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反复把那段文字看了好几遍，金钟仁苦笑着闭上了眼睛再睁开，脸色有点木然。
他知道这一轮他要做什么了。
但是他多希望自己看不懂。
目光顺着那些古怪的格子往前看过去，可以看见间隔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那堵玻璃墙上有一扇门，玻璃门，如果不是门上的那个门把，几乎很难发现。
他知道，那扇门只有他能打开。
之前在宿舍其实玩过很多这样类似的游戏，类似于“一笔画”的感觉，无法后退，无法跳格子，只能在一笔内把所有格子走一遍，漏掉一个，任务就失败了，在一个小时过后，因为无法打开那扇 所有格子走一遍，漏掉一个，任务就失败了，在一个小时过后，因为无法打开那扇门，度庆洙就会死去。
想要让度庆洙生还，他只有两个选择。
完成任务，打开那扇门，或者，在走格子的时候不慎踩空，这样玻璃墙就会崩碎，度庆洙能够活下去，当然，这样自己也会丧命。
如果没有完成任务，自己可以说安然无恙，而对方却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似乎。。
似乎对于擅长玩游戏，总是能获胜的自己而言，这并不算是多么困难的任务，两个人成功脱逃的可能性也大得很。
只要谨慎一点计算一下怎么走，他们过关会很顺利。
那头的度庆洙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任务是什么，他只是维持着原本的动作双手撑在玻璃墙那头，远远地似乎在看着金钟仁的方向，又似乎依旧在发呆。 仁的方向，又似乎依旧在发呆。
“庆洙哥。。”
金钟仁又喊了一声。
度庆洙的声音传到了耳边：“这东西。。你原来在宿舍经常玩，对吧？”
“嗯。”
金钟仁的目光扫向了那一排排的格子，脸上勉强露出了笑容。
“放心吧庆洙哥，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声郑重的承诺，金钟仁很少用那么郑重的语气说话，而度庆洙听在耳朵里，虽然觉得有点惊讶，却因为心情的缘故，并没有多想。
本来说完这句话的他以为度庆洙会松下一口气，却没想到对方沉默了一下，声音就带上了哽咽：“小心一点。。”
“庆洙哥？”
金钟仁却先察觉到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却又弄不清到底为什么变得这么不对劲，半晌才又喊了一声，却没听见度庆洙再答话。
“庆洙哥。。你之前一轮。。是和谁在一起的？”
他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等自己意识到的时候问题已经问出了口，却又不想从度庆洙口中得到答案，就慌乱地转变了话题，“这个任务不难的，我。。”
“——和白贤。”
度庆洙的声音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所有话语，金钟仁剩下的话全数哽在喉口。
半晌他觉得嗓子干涩，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是他胸腔内那股难以缓解的疼痛却有增无减。
他死死揪住胸口衣料，痛得呼吸困难，只能弯下腰来缓解。
度庆洙不说话了。
两个人的气氛比之前还要沉闷凝滞，金钟仁几次张嘴，却怎么也不敢问出“发生了什么”的问题，他觉得自己从来没那么害怕过。
是的，他害怕未知，害怕一无所知的 那种不确定和好奇心带来的欲望，但是却更害怕度庆洙张口说出任何让他更加恐惧的事情。
度庆洙似乎没有说话的欲望，他只是双腿弯曲，似乎身体已经脱力一般，慢慢地靠着那一整面的玻璃墙坐了下来。
金钟仁努力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把目光重新投向了面前的格子，一点一点仔细分析了一下格子的排列，然后暗暗在心里耸了耸肩。
他会做。
可能是天生真的擅长一些游戏的缘故，这个游戏的大概构图他已经看过，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了的路线图，其实和画在纸上没有任何差别。
于他来说，真的不难。
可是就算是这样并不复杂的任务，他 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甚至就算是其实在脑内已有了构图，却依旧不想行动。

（3）
度庆洙似乎也并没有任何催促金钟仁的意思，两个人的心事重重彼此都知道，却又不会互相说出来。
他背靠着冰冷的玻璃墙，微微侧着脸，他远远的看不太清金钟仁到底在做什么，只能看见他背倚着墙壁站在那儿，微微低头，一动不动。
