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的彼德·潘吧 关注:21贴子:775
  • 12回复贴,共1

【罗宾加纳德·泰戈尔】沉船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来源:
百灵生活网——文学


IP属地:辽宁1楼2007-07-20 22:29回复
    谁都不怀疑哈梅西是准能够通过法科考试的。执掌各大学的学术女神,一向都不断
    从她金色的莲座上,对他撒下无数的花瓣,赐给他各种奖章,并使他屡次获得奖学金。
     大家以为,考试完毕后,哈梅西一定要马上回家了,但他却似乎并不十分急于收拾
    他的行囊。他父亲曾写信给他,吩咐他立刻回去。他回信说,等到考试的结果一公布,
    他马上就动身。
     安那达先生的儿子卓健拉是哈梅西的同学,和他住在紧隔壁。安那达先生是梵社①
    的社员,他的女儿汉娜丽妮最近在准备参加初级文科考试。哈梅西常常到他们家里做客。
    每到吃午茶的时候,他差不多总在座,但很显然,他所感兴趣的并不仅仅是茶,因为不
    是吃茶的时候他也常常在他们家。
     汉娜丽妮常常在洗完澡之后,跑到屋顶的阳台上去闲步,一边晾干她的头发,一边
    拿着一本书边走边看。哈梅西和她一样,也常常拿着书独自坐在他的房顶阳台上的梯棚
    边读着。这里的确是一个可以安心读书的好地方,但这里使他分心的事也很不少,这是
    谁都可以很容易猜想到的。 
      ①梵社(Brahmo Samai)亦“最高精神信徒协会”,系于1828年由罗姆·摩罕·罗
    易(Ram—Mohan—Roy,1772—1836)首创,在加尔各答成立的一个宗教团体。其主要宗
    旨为改革印度的宗教思想与社会生活,当时印度较有自由思想的人多参加了这一团体,
    对于印度的思想解放运动曾发生极大的作用。

     

     直到现在两方面都还没有提到婚姻问题。安那达先生所以没提起这件事是有一个原
    因的;他有一位年轻的朋友到英国学法律去了,老头儿的心里老在想着那个年轻人很可
    以做他的女婿。
     有一天午后,在吃午茶的茶桌边,大家谈论得非常热烈。年轻的阿克谢在考试方面
    虽然不很行,但他的茶瘾和对于其它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嗜好却也并不亚于某些在学业上
    更有成就的青年;因此他也常常是汉娜丽妮茶会上的客人。今天,在谈讲中他发挥议论
    说,男人的才智好比一把大刀,即使没有很锋利的刀刃,它的重量也可以使它成为一种
    极有力的武器,但女人的机智却至多不过是一把细小的铅笔刀——不管你把它磨得多快,
    也决作不了什么大用……
     听到阿克谢的这种荒唐论调,汉娜丽妮倒预备默然忍受;但是,他的哥哥卓健德拉
    也同样提出了一些菲薄女人才智的议论,这却使得哈梅西不能忍耐了,他一变适间默然
    沉思的态度,开始滔滔不绝地赞颂女性的各种美德。
     哈梅西一边热烈地为女性进行辩护,一边又喝完了两大杯茶,这时忽有一个仆人送
    来一封他父亲写给他的信。他把信拆开匆匆看了一眼,虽然这时辩论正非常激烈,他也
    不得不甘认失败,匆忙地站起身来预备离去。后因大家一至向他抗议,他只好向他们解
    释说,他父亲刚从老家到这里来了。
     “你请哈梅西老先生进来坐一会儿吧,”汉娜丽妮对卓健德拉说,“我们也可以请
    老先生吃杯茶呀。”
     “别麻烦啦,”哈梅西匆忙地拦住说,“还是我马上去见他吧。”
     阿克谢这时却不禁心中暗喜。“老先生也许决不肯在这里叨扰什么哩,”他说,暗
    示着安那达先生是梵社社员,而哈梅西的父亲却是正统的印度教教徒。
     哈梅西的父亲布拉加·莫罕先生一见到他儿子,第一句话就是,“你必须同我一道
    赶明天的早车回去。”
     哈梅西抓抓头皮。“有什么事那么急吗?”他问。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布拉加·莫罕说。
     哈梅西以询问的眼光看着他父亲,心里奇怪他为什么要这样匆忙,但布拉加·莫罕
    却不觉得有必要满足他儿子的好奇心。
     晚上,哈梅西的父亲出去拜访他的加尔各答的朋友们去了,哈梅西坐下来预备给他
    父亲写一封信;他按照一般对有身份的父亲写信的格式,写下了“父亲大人高贵的莲座
    下”。但写完这一句后他的笔似乎怎么也不肯听使唤了,尽管他一再对自己说,他同汉
    娜丽妮已经以一种未经明言的誓约彼此以身相许,如果现在再把这个未经公开的婚约对
    他父亲隐瞒下去,那是非常不对的,也仍属徒然。他用不同的格式又写了好几张信稿,
    但结果仍一张一张全被撕毁了。
     晚饭后,布拉加·莫罕安静地睡去。但哈梅西却像午夜游魂一样,爬到阳台上去,
    烦恼地来回走着,不住地瞪着两眼望着邻家的房子。九点钟的时候,阿克谢才迟迟离去;
    九点半,他们的大门关上了;十点的时候,安那达先生的客厅里的灯也已经灭掉;到十
    点半,全院的人都沉沉入睡了。
     第二天一清早,哈梅西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加尔各答。布拉加·莫罕先生是非常小心
    的,他决不会让他有误车的机会。


