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银河系漫游指南吧 关注:103贴子:2,788

球状闪电 刘慈欣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球状闪电》 

作者:刘慈欣 

  本书中对球状闪电特性和行为的描写,均以真实历史记录为依据。 

  序曲 
  今天是我的生日,直到晚上爸妈点上了生日蛋糕的蜡烛,我们三个围着十四个小火苗坐下来,我才想起这事。 
  这是个雷雨之夜,整个宇宙似乎是由密集的闪电和我们的小屋组成。当那蓝色的电光闪起时,窗外的雨珠在一瞬间看得清清楚楚,那雨珠似乎凝固了,像密密地挂在天地间的一串串晶莹的水晶。这时我的脑海中就有一个闪念:世界要是那样的也很有意思,你每天一出门,就在那水晶的密帘中走路,它们在你周围发出玎玲的响声,只是,这样玲珑剔透的世界,如何经得住那暴烈的雷电呢……世界在我眼中总和在别人眼中不一样,我总是努力使世界变形,这是我长这么大对自己惟一的认识。 
  暴雨是从傍晚开始的,自那以后闪电和雷声越来越密,开始,每当一道闪电过后,我脑海中一边回忆着刚才窗外那转瞬即逝的水晶世界,一边绷紧头皮等待着那一声炸雷,但现在,闪电太密集了,我已经分不出哪声雷属于哪个闪电了。 
  在这狂风暴雨之夜最能体会出家的珍贵,想象着外面那恐怖危险的世界,家的温暖怀抱让人陶醉。这时你会深深同情外面大自然中那些在暴雨和雷电下发抖的没有家的生灵,你想打开窗让它们飞进来,但你又不敢这么做,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你不敢让一丝外面的寒冷的气息进入到家的温暖空间里来。 
  "人生啊,人生这东西……"爸爸一口气喝干了一大杯酒,眼睛直勾勾地看者那一小群火苗说,"变幻莫测,一切都是概率和机遇,就像在一条小溪中漂着的一根小树枝,让一块小石头绊住了,或让一个小旋涡圈住了……" 
  "孩子还小,听不懂这些。"妈妈说。 
  "他不小了!"爸爸说,"他已经到了可以知道人生真相的时候了!" 
  "你自己好像知道似的。"妈妈带着嘲讽的笑说。 
  "我知道,当然知道!"爸爸又干了半杯酒,然后转向我,"其实,儿子,过一个美妙的人生并不难,听爸爸教你:你选一个公认的世界难题,最好是只用一张纸和一只铅笔的数学难题,比如歌德巴赫猜想或费尔马大定理什么的,或连纸笔都不要的纯自然哲学难题,比如宇宙的本源之类,投入全部身心钻研,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不知不觉的专注中,一辈子也就过去了。人们常说的寄托,也就是这么回事。或是相反,把挣钱作为惟一的目标,所有的时间都想着怎么挣,也不问挣来干什么用,到死的时候像葛朗台一样抱者一堆金币说:啊,真暖和啊……所以,美妙人生的关键在于你能迷上什么东西。比如我--"爸爸指指房间里到处摆放着的那些小幅水彩画,它们的技法都很传统,画得中规中矩,从中看不出什么灵气来。这些画映着窗外的电光,像一群闪动的屏幕,"我迷上了画画,虽然知道自己成不了梵高。" 
  "是啊,理想主义者和玩世不恭的人都觉得对方很可怜,可他们实际都很幸运。"妈妈若有所思地说。 
  平时成天忙碌的爸妈这时都变成了哲学家,倒好像这是他们在过生日。 
  "妈,别动!"我说着,从妈妈看上去乌黑浓密的头发中拔出一根白头发,只白了一半,另一半还黑着。 
  爸爸拿着那根头发对着灯看了看,闪电中,它像灯丝似的发出光来:"据我所知,这是你妈妈有生以来长出的第一根白发,至少是第一次发现。" 
  "干什么嘛你!拔一根要长七根的!"妈妈把头发甩开,恼怒地说。 
  "唉,这就是人生了。"爸爸说,他指着蛋糕上的蜡烛,"想想你拿着这么一根小蜡烛,放到戈壁滩上去点燃它,也许当时没风,真让你点着了,然后你离开,远远地你看者那火苗有什么感觉?孩子,这就是生命和人生,脆弱而飘忽不定,经不起一丝微风。" 
  我们三个都默默无语地看着那一簇小火苗,看着它们从窗外射入的冰冷的青色电光中颤抖,像是看着我们精心培育的一窝小生命。 
  窗外又一阵剧烈闪电。 
  这时它来了,是穿墙进来的,它从墙上那幅希腊众神狂欢的油画旁出现,仿佛是来自画中的一个幽灵。它有篮球大小,发着朦胧的红光。它在我们的头顶上轻盈地飘动着,身后拖着一条发出暗红色光芒的尾迹,它的飞行路线变换不定,那尾迹在我们上方划出了一条令人迷惑的复杂曲线。它在飘动时发出一种啸叫,那啸叫低沉中透着尖利,让人想到在太古的荒原上,一个鬼魂在吹着埙。 



IP属地:北京1楼2007-07-23 14:56回复
      妈妈惊恐地用双手抓住爸爸,我恨她这个动作恨了一辈子,如果她没有那样做,我以后可能至少还有一个亲人。 
      它继续飘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终于它找到了。它悬停在爸爸头顶上半米处,啸叫声变得低沉,断断续续,仿佛是冷笑。 
      这时我可以看到它的内部,那半透明的红色辉光似乎有无限深,从那不见底的光雾的深渊中,不断地有大群蓝色的小星星飞出来,像是太空中一个以超光速飞行的灵魂所看到的星空。 
      后来知道,它的内部能量密度高达每立方厘米两万至三万焦耳,而即使是TNT炸药的能量密度也不过是每立方厘米两千焦耳。虽然它的内部温度高达一万多度,表面却是冷凉的。 
      爸爸向上身手,他显然并不是去摸它,而是想护住自己的头部。当他的手伸到最高点时,似乎产生了一种吸力,把它吸到手上,就像一片树叶的细尖吸下了一滴露珠。 
      一道炫目的白质,一声巨响,仿佛世界在身边爆炸。 
      当眼睛因为强光造成的暗雾散去后,我看到了将伴随我一生的景象:像在图像处理软件的色彩模式中选了黑白一样,爸爸和妈妈的身体瞬间变成了黑白两色的,更确切地说是灰白色,黑色是灯光在褶皱处照出的阴影。那是一种大理石的颜色。爸爸的手仍旧向上举着,妈妈仍旧倾身用双手抓着爸爸的另一条手臂,在这两尊雕像的面容上,那两双已经实话的眼睛仍旧栩栩如生。 
      空气中有一种怪异的气味,后来我知道那是臭氧的气味。 
      "爸!"我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妈!"我又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向那两尊雕像靠过去,这是我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刻。我以前经历过的恐惧大多是在梦中,在噩梦的世界中我之所以没有精神崩溃,是因为我的一个下意识在梦中仍醒着,一个声音在我意识最偏远的角落对我喊:这是梦。我现在也在心里拼命地冲自己这样喊,这是支撑我走过去的惟一动力。我伸出颤抖的手,去触碰爸爸的身体,当我的手接触到他肩膀那灰白色的表面时,感觉像是穿透了一层极薄极脆的薄壳。我听到了轻微的劈啪声,像是严冬时倒入开水的玻璃杯的暴烈声,两尊雕像在我眼前坍塌下去,像一场微型的雪崩。 