到底是做了多少孽，遭遇了多少不幸，他们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他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他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那个古怪的“7”陈列在手心，难看得让他几乎作呕，而已经黯淡下去的不仅仅是之前的几个logo，在视线范围内的属于着张艺兴的那个独角兽logo，也已经暗了下去。
他的嘴角动了动，嗤笑一声。
要不是亲眼目睹了卞白贤的死亡，或许他到现在还不愿意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于真正的“死亡”还无法真正有实质性的感受，比如现在的金钟仁，虽然在听到他人的死讯的时候会感到痛苦难耐，却。。
始终还是不一样的吧。
现实，似乎就是一把利刃，逼着他相信一切的一切，就像是直勾勾的捅进心脏里，搅得鲜血淋漓，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脱离不了似乎刚刚发生了没多久的那种感觉，那种痛彻心扉，悲极反笑的心情，那种耀眼的纯白色光芒下慢慢消散的尘埃，还有卞白贤死去之前最后的那个笑容。
——“别忘了多发明一些料理啊。。忙内们喜欢的。。”
那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那么平静，那么温柔的一句话，就像是只不过还在宿舍里，自己在厨房里忙着给大家做料理的时候，从房间要去公司练习室的卞白贤笑着和自己打招呼，一边开门一边说出的那样。
卞白贤，你这个混蛋。
度庆洙无力地在心里骂了一声，然后慢慢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可是，可能是刚才的光线太刺目，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钟仁呐。。” 他的声音发出来，依旧是刚才沙哑的声调，对方似乎沉默了很久，才听见金钟仁讷讷地应了一声“嗯”。
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要说什么，但是心头堵塞的感情让他很想站起来，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嘶吼呐喊，或者干脆找什么东西拳打脚踢一番来发泄自己的痛苦，他恨不得揪着自己的头发咆哮，可是想要这样做，却又根本没有力气。
他其实有点想要对着金钟仁说一说自己的感受，可是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
真正的痛苦是说不出来的。

（4）
金钟仁还是没动。
就像是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那样，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是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萦绕着，化作一个个片段浮现在脑海，无数的细节混杂在一起，最后浮现出来的依旧是那些或者沉稳或者温柔或者甜美或者坚强的笑容。
其实他在回忆那些已经变得暗淡的logo的主人们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什么。
——“怎么吃这么少？”
这句话是金珉硕对他说的。
实际上他和金珉硕的关系并不特别亲近，又并不在一个分队，两个人的性格也并不是那种特别热情的，所以应该称得上是“熟悉的同伴”这样的定义。 熟悉的同伴”这样的定义。
在餐桌上的时候大家关于那些梦境，时空的讨论他压根没怎么看过，就算看了也并没有思考那么深入，所以一边没什么感觉地听着一边随意地用叉子叉盘子里的水果吃。
这个时候胳膊被人抵了一下，他扭过脸就看见了坐在自己身边，同样没有参与到讨论里的组合的大哥微微笑着的脸，看见金钟仁看过来，对方耸了耸肩，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他的盘子：“怎么吃这么少？”
“啊。。好像没什么胃口。”
他抓了抓头发，也扯出一个笑容回敬过去，金珉硕对着他皱了皱鼻子，重新转过去听大家议论了。
他也就收回了目光。
而如今想起来，那似乎不仅仅是最后一次和金珉硕说话，也是最后一次，以及为数不多的和他对视。
接着。。
——“又复杂又好看，如果真的看下去的话。”
那是金钟大在说关于弗洛伊德的某本什么书的名字的时候，他等他说完了之后扭过脸隔着身边坐着的张艺兴问金钟大。
