唤，女子微笑了起来。
想着这时的她果然是美丽的，老人开口道：
“我有些话一直想对你说。”
回应老人的话语，美丽的女子轻轻侧头，似乎是在等待下文。
“月色.....真美啊......”
老人用细如游丝，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但是这句话似乎依旧传达到了对方那里。
女子略微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之后......
仿佛获得了最纯真的幸福一般，宛如月霞一样美丽的笑容浮现在了嘴角。
看着这样美丽的女子，老人笑了。
从那笑颜上，滴落了最后一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