      地毯上出现了两堆白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但他们坐过的木凳还在那里,上面也落了一层灰。我拂去上面的灰,看到它的表面完好无损,而且摸上去是冰凉的。我知道,在火葬厂的炉子中,要把人体完全化为灰烬,要在2000度的高温下烧30分钟,所以这是梦。 
      我茫然四顾,看到有烟从书架中冒出来,有玻璃门的书架中充满白烟。我走过去拉开书架的门,白烟散尽,我看到里面的书约有三分之一变成灰烬,颜色同地毯上那两堆灰一样,但书架没有任何烧过的痕迹,这是梦。 
      我看到一股蒸汽从半开的冰箱中冒出,走过去拉开冰箱门,发现里面的一只生冻鸡已经变成熟的,发出一股香味,还有那些生对虾和生鱼,都熟了,但冰箱完好无损,正发出压缩机启动时的声响,这是梦。 
      我身上有些异样的感觉,拉开夹克,一片灰烬从我的身上散落下来,我里面穿的背心被烧成了灰,外面的夹克好好的,我刚才更没感觉到什么。我翻夹克的口袋,手被狠烫了一下,拿出来一看,装在里面的掌上机已经变成一团熔化塑料。这的确是梦,好奇妙的梦啊! 
      我木然地坐回我的位子上,我看不到桌子对面地毯上那两小堆灰,但知道它们在那。外面的雷声弱了,闪电少了,后来雨停了,再后来月亮从云缝中探出来,把一抹神秘的银光投进窗。我仍木然地坐在那,一动不动,这时在我的意识中世界已经不存在,我悬浮在无际的虚空中。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窗外的朝阳唤醒了我,我木然地站起身,拿起书包去上学,我要摸索着找书包,摸索着打开门,因为我的两眼一直木然地看着无垠的远方…… 
      当一个星期后我的精神基本恢复正常时,记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那夜是我的生日之夜,但那个蛋糕上应该只插一根蜡烛,哦不,一根都不插,那是我的新生之夜,以后的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我了。 
    


    IP属地:北京2楼2007-07-23 14:56
    回复
      2025-05-29 16:09:53
      广告
        像爸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说的那样,我迷上了一样东西,我要去经历他所说的美妙人生了。 



        上篇 

        大学 

        主要课程:高等数学、理论力学、流体力学、计算机原理及应用、计算机语言及程序设计、动力气象、天气学原理、中国天气、统计预报、中长期天气预报、数值预报等; 
        选修课;大气环流、天气学诊断分析、暴雨与中尺度天气、雷暴预测及避防、热带天气、气候变化与短期气候预测、雷达气象和卫星气象、空气污染与城市气候、高原天气、大气海洋相互作用等。 

        五天前,我处理了佳丽的所有东西,到这座千里之外的南方城市来上大学。当我最后一次关上已经空荡荡的家门是,知道自己把童年和青春永远六在那里了,以后的我,将是单纯追寻一个目标的机器。 
        看着这份将占据我四年大学生活的课程清单,我多少有些失望。里面大多数的东西是我不许要的,而有些我最需要的东西,比如电磁学和等离子体物理之类的课程,又没有。我知道自己可能报错了专业,应该报物理专业而不是大气科学专业。 
        以后,我一头扎进了图书馆,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数学、电磁学、流体力学和等离子体物理上,只有当有涉及这些内容的课是我才去听,其他的课一般都不去。丰富多采的大学生活与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我每天夜里都在一两点才回到宿舍,听着某个室友在梦中喃喃地念着女朋友的名字,这才意识到还有另一种生活。 
        有一天晚上,12点已过,我从那本厚厚的《偏微分方程》上抬起头来,以为这间专为夜读的学生开的阅览室中又是只剩我一人了,但看到桌对面坐着一个本班叫戴琳的漂亮女生,她面前没有书,知识用双手撑着脑袋看着我。即使对她的那一大堆追求者来说,这目光也不会让他们陶醉,那是一种在己方阵营中发现间谍的目光,一种看异类的目光,我不知道她已这样看了我多长时间。 
        "你这人很特别,看得出来,你不是书呆子,你的目的性很强。"她说。 
        "恩?你们没有目的吗?"我随口问,也许,我是在班上唯一一个没同她说过话的男生。 
        "我们的目的是泛泛的,而你,你看顶在找什么很具体的东西!" 
        "你看人很准。"我冷冷地说,同时收拾书包站起身。我是唯一一名不需时时对它们表现自己的人,所以有一种优越感。 
        "你在找什么?"当我走到门口时,她在后面喊。 
        "你不会感兴趣的。"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外面宁静的秋夜中,我看者满天繁星,空中似乎传来了爸爸妈妈的声音:"美妙人生的关键在于你能迷上什么东西。"我现在真正体会到他这话的正确,我现在的人生好比一颗疾飞的炮弹,除了对到达目标时那一声爆炸的渴望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个目标完全是非功利的,达到它就以为着生活的完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儿,我只是想去,这就够了,这是人类最本原的冲动。很奇怪的,到现在为止,我一次都没有去查过它的资料。我和它,像两个要用一生时间准备一场决斗的骑士,当我没准备好的时候,既不去见它也不去想它。 


        转眼三个学期过去了,这段时间在我的感觉中很连续,并没有被假期打断,无家可归的我所有的假期都在学校里度过。一个人住在空旷的宿舍楼中,我丝毫没有孤独感,只有在除夕之夜,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我才多少想起了它出现之前的生活,那生活已恍若隔世。这几夜,在停了暖气的宿舍中,寒冷使我的梦格外生动,我本以为这一夜爸爸妈妈会在梦中出现,但他们没有来。记得有一个印度传说,说一个国王所深爱的王妃死去,国王决定为她建造一座前所未有的豪华陵墓,他为这座陵墓耗尽了大半生的心血,当陵墓完工时,他看到正中放着的王妃的棺木,说:这东西放在这儿多不协调,把它搬走。 
        在我的心中,爸爸妈妈已经远去了,现在占据了全部位置的是它。 
        但接下来的事情,使我自己那本已很简单的世界又复杂起来。 

        异象之一 

        大二的暑假,我回了一趟家,是为了把那套旧房子租出去,以解决我以后的学杂费。


      IP属地:北京3楼2007-07-23 14:56
      回复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我摸索着开了锁推门进去,开灯后看到了那熟悉的一切。那张曾在那个雷雨之夜放过生日蛋糕的桌子仍摆在屋正中,那三把椅子也扔在桌边放着,仿佛我昨天才离开。我在沙发上疲劳地坐下来,打量着自己的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这种感觉开始很模糊,然后就越来越明显,好像迷雾的航程中时隐时现的暗礁,让我不得不正视它,终于,我找到了这感觉的源泉: 
          仿佛昨天才离开。 
          我仔细看看桌面,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但相对于我离去的这两年时间,这灰尘确实太薄了些。 
          我一脸的汗水和尘土,就走进卫生间去洗脸。打开灯后,看到了镜子中清晰的自己,是的,太清晰了,镜子不应该这么干净的。清楚地记得小学时的一个暑假,我和父母一起外出旅游,只走了一个星期,回来后我就用手指在镜面的灰尘上画出一个小人来,现在我又用手指在镜面上画了几下,什么都没画出来。 
          我拧开水龙头,关了两年的铁管龙头,流出的应该是充满铁锈的浑水,但现在流出的水十分清亮。 
          洗完脸回到客厅,我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两年前我最后离开时,关门前匆匆看了屋里一眼,怕忘了什么,看到桌上放着我的一个玻璃杯,就想回去把杯子倒扣过来以免落进灰尘,但肩上背着行包,再进门有些费劲,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个细节我记得很清楚。 
          但现在,桌上的杯子是倒扣着的! 