    IP属地:辽宁2楼2007-07-20 22:30
    回复
      暮霭消散了,银色的月光遍洒在广阔的沙滩上,好像让它穿上了一身白得耀眼的寡
      妇的丧服。河面没有一条船只,甚至看不见一丝微波;河心河岸,到处是一片宁静,这
      宁静有如死亡带给受尽苦难的病患者的一种无尽无休的安宁。
       哈梅西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沙滩的边缘上。最初,他竟没有想起刚才所发
      生的一切,等到那不幸的遭遇像一个恶梦似地在他的脑中重现的时候,他便一跳脚站了
      起来。他的第一个思想是要弄清楚他的父亲和他的朋友们现在究竟怎样了。他向四面望
      去,什么地方也看不到半个人影。他放开脚步沿水边走了一阵,也仍一无所见。这一片
      雪白的沙滩,像躺在大人手臂中的孩子,静躺在大巴达马河——恒河的一支流——的两
      个小支流之间。哈梅西走完了小岛的这一边,正打算开始搜寻小岛的另一边的时候,却
      忽然隐隐约约地看到远处好像有一件红色的衣服,他加快脚步走近前去,竟看到一个年
      轻姑娘,穿着新娘子的红装,好像已经死去的样子躺在沙地上。
       哈梅西曾学过一套办法,可以叫这个显然是溺死的人复活。为使她恢复呼吸,他坚
      持不懈地一下又一下用力先把女孩的双臂向她的头的方向推去,然后又把它们扳回来压
      到她身子的两边,这样,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终于缓过气来,微微睁开了眼睛。
       但哈梅西这时却真是疲惫已极,好一会,他连想要问她几句话的气力都没有。同时
      那女孩子也似乎并没有完全恢复知觉,她的眼睛刚要睁开,一下又气力不支似地阖上了。
      不过哈梅西仔细观察了一阵之后,知道她现在呼吸已没有什么困难。他于是就静坐在苍
      茫的月色下,长时间呆呆地望着她。
       他们俩第一次真正见面竟想不到会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这片躺在水陆之间的
      荒无人烟的土地,恰像是介于生和死之间。
       谁说撒西娜不漂亮呢?月亮的皎洁的光辉遍洒在空旷的大地上,复顶的苍穹是那样
      辽阔无边,但这大自然的一切壮丽的景色,在哈梅西看来,只不过是用来衬托一个入睡
      的小姑娘的娇小面孔的花饰。
       其它的一切已全被遗忘了。“我很高兴,”哈梅西心里想,“在那嘈杂喧闹的婚礼
      进行中,我一直也没有看她一眼。要不然,我决不可能有机会以我现在的眼光看她了。
      我现在救活了她的性命,这比在举行婚礼仪式时念几句别人编就的誓词更为有效地使她
      从此属我所有了。念诵一段誓词只不过是为别的人承认我和她的关系,而我像现在这样
      得到她,她却等于是仁慈的上天赐给我的一件特别珍贵的礼物!”
       慢慢那姑娘完全恢复了知觉,坐了起来,她把胡乱裹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理了一理,
      把面纱拉起来蒙住了头。
       “你知不知道船上其他的人现在怎样了?”哈梅西问。
       她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你一个人在这儿呆一会儿好不好?我去找一找他们。”哈梅西接着说。那姑娘仍
      没有回答,但她身体的瑟缩却比语言更明晰地表示出了她心里的意思:“不要离开我!”
       哈梅西完全了解她这种无言的恳求。他站起身来向四面望去,在闪着微光的荒凉的
      沙滩上,哪里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他叫着每一个朋友的名字,尽力提高嗓子喊叫着,但
      始终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叫喊无效,哈梅西只得又坐了下来。这时,那女孩子正双手捧着脸竭力想忍住哭泣,
      但她的胸部却止不住在那里起伏波动。他本能地感到现在空洞的安慰之辞是没有用的了。
      于是便紧偎着她,温存地抚摸着她低垂的头和后颈。她再也不能止住自己的眼泪了,心
      深处的悲哀立刻变成了有声无言的低诉,倾泻出来。哈梅西的眼中也流出了同情的热泪。
       当他们哭了个痛快的时候,月亮已经落了下去,在黑暗中望去,那一片荒凉的土地,
      有如一种险恶的梦境,沉入阴暗中的白色的沙滩更显得鬼影幢幢。海面的水波映着微弱
      的星光,时而一闪一闪,那样子直像一条巨蛇身上的黝黑光滑的鳞甲。
       哈梅西把小姑娘因恐怖而发冷的娇小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并把她向自己的身边
      拉过来。她丝毫没有抗拒,她现在只盼望有人和她相守在一起,恐惧已使她失去其它一
      切本能了。在无边的黑暗中,哈梅西的包藏着一颗温暖的心的胸怀,便正是她所渴望得
      到的容身之所。现在已不是害羞的时候,她立刻舒适地安然依偎在他的怀中了。
       晨星消失了,在一片灰暗的河滩上,东方的天空渐透出一线白光,不久更变成一片
      红色。哈梅西倒在沙土上睡着了,躺在他身旁的年轻的新娘子,也把头依在他的胳膊上
      沉沉睡去。直到晨曦轻抚着他们的眼皮的时候,他们俩才从梦中惊醒过来。刚睁开眼,
      他们都只有惊愕地向四面望去,但很快他们就记起了自己坐船遇难的事,记起了这里离
      开自己的家还很远。


      IP属地:辽宁4楼2007-07-20 22:32
      回复
        没有很久,点点渔船的白色轻帆在河面上出现了。哈梅西叫过来一只渔船,在渔夫
        们的帮助下终于雇到一条可以送他们回家去的划子。在离开这里之前,他把情况告诉了
        警察局,请他们代为寻找他的不幸的同伴们的下落。
         当这只小船到达村子边的码头的时候,哈梅西知道警察局已找到他父亲、岳母和另
        外几个本家的尸体;有几个船夫可能已幸免于难,但所有其他的人却完全不知道下落了。
         哈梅西的祖母原是留在家里的。她大声号哭着迎接她的孙儿和新娘子的来临,此外,
        所有那些同去参加婚礼的人的家里这时也全是一片哭声。没有人吹一声喇叭,也听不见
        一声惯常用来迎接新娘子的欢呼。没有人设宴邀请她;事实上,人们是连看也不愿看她
        一眼。
         哈梅西决定丧事一完便同他的妻子离开家乡,但在走之前,他却不能不把父亲家事
        料理出一个头绪来。他本家一些因这次灾难变成孤寡的太太们,都请求他让她们去进一
        次香,这件事也须得他来作一番安排。
         他在料理这些悲惨事件的时候,偶有闲暇,当然也不能完全无意于房帷私情。新娘
        子并不像传闻所说,只是一个幼小的孩子——实在说,村子里的妇女们还直嘲笑她,说
        她已超过了习俗中的结婚年龄——但一接触到爱情问题,这位年轻的学士只苦于过去所
        念过的书本竟不能对他有任何帮助。冷静的理智坚决认为,他现在既不可能也根本不应
        该留意这类事情,然而奇怪的是,尽管他的学识在这方面对他毫无帮助,他仍感到那小
        姑娘对他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他那学问渊博的头脑竟也无法抗拒那种诱惑。
         在他的想象中,她已变成了他未来的贤内助。终日在他迷惘的眼睛前面展现的,是
        关于她的各种幻景——她作为他的年轻的新妇,作为他所十分敬爱的妻子,以及作为他
        的孩子们的慈母时的情景。画家把他所想象的最完美的景色,诗人把他所想象的最完美
        的格调供奉在自己的心中,并对它们献出无限的热忱,现在哈梅西则把这个小姑娘在他
        的想象世界中供奉起来,认为她代表着他的真正的欢乐,她是给他家带来幸福和繁荣的
        神灵。