“我听说弗洛伊德的书很好看。。”
“又复杂又好看，如果真的看下去的话。”
金钟大一如既往地温和地笑着，平静而淡定的语气，笑得很从容。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吧，自己根本没有耐心，更多的时间还是宁愿跳舞玩游戏，不过听起来知道这些东西的话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明天不是有你们电影插曲里舞蹈部分的拍摄吗？你们两个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金俊绵在这个时候探过身对他和张艺兴说话，语气一如既往的带着些微的关心意味，并没有任何身为队长的“命令”或者“催促”的意思，金钟仁从来不怕这个温柔的队长，使劲摇头表示自己不愿意先回去休息。
“我们没关系的。”
张艺兴还在讨论里不能自拔，当然也不愿意现在就回去休息，一边说还要一边扭过头寻找同盟：“对吧钟仁？”
——“对吧钟仁？”
他说话的时候酒窝荡漾，眼神带笑，金钟仁连忙点头回应，一起看向金俊绵。
金俊绵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虽然无奈自己因为脾气好老是管不住队伍里的孩子们，但是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带着那样有点宠溺，有点无奈的神情。

（6）
现在想起来，似乎发生这件事，已经在很久很久之前。
那个时候他们还在吵吵闹闹，聊天谈笑，畅想着第二天的拍摄，以及闲暇的时候去哪里看看瞧瞧，那个时候，他们并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那个时候他们还都在。
那些笑靥也都在。
“庆洙哥啊。。”
他突然就想笑，嘴角上扬着，眼睛却涨得生痛，度庆洙应了一声后，听见金钟仁低低地问：“你说他们死掉的人。。都去了哪里呢？”
度庆洙不知道该说什么，脑海中卞白贤化作了尘埃的场面似乎再次硬生生撕裂了他的心脏，让他半晌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脏，让他半晌痛得说不出话来。
“会不会。。就像是《盗梦空间》那样。。回到了现实？”
金钟仁轻轻地问。
《盗梦空间》这部电影他们都看过不止一次，而两个人没事干的时候在宿舍里关了灯吃着爆米花又看过一次，对情节记忆犹新。
会吗？
度庆洙不知道，但是拒绝去想，但是金钟仁，却因为自己的这个想象，眼睛亮了起来。
就像是所有处在他这个年纪的，普通的，爱做梦的，涉世未深的少年那样。

（8）
度庆洙因为他的那句话微微愣神的一瞬间，金钟仁对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哥，你觉得如果你和那些剧的主角一样遇到了难以理解，或者难以承受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反正我是没办法像他们那么勇敢和坦然接受的。”
——“要是我，说不定比那些人还要冷静呢。”
——“你就吹吧你。。”
平静到让人窒息，感觉恐怖的地步，度庆洙突兀地想到在来到这个不知名的地方之前，他和金钟仁的那些对话。
太冷静了，迄今为止，金钟仁冷静到令人发指，尤其是。。现在。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看见金钟仁向着下一个格子迈动的脚，坚定地踩在了两个格子中间的地段。
然后是另一只脚。
他就这样稳稳地站在了两个格子中间的地方，眼神黝黑平静，就像是又不是那个组合倒数第二小的存在了一般。
度庆洙根本来不及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而在这个时候，他倚靠着的玻璃墙，应声崩裂。
没有伤到他分毫。
而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从脚下开始，金钟仁一点一点的变成了和玻璃墙一样的碎片，每一片栩栩如生，然后迸溅成为细小的颗粒，悬浮在空气中，和之前的卞白贤，几乎一模一样。
他坐在原地，脸色刷白地仰着脸看着，手掌上剧烈的灼烧感又回来了，却已经不能让他感到分毫。
他似乎从虚空听到了金钟仁最后没有说出口的另外半句话。
——“庆洙哥，我说了我不会让你死掉的。”
——“但是我并没有说过我自己也会同时活着。”
那个晚上会摇着他的肩膀用命令口吻让他去给自己做宵夜的少年。
那个早上总是要自己用踹的才能叫醒的少年。
那个跳起舞就变了一个人，气场强大的少年。
那个其实还那么年少单纯，那个拥有漆黑的眼睛，眼神却温柔的少年。
