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卧软榻，半歪着秋香团枕，抱一卷书，眸光寻列而下。除院里偶有大雪压枝的声响，自得一室闲静。）
（绰约听见外头人声，随即剪香挑帘道说瑶贵人来访。自然知道是哪一个，同届秀女、同属一旗，延辉阁待选修习礼仪整一月，无论再寡淡的性子，来来去去也都打下照面。何况，我没来那样淡泊性，她也不是。搁下书转出内室来，娇声扬了）在那儿傻站着作什么？快进来呀~
你不嫌天寒地冻，我看着还冷呢。（一壁努嘴嗔她，一壁唤剪香沏热茶来。）

【 因同是贵人，温秀阁与恭望阁的陈设相差无几，遂也未多看，见忱忱出来迎我，自己也几步上前，随着她一道入了内阁。 】
我裹得像只粽子一样，怎会冷呢。
【 自己一向很是羡慕忱忱，有双生姊妹相伴在旁。而如怜太早就离开我了，若是她还在，也定会留牌册封的，那么我在这后宫里也总算是有个伴，可如今……心下一涩，不愿多想，丫鬟端了热茶上来，饮了几口驱了周身的寒气，笑道。 】
你这温秀阁可比我的恭望阁要暖和呢，也不知是不是小厮偏心，往我那儿送的炭火总烧不暖。
【 一向没什么城府，说话也非滴水不漏的主儿。这话一出口才觉出来有些不妥，面上又扯了扯笑意，但愿听者无心才是。 】

（顺话茬儿接了打趣）可惜现下不值端午，要不非将你抓来煮吃了！
（延辉阁时，她便是露着怯意，又不甚聪明的那一个，事皆落一个不及。我觉着她有趣，却不是酒逢知己的那一种，大抵秀女之中翘楚众多，你在争先，却总有人殿后。我喜欢看人家艳羡眼神，让我可以安然居高临下。我甚至想，恐怕殿选之后便再也见不着她了，可如今……她正好端端一袭贵人制的旗装在我面前，同我平起平坐。）
（心思千环百绕，却面色依旧，俏靥含笑——表里不一，这是姜忱忱最会的把戏）哪儿会，同一样的贵人、同一样的汉军旗，你这样讲我都要替那送炭火的小太监叫屈了。

话不能这样讲，尚在延辉阁时，你同苑苑便样样都是翘楚头一。
【 此话不假，这对姜氏姐妹确是出类拔萃的，无论是样貌或是才学，都是相当出色的。我没有她们那样玲珑锦绣的心思，也说不出九曲十八弯的话来。因着如此，更是处处显露紧张焦灼，不知都少次都险要犯了错，也是没能像她一样沉稳的，想来纵然泰山崩于前也依旧面不改色吧。她这般的人才该是在这里的，而我……只不过阿玛额娘的一厢情愿罢了。 】
小厮们可都精明得紧呢，眼力呀，还是有的。
【 话是自嘲，也不过希望她开心一些，毕竟苑苑封了嫔，而她只封了贵人，双生并蒂的姊妹如此大相径庭，不由得让人惋惜。 】

【 说起爹娘，少不得神色一黯，我想家了。遥记当日临行，坐上马车和阿娘难舍难分，生生哭成了泪人儿。阿爹在一旁板着脸训我这般日后是难成大器的，我却不顾，我要成大器做什么？不愿撂牌也只是不想做伺候人的婢子罢了，虽是汉家小姐，打小也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哪里会伺候人。至于其他，我倒真未想过。 】
承乾宫很好，可再好，哪里比得上家里呢，阿爹如果知道我留牌册封了瑶贵人，想必是要四处和人炫耀的，他平日里那一帮棋友，这次可是要把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 虽不灵巧，但也未愚笨到听不出她言下之意，阿娘一再嘱咐祸从口出，言多必失，如今入了宫就更是如此，默了一会儿道。 】
忱忱，这些话不该咱们说。