        IP属地:辽宁5楼2007-07-20 22:32
        回复
          料理父亲的事务和给老太太们安置好进香的事一共花了哈梅西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
          邻居中现在有些人已开始和那年轻的新娘子比较接近了一些。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把
          她和哈梅西连接在一起的情感和锁链,原来虽是松软无力的,现在却也慢慢地扣紧了。
           这一对青年夫妇常喜欢在屋顶上铺上一点草垫子,在空旷的天幕下,共同度过黄昏
          的时刻。哈梅西现在也常和她调笑;他有时会悄悄地从那女孩子的后面走过来,双手蒙
          着她的眼睛,把她的头拉到自己的怀中来。有时,她晚上没有吃饭就躺下睡着了,他为
          招她笑骂几句,会故意大叫一声把她惊醒。有一天晚上,他顽皮地抓着她的卷曲的头发,
          晃摇着说:
           “撒西娜,我真不喜欢你今天梳的这个式样。”
           那女孩子却立刻坐直了身子问道,“我问你,你们为什么老叫我撒西娜?”哈梅西
          惊奇地两眼望着她,完全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改换我的名字也决不能改变我的
          命运,”她接着说。“从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的遭遇就非常不幸,将来我一生也
          决不会有幸运的日子。”
           哈梅西的心惊恐地急跳了几下,他的脸色立刻变了。骤然间,他已经极明确地感觉
          到,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你为什么说你一生都非常不幸?”他问道。
           “我出生以前,父亲就死去了,在我还不满六个月的时候,我妈妈也死了。我一直
          在我舅父家里过着痛苦不堪的日子。后来,我忽然听说,你不知从什么地方来到我们村
          子里,对我发生了好感。两天之后,我们就结了婚,以后的事情,你自己是完全知道的!”
           哈梅西茫然无措地仰身倒在枕头上了。这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但它似乎完全失去
          了光彩。他不敢再问她任何问题,只是想把刚才所听到的情形看成是一个梦,一个幻境,
          尽量从脑子里抛开。一股温和的南风轻轻地吹过来,像刚从梦中醒来的人发出的一声叹
          息,月光下,一只不寐的杜鹃正唱着它的单调无味的歌曲。从停泊在近处码头上的木船
          边,传来船夫们的歌声。那女孩子发现哈梅西好像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于是轻轻推了
          他一下问道,“要睡了吗?”
           “没有,”哈梅西说,但此外他也没有再讲什么。不久,她也就安静地睡去。这时
          哈梅西却坐起身来,静静地凝视着她。在她的前额上,他实在看不出命运之神暗记下的
          悲惨的痕迹。如此可爱的面容,为何竟可能掩盖着那么可怕的一种命运!


          IP属地:辽宁6楼2007-07-20 22:33
          回复
             这话也并不完全是撒谎,但这解释听来实在叫人觉得可笑亦复可怜;好像卡鲁托那
            离开奇都亚不知有多远,他要是住在那里就不可能和他那远房亲戚偶而彼此拜会一次了!
             汉娜丽妮目不转睛地望着街上,可怜的哈梅西只得又刮肚搜肠找几句话来说。他搭
            讪着问道,“卓健近来有信吗?”
             但回答他的却是安那达先生。“他参加法科考试没有及格,现在为要换换空气,他
            跑到北边去了。”
             他们走下马车后,哈梅西重新见到了他所极熟悉的那些房舍和房间里的家具,不禁
            心怀怅然。他长叹了一口气,这叹息中离奇地交织着欣慰与悔恨的感情;他一句话没说
            便坐下了。
             “我想,大概因为你家里的事情太多,所以你在家乡里呆了这么多日子?”安那达
            先生忽然问道。
             “我父亲死了——”哈梅西开始回答说。
             “有这种事!天哪!天哪!是怎么死的?”
             “他从巴达马坐船回来,半路上忽然遇到一阵风暴,船被风浪打翻,他就被淹死了。”
             好像忽来一阵大风,吹散了密集的乌云,露出了晴朗的天空一样,这个不幸遭遇的
            宣布立刻消除了哈梅西和汉娜丽妮之间的误解。
             汉娜丽妮又禁愧悔交集地想道:“我太对不起哈梅西先生了,父亲的死使他感到的
            悲哀和因他死去而引起的许多烦恼,当然已使他的心失去了安宁。他现在也许还正满心
            悲伤。而我们却认为他太不起人,竟没有想到问他,是否他家里发生了什么难解决的事
            或有什么急待解决的困难,”她立刻对这个失去父亲的青年感到无限同情。
             哈梅西的食欲很坏,但汉娜丽妮却一定逼着要他多吃一些。
             “你的健康情况似乎很不好,”她说,“你必须好好注意你的身体。”接着她转身
            对安那达先生说,“爹,哈梅西先生今天一定得在我们这里吃晚饭。”
             “当然,”老头说。
             正在这个时候,阿克谢来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安那达先生的茶桌边再没有
            人和他抗衡了,哈梅西的意外出现使他不禁微微一惊,且有一种颇不痛快的感觉。但他
            终于强打起精神,愉快的欢呼说:“咦,怎么的?哈梅西先生,你来啦!你知道,我一
            直说你恐怕是早把我们这些人全给忘了。”
             哈梅西只是微微地笑了一笑,阿克谢却更接着说:“那一次,我看到你父亲硬逼着
            把你赶走的那个样子,我心里想,在他强迫你讨下老婆以前,准是决不肯让你自由行动
            的了。怎么样,你究竟有没有能够逃脱那一场灾难呢?”
             汉娜丽妮的愠怒的眼神使阿克谢闭住了嘴。
             “哈梅西的父亲去世了,阿克谢,”安那达先生说。
             唯恐别人看到自己忽然变成苍白的脸色,哈梅西立刻低下头去。汉娜丽妮痛恨阿克
            谢不该刺痛他的心,连忙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还从没有让你看到我的新相册子,哈
            梅西先生,”她说着,便去拿来一个相本,把它放在哈梅西前面的桌上,开始和他谈论
            那些相片。她借机会低声对哈梅西说:“我想你是单独一个人住在那边新居里吧,哈梅
            西先生?”
             “是的,”哈梅西回答说,“就我一个人。”
             “那,你一定得尽快搬回到我们隔壁你以前住的这地方来。”
             “好,下礼拜一,不管怎样,我一定搬回来。”
             “你知道,为想要得到一个学士学位,有时候我极希望你能帮助我解决一些哲学课
            中的问题,”她机警地解释说。
             哈梅西看到这极有利的形势,当然心中颇高兴。


