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学院门前,刘醒松开九姑娘的手,不放心地叮嘱两句,承诺下午接她放学。九姑娘不耐烦地瞪了眼,刘醒才终于肯离开。
看着刘醒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九姑娘立时像变了一个人,神色肃穆。她转身向最近的电话亭走去。半个钟头后,小红车稳稳地停在她面前。
懒懒地拉开车门坐定,阿森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响起:“九姑娘,去哪里。”
九姑娘似乎连语调都和刚才不一样了,沉稳的声音利落道出:“公烟馆。”
军爷做鸦片生意起家,至今已经30多年,东泰的公烟馆也遍布广州大街小巷。门生们口中常常提起的“公烟馆”,却是城中心最大的那一家。
小红车缓缓靠边停好,铁姐似乎早已等在门口,她上前为九姑娘拉开车门:“九姑娘。”
九姑娘对铁姐微微点了点头,踏出小红车站定,仰起头,正对着漆黑的招牌上镶着的金色大字“东泰公烟馆”。九姑娘懒懒地撇了一眼招牌,提步踏了进去。
公烟馆的大堂密密麻麻摆满了卧榻,稀稀松松地躺满了醉生梦死的人,烟馆里四溢着浓重的烟雾,燃烧着的鸦片烟膏散着阵阵奇香。九姑娘停步,若有所思地看着一群明明连白米都吃不起,却沉溺在黑米的满足中如梦似幻的道友,九姑娘微微眯了眼。
铁姐在一旁引着路:“九姑娘,这边。”
九姑娘回过神,跟上了铁姐的步伐。越过大堂是一条走廊,走廊两边用木板隔出两排隔间,挂着厚厚的门帘,这是专为达官贵人准备的吸烟室。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大铁门,铁姐走了上前,抬手在铁门上轻敲两下,再重敲三下,片刻,铁门被人拉了开来。
铁门后是一间不大的仓库,四周堆满了木箱,九姑娘步了进去,环顾四周。她知道这些木箱大多是空的,鸦片烟馆的仓库里只是存着少许烟膏,足够日常生意的开销。大批大批的鸦片烟膏都被存在郊外仓库,至于仓库究竟在哪里,军爷从来不告诉其他人知,每次取货都是军爷亲自带着两名亲信前去。获得军爷的信任,查探出郊外仓库的位置,是九姑娘一直以来的心愿。
烟馆里的仓库并不大,此刻却挤满了人,木箱被腾开露出一片空地,摆放着一张大圆桌,桌上叠满了钞票。桌前围着一圈会计模样的人,人手一个算盘,满仓库充斥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站在会计身后的一些兄弟发现了九姑娘,转身,恭敬地同九姑娘打着招呼。九姑娘一一冲他们点头示意。
铁姐在九姑娘耳畔耳语:“九姑娘,我已经说服军爷,东泰可以动用的流动资金全部在这里了。”
九姑娘点点头,懒懒地走上前拾起一叠钞票:“你们分批,在一个月之内,把钱存进永业银行,不要被人看出端倪。然后一次性把钱全部取出来,要是永业没有钱给你们,你们就到处去宣传,把事情有多大就给我搞多大!我到要看看,永业不接受注资,还有什么本事渡过这场挤提。”
“是,九姑娘。”周围兄弟垂头齐声回答,气势雄厚。
九姑娘微扬起头,满意地笑了。
阿森急急走了进来,低头在九姑娘身畔耳语两句。九姑娘皱了眉:“出去看看。”
再次来到烟馆大堂,大堂中已经围了一圈兄弟,中间被两名兄弟按住,跪着一个人。那人正在歇斯底里大喊:“郑少康你出来,你给我滚出来!”大堂卧榻上的道友们依然沉溺在自己的醉生梦死中,似乎并不被外界打扰,但公烟馆打开门做生意,有人胆敢前来砸场,始终是丑事一桩。
九姑娘走拢站定,沉稳的声音透着一股威严:“吵什么?”
“九姑娘,”外围一名兄弟转身向九姑娘汇报,“是道友昌。他一进门什么都不说,只吵着要见康少爷。”
九姑娘手起掌落,汇报的兄弟脸上立时多了五根指印:“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滚!”
被打的兄弟捂着脸,不服气地抬头瞪着九姑娘:“我可是康少……”
话音未落,已被九姑娘威严的声音打断。九姑娘扬着头,微微眯了眼,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滚!”
在九姑娘身后,阿森已经冲着那位兄弟扬起枪。那人恨恨地望了九姑娘一眼,转头跑出了公烟馆。
九姑娘冷冷地看着那人消失在门口,终于转头看向被按在地上的道友昌:“你找少康什么事?”