          这时,邻居们看到灯光走了进来,都向我说起对一名上大学的孤儿该说的亲切温暖的话,并许诺为我代办房屋出租的事宜,如果将来毕业后不能回来,还负责为我将这套房卖个好价钱。 
          "这里的环境好像比我走时干净了许多。"谈到这两年的变化时,我随口说了一句。 
          "干净了?你什么眼神啊!靠酒厂那边的那个火电厂在去年投产发电了,现在的烟尘比你走时多了一倍!嘿,现在还有能变干净的地方?" 
          我看看那只有薄薄灰尘的桌面,没说什么,但当他们告辞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们中是否谁有我家的钥匙。邻居们惊奇地互相看看,都肯定说没有,我相信他们,因为家门共有五把钥匙,现在完好的还剩下三把,我两年前离开时都带走了,有一把现在我带着,另外两把留在我远方的大学宿舍中。 
          邻居们走后我又检查了所有的窗户,都牢牢地关着,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还有另外两把家门钥匙,是我父母带着的。但是,在那个夜里,它们都被熔化了。我不可能忘记自己是怎样从父母的骨灰堆中找到那两块形状不规则的金属,那时熔化后又凝结的两串钥匙,它们现在也放在我那千里之外的宿舍中,作为对那种不可思议的能量的纪念。 
          我坐了一会,开始收拾东西,这些东西是在房间出租后准备寄存在别处或带走的。我首先收拾的是父亲的那些水彩画,它们是这个房间里为数不多的我真正想保留的东西。我首先把墙上挂着的那几幅取下来,接着取出放在柜子中的,我尽可能地把所有的画都找出来,把它们一起装进纸箱。最后看到书架的底层还有一幅,由于它画面朝下放着,所以刚才没注意到。把这幅画放进箱子前我瞟了一眼画面,目光立刻被盯死在上面。 
          这是一幅风景画,画的是我家门口看到的景物。这周围的景色平淡乏味,几懂灰暗的四层旧楼房,几排白杨,因落满灰尘而显得没什么生气……作为一名三流业余画家的父亲是很懒的,他很少外出写生,只是乐此不疲地画着周围这些灰蒙蒙的景色,还说什么没有平淡的景色,只有平庸的画家。而他就是一个这样的画家,这些平淡的景色经过他那没有灵气的画笔的临摹,更添了一层呆板,倒真是这灰暗的北方城市日常生活的写照。我现在手里拿着的就是这样一幅画,与箱子里许多张类似的画一样。没什么特别引人之处。 
          但我注意到画里有一样东西,那是一座水塔,与周围的旧楼相比它的色彩稍微艳丽了一些,想一朵高大的喇叭花。这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外面,那座水塔确实存在,我抬头看看窗外,看到它那高高的塔身在城市的灯光前呈一个漆黑的剪影。


        IP属地:北京4楼2007-07-23 14:56
        回复
            只是,这座水塔是在我考上大学之后才建成的,我两年前离开时,塔身只在脚手架中建了一半。 
            我浑身颤抖了一下,手中的画掉在地上。在这盛夏之夜,似乎有一些寒气充满了这个家。 


            我把那幅画塞进纸箱,把箱子严严实实地盖好,转身去收拾其他东西。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正在干的事上,但我的思想仿佛是一根用细丝悬吊着的铁针,而那个箱子是一块强磁铁,我可以努力将针转向其他方面,但只要这种努力一松懈,针立刻又被吸回了那个方向。外面下雨了,雨滴打在窗玻璃上发出轻响,我总觉得这响声是从那个箱子中发出来的……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我快步走向纸箱,把它搭开来,把那幅画拿出来,小心地将画面朝下拿着它走向卫生间,掏出打火机从一角点燃了它。当画烧到三分之一时,我忍不住又将它翻了过来,画面上的那座水塔更加栩栩如生,仿佛要从画纸上凸现出来。我看着火焰吞没了它,画出它的水彩被烧焦了,火苗呈现一种怪异而妖艳的色彩。我把将要烧尽的画扔进盥洗池,看着它烧完,然后打开水龙头,将灰烬冲走。关上水龙头后,我的目光落到了盥洗池的地沿上,看到了刚才洗脸时没注意的东西。 
            几根头发,很长的头发。 
            那是几根头发,有的全白,与池面几乎融为一体;有的则白了一半,正是那些黑的部分使我看到了它们。这不可能是我两年前留下的,我从来没有过这么长的头发,更没有白发。我轻轻拿起其中一根半黑半白的长发。 
            ……拔一根长七根…… 
            我将头发扔掉,仿佛它烫手似的。那根头发在空气中漫漫飘落,竟拖着一道尾迹,那尾迹是由许多头发自身的转瞬即逝的映象组成,就好像我的视觉暂留时间延长了许多时间似的。这根头发并没有落回地沿上,它只落了一半的高度就在半空中消失了。我再看地沿上其他头发,它们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把头放到水龙头下冲了好长时间,然后木然地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听着外面的雨声。雨已经下得很大了,是一场暴雨,但没有雷声和闪电。雨打在窗上,听上去像一个人或许多人的低语,仿佛在提醒我什么。听久了,我渐渐想象出了那低语的内容,它一遍遍地重复着,听起来越来越真实: 
            "那天有雷,那天有雷,那天有雷,那天有雷,那天有雷……" 
            我再次在一个暴雨之夜在家里一直坐到天亮,然后再次木然地离开了家,我知道自己把什么东西永远留在这里,也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球状闪电 

            我必须要面对它了,因为开学后,大气电气专业的课程就要开始了。 
            讲大气电学的是一名叫张彬的副教授,这人五十岁左右,个子不高不矮,眼镜不厚不薄,讲话声音不 

            高不低,课讲的不好不坏,总之,是那种最一般的人,他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腿有点瘸,但不注意就看 

            不出来。 
            这天下午下课好,阶梯教室中只剩我和张彬两人,他在讲台上收拾东西,没有注意到我。时值中秋,夕阳把几缕金色的光投进来,窗台上落了一层金黄色的落叶,内心一向冷漠的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做诗的季节了。 
            我站起来走到讲台前:"张老师,我想请教个问题,与今天的课无关。" 
            张彬抬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又低头收拾东西。 
            "关于球状闪电,您能告诉我什么?"我说出了那个一直深埋在心中但从未说出口的词。 
            张彬的手停止了动作,抬起头,但没看我,而是看着窗外的夕阳,仿佛那就是我指的东西。"你想知道些什么?"过了几秒钟他才问。 
            "关于它的一切。"我说。 
            张彬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夕阳,任阳光直射到脸上,这时阳光仍然很亮,他就不觉得刺眼吗? 
            "比如,它的历史记录。"我不得不问的更详细些。 
            "在欧洲,它在中世纪就有记载;在中国,比较详细的记载是明代的张居正写下的。但直到1837年才有了第一次正规的科学记载,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它在最近四十年才为科学界所接受。" 
            "那么,关于它的理论呢?" 
          