            IP属地:辽宁9楼2007-07-20 22:35
            回复
              没有好久,哈梅西就搬回到他从前的住处来了。笼罩在他和汉娜丽妮的关系上的误
              解的乌云,现在已消散无遗。他现在几乎已像是这家子的一个儿子,随时参加他们家庭
              里的纵情的谈笑,遇有任何宴会的时候,他也总在场。
               长时间专心一志的学习,已使汉娜丽妮的身体显得非常瘦弱,她纤细的腰肢使人几
              乎担心会被一阵狂风吹折。她一向是沉默寡言的,她的朋友们因为怕招她不高兴,也总
              不大敢轻易和她谈话。
               现在,几天的时光已使她的外表和举止发生了令人惊奇的变化。在她的双颊上,一
              种娇艳的红晕代替了旧日苍白的颜色,现在她每讲一句话的时候,眼中都流露出无限的
              喜悦。过去曾有一个时候,她认为过分讲究服饰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或甚至是一件罪
              恶。现在却完全不同了,但究竟是什么使她改变了她的看法,她却从不肯告诉人,因为
              她不愿意让任何人参与她的心事。
               哈梅西这个人过去也差不多是和她一样严肃古板的。一种沉重的责任感似乎永远压
              在他的心灵和肉体上。天上的星星虽然是自由自在地在它们各自的轨道上运行,但天文
              家的观察台和他的全部仪器却必须牢固地装设在固定的基础上。就这样,不管人世生活
              如何令人目眩神迷地千变万化,哈梅西却仍一直埋身在他的书本和书本上的哲学理论中。
              但现在一种新的前所未有的活泼气质代替了他从前的那种阴暗的神情。他虽然仍不善于
              对别人的俏皮话随口加以反击,但他已可以报以一阵表示自己胸襟开阔的大笑。现在,
              如果他的头发还仍是和发油无缘,他的穿着至少已不像过去那样显得寒伧了。无论在思
              想或举止方面,他都似乎比过去显得更活泼、更灵敏了。


              IP属地:辽宁10楼2007-07-20 22:36
              回复
                阿克谢的嗓音其实很平常,但他和着小提琴一唱起来,除了极爱挑剔的批评家,谁
                也免不了叫几声好。安那达先生是并不怎么喜欢音乐的,但他从来不肯承认这一点。他
                还有一种自卫的办法,当他感觉到喜爱音乐的人应该听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就会使出他
                那个自卫的办法来。
                 比如说有人要阿克谢再唱一个歌,安那达先生就会插嘴说:
                 “你们实在太不应该了;这可怜的孩子能唱上几句,你们为什么就要这样无尽无休
                地逼着他唱呢?”
                 阿克谢这时却会满不在乎地回答说:“没关系,安那达先生,您用不着发愁。不过
                究竟是听的人难受还是唱的人难受,那还是一个问题。”
                 那时,那第一个要他唱的人会说,“你且先给我们唱一个之后,我们再来决定这个
                问题应该怎么回答吧。”
                 有一天下午,天气非常阴沉。直到傍晚的时候,雨还不住地下着。阿克谢因为大雨
                没法回家,汉娜丽妮提议请他唱几个歌,自己就立刻坐在一张小风琴(那是我们在孟加
                拉常见的一种小型的风琴)前面弹奏起来。
                 阿克谢调好了小提琴的琴弦之后,就开始吟唱一支印度的民谣:
                   相思恼人夜漫漫,梦魂难安!
                   怎求得夜风儿为我暗把消息传?
                 听歌的人对这歌词并不熟悉,但听不懂歌里的词句实际是没有关系的,因为人在感
                情极为活动的时候,仅仅一点暗示就可以发生很大的力量。这个歌的总的情调是很明白
                的——蒙蒙红雨轻轻地飘着,远处传来孔雀的叫声,一个多情的青年正苦苦地思念他的
                情人。
                 阿克谢本来想借这个民谣来传述他的无法明言的心事,但结果只是替另外两个在场
                的人表达了他们心中的感情。那两颗心已发生了共鸣,完全沉浸在这优美旋律的声浪中
                了。现在一切都似乎变得那样高贵而纯洁,整个世界似乎已飘浮在一片玫瑰色的云雾中。
                这情景简直像一切曾使人的心脏迅速跳动的热情已全部集中在这两个情人的身上,在他
                们的心中燃起了无限的欢乐和哀怨,无限的相思和离愁。
                 雨不停地下着,阿克谢也就不停地唱下去。汉娜丽妮只要说一声,“别停住,阿克
                谢先生,再给我们唱一个,”他就会,丝毫没有不愿意的意思,又开始唱着另一个歌谣。
                有时那歌的旋律确像一团一团为闪亮的电光划破的阴暗的浓云,但就在这里面也暗藏着
                一颗怀着无限相思的心。
                 那天夜晚,阿克谢很晚才回去。哈梅西告别的时候,他好像通过一层由未尽的歌声
                布散的密雾,呆呆地对汉娜丽妮望了一眼。汉娜丽妮也以一种迷惘的眼神回看着他,因
                为那优美的旋律也同样在她的心中引起了无限惆怅。
                 雨只是暂时停了一会,哈梅西到家以后,大雨又来了。他一夜都没有睡好。同样的,
                汉娜丽妮也在黑暗中默坐了很久,倾听着外边淅沥不停的梦境一般的雨声。那两句歌!
                   相思恼人夜漫漫,梦魂难安!
                   怎求得夜风儿为我暗把消息传?
                 也始终在她的心中萦绕。
                 第二在早晨,哈梅西心里想道:
                 “啊呀!我要是能唱歌多好。如果要我拿我别方面的成就来换取这种技术,我也会
                非常愿意,”但他知道,不管他受到什么样的训练,他也是决不可能变成一个歌唱家的。
                不过他至光总可以学着弹奏某一种乐器吧。他记得有一次在安那达先生家里,他曾经偷
                偷拿起提琴的弓子来在琴弦上拉过一下,但那一下实在已经够了!音乐之神对他发出的
                严厉的责骂已使他完全相信,如果他被判定终身去和提琴打交道,那对他真是一种不能
                再残酷的刑罚。因此,他不得不压低自己的野心,只买了一张小风琴。他把这乐器搬到
                自己的房间里去以后,就关上门开始小心翼翼地学着弹奏。很快他就发现,弹风琴究竟
                比拉小提琴容易多了。
                 第二天他到安那达先生家去的时候,汉娜丽妮一见到他的头一句话就是,“昨天我
                们听到你的房间里有人在弹小风琴!”
                 哈梅西原以为,关上房门,就没有人能发现他的秘密了,但偏有人耳朵那么尖,听
                见了从门缝里传出来的琴声。哈梅西只得微红着脸承认了他想学风琴的事。
                