呐，钟仁啊，你怎么就能笃定，在接连面对了两份死亡之后，我还能勇敢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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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鹿晗安静地把自己身上的重量全部压在那面似乎脆弱的玻璃墙上，目光空空荡荡地看着某个点，实际上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感官还完全停留在前一个位置的空间，那个连最后一眼都没能看见就消散在空气里的同伴。
张艺兴。
张艺兴。
他觉得自己已经依稀想到了什么，有关于为什么自己还活着的原因。
张艺兴，你到底做了什么，是不是你做出了什么选择，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如果我现在去见你，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不是说了“一言为定”的吗？
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到有空了去长沙，你带我去见见你的爸妈，还有你总是挂在嘴边的你的奶奶的吗？
我们不是说好了。。
一起死的吗？
现在你这又算是什么？
让独自活下来的我，变成了什么？
张艺兴，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有多恨你？

（3）
之前的日子，像是流水一般从脑中流淌而过，鹿晗紧紧地按着两边的太阳穴，但是那些记忆却还是源源不断地在脑中放映。
第一次见到张艺兴的时候，是在公司的练习生宿舍，他正忙着把行李搬进房间，同宿舍的舍友还没回来——
后来证明，那个舍友就是后来的小忙内吴世勋。
那时候还不满十九岁少年的脸上依旧带着稚气，白皙秀气的一张脸，带着好奇而谨慎的神情，半晌才低声打招呼，用的是还不算很标准的韩语：“你好，我是张艺兴。”
“中国人？”
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不像是韩国人所拥有的，就用韩文试探着问了一句。
“嗯，中国人。”
“我也是。”
他改用中文对话。
“真的？”
那个瞬间，少年的表情明亮了起来，他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染上愉快的笑意，无由来觉得自己进入公司之后的日子，或许会和想象中有些差别。
真的是。。
从刚刚进入公司开始，就被自己莫名其妙确定了“会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吧”这样的定位的那个人。
在十七岁的那个夏末就进入公司的张艺兴，和这时才终于来到公司的鹿晗，友谊的建立，几乎没有用上多少时间。
他们还都那么年轻，没有韩国男生喝酒的习惯，从骨子里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少年，他们的性格相投，兴趣相似，总是会有那么多话题可以谈论，从不会遇到任何交流困难，甚至真正的吵架都很难出现。
那个时候。。
鹿晗突然就笑出了声。
一发不可收拾的，他笑得肩膀颤动，不得不用手捂住脸，却还是遏制不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笑到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上，鹿晗摸了摸眼角，摸到了一点湿润。
“张艺兴你这混蛋，我可没有为了你哭。。”
他脸色恻然，喃喃自语，气若游丝，即使如此，那低声的细语依旧传到了吴世勋耳畔，吴世勋停住了脚步，半晌才继续往前走。
鹿晗受了很大的刺激，而且这种刺激或许都不是仅仅知道了“死亡”而带来的。
他大概明白了，上一轮鹿晗和张艺兴必然在一起，但是鹿晗依旧活着，而张艺兴却已经不在
了，如果要他猜，可能。。或许。。
真的是为了鹿晗的存活，张艺兴牺牲了。
鹿晗哥。。
他的脚步顿了顿，身体微微晃动，心里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
即使如此，他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重心，继续自己的任务。

（4）
时间就在他们的沉默里过去，吴世勋安安静静地一点一点往鹿晗的方向靠近，鹿晗依旧像是
已经死了一般蜷缩在原地，就像是一只虾米。
当吴世勋的脚终于踏出最后一个格子抵达玻璃墙位置的时候，他的手掌传来了一阵古怪的，
剧烈的灼烧感。
又来了。