道友昌停止了歇斯底里,跪着想向九姑娘的方向挪两步,却被人死死按住,不得动弹。道友昌换了一副可怜相,对着九姑娘低低哀求:“九姑娘,九姑娘,求求你给点烟膏给我,康少爷答应我的,康少爷答应我以后到公烟馆都不收钱的。”
九姑娘垂着目,轻蔑地笑了笑:“我们公烟馆打开门做生意,岂有不收钱之理?昌哥哈?我看你是来错地方了。”
道友昌听了九姑娘的说辞,换了一副嘴脸,恶狠狠地咬牙切齿:“九姑娘,你们这般出尔反尔,就不怕我把康少爷的丑事讲出来。”
九姑娘挑了眉,饶有兴味地看着道友昌:“是么?我们东泰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我到很有兴趣听一听,你能造点少康的什么丑事出来。”
道友昌被九姑娘不咸不淡的语调激怒,突然冷笑一声:“九姑娘,我知道你们东泰财大气粗,我们这些小人物惹你们不起。那你也不要以为,我老婆就可以被你弟弟白白睡了那么多次!”
毕竟少不更事,九姑娘听到些污言秽语,还是不易察觉地红了红脸。掩饰一般,九姑娘加重了语气:“满口胡说八道!把他给我扔出去。若是再敢胡说抹黑东泰,就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是,九姑娘。”两边的兄弟答应着,架着道友昌往门外走去。
道友昌再次高声喧哗起来:“放开我!我要见康少爷!给我见康少爷!”
九姑娘愤愤地转了身,迎上的是铁姐的冷笑:“九姑娘,看来这次,赌场我们势在必得。”
九姑娘还未回答,“砰”的一声枪响自门口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放开他!”
九姑娘皱了眉,低声吩咐:“铁姐你先拖住那个小差佬,两分钟之后带他进仓库见我。阿森你跟我进来。”说完她急急向仓库走去。
仓库里,刚刚点算钞票的会计已经散去,一桌的钞票已经被分到不同的兄弟手中,此时仓库只剩下空空的桌凳。
九姑娘自发间取下红色的蝴蝶结头绳,松开蝴蝶结将头绳绕成一个圈,干练地抓起头发在脑后系成马尾绑好。又从仓库一角取出一件长衫外套套在身上,背对着仓库门口坐下,抬头吩咐阿森:“等会别让那个小差佬走近我。”
还未等阿森回答,铁姐的声音已经在仓库门口响起:“你不能进去。”
刘醒举着枪,一脸傲气:“我今天非进去不可。”
九姑娘背对着刘醒,刻意哑着嗓子压低了声音:“你凭什么?”
“砰”地又是一声枪响,仓库顶的吊灯应声落地,刘醒的声音在枪响后一字一顿传进九姑娘的耳中:“就凭它。”刘醒扬了扬手中的枪,轻蔑地望向九姑娘。仓库唯一的吊灯被打落在地,本就昏暗的仓库变地更黑,刘醒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想要再上前两步,刘醒忽然感到一丝冰凉抵上了他的太阳穴。侧目一看,阿森举着枪,黑漆漆的枪口直直对准了他:“放下枪!”
刘醒停住步伐,依然举着枪没有动弹。阿森的枪口往刘醒的太阳穴抵了抵。刘醒审时度势,终于扔掉了枪,他冷笑一声:“九姑娘,早就听闻东泰做事义字当头,原来也不过是如此义气。”
九姑娘咬了咬唇,控制着情绪,冷言回答:“这位差人,我们东泰与差馆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你今日前来又所为何事?”
刘醒的声音不同于平日对她说话的低沉温柔,他的语调坚定中带着几丝嘲讽:“九姑娘,不要以为用几个臭钱收买了局长,就可以只手遮天。人在做,天在看!”
九姑娘合了合眼:“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所谓公平。这个道理都不懂,你当什么差人?”
刘醒义正言辞,字正腔圆:“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所谓公平!你们这些拿人性命做生意的,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阿森扣紧了扳机:“死差佬,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阿森!”九姑娘急急喝止。阿森松了松手,一口气吞了下去。
九姑娘抿了抿唇,再次开口,语气平缓了许多:“差佬,你到底想怎么样?”
刘醒扬起头:“我要带道友昌走。”
阿森忍不住冷笑着一脚踹地刘醒跪了下去:“不自量力!”
刘醒一声闷哼传进九姑娘耳中,九姑娘手抖了抖,声音不再受控制地呼出了声:“阿森!!!”
刘醒抬了目,惊讶地望向九姑娘的方向。
九姑娘呼喝一出已觉失言。她轻咳两声,换回了刚刚刻意压低的声调:“铁姐你过来。”
铁姐冷冷地撇了刘醒一眼,走近九姑娘,俯身听从吩咐。九姑娘微微倾身上前:“放他出去,让他带道友昌走,确保没人找他们麻烦。”
铁姐诧异地看了九姑娘一眼,却没有过多询问。她对着九姑娘微微鞠躬表示领命。
九姑娘再次开口:“你可以带道友昌走,只得这一次。差佬,闲事少理,记住了!”九姑娘咬重了最后几个字,随即轻言:“阿森,放人。”
九姑娘再次换回的声调让刘醒以为自己只是瞬间错觉,他不再纠结于九姑娘的声音,愤恨地瞪了阿森一眼,拾起地上的枪,对着地板吐了一口唾沫:“贼婆!”说完便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九姑娘右手握拳,狠狠地砸在木桌上。怎么会这么巧,刘醒刚刚好在她返公烟馆的第一天就找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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