                IP属地:辽宁12楼2007-07-20 22:37
                回复
                   “那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偷偷地一个人苦练是没有用的,”汉娜丽妮说。“你何
                  不到这里来练,那多好,对这个我也略为懂一些,我还可以帮你一些忙。”
                   “我的手是那么笨,”哈梅西说,“那会使你看着难受的。”
                   “就算你的手很不灵,”汉娜丽妮说,“我总可以尽量把我所知道的全教给你。”
                   没有好久,哈梅西的话就得到了证实,很显然他说他的手很笨,实在并没有什么过
                  谦的地方。虽然有这么一个女教师来帮助他,也仍然很难让他的脑子对什么是音乐有一
                  个明确的概念。你们总看到过一个不会水的人掉在水池子里的时候,两手两脚乱蹬乱打
                  的样子吧,哈梅西在风琴上折腾的情形差不多就是那样,只不过他脚下的水才只漫过他
                  的膝盖头就是了。他根本弄不清哪一个指头应该按哪一个键盘。每一节音乐总要弹错几
                  个调子,但他可完全不在意。和音和噪音在他听来都完全一样,他在一种超然的境界中
                  破坏了一切音乐的规律。如果汉娜丽妮喊叫着说:“你这是弹的什么,全都错了!”他
                  就会匆忙地停下来力求改正,但结果也不过只是由一些新的错误来代替旧的错误而已。
                  而且我们这位态度严肃,坚持不懈的哈梅西是决不肯轻易放下手的。一个压路机缓慢地
                  向前开行着,可以完全不注意在他的铁滚下面被压碎的东西,哈梅西就这样坚决地同时
                  又漫不经心地在他那倒楣的小风琴的键盘上滚来滚去。
                   汉娜丽妮看到他那样乱弹不禁大笑,他自己也开心地笑着。他的突出的犯错误的能
                  耐只使汉娜丽妮感到非常好玩。爱情可以使一个人从错误、胡闹和无能中发现乐趣。母
                  亲教孩子走路的时候,会因为看到他的错乱的步法笑逐颜开,哈梅西极端缺乏音乐才能
                  的情况,也是使汉娜丽妮感到极为开心的一件事。
                   哈梅西有时说:“好吧,就让你这样笑破肚皮吧,但你开始学习弹风琴的时候,难
                  道就没犯过错误吗?”
                   “当然也犯错误,”汉娜丽妮说,“但说句老实话,哈梅西先生,我那错误可实在
                  没法和你犯的错误相比!”
                   什么也不能使哈梅西服输,他听完这话只是大笑几声,立刻又开始从头弹起。安那
                  达先生,我们前面已经说过是不懂音乐的。但有时他也会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立起耳
                  朵听一阵子,然后评论说,“不管你们怎么说,哈梅西现在已经称得上一个专家了。”
                   汉娜丽妮:“噪音专家。”
                   安那达先生:“不,不,不,他已经比最初弹的时候进步得很多了。你可以相信只
                  要他坚持下去,不要很久他就会变成一个很不错的琴师。学这个就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
                  那就是经常不断的练习。只要你学会了音符,其余就不算什么了。
                   这样一段理论是没法反驳的。老头的话就是法律,他家其他的人只能够恭顺地、一
                  声不响地听着。


                  IP属地:辽宁13楼2007-07-20 22:37
                  回复
                    孟加拉的普耶节差不多等于英美人的圣诞节。足足有十来天的时间,一切工作都得
                    停止下来,各家外出的人这时也一定要设法团聚在一起。
                     差不多每年秋天,安那达先生和汉娜丽妮,总要利用放假期间火车票价比较便宜的
                    这个机会,跑到加巴尔波尔去换换空气。安那达先生的妹夫在那里政府机关里工作,他
                    们一去就住在他家,安那达先生认为每年这样出去跑一趟,对他的消化不良病是大有好
                    处的。
                     现在正是九月初旬,离开普耶节已不多几天了,安那达先生整天忙于为这一次旅行
                    作准备。汉娜丽妮不在的时候,风琴的学习就得停止一个时期,所以哈梅西这时候就尽
                    量利用所剩不多的一点时间加紧练习。有一天,在他和汉娜丽妮谈话的时候,她说:
                    “哈梅西先生,我想出去换换空气对你也是很有益的。你能够离开加尔各答哪怕是极短
                    的一段时间,对你也会有很大的好处。爹,你觉得怎么样?”
                     安那达先生认为她这个建议很对。哈梅西新近遭到丧父的不幸,换换空气可以减轻
                    一些他的悲伤的心情。
                     “当然好,”他说,“出去跑几天换换空气,实在是一件最好不过的事。你知道,
                    哈梅西,我早注意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不管你到北边去或是到其他什么地方去,只有
                    头几天对人大有好处。的确,在开始的七八天里,一个人会感到胃口特别好,吃东西也
                    吃得特别香,但过了那几天之后,一切又恢复常态了,过去感到压在胸中的郁闷依然回
                    来,烦心的事又重新发生,不论你吃什么东西——”
                     汉娜丽妮:“哈梅西先生,你曾经见过拿巴达河吗?”
                     哈梅西:“没有,我从没有到那边去过。”
                     汉娜丽妮:“你真应该到那边去观光一番。你说不是吗,爹?”
                     安那达先生:“呐,你听我说,哈梅西为什么不可以同我们一道去呢?他也可以换
                    换空气,同时还可以去看看大理石山。”
                     这个具有两重效用的药方已被认为是使哈梅西恢复身心健康所必不可少的东西了,
                    他自己当然也没有什么反对的。
                     那一天,他好像完全生活在云雾中。为使自己的激动的心情略为安静一些,他关起
                    门来弹奏风琴,但这时他那飘飘然的心已完全顾不到什么叫正确的拍子了,他的指头只
                    是疯狂地在键盘上跳来跳去,奏出一阵一阵和音和噪音相伴的声调。起先,他因为看到
                    即将要和汉娜丽妮分别,感到无比的悲伤。现在,在他只感到满怀是关不住的欢乐的时
                    候,他却把费尽心血学来的一点音乐上的知识全抛到脑后了。
                     忽然一阵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弹奏,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喊叫着说:“看在老天的
                    份上,住手吧,哈梅西先生!你这是在干什么?”
                     “哈梅西一时感到很难为情,红着脸打开了门。阿克谢一边跨进门来一边说:“哈
                    梅西先生,你这样任性地偷干这种罪恶勾当,不怕有人会把你拉到你自己的法庭上去吗?”
                     哈梅西大笑着说:“我甘愿服罪。”
                     “我有一件事情,如果你不在意的话,要想和你谈谈,哈梅西先生,”阿克谢接着
                    说。
                     哈梅西一时摸不清他要谈的是什么事,只好一声不响地静等他开口。
                     阿克谢:“到今天,你应该已经明白,汉娜丽妮的幸福决不是我能够完全不关心的
                    一件事。”
                     哈梅西对他的话未加可否,只等待着听他的下文。
                     阿克谢:“我既然是安那达先生的一个朋友,我有权利问问,你对于汉娜丽妮究竟
                    打什么主意。”
                     哈梅西对他所讲的话和他那声调都极感厌恶,但他既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尖刻地回
                    敬他几句。他安详地回答说:“你看到什么事情,使你觉得我对她存着什么坏心吗?”
                     阿克谢:“你听我说,你出身印度教家庭,你父亲从前是一个印度教徒。就因为恐
                    怕你和一个梵社家庭结亲,他才把你弄回家去,让你到家乡去结婚——这我是知道的。”
                    ——阿克谢当然知道,因为把这种情况暗示给安那达老先生的就是他。哈梅西一时间简
                    直不敢抬头看阿克谢一眼。
                     “难道你认为,”阿克谢接着说,“因为你父亲忽然死去了,你于是就可以为所欲
                    