          IP属地:北京5楼2007-07-23 14:57
          回复
              "有很多种。"张彬简单地说了一句后又不吱声了。他把目光从夕阳上收回来,但没有接着收拾东西,像在深思什么。 
              "最传统的理论是什么?" 
              "认为它是一种旋涡状高温等离子体,由于内部高速旋转造成的离心力与外部大气压力达到平衡,因而维持了较长时间的稳定性。" 
              "还有吗?" 
              "还有人认为它是高温混合气体之间的化学反应,从而维持了能量的稳定。" 
              "您能告诉我更多一些吗?"我说。向他提问,如同费力地推着一个沉重的石碾子,推一下才动一下。 
              "还有微波激射-孤立子理论,认为球状闪电是由体积约为若干立方米的大气微波激设所引起的。微波激射所引起的。微波激射相当与能量低的多的激光,在空气体积很大时,微波激射会产生局部电场即孤立子,从而导致看的见的球状闪电。" 
              "那么最新的理论呢?" 
              "也有很多,比较受到注意的是新西兰坎特伯雷大学的亚伯拉罕森和迪尼斯的理论,认为球状闪电主要是由微型含硅颗粒组成的网络球体燃烧形成。其他的五花八门,甚至有人认为它是空气中的常温核聚变。" 
              张彬停了一下,终于说出了更多的内容:"在国内,中科院大气所有人提出了大气中等离子体的理论,从电磁流体力学方程出发,引入旋涡-孤立子谐振腔模型,在适当温度场边界条件下,通过数值求解方程,从理论上得出了大气中等离子体涡团--火球的解及它存在的必要和充分条件。" 
              "您认为这些理论怎么样?" 
              张彬缓缓地摇了摇头:"要证明这些理论的正确,只有在实验室中产生出球状闪电,但至今没人成功过。" 
              "在国内,目击球状闪电的案例有多少?" 
              "不少,有上千份吧。其中最著名的是1998年中央电视台拍摄的长江抗洪记录片中,无意间清晰地摄下了一个球状闪电。" 
              "张老师,最后一个问题:在国内大气物理学界,有亲眼看见过它的人吗?" 
              张彬又抬头看窗外的夕阳:"有。" 
              "什么时间?" 
              "1962年7月。" 
              "什么地方?" 
              "泰山玉皇顶。" 
              "您知道这人现在在哪儿吗?" 
              张彬摇了摇头,抬腕看了看表:"你该去食堂打饭了。"说完拿起他的东西径自朝外走去。 
              我追上了他,把这么多年来自己心中的问题全部倾泻出来:"张老师,您能够想象有这么一种东西,以一团火球的形式毫不困难地穿过墙壁,在空气中飞行时你感不到它的一点热量,却能瞬间把人烧成灰?有记载它曾把睡在被窝里的一对夫妻烧成灰,被子上却连一道焦痕都没留下!您能想象它进入冰箱,瞬间使里面的所有冷冻食品都变成冒热气的熟食,而冰箱本身还在不受任何影响地运转?你能想象它把你的贴身衬衣烧焦,而您竟没有感觉?您说的那些理论能解释这一切吗?" 
              "我说过那些理论都不成立。"张彬说,他没有止步。 
              "那么,我们越出大气物理学的范围,您认为现今的整个物理学,甚至整个科学能解释这现象吗?您就丝毫不感到好奇吗?看到您这样,我真比见到球状闪电还吃惊!" 
              张彬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第一次正视我:"你见过球状闪电?" 
              "……我只是比喻。" 



              我无法把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告诉眼前这个麻木的人,这种对大自然那深邃秘密的麻木充斥着整个社会,对科学来说早就是一中公害。如果这种人在学术界少一些,人类现在说不定已飞抵人马座了! 
              张彬说:"大气物理学是一门很实用的科学,球状闪电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现象,在国际建筑物防雷标准IEC/TC-81,以及我国1993年颁布的《建筑物防雷设计规范》中,都没有考虑到它,所以,在这东西上花太多的精力,意义不大。" 
              和这种人真没有什么太多的话好讲,我谢过他转身走人。要知道,他能承认球状闪电的存在,已经是一大进步了!直到1963年,科学界才正式认同这种闪电的存在,这之前,所有的目击报告都被断定为幻觉。这一年的一天,美国肯特大学电磁学教授罗格.杰尼逊在纽约的一个机场亲眼看到了一个球状闪电,那个直径约20厘米的火球穿墙进入一个机库,穿过了机库中一架飞机的机身,又穿墙飞出机库消失了。 
            


            IP属地:北京6楼2007-07-23 14:58
            回复
                我哼了一声:"像你这号人,这样的工作态度,也就张教授这样的导师能容你。" 
                "别提张彬,"赵雨醉醺醺地挥挥手,"他是这种人:如果一个钥匙掉到地上,他不会循着刚才发出响声的方向去找,而是找来一把尺子和一枝粉笔,把整个屋子的地板打上方格,然后一格一格挨着找……" 
                我们都埋头笑了起来。 
                "他这种人只会干那些将来注定要全让机器干的活儿,创新和想象力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在学术上他们用所谓的严谨和严肃来掩盖自己的贫乏和平庸,你也看到了,大学里充斥着这号人。不过话说回来,时间长了,一格一格总能找到些东西,所以这些人在专业上也混的不错。" 
                "那张彬找到些什么?" 
                "他好像主持研制过一种高压线上用的防雷涂料,仅从防雷来说效果还不错,使用这种涂料的高压线路可以省去最上方的那根随线路走的避雷线,但那涂料成本太高,如果大规模使用算下来成本比传统的避雷针还高,所以最终也没有实用价值,就为他赚来几篇论文和一个省级科技成果二等奖。至于别的,他好像也没什么了。" 

                项目最后进展到我所期盼的测量雷电物理参数的阶段。我们到野外去安装大量的磁钢记录仪和接闪天线,每场雷暴过后,再去把已接闪的磁钢仪取回来记录数据,这时要十分小心,不能震动,不能接近输电线和其他磁场源,一面磁钢仪中的剩磁被扰动影响精度。再用磁场强度针(主体是要用去磁机给每个磁钢仪去磁,然后再把它们装回原位以准备下一次接闪。 
                这一阶段的具体工作干起来同样枯燥艰苦,但我兴致很高,这毕竟是我第一次亲自对雷电进行定量测量。赵雨这小子看到了这一点,干起活来更加偷懒,张彬不在场时干脆把全部工作推给我,自各儿到旁边小河中钓鱼去了。 
                "这不就行了?"赵雨手一摊说,"很完美的,那些等离子体啦孤立子-谐振腔啦能告诉你的东西也不见得比这个学说多。现代化就是复杂化,我不喜欢复杂化。" 
                我哼了一声:"像你这号人,这样的工作态度,也就张教授这样的导师能容你。" 
                "别提张彬,"赵雨醉醺醺地挥挥手,"他是这种人:如果一个钥匙掉到地上,他不会循着刚才发出响声的方向去找,而是找来一把尺子和一枝粉笔,把整个屋子的地板打上方格,然后一格一格挨着找……" 
                我们都埋头笑了起来。 
                "他这种人只会干那些将来注定要全让机器干的活儿,创新和想象力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在学术上他们用所谓的严谨和严肃来掩盖自己的贫乏和平庸,你也看到了,大学里充斥着这号人。不过话说回来,时间长了,一格一格总能找到些东西,所以这些人在专业上也混的不错。" 
                "那张彬找到些什么?" 
                "他好像主持研制过一种高压线上用的防雷涂料,仅从防雷来说效果还不错,使用这种涂料的高压线路可以省去最上方的那根随线路走的避雷线,但那涂料成本太高,如果大规模使用算下来成本比传统的避雷针还高,所以最终也没有实用价值,就为他赚来几篇论文和一个省级科技成果二等奖。至于别的,他好像也没什么了。" 

                项目最后进展到我所期盼的测量雷电物理参数的阶段。我们到野外去安装大量的磁钢记录仪和接闪天线,每场雷暴过后,再去把已接闪的磁钢仪取回来记录数据,这时要十分小心,不能震动,不能接近输电线和其他磁场源,一面磁钢仪中的剩磁被扰动影响精度。再用磁场强度针(主体是要用去磁机给每个磁钢仪去磁,然后再把它们装回原位以准备下一次接闪。 
                这一阶段的具体工作干起来同样枯燥艰苦,但我兴致很高,这毕竟是我第一次亲自对雷电进行定量测量。赵雨这小子看到了这一点,干起活来更加偷懒,张彬不在场时干脆把全部工作推给我,自各儿到旁边小河中钓鱼去了。 
                磁钢记录仪测得的闪电电流一般在1万安培左右,最大的一次达10万安培,由此可推算闪电中的电压高达10亿伏! 
                "在这样极端的物理条件下,你想会产生什么东西?"我问赵雨。 
              