他不安地扫了一眼鹿晗的方向，鹿晗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并没有去看手掌。
吴世勋也不敢去看，他已经越来越没有独自去面对噩耗的勇气了。他的脸色苍白，只听到那个他惧怕的男音在低沉地宣布噩耗：“幸存人数，六，任务完成数，零。”
只剩下六个人了。。
原本的十二个人，如今只剩下了一半。。
吴世勋慢慢地蹲在了地上，他发现自己的双腿无力，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如果每一轮注定要死掉什么人，那么他们这些人，还能支撑多久？
他捂住了脸，又很快厌恶地把手挪开，不让那覆盖着古怪图案的手掌接触到自己其他的身体部位，他低低地开口唤了一声：“鹿晗哥？”
鹿晗依旧不说话。
吴世勋仰起脸看着那扇只要他走过去就能打开的门，却怎么也动不了，他觉得浑身虚脱，就像是力气已经被抽走了那样，他不知道现在能够支撑他的动力还有什么。
鹿晗还在身边？他们都还活着？可是又能活多久呢？
“鹿晗哥，求你和我说句话吧。。”
他用近乎哀切的语气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带了哽咽：“鹿晗哥，我害怕。。”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吴世勋的眼睛已经微微红了一圈，但是眼泪却倔强得一点也没掉出来，他摇摇晃晃着用手撑着地面努力站起来，然后扶着玻璃墙一路走过去，用力拉开那扇门。
他站在拉开的门边安静地看着鹿晗。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他看到鹿晗也在的那种想要迅速冲到对方身边去诉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心情全都没有了。
即使在刚才，多么渴求着鹿晗和他说一句话，哪怕发出一声这样的感觉，也全都消散了。
鹿晗依旧一动不动，从吴世勋的角度看过去，对方的眼睛还是睁着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就像是蝶翼。
他知道鹿晗其实很瘦，蜷缩的身体看起来就更加的单薄可怜。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比如过去把鹿晗从地上扶起来，比如安安静静地在他身边坐着，比如安慰他，哪怕没有用处。
可是他知道他做不到。
记得在最初的时候，那时候鹿晗刚刚进入公司，还留着有点长的头发，喜欢戴着鸭舌帽，喜欢踢足球，玩游戏，喜欢说笑话，活泼明亮。
那个时候的他大概。。只有十六岁吧？
长得那么漂亮，性格那么亲切，也并不那么强调着“长幼有序”问题的哥哥，吴世勋真的很喜欢他。
他喜欢什么事情都去和鹿晗说，喜欢让鹿晗帮他解决问题，没事就打电话给鹿晗让他去高中接自己回宿舍，甚至不会的数学题都让鹿晗帮他解决。
那时候的鹿晗，总是说着“世勋啊你这可怎么办啊臭小子”这样的貌似蛮远的话，还是他说什么，就帮他做什么。
逐渐的，就成为了习惯。
等到这些东西都成为了习惯之后他才发现，鹿晗对他好只是鹿晗愿意对他好，并没有人强行这样要求，就像是现在，即使他再怎么呼唤鹿晗也不回答，后者也没有错。
这种突然醒悟而领悟到的东西，让他觉得有点慌张。
他还是想要有人在这时候轻轻搂着他的肩膀安慰他，他也希望这时候有人能给他一点力量，告诉他应该做什么，不要害怕，他们还有希望，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想，他已经失去的六个同伴其实都还在，什么都和原来一样。
他很害怕，这种恐惧已经不是最初进入这个奇特的空间的那种慌张感了，已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知道自己不够坚定，也知道自己的依赖心理很重，他知道自己这样一味希望别人来安慰自己的心理是偏执的，但是他还是想要把这些责任全都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鹿晗哥，能不能振作起来？
能不能再稍微。。
让我依靠一下？

（5）
长久的安静中，“幸存人数，六，任务完成数，一”这样的提示音又像是死亡的宣言般响彻在耳畔，吴世勋知道是自己完成了任务，让提示音终于发生了变化。
他慢慢地抬起脚，向着鹿晗的方向走了过去。
蹲下身，他把鹿晗整个人从地上扯起来，扶着他靠着那面玻璃墙坐直身体，然后伸出手拍打着对方的脸颊：“鹿哥？鹿哥？鹿哥！”
鹿晗的脸颊冰凉，吴世勋的指尖也冰凉，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收回来，声音霍然压低了几度：“鹿哥啊。。”