                    IP属地:辽宁14楼2007-07-20 22:38
                    回复
                      为了吗?至于他的愿望——”
                       “你听我说,阿克谢先生,”哈梅西实在不能再忍耐下去了,“如果有别的什么问
                      题,有别的什么你有权给我一些忠告的问题,你可以对我提出你的意见,我也会愿意听
                      下去,但我和我父亲的关系却是与你全不相干的事。”
                       “很好,”阿克谢说,“我们且不谈这个;但我现在要问你——你是不是决定和汉
                      娜丽妮结婚,你现在的处境是否允许你这样做?”
                       尽管哈梅西的性子非常平和,阿克谢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终于使他无法忍受了。
                       “你听我说,阿克谢先生,”他说,“你也许是安那达先生的朋友,但你和我的关
                      系可还没有亲密到容许你这样对我讲话的程度。最好别再同我谈这些了。”
                       阿克谢:“如果我不同你谈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就会完全不存在,你就可以不问后
                      果照样无限制地听凭自己的意愿去享受生活,那当然再没有什么可说了;但社会并不是
                      一个任你这种从不考虑后果的人纵情追欢取乐的猎场。你可能有你的极高超的动机,可
                      以把别人对你的议论全不放在意下;但你也应该了解,像你这样拿汉娜丽妮这样一个女
                      孩子由着自己的性子随便耍着玩,那可能有人会要和你算帐的。有人会要你对这件事好
                      好说说你的意思,如果你的意图是要使你所尊敬的人遭到社会的鄙视,那你现在所采取
                      的办法真是最好不过了。”
                       哈梅西:“你对我的忠告,我很感谢。我一定赶快决定我所应采取的步骤,并且永
                      远照着我的决定做下去。对这个,你用不着发愁。这个问题,我们也不必再谈下去了。”
                       阿克谢:“我很高兴能听到你这几句话,哈梅西先生。知道你到底已经打算要作出
                      决定,并且准备坚持你自己的决心,对我实在是一个很大的安慰。你倒是早该下定决心
                      了。但不管怎样吧,我也没有意思要再和你谈这个问题了。原谅我打断了你的音乐练习。
                      请继续弹奏吧;我决不再打扰你了,”阿克谢说完就匆忙地离去。
                       但哈梅西这时却实在再没兴趣去弄音乐了,管他噪音也罢,和音也罢。
                       他两手交抱着后颈,在床上躺下来,让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滑过去,忽然,时钟敲
                      了五下,他立刻匆忙地站起来。只有天知道,他究竟已打定了什么主意,但现在他的最
                      迫切的任务是赶到邻家去喝两杯茶,这一点是不容怀疑的。
                       “你不舒服吗,哈梅西先生?”汉娜丽妮一见到他就叫喊着说。
                       “我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哈梅西回答说。
                       “你准是消化不太好,”安那达先生插嘴说,“胆汁太多。
                       你把我吃的那丸药吃一粒看——”
                       汉娜丽妮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哎呀,爹,你的每一个朋友,你都要他们吃你的
                      那丸药,但我从没看见谁吃了它有过什么好处。”
                       安那达:“不论怎么说,也没谁吃了有过什么坏处呀。根据我的经验,任何一种丸
                      药也没这个对我更有效了。”
                       汉娜丽妮:“你每换一种新丸药的时候,开头几天总认为它是天下最好的万灵药。”
                       安那达:“你们这些人总不愿意相信我的话。好吧,你们只问问阿克谢,他吃了我
                      这药到底有好处没有。”
                       汉娜丽妮没有再接着谈下去,就恐怕她父亲要把阿克谢叫来做证。但这证人却正在
                      这个时候自愿出庭了,他一见到安那达先生,第一句话就是:
                       “我得求您把您那丸药再给我一粒;那药对我真太有用了。我今天感到身体异乎寻
                      常地舒服。”
                       安那达先生带着胜利的神气对他的女儿望了一眼。