              IP属地:北京8楼2007-07-23 14:59
              回复
                  所以现在我认为我所需要的,第一是数学,第二是数学,第三还是数学。要解开球状闪电之谜,复杂的数学工具是必不可少的。但各种数学工具如脱缰的野马般难以掌握,尽管张彬认为我的数学能力已远远超出了研究大气物理学的常规需要,可我知道离研究球状闪电还差得远。一接触到复杂的电磁和流体结构,数学描述就变得面目狰狞起来,怪异的偏微分方程像一道道绞索,烦琐的矩阵如插满利刃的陷阱。 
                  我知道在真正的探索开始之前,自己还有太多要学的,我不能立刻离开大学这个环境,所以我决定读博士。 
                  我的博士导师名叫高波,牌子很硬,是麻省理工的博士。他与张彬正好是两个极端。这人首先吸引我注意的是他那个外号:火球。后来知道这外号与球状闪电没有什么关系,可能是源于他那活跃的思维和有活力的性格。当我提出把球状闪电作为博士课题时,他爽快地答应了,倒是我反而心生顾虑,:因为这项研究在实验上要求有大型雷电模拟装置,这种装置国内只有一套,当然也论不到我用,但高效不以为然。 
                  "听者,你需要的只是一枝铅笔和一张纸,你要做的就是构筑出一个球状闪电的数学模型,这应该是一个自洽的模型,在理论上要有独创性,在数学上要完美精致,在计算机上要玩得转,你就当自己在做一个理论艺术品。" 
                  我不由得说出自己的担心:"一个完全甩开实验的东西,在我们这里能被接受吗?" 
                  高波一摆手说:"黑洞能被接受吗?在至今没有其存在的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你看看天体物理学界已把它的理论发展到何等地步,有多少人靠它吃饭?球状闪电至少是确实存在的!不要怕,如果达到我上面的要求,论文还通不过,我辞职,与你一起从这个大学滚蛋!" 
                  比起张彬,我觉得他在另一个极端上又走得太远了--我追求的不是理论艺术品--不过,做高波的学生确实让我感到愉快。 
                  我决定在开学前的假期里回家乡一次,看看一直帮助我的老邻居门,我意识到以后可能很少有机会回去了。 
                  火车到达泰安站时,我心中一动,想起了张彬所说的有大气物理学工作者在玉皇顶目击球状闪电的话,于是中途在这里下了车,去登泰山。 

                  林云之一 
                  我坐汽车到中天门,本想坐索道上山顶,但看到那长长的一排队伍,就徒步向上登去。这是山上雾很浓,两边的丛林都呈现一片模糊的黑影,向上延伸一小段距离就消失在白雾中。在近处,过去各个时代的石刻不断地显现又隐去。 
                  自从随张彬到过云南之后,每当置身于大自然中,我总是有一种挫败感。看着这活生生的自然界,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复杂和变幻显示着它的神秘,但很难想象它能被人类那几道纤细的方程式束缚住。每到这时我就会想起爱因斯坦晚年的一句话:"窗外的每一片树叶,都使人类的科学显得那么幼稚无力。" 
                  但这种挫败感很快被身体的疲劳所代替,看着前面在雾中不断延伸的石阶,南天门似乎远在大气层之上。 
                  就在这时我第一次见到了她。她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与周围其他人的对比。在路上,不断地看到有一对对的情侣,都是女的筋疲力尽地坐在石阶上,男的则喘着气站在边上试图劝女伴继续走。每当我超过一个人,或偶尔有人超过我,都能听到对方急促的喘息声。我尽力跟着一个挑夫,他那古铜色的宽阔后背给了我继续攀登的力量。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轻盈地超过了我和挑夫,这姑娘穿着一件白衬衣和一条白色的牛仔裤,像一道浓缩的白雾。在这缓缓移动的人流中,她的攀登速度快得引人注目。她的脚步轻快跳跃,没有一点沉重感,当她经过我身边时,也没有听到喘息声。她回头看了一眼,不是看我,是看那个挑夫,她的表情宁静,看不出一丝疲劳感,苗条的身体似乎没有重量一般,在这累人的山路上攀登,对她来说如同在林荫道上悠闲地散步一样。时间不长,她的身影就消失在白雾中。 


                  当我终于到达南天门时,看到这里已高出云海之上,太阳正从西边落下去,把云海染红了一大片。 
                


                IP属地:北京10楼2007-07-23 15:00
                回复
                  2025-05-29 16:03:53
                  广告
                    我松了一口气:"你是军人?" 
                    她自我介绍叫林云,是国防科技大学的博士研究生,专业是防空武器系统。 
                    雷雨停了,夕阳从云缝中射出万道金光。 
                    "呀,你看世界多新鲜,好像是从刚才的雷雨中新出生的呢!"林云惊喜地喊道。 
                    这也是我的感受,不知是由于刚才的雷雨还是面前这个姑娘,反正我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 

                    晚上,我、林云和赵雨三个人出去散步,不久赵雨被站里的电话叫回去了,我和林云沿着山上的小径,来到天街上。这时夜已深,天街上弥漫着一层薄雾,街灯在雾中发出迷蒙的微光。这高山之夜很静很静,下面的那些喧闹仿佛已成为很遥远的记忆。 
                    雾散了一些,天上有稀疏的星星出现,这星光立刻映在她那清澈的双眸中,我把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告诉了林云。我给她讲了许多年前那个噩梦般的生日之夜,还告诉她我决定用尽一生去干的那件事。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说这些。 
                    "你恨球状闪电吗?"林云问。 
                    "对于一件全人类都还无法了解的神秘莫测的东西,不管它给你带来多大的灾难,你是很难产生恨这种感情的。开始我只是对它好奇,随着知识的增加,这种好奇发生了质变,我完全被它迷住了,在我的心目中,它就像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在那个世界里,我能见到许多梦寐以求的美妙神奇的东西。" 
                    这时,一阵令人陶醉的微风吹来,误完全散了。天空中,夏夜灿烂的星海一望无际地显现出来,在远远的山下,泰安的万家灯火也形成了另一片小小的星海,仿佛是前者在一个小湖中的倒影。 
                    林云用她那轻柔的声音吟诵起那首诗: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像是闪着无数的星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 
                    好像是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跟着吟下去: 
                    "我想那飘渺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 
                    我的眼泪涌了出来。这美丽的夜中世界在泪水中抖动了一下又变得比刚才更加清澈。我明白自己是一个追梦的人,我也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人生之路是何等的险恶莫测,即使那雾中的南天门永远不出现,我也将永远攀登下去-- 
                    我别无选择。 


                    张彬 
                    博士研究生的两年很快就过去了,这两年中,我建立了自己的第一个球状闪电数学模型。 
                    高波是个出色的导师,他的长处在于能很好地诱发学生的创造力。他对理论的痴迷和对实验的忽视同样极端,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数学模型成了一个完全没有实验基础的天马行空的东西。但论文答辩还是通过了,评语是:立论新颖,显示出深厚的数学基础和娴熟的技巧。模型在实验方面的致命缺陷自然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议,答辩结束时,一个评委出言不逊:"最后一个问题:一个针尖上能站几个天使?"引起一阵轰笑。 
                    张彬是论文答辩委员会的成员之一,他只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枝节问题,没有发表太多的意见。这两年来,泰山的事我一直没向他提过,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我预见到,那将迫使他说出一个使他深受伤害的秘密。但现在我就要离开学院了,终于忍不住想把事情问清楚。 
                    我去了张彬家,向他说了我在泰山所听到的事。他听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地板一个劲儿抽烟,一枝烟抽完后,他沉重地站起身,对我说:"你来。"然后带我走向那扇紧闭的门。 
                    张彬一个人住着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他的起居都是在一个房间里,另一个房间的门始终紧闭着。赵雨告诉我,有一次他的一个外省的同学来看他,他想起了张彬家,问是否能让同学在那儿住一晚,张彬竟说没地方。从平时看,张彬交际虽少,但还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所以我和赵雨都觉得那个紧闭的房间有些神秘。 
                    张彬打开那个房门,我首先看到的是一排摞得高高的纸箱子,饶过它们,里面的地上还堆放着一些纸箱子,除此之外,房间里好像没有别的大东西了。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戴眼镜的女性的黑白照片,那位女性留着那个时代的短发,镜片后的双眼很有神。 
                  


