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有“以孝治天下”说。《孟子·离娄上》云:“孟子曰:‘伯夷辟(避)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避)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这里说了伯夷的故事。以避纣王之乱,匿居北海边上,听说文王起了事,高兴地说,何不快去投奔他呐?早就听说西伯(文王姬昌)是善养老人的明君啦。接着说了吕尚的话,与伯夷同。所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曹操·《短歌行》),是指众望所归吧。这个“众望”,当然包括伐纣,包括养老,包括以孝治天下。
孔孟之道的社会伦理观,关于养老重孝的思想,乃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粹,至少不是糟粕。“孝”的要旨何在?孟子讲了四个字:养生丧死。译解出来,就是养老送终。关乎这一层,《孟子·梁惠王上》设计出了一幅周详的蓝图:“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女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载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这里涉及了物质基础和上层建筑即“富”和“教”的关系问题,还有家庭、社会和养老的问题。种桑、养蚕、织帛,让五十的老者穿得上绸衣(黎民又非官员,五十之前,只许穿棉织品,故一般百姓称曰布衣)。养鸡、喂猪、宰牲,让七十以上的老人吃得上肉,这样,养老的物质基础便落到了实处。先衣食足,再知礼仪,懂孝悌,其关系,讲得十分精到。
总之是,“孝”的界定,是善事父母,而善事父母,重在老年。谚云:麦怕胎里旱,人怕老来穷。重视养老,正是中国古来言孝的最为可取之处。父母壮旺时,无须他人照顾,还照顾儿女呐;待得父母老了,诸多不便了,儿女自当反哺,竭尽孝道。不仅当照管父母的饮食衣着起居,还应抚慰人老以后心灵的岑寂和孤独。事实上,民间伦理讲“孝道”,把“孝”和“顺”合为“孝顺”,概括得很好。“孝”这个字,讲了照顾起居,“顺”这个字,则讲了抚慰心灵。君且看,孔孟之道所讲的“孝”,何等具体实在,又多么合乎人情物理。而把“孝”提到僵硬化、绝对化、教条化的吓人高度,如《二十四孝图说》那样,那不是孔丘和孟轲先生的过错,那是宋明程朱理学的罪过。这些人把质朴的孝道嬗变为吃人的礼教,荼毒了世道,误会了历史,冤枉了圣人。
一些人蔑视“孝”,揶揄“孝”,以不善事老人为是,甚至连逼老人走上绝路也不以为非。坏事例是个别的,但影响是深远的。时下,还有了薄养厚葬的畸型。一些人,父母活着不奉养,待到死去出大殡,伪君子心态溢于言表。郑板桥于乾隆年间任潍县令,曾以诗讽刺过这种虚伪道貌的世相,曰:“席棚高揭远招魂,亲戚朋友拜墓门。牢醴漫夸今日备,逮存曾否荐鸡豚。”(《潍县竹枝词》)“牢醴漫夸今日备”,写致祭死人牢醴厚奢,而死人活着时,也许连一点肉也吃不到呢——“逮存曾否荐鸡豚”,一语揭破伪善者嘴脸。
还孔孟之道以本来模样,善事父母,赡养老人,颐养天年,此之谓“孝”。且一辈领一辈,君今为儿女,善事父母,对自己的儿子乃是一种无言的熏陶。事过境迁,君也会变老人,由儿女“善事”,水到渠成。人生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种瓜得瓜,永结善缘,辈辈蝉联,孝悌自传。乾隆十八年(公元1753年),郑板桥辞官南归,潍县父老,牵衣顿足,长亭送别。时有富家阔少,请明府赠言留念。老县令,拍拍自己的脑勺,拍拍阔少的肩膀,长吁一口气,戏谑曰:“年轻人,莫痴迷,回家待老的若小的,吾愿足矣!”阔少大尴尬。郑燮言孝,峰回路转,偏别一个角度立意,足见其“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