鹿晗迷茫地看着他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说话：“世勋呐。。”
“嗯！”
吴世勋拼命点头，他喜欢听鹿晗喊“世勋呐”，就像是鹿晗真的。。
就是自己的兄长那样，很温暖，很亲切。
“谁。。不在了？”
鹿晗嘴唇蠕动了一下，喃喃地开口问出问题。
吴世勋一呆，突然明白他问的是刚才那阵灼烧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他心里“咯噔”一下，半晌讷讷地松开了手：“我不。。我不想。。”
他不是不想，其实是不敢。
鹿晗从浓长的睫毛下向他投来并没有多少意味的一瞥，嘴角动了一下，笑得像是哭了一样难看：“别怕。。”
“啊？”
“一半人都不在了。。还害怕会是什么人吗？”鹿晗喃喃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睛涨的通红，“都不在了啊。。”
吴世勋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低下头迅速往自己的手掌上瞟了一眼又收回来。
他其实记忆力很强，但是这个优点现在突然就让他后悔莫及，因为他的记忆里让他瞬间就明白，到底谁是第六个不在的人。
那个十二个人中唯一的logo图案是三角形的人。。
那个比他大了不过三个月的却要装作少年老成的人。。
那个。。
铺天盖地把他湮没的是涌上心头的痛苦，吴世勋没想到在得到金钟仁的死讯的时候，自己会
悲伤如斯，他以为自己已经因为之前的冲击平静了很多，可是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全是金钟仁。
明明。。不久之前还在一起来着。
明明。。那个时候自己还因为害怕，把头靠在对方的肩头寻求一点依靠。
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还清晰，而现在。。
却来告诉他，那个之前弯曲着背脊拼拼图的，他其实一直不承认是“哥哥”的哥哥，那个在他们第三轮结束之前听闻了卞白贤死讯，像是痛得只能弯下腰喘气的少年，不在了。
他突兀地想起了第一次遇见金钟仁的场景。
初见的时候，是他刚刚进入公司的第二天。
推开练习室的门，就看见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少年背对着练习室的窗户正低头喝水，阳光洒落在他的背脊，让他的五官笼罩在帽檐制造的阴影里。
听见推门声，对方抬起眼向着他的方向投来简短的一瞥。
吴世勋感觉他似乎对着自己淡淡点了点头，又似乎那是自己的错觉，等他反应过来想要打招呼的时候，对方已经低下头转身，不再看向自己。
那个时候阳光正好，少年的身影被拉得斜长地映在练习室的地板上。
那个时候还是2008年，按照完全的年份加减来看，他们都不过十四岁。
金钟仁，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我还不如。。
不要认识你。

（6）
 
鹿晗似乎已经知道了吴世勋突然沉默下来是因为谁的死讯，咳嗽了一声，就像是已经虚弱至极那样，低声喃喃自语：“啊。。原来是钟仁吗？”
吴世勋紧紧咬住下唇，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一旦张口，就一定会掉出眼泪来。
他突然想起了卞白贤，那个活泼到让人以为他才是忙内的哥哥，笑起来很甜，眼神很清澈，但是却比谁都坚定倔强。
他记得在美国迪士尼的时候，他正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游人如织发愣，卞白贤突然向他靠过来，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对方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他茫然地问了一句“怎么了”，对方只是轻声地说：“头有点昏，让我靠一下”。
卞白贤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但是他其实知道，如果不是累到极点，卞白贤又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在别人面前展示分毫的疲惫。
只不过是一刻的依靠，被拍到网上，就已经爆出了无数的猜测，而吴世勋在后来曾经颇为心痛地想：其实，那时候的白贤哥，真的只是累了而已啊。
谁不累呢？
成为明星之后，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可是为什么他们会这么不幸，不幸到刚刚开始在起航，就已经无法继续。