                  IP属地:北京16楼2007-07-23 15:04
                  回复
                      我说;"张老师,您对自己的工作也应有一个正确的评价:我们迷上了什么东西,并尽了自己的努力,这就够了,就是一种成功。" 
                      "谢谢你的安慰。"他无力地说。 
                      "我也是在对自己说,当我到了您这个岁数,也会这么安慰自己的。" 
                      张彬又指了指周围的纸箱;"这些,还有一些磁盘,你都拿走吧,有兴趣就看看,没兴趣就算了,总之它们都没什么意义……还有这个笔记本,你也拿去吧,看到它我就有这种恐惧感。" 
                      "谢谢!"我说,喉头有些哽咽,我指指墙上那张照片:"我能否把它扫描一份?" 
                      "当然可以,干什么用呢?" 
                      "也许有一天能让全世界知道,她是第一个对球状闪电进行直接测量的人。" 
                      张彬小心地从墙上取下照片递给我:"她叫郑敏,北大物理系63届毕业生。" 
                      第二天,我就从张彬家把那些纸箱子全部搬到我的宿舍,现在那里看上去就像个仓库。这几天,我没日没夜地读那些东西。我像一个没经验的登山者,筋疲力尽地攀上了一个自以为无人到过的高度,但环顾四周时却看到了前人留下来的帐篷和他们继续向上延伸的脚印。到现在为止,我已经看完了张彬构筑的三个数学模型,个个都是精妙无比的,其中一个与我的博士论文是一个思路,只是比我早十几年就完成了。更让我汗颜的是,在这个手稿的最后几页,他指出了这个模型的错误,这是我、高波和其他论文答辩评委都没有看出来的。在另外两个模型后面,他也同样指出了错误。但我看到最多的还是不完整的数学模型,张彬在构筑过程中就发现了错误。 
                      这天晚上,我正埋头在稿纸堆中,高波来找我。他打量了一下周围这堆积如山的计算稿,摇了摇头。 
                      "我说,你真想像他那样打发一生吗?" 
                      我对他笑了笑,说:"高老师……" 
                      他摆了一下手:"我已不是你的老师了,弄好了以后是同事。" 
                      "那我这话就更好说了。说实在的,高教授,我还从未见过您这么有才气的人,这绝不是恭维,但恕我直言,我觉得您这人干事总缺少恒心,比如前一阵那个建筑防雷系统CAD,多好的项目,只是花点力气就完成了,结果您把开拓性的工作做完后又嫌麻烦推给了别人。" 
                      "哈,像这样的恒心,像这样一辈子干一件事已不符合时代潮流了,这个时代,除了基础科学,其他的研究都应快刀斩乱麻。我这次来就是向你进一步证明我是如何缺乏恒心的,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如果你的论文通不过,我就辞职。" 
                      "可现在通过了。" 
                      "我还是要辞职。哈,你现在看到了,这个许诺多少是个圈套!" 
                      "然后去哪儿?" 
                      "大气科学研究院的雷电研究所聘请我去当所长,我对大学已经厌倦了。你呢,对今后有什么打算?跟我过去吧!" 
                      我答应考虑考虑,过了两天,我答应了高波。那个地方我不太了解,但毕竟是国内最大的雷电研究机构。 


                      在离校前两天的夜里,我还在读那些演算手稿,听到有人敲门,来人是张彬。 
                      "要走了?"他看了看我已打好的行装说。 
                      "是的,后天走。听说您已经退休了?" 
                      他点点头:"昨天刚办完手续。我也到岁数了,只想好好休息休息,这辈子太累了。" 
                      他坐下来,我给他点上烟,沉默了好一会,他才说:"我来是再向你说一件事,这事怕也只有你能理解了。你知道我这辈子最痛苦的是什么?" 
                      "我理解,张老师,要想从这种情结中解脱出来确实很难,毕竟三十年了。但您这三十年来并非只干了这一件事。再说,这上百年,为研究球状闪电终其一生的人可能也不少,他们中也不会有人比您更幸运。" 
                      张彬笑着摇了摇头:"你完全误会了。我经历的事情比你要多得多,对科学和人生的理解想来比你也要深一些,对这三十年的研究我没有遗憾,更不会感到痛苦,正如你所说的,我尽了自己的努力,我怎么会在这上想不开呢?" 
                      那又是什么呢?我想到他丧妻后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郑敏的死对我是个打击,但,我想你也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全部身心长期被某种东西占据着以至最后这种东西成了你的一部分,生活中的其他事,再怎么看也是第二位的。" 
                    


                    IP属地:北京17楼2007-07-23 15:05
                    回复
                      0


                      IP属地:北京18楼2007-07-23 15:06
                      回复
                          上尉说:"好吧。我是说我哪次见到的绝对是你说的那种东西。那是1998年长江抗洪的时候,我出航去灾区空投抢险物资,在700米的高度,不小心飞进了一片雷暴云,这是绝对的禁飞区,但我一时转不出来了。当时云中的乱流使飞机像一片风中的树叶上下颠簸,我的头一下字撞到舱盖上;大部分的仪表指针胡乱抖动,无线电里什么都听不清。外面黑乎乎的,突然亮起一道闪电,然后我就看到了它,有篮球大小,发出橘红色的光,它一出现,无线电里的干扰声猛然增大了……" 
                          "注意听下面的话!"林云提醒我。 
                          "……那光球绕着机体飘,飘得不太快,先是从机头绕到机尾,然后又垂直着上升穿过旋翼,又再次穿过旋翼降到机腹下,就这么飘了有半分钟,突然不见了。" 
                          "等等,回放一下这段!"我喊道。正如林云所说,这个目击记录确实有不寻常之处。 
                          录像回放了,放完这段后接下去,画面中的林云问出了我想问的问题:"你当时是飞着还是悬停着?" 
                          "我会在雷暴云中悬停吗?当然是飞着,速度至少有400,我在找云的出口。" 
                          "你肯定记错了,你当时应该是悬停着的,否则就不对了!" 
                          "我知道你的想法,邪门就邪门在这,那东西根本不受气流的影响!就算我记错了或当时有错觉,但旋翼可是一直转着,那气流也是很大的,再说空中没有风吗?可那个火球就那么慢悠悠地围着机体转,算上相对速度,它的速度也是很快的,但它绝对不受气流影响!" 
                          "这确实是个重要信息!"我说,"以前许多记载中也看了一些这方面的迹象,比如有目击记载说球状闪电从门或窗户中飞出室内时,风正从外面刮进来;还有的目击记录直接描述球状闪电逆风飞行,但都不如这次目击这样真实可信。如果球状闪电的运动真的不受气流影响,那它是等离子体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而这是目前大部分球状闪电理论的基础。我能见见那个飞行员吗?" 
                          林云轻轻摇摇头:"不可能了。好了,我们谈正事吧。首先我要让你看看我们这两年都干了什么。"她说完就拿起电话来,像在联系什么参观之类的事。看来完成高波的任务是轻而易举的了,我便打量起林云的办公桌来。 


