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望向窗外,云层遍布,蓝色的天空朦胧成一片,方缘又开始下雨。白色的机翼占据了大半个视野,蓝色的『方缘航空』字样印在上面。这是直达飞云市的飞机。因为今天飞云市下午有雨,我不得不坐早上的飞机。
我整理着手头的资料,短短的七天自然不可能完成了研究所拜托的任务。不过好在再也不用受倒霉的所长骂,如今终于可以作为自由职业者而生活,虽然可能一回飞云市就会因为没有地方睡觉而沦落街头,但也未尝不可以明天就成为新的联盟冠军。我愉快地这么想,可日川森林里的悲伤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这几天工作下来的资料却也不多,有关生态的研究甚至根本没有展开,如果不是急着回飞云市我也许会多住几天,毕竟江村先生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江村夫人,请我替他们见见那个孩子。这也算是江村先生最后的遗愿了吧。在我辞去研究员职业之前,顺带用名片查询了一下那个叫做江村野的年轻人的所在。他原本在方缘沙狐乐园里做护林员的工作,两年前因为飞云市的生态建设而来到伊修地区。现在应该是住在,
飞云市,长杉路,405。是一座公寓,就在我以前住的房子附近。
我的父母作为飞云市的原居民搬到了市中心,虽然我甚是想念他们,但因为家里有两三个兄弟姐妹却也并不担心他们是否寂寞。到飞云市之后,我还是决定先去江村野的公寓。
那是一扇怎样的门呢?铜褐色的大门由钢铁制成,中上方有一个猫眼,中间用银色不锈钢架成格子图案形成一块镂空,挂着一层纱布。纱布上系着一束艾草,早已经干枯,似乎是很久以前放在这里的。然而最让人吃惊地却是门上用各种颜色的漆写着大字,连同周围白色的墙壁也被画上了诸如『野人滚出城市』『不要影响开发』之类的话。我再扫视周围,这扇门的主人一个邻居也没有。之前就有所传闻,来到飞云市做生态保护工作的护林员大多呆不了几个月就走了,这位江村野,却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我稍稍犹豫了一下,组织了一会语言,开始敲门。
没有回应。又敲一遍。
安静得异常。没有人吗?我这么想,门里突然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请等一下!』虽然含糊,但却带着浓浓的方缘口音。我真的在门口等了一会,紧接着又是一阵安静,江村野才迟迟地推开门。
他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和牛仔裤,上面印着一只莲叶童子,看起来挺壮实。他开门朝我微笑,那笑容就像他父亲一样,在鼻翼两侧拉开了漂亮的弧度。
『我是江村野,请问先生叫什么?』好老套的寒暄,但他开朗的样子,叫我不相信墙上的字眼是针对他的。
可是我该怎么对他说呢?我该从何说起呢?
飞云市下起了灰蒙蒙的雨。
我再去看那片江村先生瘫坐着的草坪时,已经没有了人影。但是草却都趴下了,这是重物移动的痕迹。莲叶童子早就散开了。我沿着草趴下的放下追踪,逐渐发现了血迹。
『你知道你的父亲患有心脏病吗。』等我走进她的房间,我表明了来意,询问他这个问题。年轻人原本微笑的脸庞突然僵下来了。
跟着血走,我发现了一瓶开封过的硝酸甘油,但血迹没有就此停止,我也没有发现江村先生,但我注意到,血迹指向河边。我和幸福蛋到水里找过,却没有发现尸体。他不会赎罪去了吧。
『你认为你过去,为什么会被排斥呢?』我继续问着,年轻人开始低下头沉思,下垂的头发挡住眼睛,和他父亲一模一样。我从头到尾开始叙述故事。
江村夫人远远地呼唤声在森林里回荡。原来她也在寻找江村先生。老妇人默许了丈夫的行为,却因为丈夫两天未归的行为而着急。但她比我先找到“江村先生”。那个倒在祭坛边,被莲叶童子围着保护着的老人。那具尸体。
『你父亲,不在了。』他回答了我许多问题,悲伤无法阻止地倾泻出来。年轻人低下头,我看不见他哭,但啜泣声让人怜悯。我担心自己的言辞是否太过直白,却无可奈何。
怎么会这样。当我看见那尸体安详地躺在祭坛边,右手自然地搭在胸口上时脑海里一片空白,我跪在江村夫人面前锤着地说着抱歉,莲叶童子们低鸣着,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在哭泣。不,我知道一定和我一样。
『你母亲替我转告你,』我没有停止说话,『她和他都很想你。』
是莲叶童子。江村先生心脏病发作,却并不想因此而死,他为了赎罪而奔向水中,但莲叶童子们,把江村先生送到了祭坛那里祈求江村先生可以好转。可有的事情既然开始就无法结束。我和江村夫人准备拖着江村先生的尸体回去,却发现他搭在胸口的左手紧握着一块怀表。里面夹着一张照片。一张江村先生,江村夫人,江村野和莲叶童子的照片。江村夫人颤抖着伏在丈夫的身上哭泣,我肃穆地站着享受雨水里的悲伤。
『还有,对不起。』我在替谁说对不起呢,对我自己的失误,对江村先生对儿子多年的疏远,对莲叶童子无心的过失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请你也替我转告妈妈,』年轻人突然开始微笑,双眼因为哭泣而通红。但他笑得很好看,尤其是鼻翼两侧的弧线。『谢谢。』
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没有说呢?你是不是想说莲叶童子教会你不要怪罪任何人,你是不是想说谢谢父母教给你坚强与独立,你是不是想说父亲对不起我没能见你最后一面,你是不是想说正是因为排斥才让你理解了真正的责任,你是不是想说被孤立的滋味很不好受,你是不是想继续这样哭下去!
可是你说『谢谢』!
我突然开始哭。这是我允许我自己的最后一次。
我想起那片森林里的雨。我扭过头去掩饰哭泣的丑态,看向窗外。
飞云市的雨居然有和森林里一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