                      IP属地:辽宁15楼2007-07-20 22:38
                      回复
                         汉娜丽妮知道哈梅西从来不善于和人顶嘴,所以每当阿克谢对他攻击的时候,她总
                        自动出来替他来一个反攻。现在正需要她出面的时候了。压制住心中的愤怒,她玩笑地
                        说,“要那么说,所有的监牢里怕不知坐着多少阿克谢哩。”
                         “你们听听!”阿克谢大声说,“我好意给你们一个警告,你倒认为我不对;我不
                        妨把这个故事全告诉你们吧。你们知道我的小妹沙拉,不是在上女高中吗?她昨天晚上
                        回来说,‘你可知道,你们那位哈梅西先生的太太在我们学校里念书。’我就说,‘傻
                        孩子!你以为我们那位哈梅西先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叫哈梅西的人吗,不管他是谁吧。’
                        沙拉说,‘他对他的太太真无礼了。差不多所有的女孩子都要回家过节去,但他却打算
                        要让他的太太还留在学校里。多可怜,她眼睛都快哭瞎了。’我心里想,‘这可太不好
                        了;别的人也很可能会有和沙拉一样的糊涂思想呀。’”
                         安那达先生禁不住大笑起来。“阿克谢,你真是疯了!因为有一个叫哈梅西的人把
                        他的太太留在学校里,让她整天哭泣,我们的哈梅西就应该改名字吗?”但这时哈梅西
                        的脸却忽然变得铁青,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怎么啦,哈梅西先生?”阿克谢喊叫着说。“你到哪儿去?你真生我的气了吗?
                        你当然知道我并没有真怀疑你,”说着,他跟在哈梅西后面赶了出去。
                         “这是在闹些什么名堂?”安那达先生大叫着说。他没有想到这时汉娜丽妮却哭了
                        起来。“这是怎么说,汉娜?你哭些什么?”“阿克谢先生真太不像话了,爹!”她哭
                        着说,“他为什么这样在我们家侮辱我们的客人?”
                         “阿克谢不过是开玩笑,为什么要拿他的话当真呢?”
                         “这种玩笑,我真听不下去,”汉娜丽妮跑上楼去了。
                         自从哈梅西回到加尔各答以后,他为要得到卡玛娜的丈夫的消息,差不多没有一个
                        地方没有跑到。经过一番极大的努力,他终于弄清楚了都拍克尔在什么地方,并且已经
                        写了一封信给卡玛娜的舅父塔瑞尼·卡润。
                         在上面所讲的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哈梅西才得到回信。塔瑞尼·卡润回信说,自
                        从那次不幸的事件发生后,他一直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外甥女婿纳里纳克夏半个字的
                        消息。纳里纳克夏过去是在润波耳行医。塔瑞尼·步润也曾到那里去打听过,但谁也不
                        很清楚他的情况,纳里纳克夏的老家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现在哈梅西已肯定地相信,卡玛娜的丈夫不可能还活着了。
                         他同时还收到许多别的信。有些和他熟悉的人,听说他马上要结婚了,写信来向他
                        道贺。他们有的要他请吃酒,有的玩笑地责骂他不该一直对他们瞒着。他正一封封看着
                        的时候,安那达先生的一个仆人也给他送了一封信来。一看到封套上的笔迹,他的心不
                        禁卜通地一跳。那是汉娜丽妮写给他的。“在听到阿克谢的那些话以后,”哈梅西心里
                        想,“她不可能不对我发生怀疑,现在她写这封信来,一定是为了要把事情弄个清楚明
                        白。”
                         他拆开了那封信。信很短。“阿克谢先生昨天对你真是太无礼了,”她写道。“你
                        今天早晨为什么不过来?我一直在等着你。阿克谢先生讲的那些话,你理它干什么呢?
                        你知道他那些胡说八道我从来听都不要听的。今天下午你一定得早点过来。我也不准备
                        做针线活。”从这短短的几行字里,哈梅西体会到汉娜丽妮的温柔多情的心所感到的痛
                        苦,他禁不住要流泪了。从昨天晚上以后,她就一直热切地希望能设法安抚他的被刺伤
                        的心,昨天一夜和今天早晨,这件事都一直使她非常不安,而现在她实在再忍受不住了,
                        于是借这封短信表明了她的情怀。这一切他是完全理解的。
                         从昨天晚上以后,他一直感觉到,他实有必要把他目前的处境立刻对汉娜丽妮解说
                        清楚,但想起昨天发生的那件事,他又感到非常为难。因为那样一来,他不仅显得像是
                        一个被人捉获的罪犯,事后竭力想洗刷自己的罪名,而且还会使阿克谢感到好像得到了
                        胜利。这实在太丢人,他连想都不愿意想。
                         他仔细思量,觉得阿克谢一定认为卡玛娜的丈夫是另外一个叫哈梅西的人,要不然
                        他早会把他的新发现在满街上大喊大叫,决不会一直保持沉默,只是这样遮遮掩掩地暗
                        示几句。想到这些以后,哈梅西又决定不立即去寻求解决的办法,暂且把这个难题推延
                        一个时期再说。
                         在这个时候,邮差又给他送来一封信。哈梅西打开一看,知道是那个女学校的校长
                        写来的。她在信里告诉他说,卡玛娜感到要在学校里度过假期是一件没法忍受的事,因
                        此学校当局不能负责看顾她。学校星期六放假,哈梅西必须在那一天准备接她回家。
                         他准备在星期天结婚,而卡玛娜却要在星期六回来!
                         “哈梅西先生,我一定得求你原谅!”在这个情况甚为紧急的时候,阿克谢却闯了
                        进来。“如果我早想到你会对我随便说的一句玩笑话,那样愤怒,我也决不敢随便开口
                        了。只有在玩笑里含有一些真话的时候才有人会感到气愤,而我所讲的全是毫无根据的
                        呀,所以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那样生气哩。安那达先生一见我就骂,汉娜丽妮连理都
                        不理我了。我今天早晨去看他们,她一见我就走了出去。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生我的气呢?”
                         “我现在没有办法同你谈这些。我只得请你原谅;我有许多事情要办。”
                         “啊!得准备婚礼!也许是乐队的人要先支一点钱吧,你不愿意和我这么浪费你的
                        时间。好吧,我不再打扰你了,再见。”
                         阿克谢一走,哈梅西就匆忙地赶到安那达先生那边去。汉娜丽妮预计他会来得很早,
                        早就在起坐间里等待着。她把她的针线活包在一块头巾里放在桌上,身边放着一张小风
                        琴。毫无疑问,她也希望听到平常的音乐,但她却更希望听到另一种只能靠心灵体会的
                        乐曲。
                         哈梅西走进屋子里来的时候,汉娜丽妮的唇边立刻闪现了一丝微笑,但因为哈梅西
                        一进来只问了一声,“你父亲在哪儿?”那微笑立刻就消失了。
                         “在他自己的房里。你找他有什么事吗?他一会儿就会下来吃茶的。”
                         哈梅西:“我必须立刻见到他:我有一件很紧急的事。”
                         汉娜丽妮:“那好吧;你到他房里去找他吧。”
                         哈梅西走了出去。
                         紧急的事,敢情是!任何其他的事都得先搁在一边!甚至爱情都先得在门外等着!
                        晴朗的秋天看到自己的欢乐之库的金色的门掩上了,似乎也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汉娜丽
                        妮把她的座位从小风琴边挪开,坐到桌边去做她的针钱,但当她这样一针一针地扎着的
                        时候,一根看不见的针却慢慢扎进她的心里去。哈梅西的重要的事似乎一时还办不完;
                        爱情在哀号了。