                          我首先看到一张合影照片,是林云与几个海军陆战队员的合影,他们都穿着陆战队蓝白相间的迷彩服,林云是其中惟一的女性,看上去年纪还很小,一脸稚气,像抱小狗似的把冲锋枪抱在胸前。他们背后的海面上有几艘登陆艇,附近还有爆炸后的残烟。 
                          我接这被另一张照片吸引了,这是一位年轻的海军上校,很帅,也很有气质,背景是常在媒体上出项的珠峰号航母的高大塔岛。我立刻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想问林云这是谁,但还是克制住了。 
                          这时林云打完了电话,对我说:"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们这两年不是成果的成果。" 
                          我们出去乘电梯下楼,路上林云说:"两年来我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搞雷电武器,搞了两个分项目,但都不成功,现在这个项目已经别撤消了。这个武器系统是新概念走得最远投入最多的一个,可结果很惨。" 
                          进入门厅后,我注意到许多人都向林云微笑和达招呼,我有一种知觉:她的身份似乎超出了一名少校。 
                          出门后,林云把我带上了一辆小汽车,与她并排坐在前排座位时,我又闻到了那雨后青草淡淡的苦香,令我心旷神怡,但这时那香味更加飘渺,像万里晴空中的最后一抹淡云,像幽深空谷中转瞬即逝的铃声。为了捕捉到它,我的鼻翼不由抽动了两下。 
                          "喜欢这香水吗?"林云微笑着看了我一眼说。 
                          "啊……哦,部队上不是不让用香水吗?"我傻傻地问。 
                          "有时也可以。" 
                          她带着那动人的微笑发动了车子。我对车窗上挂着的一件小饰物产生了兴趣:那是一段竹子,有两节,手指粗细,还带着一根枝叶,造型和有韵味,我感兴趣是因为竹节和叶子已经完全枯黄,竹节在北方干燥的空气中都裂开了几条细缝,显然很旧了,她仍将它挂到这样显著的位置,竹子里很可能有一段故事。我伸出手去,想把它取下来细看,却被林云抓住了手腕,她的手纤细白皙,却出奇的有力,但把我的手按下后这股力道很快小时,只剩下令我心跳的柔软和温暖。 
                          "那是一颗地雷。"她平静的说。 
                          我吃惊地看着她,又看看那段似乎绝对无害的竹子,难以置信。 
                          "是一枚防步兵雷,结构很简单:下面的一节装炸药,上面那节装触发引信,那音信实际上就是一根很小的柔性撞针和一段橡皮筋。竹子被踩后发生变形,撞针就弹下来了。" 
                          "这……哪来的?" 
                          "八十年代初在广西前线缴获的,很经典的创造,成本低到二踢脚的水平,造成的杀伤力却很大,而且由于金属部分很少,普通探雷器一般测不出来,让工兵很头疼,外形隐蔽,布设时不用掩埋,撒到地上就行,当时越军一大就是几万枚。" 
                          "真不敢相信,这么小的东西能炸死人?" 
                          "一般炸不死人的,但炸掉半只脚或一条小腿是没问题的,在对敌方争斗力的削减上,这种致伤武器比致死武器效率更高。" 
                          这个打动我的心的美丽女孩就这样平静地谈着流血和死亡,像别的同龄女孩讨论化妆品一样,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谁又能说清楚,这是不是她那让我心动的美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它还能爆炸吗?"我指指竹子问。 
                          "应该能吧。不过这么多年,也可能推动撞针的橡皮筋老化了。" 
                          我大惊失色:"什么!你是说它……它还……" 
                          "是的,它还处于击发状态,撞针是拉紧的,所以不能够碰。" 
                          "这……也太危险了!"我恐惧地盯着眼前那根在车窗玻璃上晃动的竹子说。 
                          林云清澈的双眼平静的注视着前方,过了很长时间后才轻声说:"我喜欢这种感觉。" 
                          "对武器感兴趣吗?"林云问我,也许只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IP属地:北京19楼2007-07-23 15:06
                        回复
                            "小时候感兴趣,那时一看到武器就眼睛一亮,大多数男孩都是这样……我们还是少谈武器吧,知道一个男人向一位女士请教武器知识是什么感觉吗?" 
                            "你不觉得它们有一种超凡的美吗?"她指指竹雷,"多么精致的一件艺术品。" 
                            "我承认,武器确实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美感,可这种美是建立在杀人的基础上的,如果这根竹子只是一根竹子,那种美感也就荡然无存了。" 
                            "你是否想过,为什么杀人这种最残酷的事竟能带来美呢?" 
                            "这确实是个很深刻的问题,我不精于这方面的思考。" 
                            汽车拐上了一条很窄的公路,林云接着说:"其实,一种事物的美可以同它的实际功能完全分离,比如邮票,在集邮者的眼中它的实际功能是无关紧要的。" 
                            "那么对你来说,研制武器是为了它的美呢还是实际功能?" 
                            话一出口,我立刻觉得问得太唐突了。林云又是用微微一笑代替了回答,她的许多方面对我都是一个谜。 
                            "你是那种被某件事占据了全部生活的人。"林云说。 
                            "你不是吗?" 
                            "恩,也是的。" 
                            之后我们就沉默了。 
                            汽车在穿过一片果园后停了下来,这时刚才看去还很远的山脉现在已近在眼前。在山脚有一片被铁栅栏围起来的区域,里面大部分是有些残草的空地,在一角有一片小小的建筑群,那建筑群是由一幢外形像大型库房一样的宽顶建筑和三幢四层楼房组成的,在楼前停着两架军用直升机。我想起来了,那个球状闪电目击者的录像就是在这拍摄的。这里就是雷电武器的试验基地,同新概念大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戒备森严。在其中的一幢楼房中,我们见到了基地负责人,一位名叫许文诚的空军大校,看上去很憨厚的样子。当林云介绍完他的名字后,我知道这位负责人是国内专门研究雷电的科学家之一,常常在国内外学术刊物上看到他的论文,他的名字我很熟,但从未见过面,更不知道他是个军人。 
                            大校对林云说:"小林,人家又催我们撤摊了,请你在上边再努力一下。"我观察到,他对林云的态度不像是上级对下级的,多了一些谨慎和客气。 
                            林云摇摇头说:"就我们这结果,开不了口的。咱们要坚持!"她的口气也不像下级对上级。 
                            "这不是坚持的事啊,现在有在总装备部在那顶着,但也长不了。" 
                            "我们新概念那边现在也想尽快拿出一些东西来,至少是理论上的。这是雷电研究所的陈博士。" 
                            大校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说:"我们两家要是早些合作,事情可能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今天我们让你看的东西,对任何搞雷电研究的人来说都是很新鲜的!" 
                            正在这时,房间里的灯的亮度突然增强了许多,看来是什么高能耗设备刚停了。大校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说:"看来充完电了,小林,你带陈博士去看吧,我就不陪你们了,用你的话说,我还要在这坚持呢。完了你亲自去雷电所联系一下,把我们两边的关系建立起来。他们原来那位薛所长我认识,可现在退了,同我们一样,搞出来的成果转化不了啊。" 
                            进来的路上,我注意到这里有设备很齐全的实验室和加工车间,这是这里与新概念的另一个明显的不同--这里显然是干实事的地方。 
                            林云介绍说:"我们的雷电武器研究分为两大部分,我们先去看的是第一部分:一种机载的对地攻击系统。" 
                            我们走出大楼时,看到一名飞行员和另一个操作人员正想直升机走去,还有两个人正在收拾刚从飞机上什么地方拔下来的粗电缆,那电缆一直通到另一幢楼里。几个士兵把一堆废油桶装上一辆卡车。看得出来,这的人显然好长时间闲着没事干了,所以现在显得很兴奋。 
                            林云带我来到一个用沙袋筑成的掩体后面,在前方一个足球场大小的空地正中,那几个士兵正从卡车上卸下废油桶,把它们堆在一个红色的方形区域内,成小屋状。远出响起发动机的轰鸣声,在螺旋桨激起的尘土中,那架直升机缓缓升起,旋翼微微倾斜,向这堆废油桶上空飞来。它飞到那靶子上悬停了几秒钟,一道雪亮的闪电从直升机机腹出现,击中那堆废油桶,几乎与此同时响起了一声尖利的炸雷声,让猝不及防的我心惊胆战;雷声后面紧接着几声沉闷的巨响,那几个里面还有残留汽油的废油桶爆炸并燃烧起来。我盯着那团裹着暗红火焰的黑烟,深感震惊,好半天才问:  
                          