吴世勋抱着膝盖，把自己的脸埋在膝头，他还没有面对过真正意义上同伴的“当面死亡”，就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
我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着？
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7）
大片大片的沉默里，鹿晗突然沙哑着嗓子开口了。
“世勋呐。。”
“嗯。。”
即使是害怕而无力到什么都说不出来，吴世勋还是立刻回答了鹿晗的问题，对于他而言，任何事情上，鹿晗大概都算是一个例外。
比如他不喜欢主动去接近别人，但是他却在看到鹿晗之后主动去和对方说话聊天，比如虽然他是个喜欢欺负欺压哥哥们的忙内，却从来不会这样对鹿晗，比如他不喜欢把自己的太多事情告诉别人，却总是想滔滔不绝和鹿晗分享自己的每件事。
鹿晗在他心里大概总是不一样的，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但是他只是知道自己很爱很爱这个比自己大了四岁，却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四岁的哥哥。
“世勋呐。。”
“嗯。。”
他呆呆地又应了一声，却听不到鹿晗再说话了。
他也就跟着继续保持沉默。
“世勋呐。。”
“嗯。。”
吴世勋又一次轻声回应，这一次他听到了鹿晗在他身边发出的轻微的一声呼气声，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无奈的叹息。
“哥不会让你死的。”
吴世勋肩膀一僵，猛地扭过脸看向鹿晗，鹿晗却没有看他，目光幽幽飘出去，看向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浓长的蝶翼一样的睫毛颤抖得却很厉害，就像是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你什么意思！”
他突然就无法克制地怒吼出声，声音发出来才发现大概是因为许久都不怎么说话的缘故，他的嗓音喑哑，声线有些扭曲。
鹿晗像是被他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吴世勋因为突兀发生而呛得连连咳嗽，半晌才面色通红地哑着嗓子再次开口，声音却没有了那些底气：“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死的！要死就一起死啊！”
鹿晗却在这时候笑了出来。
他一边笑一边扭过脸看着吴世勋，声音飘忽不定：“不，我不相信你说的话，艺兴他。。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他就抛下我一个人，自己死掉了。。”
吴世勋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一句“我不会这样做”的，可是半晌却说不出来，他突然想到了他之前面对的那几轮.
如果真的需要他来面对在他和鹿晗死一个这样的抉择，他会怎么选？
是能活一个是一个，还是干脆一起死算了？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
“你看，你也不说话。。”
鹿晗就像是喝醉了酒，话说的颠三倒四，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消下去，“你看，我宁可你自私一点让自己活下去，也不要你像是个白痴一样大义凛然。。死了也不会有人把你的名字刻到人民英雄纪念碑上去的。。”
他说的是中文，吴世勋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讨厌。。
鹿晗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说话。。
鹿晗突然又恢复了韩语发音：“所以世勋啊，一定要做个自私的人，哥不会怪你的。。”
吴世勋听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但是鹿晗说话的时候，声音里似乎痛得厉害，听得他也忍不住就要颤抖，鹿晗却又不说韩文了，用中文滴沥咕噜说了半晌，吴世勋好不容易听懂了一个“白痴”。
那个词似乎还是卞白贤特地和黄子韬学来专门骂朴灿烈的，第一次听的时候朴灿烈还笑得春光灿烂，以为卞白贤是在夸他。。
后来吴亦凡和他们解释。
“白痴”这个词的确是用来骂人的，但是如果换一种语气，“白痴”可以变成一种亲切的昵称，无论是兄弟姐妹还是男女朋友，都可以这样互相称呼。