（一句不该，未免觉得她太过谨小慎微，若人总这样，便少了几分意思。也便由她，略过承乾不提——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有什么？全因你有，他才来得炫耀，别人就是想也求不来的。该你的，好好收着便是了~（一句落得轻轻，满不在意。妄自菲薄，我从不爱的。有人夸我桃花面、有人夸我玲珑心，管你几分真共假，我只管应下便是，好听话儿总是从不嫌多呀。）
（侧眸看她一眼）哎，想家？

【 被她这样一问，虽有些难为情却还是颔首承认。谁不想家？这里吃穿用度都比家里好上千倍万倍，可是那又什么用，这里没有阿爹阿娘照顾我，没有锦绣陪我，如今在我身边的人叫初桃。一切都这样陌生，夜里睡在冰冷的床榻之上，便觉得委屈。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
是有点，这里虽然好，却见不着想见的人。
【 一句话说得鼻腔里酸溜溜，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若是阿爹见了，又要训我没出息、难成大器了，如今倒真愿意让阿爹训，却也听不着了。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道。 】
忱忱，你想不想家？

（柳眉一挑）我？……我不想。
我觉得宫里很好，刚到这儿我就喜欢它，就想着我一定要留下来。现在我留下来了，还没将它看够呢，为什么想家？（娇靥一偏反来问她。还有下半句压了舌下，唯有繁华着锦时才有资格想家，尚微如蝼蚁，想家岂非意味着你对这红墙黛瓦怕了、屈服了，才想着在家好时光，想着若爹娘在跟前，如何道一声委屈。可我，不怕亦未屈服，所以……为什么想家？）

【 讶然地看着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说来也是，姜忱忱姜苑苑这般的人物，怎么会像我一样没出息呢。她们定是要在这里有一番作为的，也许不出几年光景，她们就会成了这宫室里最得宠的，也会成了皇上心尖儿上的人，这到也是我喜闻乐见的。 】
是了，想来你和苑苑也不会和我一样没出息的，你们是要成大器的人嘛。
【 本来的事么，我本来……就无心争夺什么，在这里你能得到的东西别人都能得到，你失去的东西别人也会失去，没来由遭了一份罪，何苦来。 】

（总不喜什么清高隐逸、无意争春。这样的东西，在这四九城里从来不需要。分明处在五浊恶世，却一心想的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分明早已卷入其中，却想的都是如何避世，一心护她的“寥寥年岁”。她就是错了，在我看，简直大错特错——你以为圣眷难求，却不知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这八个字，才是身处这朱墙琉璃瓦中，最不该的痴心妄念。）
嘘——（食指熨帖唇边作了个噤声）这些话，不该你说。
（日后的事谁也不知，就是对自己真有信心，有些话，我也愿留待成大器的时候再讲。）

【 一句“不该你说”将我后面的话生生扼在了喉咙里，兀自琢磨了一会儿，到底也没说出口。今日本就是来看望她，她既不为位分的事儿揪心，我这一趟就算是白走了。两人相对沉默，气氛少不得有些尴尬，正欲说些什么，身侧的初桃提醒我时辰已然不早，这便道。 】
我是请了一圈的安才顺路来了你这里，身上疲乏着呢。
【 说着就起了身。 】
今儿就先回了，改日请你来我恭望阁再叙。

（不该说的话，一半是心思桓绕，一半则是有意逗她。若对妺儿如是说，定不知她接着有多少句来驳我的，可眼前这人，我虽料到她会如何反应，但瞧她将舌尖言辞生生咽回，也不免觉得逗趣好笑。）
（螓首微抵算是应她，偏靥吩咐）剪香，送瑶贵人。
（待她离了，重拾试卷卧了榻上，指尖轻一抚书脊。提及妺儿，我原以为第一个来的当是她，却不想竟是个从未放心上的人……山蕴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当真是教她沉醉不知归了。想着便愈发气闷起来，将书随手一掷，一翻身娇靥埋了团枕间，再不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