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玲珑骰子嵌红豆,入骨相思知也无
不甚伤感的别离。
他们撑着伞在雾霭迷蒙丝丝细雨中的凤凰早晨离别。
暮依旧是一贯的懒洋洋,丢开伞抱着拓,倏忽把头埋进这比自己还矮的人的肩窝,不着痕迹地蹭了蹭,放开又是嚣张而欠扁的笑。
那年迈的老人张了张口,最后只是递给他一个陈旧的平安符,细细地替他戴在了斩相思的剑柄,“要小心。”
“嗯。”拓点头,望着那人眼角的皱纹鬓角的白华,竟是不小心地添了一句,“要照顾好身体。”
轻轻一句带出了他眼里晶莹灼热的泪,暮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他上了船,“老头子你这样子看起来还真是更像个老头儿。”
乌篷船渐行渐远,那笙回头嫣然一笑,“我们回去吧。”
那粲然的笑颜让拓不禁失神,“嗯……。”
『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此担心,并不是因为怕把那笙当作枣荷的影子,反而是怕因为那笙而把枣荷给忘了?』
枣荷,如此三心二意的我,是否没有资格想念你?
回了屋子,却是冷冷清清的墙。
西流的水,安静的没有丝毫声响,他望着那一抹凤凰的光景,倏忽念起了曾经念念不忘的时光。初见在波光粼粼的池塘旁,安然开放的荷与那一身小巧的粉红色,怀抱着一袋子的蜜枣,蓝眸是流光溢彩的纯粹。
他想起同样纯粹的蓝眸,时而安静时而调皮,抹不去眼底的伤却又是让人安然的温暖。那九万桃花里奔跑而来的笑语盈盈,狡黠而明净的光。
那不愿做虞姬不愿做王昭君的女子,只是单纯地随性而为,寻找着自己的幸福。
于是那个她,会因一时兴起而女伴男装上了青楼,会结识那慵懒的柳茯苓,会因一时之气而和暮大打出手,抢过桂花糕后品得满足,会因一时感触而斥责自己,闯出屋子淋了一夜的雨。
那个她,兴许狡黠兴许顽皮兴许有时无理取闹,却是结结实实的志趣盎然,笑与悲伤都如此纳入眼底嵌入内心。
临河不知是谁家的女子,光着脚在岸上轻轻的唱,声音清淡而疏远,莫失莫忘。
晚风拂帷裳 孑影无灯伴
相离莫相忘 天涯两相望
月如霜 并泪沾裳 浸湿单罗杉
铃儿轻轻荡 声声入愁肠
遥寄相思 远眺旧乡 伊人何方
静夜阑 寥落微星挂天上
不思量 自难忘
浊酒一杯慰情殇
凭栏空对愁 岁月尽成憾
寒鸦秋雁携凄凉
危坐思君为哪般
秋水望穿 临风轻叹
燕子不归 徒留情长
历遍巫山沧海 看尽洞庭云雨
枫落时 姻缘散
梦回几转泪轻淌
基拉挽起酒杯浅尝,倏忽想起那时几番叹惋的那笙轻吟一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那点点落寞,不知有多少是为了自己的身世。
他懂的。
枣荷死了,有自己念着。她死了,却不知还有谁。
那个看似明媚的人,心却没有依归,担忧着自己,害怕着被忘记。
燕子不归,徒留情长。
他想起那暗香满城的洛阳,想起自己那瞬间的害怕失去,不惜赔上性命的相救,想起那为了丈夫而沦落为盗贼的女子,那痴痴地不肯放开手的女子,那纠结了一生,乱了自己的女子。
是不是非得到此地步,才会懂得自己错过?
拓回头望了望屋子里无处不在的那笙,无处不在的气息。
她说要独自一人上街走走,他明白那是她想让他暂时地歇息,如此敏感时刻,分开会好。
他明白她的心思无微不至,一点一滴都为他着想。
甚至如今想起,那一日的生气,与其说是为了她自己,倒不如说是为了这执迷不悟的自己。
他倏忽想起遇见暮之前的他们,简单而纯粹,没有任何杂质,相处简单而直接,无须拐弯抹角,无须刻意避开。
他倏忽发现就在那样的日子里,自己一点一滴地,视线里脑海里多了她的身影。
放不开撇不开的执念,刻意回避的情愫,无可救药。
『那笙是个好女孩,你懂吧。』
『我会祝你幸福。』
枣荷,你会原谅我麽?
拓只身冲了出去,上了凤凰的街头。
人群拥挤处,是谁嚣张地用着脚踩着那幼小的孩子,一口一口喊着贱民。
身旁的人敢努不敢言。
拓一蹙眉,抓起腰际的斩相思,却发现人群外一袭白衣,飘然飞过人群,一脚踢开了恶势力的肥头胖脑,嫣然一笑,“欺负小孩可不好哦。”
妇人抱起孩子疯子似的逃开了,留下那笙一脸无辜的疑惑。
“你这……刁民……”后面的话被吞入了口中,一身油水的大官突然笑得谄媚,“小姑娘长得可煞是好看。”
“恶心!”那笙皱眉,“看了难受。”
拔剑,上前。
红豆紫色的光流离般转动,直指那一刹那狼狈后退的人。
拓在人群外笑了。
一直如此。那个生如夏花的女子,如此鲜活怒放,毫无姿态,干净纯粹。
倏忽耀眼的光,红豆被内力震开,那还没来得及抬头的瞬间,便看见了那排山倒海的气势,铁锤直撞胸口。
那笙急忙回防,相思抵着胸口。
兵器撞击的凛冽,冰冷地带走温度。
那笙一瞬间止了呼吸,如同炸开般的,紧皱着眉,失了知觉。
她在那一刹那听见红豆裂开的声音,如此细小,却如此的哀鸣。
她在那一刹那听见谁在人群外惊呼的声音,如此熟悉,却听不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