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次有点意识的时候就已经是半夜了,我现在身处一个深坑中,仰望着被大朵乌云遮住的黑了个透顶的夜空。
那个人果然爽快地把我扔掉了,我果然彻底地摆脱掉了那个人的束缚。
只是我现在没有一星半点的力气来产生任何情绪,忍住心底某一部分的微微作痛,我从坑中吃力地爬出。
四周是类似于某些妖怪族群集中在哪里生活后留下的一片被废弃的墓地。
到处是又高又密的杂草与痕迹班驳的乱石,以及横七竖八随便插进潮湿松软泥土中的木制墓碑。
一小步一小步挪动着残缺不全的躯体,我身体的知觉始终是若有若无。
手腕上的铁拷晃动碰撞着发出轻微的鸣响,这是痴皇在抛弃我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给我带上的。
一切都恍如隔世,我甚至隐隐约约听到了这块原本寂静得诡异的地方有亡灵在歌唱。
飘渺的,迂回的,无可琢磨的歌声,并不空灵动听却带着足够的虔诚,告诉仍然活着的我们死去的生命其实是一种平和的存在。
走了一小段路我就因为体力不支倒了下来,身体躺入湿软泥土的感觉太不真实,身上的布料与枯草摩擦产生的细微声响异常明晰。
透过朦朦胧胧的视线我看见一株魔界的夜百合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舒展着花瓣。
看似脆弱的肢体里充满坚韧的纤维,独自在安静的夜晚把花开得很大很张扬肆意。
花朵的形状如同人界的白百合,但却是一种病态的苍白颜色。
她不似人界白百合的高贵优雅温柔美丽,她是骨子里的一种高傲不羁王者霸气,并以此君临自己一人的天下。
我费劲地折断她,没有听见她喊痛,这是一种宁折不弯一折就断的倔强生命。
将她凑到嘴边,用牙齿咬住一片花瓣,扯下来咀嚼吞咽,然后重复相同的动作直到整支花都被我拆吃入腹。
我似乎是没来由的饥饿。
似乎是体内那些野性的复苏耗掉了我所有的力量。
唇齿之间残留有一种柔软的质感,弥漫着清浅的气息,是不同于鲜血兴奋刺激撩人神经的舒适感。
我渐渐有了些许力气,继续没有目的没有终点地前进。
一些细碎的动静悠然地传了过来。
水流声。
过了墓地便是一片幽深的魔界森林,走到它的深处我找到了水流声的声源。
一条浅浅的清可见底的无限向远方延伸看不见尽头的河。
河边围绕着黑森森的树木,其中最大的一棵古木有着缠绵曲折的藤蔓。
有一条最长的粗大藤蔓从树上垂下在地上盘旋最终伸进了河里,我走过去稳稳坐在上面。
头顶低压的乌云已尽数退去,弦月铺下一层淡然的银辉在河面上,一切都象是尘埃落定了一般。
我看着丝毫不起皱犹如静止的水面好久好久。
然后将光裸的双脚探进了水里。
不掺任何杂质的河水没过脚腕,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祥和。
清凉入心脾的温度,易碎而静谧的触感,零距离地徘徊于皮肤上。
轻轻晃动双腿,漾出一波波温柔的涟漪。
从来不知道接近水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好,这些没有任何形状固定的小东西总是太过自在不知死活的样子。
我再次站了起来,在水里不急不缓地走着。
脚下的小东西无论我怎么动弹都会亲密地贴上来,我们似乎从此不会彼此舍弃。
一种不同于以前麻木的平静从灵魂深处真实地升华了出来。
我这才真真切切地清醒着感受到:
我自由了。
是的,我已经自由了,我一直想要的至死不变的自由。
接下来就要一个人走下去了,一直走下去。
无论路有多么长,有多么难走,有多么让人恐慌不安无法预测,有多么充满仇恨杀戮血腥黑暗丑陋或是别的什么。
走下去,哪怕是一个人,都要走到底。
毕竟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只带着自由。
唯一的也是所有的。
直至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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