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赠剑太阿,一人誓长相守〕(终章)
后山适宜观景处建有一座雅致凉亭,周围树荫深重,人处其中享一亭荫凉。这些天伏念得空便来亭子,无课时可以一坐整个下午,落日后所见家家灯火虽比不得山顶高势的一览无遗,却也是千灯万灯朝天庭的暖心暖景。
此时伏念坐靠廊柱,手持经卷轻声诵读,亭居半山,一眼下望去便是盛桃灼春漫红。颜路慢慢沿石径走来,手里挽着一盒子精致糕点,盒里还放有茶壶茶具,壶盖揭开,茶水热香气都还能扑鼻而来。伏念书读得专心,颜路也习以为常,送来糕点和温热茶水后,偷偷用力看上几眼就转身离去,不做打扰。伏念公认熟读经典,满腹经文故事信手拈来,考论文义最擅长以一生三,与同门辩论对答时,言谈身姿丝毫不逊色于门内几位大儒,不过颜路知道,比较一日中多有时跟师弟互相指教,伏念更喜欢享受独处读书的安静专注。
久而久之,这人的优秀和受人赏识仿佛已成天经地义的事,逢长辈同辈偶尔交待事务或寻帮忙,是大是小,这位大弟子都必抱持十分心力去完成,所以颜路从不怀疑,即使有一天现任掌门宣布由伏念担任新掌门,庄内弟子也鲜有反对之声。
意外在下山半途遇见掌门,颜路敛了游思恭谨行礼,看见老师手拿太阿却无佩剑意,他略微一想,眼神明亮起来。
掌门看着面前自己第二满意的弟子,和善笑道:“刚去看过阿念?”
颜路想起伏念静坐看书的专注模样,心下不自觉涌起暖意,当想到坐地凉山风吹,又挂念起山亭读书的不好,两番心情交织下到底还是担心占了上风。颜路又行一礼后回答:“弟子刚从亭子回来,师兄现仍在亭里读书。”
掌门将颜路先后神态一一看在眼中,也不作声,等对方说完,开口温和道:“你先忙你的去吧,为师去找阿念聊聊。”
掌门独自一人走进了凉亭,伏念收卷,起身上前行礼,前者笑着摆摆手走到亭子一边坐下,“糕点一看就知道是子路依着你的口味挑的,你都吃了吧。”
伏念递了杯温茶,注意到老师右手边的太阿,一愣之后问道:“老师来是有什么事?”
掌门招了招手,示意伏念坐在自己身边,笑眯眯道:“《论语笔解》看了多少了?”
伏念回答道:“刚读完第八卷。”
掌门点点头,颇为满意道:“五天八卷,这速度不错了。”
伏念正襟危坐,摇头道:“不敢当。”
已过了耳顺年的儒家掌门哈哈大笑,顿了顿后感慨道:“记得我第一次从老师手里拿过《笔解》,只给了三天时间,当时就着急啊,十卷内容怎么能在三天内消化,这不,那几天就拼命看,等到第四天面对你太师父,一个问题就把我打回来了。老师那会儿不给解释,我也是后来才自己想通了,读书快有快的好,但能把看过的内容真正理解透继而熟练运用,即便看得少,也是切切实实的做学问。”
“你身边有子路,我很高兴,读书后总可以找到一人互相切磋讨教,这样的学业才有日日精进一说,窝在书楼里读了十几年功名书,跑出去以为写几篇文章赢几场辩论就可以搏功名,然后经世济民了?大道理谁不会说,真正的难处在于如何让那些包含了愿望或野心的条令律法顺利往下施行,读书人是古是今,说到底都逃不过‘惜名’二字,所以城府深沉的处事学问书上几乎找不到,写了败名是其一,无有能力写是其二。”
伏念往杯里新添上茶水,没有接话。
掌门将太阿立在地上,双手搭在剑柄上,面对远方起伏山线,问道:“一国凭仗,最重在民心,阿念你给为师讲讲。”
伏念沉默思考了会,起身认真回答:“总章三六,季康子有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民敬于己,民忠于己,此皆为人之本分,和之后总章二九六“草上之风”一说,则明言为政者之于民,先尽其本分,民则有向慕追随之意,又问民何以知其上敬否忠否劝否,我意,民以政事知其上,得其庄否、孝慈否、善得举以及不能得教否,然后可知其敬忠劝、得民服,继而归服民心。”
掌门脸上重回笑意,点头道:“说得不错。”
他转头,带着见其寄予厚望的后辈真正出息的欣慰,“你和子路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小圣贤庄交到你们手里,我放心。”
“老师?!”
“说起来,子路是我亲手带到你面前的师弟。”
“是。”
“你们的事,你们知道就好。”
暮色渐浓,掌门终于起身,双手负于背后,不要伏念相送,走出凉亭沿着石径慢慢下山。
道有桃树,吾收徒之年所手植也,今已婷婷成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