                          IP属地:北京20楼2007-07-23 15:07
                          回复
                              "你们进行过户外试验吗?" 
                              "进行过很多,但不能给你演示了,做一次这种试验投入是很大的。户外大气中施放带电空气的管道是用系留气球吊在空中的,每个气球吊两个管道,有一高一低两个喷口,分别施放带正负电荷的空气。建立大气电场时,几十甚至上百个这样的气球排成一排,组成高低两排喷口,以在空中形成正负带电空气层。当然,这只是一个实验系统,在实战中可能采取别的施放方式,如飞机施放,或从地面的火箭施放等。" 
                              我想了想说:"外面的大气可不是静止的,空中气流会把带电空气层吹走的。" 
                              "这确实是一大难题,最初的考虑是用在上风带进行不间断施放的方法,在要防守的目标上空形成一个动态稳定的大气电场。" 
                              "实际的试验结果怎么样呢?" 
                              "基本是成功的,正因为成功,才发生了那次事故。" 
                              "怎么回事?" 
                              "在进行大气层造雷试验之前,我们是充分考虑了安全问题的。只有在风向安全时我们才进行试验。试验中建立的大气电场的稳定性有时超出我们的预料,会被风吹出很远的距离。试验过程中,在基地的下风地区不断传来晴天雷电的报告,最远的一次发生在张家口地区。但这些雷电都没有造成什么损害,因为它的影响也不过相当于一场小型雷雨。大部分的风向都是安全的,甚至对着市区的风向我们也不认为有什么特别的危险,但有一个风向例外:对着首都机场的风向。这种大气电场对飞机特别危险,因为与雷雨云不同,飞行员和地面雷达都看不到它!为增加可视性,我们像你刚才看到的室内试验一样给带电空气着色,但后来发现,在远距离飘行中,有色空气会与带电空气分离开来;同时,有色空气与充满气溶胶重离子的带电空气不同,扩散速度很快,其色彩很快消失了。" 
                              "每次试验前,我们都向空军和地方的气象部门反复核实风向数据,我们自己为此还专门成立了一个气象小组,即使这样,还是无法预料风向的突变。在第十二次试验中,电场建成后风向发生了突变,这个大气电场就向首都机场方向飘过去了。当时机场紧急关闭,我们派出了五架直升机跟踪漂移的电场,这很困难也很危险,因为电场中的有色空气很快就消散了,只能根据机载无线电中干扰噪声的大小变化来定位。其中一架直升机误入了电场,诱发了闪电,被击中后在空中爆炸了,那位遇难的上尉就是你想见的那位球状闪电的目击者。" 
                              那个年轻飞行员的形象在我脑海中清晰的浮现出来。这几年,每当听到有人死于闪电,我的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现在这种恐惧更加强烈。看着悬浮在空中的红蓝两色的雾气,我的头皮一阵阵发紧。 
                              "能否把这个电场消除?"我问。 
                              "这很容易。"林云说,按动了一个绿色的按键,那两排喷口立刻喷出了无色的气体,电荷正在被中和。"林云指了指那个表示电场强度的红光数码,它正在急剧减少。 
                              但我的紧张仍未消除,我感到那无形的电场无所不在,周围的空间在被它像橡皮条一样"紧,就要绷断了,我的呼吸有些困难。 
                              "我们出去吧。"我对林云提议。当我们来到外面时,我的呼吸才顺畅了一些。"这东西真可怕!"我说。 
                              林云并未察觉到我的异样,说:"可怕?不,它只是一个失败的系统。我们忽略的很重要的一点:我们反复测定过电场的体积、强度和带电空气需要量三者之间的关系曲线,当时的结果是很乐观的。但这种关系曲线是在室内的小范围内测定的,根本不适合外部大气层中的大范围空间。在后者,要建立符合要求的大范围大气电场,带电空气的需要量呈几何级数急剧增大,要想通过不间断施放带电空气而长时间维持大气电场,需要极其庞大的系统,即使不考虑经济因素,这样的系统在战时本身也成为极易被摧毁的目标。现在你看到了,我们的两个试验性系统都是失败的,或者说在技术上取得了局部成功,但没有实战价值。关于它们失败的原因,我想你应该有更深刻一些的看法。" 
                              "啊……什么?"我茫然地说,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IP属地:北京22楼2007-07-23 15:08
                            回复
                              2025-05-29 15:57:53
                              广告
                                格莫夫又摸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没有说话。手电光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还是使我想起了张彬,想起了他讲述自己那对一个球状闪电研究者来说难以言表的痛苦时的样子。于是我替格莫夫把话说了出来: 
                                "从来没有成功过,是吗?" 
                                但我立刻发现自己想错了,格莫夫笑了笑说:"年轻人,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福尔摩斯说过,案件不怕离奇就怕平淡,平淡无奇的案子是最难破的。如果三十年的研究没取得一点成功,那这事就太离奇了,这种离奇会激励人们干下去。可悲的是,现在连这种离奇都没有了,只有让人心灰意冷的平淡。我们成功过,三十年间成功地产生了27个球状闪电。" 
                                我和林云再次被震撼了,一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格莫夫又笑了笑:"我能想象你们俩此时不同的感觉:少校肯定高兴,因为军人只关心这东西转化为武器的可能性;而你呢,则悲哀,就像斯科达到达南极点时,看到阿蒙森留下的挪威国旗时一样。但你们这些感觉都没有必要,球状闪电仍然是一个迷,现在对它所知道的与三十多年前我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多,我们真的没有得到什么。" 
                                "这如何理解呢?"林云惊奇地问。 
                                格莫夫缓缓吐出一口烟,眯眼看着光柱中那错综变幻的烟雾,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 
                                "第一次成功产生球状闪电是在1962年,也就是研究开始后的第三个年头,我亲眼见到了它,在雷电模拟器的一西放电后它出现在半空中,淡黄色,飞行时拖着一条光尾,大约二十秒后在空气中无声的消失了。" 
                                林云说:"我能想象你们当时的激动。" 
                                格莫夫摇摇头:"你又错了,当时球状闪电在我们眼中只是一个普通的电磁现象,3141项目最初并没打算做到很大的规模,当时上自科学院和红军的最高领导者,下至参加项目的科学家和工程师都认为,对于一个已经把人送上太空的国家来说,只要集中科研力量,人工生成球状闪电只是时间问题,事实上,研究拖了3年才出成果已经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了。当那个球状闪电出现时,我们的感觉只是如释重负,谁都没想到,还有27年漫长的岁月和最后的失败在等着我们。 
                                我们的信心当时看起来是有根据的:同自然中的雷电不同,这次闪电产生的条件和各种参数都被详细记录下来,我直到现在还能把当时所有的参数分毫不差地写出来。当时的闪电电流是12000安培、电压为8000万伏、放电时间为119微秒,总之是一次十分普通的闪电。放电时通有每秒2.4米的空气气流,功率为550瓦的微波,还有外加磁场……还有大量其他参数,普通一些的如气温气压温度之类,比较特殊的如用超高速摄影拍摄的闪电路径,以及各种仪器记录的现场磁场强度和形状、放射形指标等等等等,当时全部的记录资料我记得有《战争与和平》那么厚,属于绝密。当时正值古巴导弹危机时期,记得纳尔诺夫捧着那一大漯资料,说:'我们把导弹撤回来没什么,还有更能让帝国注意胆寒的东西!'当时我们都想,以后只要按这些参数重复制造闪电,就能批量生产球状闪电了。" 
                                "不行吗?"我问。 
                                "我说过你们想得太简单了,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用同样的参数重复的试验什么也产生不出来。气急败坏的纳尔诺夫让试验一直这样做下去,在以后的一年中,严格地按照记录的参数,共制造了五万次这样的闪电,仍没有见到球状闪电的踪影。 
                                应该说明的是,在当时的苏联科学界,决定论和机械论是压倒一切的思维方式,研究者们认为自然界是由铁一般的因果关系主宰着。这种思维方式是由政治环境决定的,当时,李森科在学术界的阴魂不散,你在学术上偏离主流思想,虽然不至于像以前那么危险,但至少会断送自己的学术生命,像伽莫夫那样敢于离经叛道的人毕竟是少数。在基础科学和纯理论研究领域尚且如此,球状闪电研究当时被定位为应用项目,传统的直线性思维更是统治着人们的头脑。这样的实验结果是他们无法接受的,他们认为只要一次试验能产生球状闪电,以后按同样参数做的实验也一定能产生。于是纳尔诺夫对这五万次试验的结果给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解释:第一次产生球状闪电的那次试验参数记录有误。 
                              


                              IP属地:北京32楼2007-07-23 15:1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