                        IP属地:辽宁18楼2007-07-20 22:40
                        回复
                          哈梅西走进安那达先生的房间,看到这家主人正拿一张报纸遮着脸,坐在椅子上打
                          瞌睡。哈梅西咳嗽了一声,他立刻惊醒过来,摊开报纸让他的客人看,正在本市流行的
                          霍乱症已经使很多人丧掉了性命。
                           但哈梅西却单刀直入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我要请求您把婚礼延迟几天,”他说,“我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办。”
                           这个惊人的消息使得安那达先生把加尔各答许多人死于霍乱的事立刻丢在九霄云外
                          了。他瞪着眼望着哈梅西。
                           “你这是什么话,哈梅西?请帖都已经全发出去了。”
                           “您可以今天写出信去,告诉他们婚礼延迟到下星期天举行。”
                           “你简直叫我没法跟你说了,哈梅西!你知道,这不像在法庭上审案子,你可以申
                          请延期,然后,等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再开庭。你说的那件重要事究竟是什么呢?”
                           哈梅西:“那是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我必须立刻去办。”
                           安那达先生像一株被风暴吹折的大树,软瘫在椅子上了。安那达:“我们不能延期。
                          你想得真好,这主意真太妙了!好吧,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但你得自己去向我们邀
                          请的那些客人作解释。如果有人问我,我只能说,这事儿我全不知道。新郎对他自己的
                          事情心里自然有数;他自会告诉你,他认为什么时候结婚合适。”
                           哈梅西只是低着头,两眼望着他。“这件事你已经和汉娜丽妮谈过吗?”安那达先
                          生接着说。
                           哈梅西:“没有,她现在还完全不知道。”
                           安那达:“你必须马上告诉她。这是你的婚礼,同时也是她的婚礼。”
                           哈梅西:“我觉得我应当先和您谈一下。”
                           “汉娜!汉娜!”安那达称生叫喊着。汉娜丽妮走了进来。
                           “你叫我吗,爹?”
                           安那达:“哈梅西说他有一件紧急的事;他现在没有功夫结婚。”汉娜丽妮的脸立
                          刻变了颜色,她转过头来望着哈梅西。
                           一个当场被捉获的杀人犯也不会显出比她更沮丧的神情。
                           他没有预料到,他竟会把这个消息这样开门见山地告诉汉娜丽妮,他自己的感情也
                          使他很明白,这样草率地来宣布这个消息,当是一件如何使她震惊的事。但离弦的箭是
                          决不会再飞回来的,哈梅西知道这支箭已深深地刺进了汉娜丽妮的心。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来遮掩这个可怕的真实了,事情是没法改变的——婚礼必须
                          延期,哈梅西有紧急的事要办,但他又不愿说出究竟是什么事。他又能用什么话来掩饰
                          呢?“呐,这是你自己的事,”安那达先生转身对汉娜丽妮说。
                           “现在该怎么办,你们两人去决定吧。”
                           “我完全莫名其妙,爹。”汉娜丽妮抬头望了他一眼,那眼神真仿佛像是从将落的
                          太阳中射出照在乌云上的一线淡淡的余晖。接着她就走出房间去了。
                           安那达先生拿起报纸来,假装着阅读的样子,但他实际是在仔细思想这件事。哈梅
                          西静坐了一两分钟,就忽然站起来走了出去。
                           他走进宽敞的起坐间去的时候,看到汉娜丽妮站在窗口,默然凝望着外边的街道。
                          在每一条大街和每一个小胡同里都有无数的人像泛滥的河水一样流过去,即将来临的节
                          日使得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闪着喜悦的光辉。
                           哈梅西不敢立刻走到她的身边去,他停留在门口,两眼注视着她的静立不动的身影。
                          敞开的窗子上,铺满了秋日的温和的阳光,那嵌在由这面窗子做成的镜框中的身影,就
                          成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幅画像。每一个细微的地方——她的面颊的柔和的线条,她
                          的梳得很精巧的发辫,她的为细发所遮掩的后颈以及在头发下面闪着光的金颈链,从她
                          的左肩斜垂下去呈现出优美的波纹的衣服——都在他的难堪的头脑中产生了永远不可磨
                          灭的印象。
                           他慢慢走近她。她完全不理睬她的情人,却只是更痴呆地凝望着街头的景象。他声
                          音颤抖着打破沉寂说,“我必须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汉娜丽妮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他的悲痛的心情,于是转过头来望着他。
                           “不要不信任我!”他大声说。“对我说你永远也不会对我失去信心。上天作证,
                          我决不会辜负你对我的信任的。”他这样毫不拘礼地对汉娜丽妮讲话,这还是第一次。
                           他已经不能再说下去了,两眼中充满了眼泪。
                           汉娜丽妮怜惜地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他的脸;刹那间她的心完全软了,两行清泪流
                          下了她的面颊。这一对情人的就这样彼此相向着立在窗户后面的角落里,他们的目光相
                          遇了。虽然彼此一句话也没有讲,一种柔和的幸福的感情充满了他们两人的心,这种感
                          情所带来的欢乐,使他们感觉到自己已置身天堂了。
                           哈梅西如释重负地深深叹了一口气,打破了沉寂,“你知道我为什么提出要把婚礼
                          延迟一个星期吗?”他问。汉娜丽妮摇摇头。她并不希望知道。
                           “在我们结婚以后,我一定把一切都详细地告诉你,”哈梅西说。一听他提到他们
                          的婚姻,那姑娘的脸颊又不禁微红了。
                           那天正午刚过不久,当汉娜丽妮准备好一切等待哈梅西来看她的时候,她曾经满心
                          欢乐地想象着,他们将如何高兴地谈笑,如何亲切地讨论关于他们将来的一切——把他
                          们未来的幸福的日子轻轻勾画成一幅鲜明的图画。她决没有想到,在过了几分钟之后,
                          他们却会在这里重订山盟海誓,相对啜泣,彼此不交一语。她更不能想象到,这一切所
                          带来的却又是心境的无比安宁和彼此的绝对信任。
                           “你必须立刻去见我父亲,”汉娜丽妮说,“他一定烦恼极了。”
                           哈梅西高兴地走了出去,这时即使有一把世界上最可怕的利剑向他刺来,他也准备
                          袒开他的胸膛去承受。


                          IP属地:辽宁19楼2007-07-31 21:1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